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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中的对话 [打印本页]

作者: 小青    时间: 28.8.2003 20:16
<span style='color:gray'>喜欢电影绿茶里的对白,有点近乎神经质的迷恋,找到编剧,居然是王朔,好似噎了一下,那个人精!<br>像是抹平一方皱了的手绢,理了理自己的迷恋,找不出缘由,只好归结于那样的边界,距离温柔流氓2米,正好是将笑未笑,瞥而不见,旁观的恰到好处。<br>忽然看到,马原大师早就说过了,关于我这种神经质的迷恋,关于对白的虚构~</span><br><br><br><br><span style='color:blue'>小说中的对话<br>作者:马原</span><br><br><br>  一开始写作,我就觉得,小说中的对话相对简单,但是这个简单对我来说并不真的简   <br>单,因为在当知青之前我没有上过大学。那么,让对话承担叙事功能,这在传统的写作里是最极限的一种方式。比如,在《罪与罚》里面,你看到的绝大部分是对话。这有一点像古典戏剧。但是小说在自己成长的过程里,它逐渐开始脱离戏剧,到了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时候,作为一个成熟的品种开始完全独立于戏剧,小说里面的对话已经跟传统概念当中的这种简单的承担叙事功能的方式不同了。记得那时候我在写作中想把我的人物、我的故事放在一个对话的框架里写出来,我开始尝试着写一个女知青的故事。这个故事差不多完全是由对话构成的。当然,我在处理这个故事的时候,尽量把故事当中的铺垫部分去掉。 <br><br>  通常对话至少应该有两个人,这才叫对话。叙述可能相比之下就单纯一点,是一个人。你可以叙述一个人,你也可以叙述一群人。但是对话则是一群人交织的。比如说过去经典作家写大场面,像《战争与和平》里面就有非常多的人物交织的大场面,同一个场面里有若干组对话相互交错,有的是两个人,有的是三个人,有的更多。所以我最初在小说中尝试对话的时候,就发现这是一个掌握和控制都非常困难的手段。实际上,当初由于我在自己相对无知的状态下,就觉得这可能是最难的一个事情。但是后来,我也尝试着写过几部话剧,写话剧的时候我就发现,以往关于对话的知识,一下子都会来帮你。<br><br>  类型化的对话<br><br>  最初的时候你会模拟一句话,因为你想模拟张三、模拟李四,模拟男人、模拟女人,模拟小孩、模拟老人。但是你知道,在生活中,大部分人说话是难以模拟的。比如,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托尔斯泰曾经对莎士比亚说了一句不敬的话。他说,莎士比亚笔下的所有人物,无论是车夫还是国王,他们都用一个腔调说话,都是用那种奢华的、典雅的、带着贵族气息的、矫揉造作的腔调说话。当时我是有一点吃惊,因为至少在我的概念里面,托尔斯泰是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而另外那个被他说得一无是处的莎士比亚也是个大家、高手,我甚至以为托尔斯泰是同行相轻。但是在读过托尔斯泰大量的小说之后,就会觉得,托尔斯泰的小说毕竟是那种可以在任何课堂上作文学教材的那种,应该说托尔斯泰是一个特别让作家们折腰的作家。托尔斯泰指责莎士比亚的小说人物对白的时候,他的说法无疑是对的。你自己在读莎士比亚的小说,你可能不这么去看莎士比亚。可是如果你读了托尔斯泰的这段话,再去读莎士比亚的小说,你会觉得托尔斯泰切中莎士比亚的要害了。<br><br>  我现在知道很多喜欢王朔小说的读者,他们特别喜欢王朔小说的对话。在小说里面,王朔的人物本身特别——应该说王朔小说的人物语言都特别个性化。但是也有问题,王朔小说的人物多半都是王朔本人的这种性格类型的。在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们所有的人都在调侃,都挺幽默,都有明确的睿智的说话路线。但事实上你知道,在日常的生活当中,像这么睿智的人,像这么有趣的对话的人特别少。你经常会觉得有那么一个人,他说话有趣,这个人是人群当中的一个尤物。王朔的人物——差不多他的每一个人物都以这种方式说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会觉得有疑问,尽管你喜欢他的小说,你喜欢他的小说里的人物,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有排斥心理。<br><br>  纯粹的叙事<br><br>  相对于对话,纯粹的叙事可能难度会更大。当你写作写到一定程度之后,你会发现,简单的从头到尾把你这个故事讲出来,读你这个故事的人,他会觉得乏味,你自己都会对你自己的这种平铺直叙、这种叙事的节奏而感到乏味。所以叙事在个人写作经历了一段时间以后,会成为你个人面对的最大的一个问题,你会发现在写作中叙事特别不容易。怎么把一个故事讲得张弛有度,既有悬念,又有趣、又有力量,这就非常非常难。那么也就是在你可能对叙事产生畏惧、感到叙事的艰难之后,对话在你心里可能相对就不那么困难,相对显得容易了。<br><br>  小说中的对话对于我们的意义可能已经跟传统的意义不一样。如果单纯让你用对话去做一篇文章,你可能会觉得这事情对你来说不是特别了不起。是的,在一段对话里面,有那么两个、三个人形成一定的关系,让他们的关系在这段对话里发生变化。可是如果你接着再往前想的时候,也许在一个简单的、不太复杂的对话结构里面,你会发现有很多的空间,让你利用这个对话去寻求你在写作之前所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一种关系和结构。<br><br>  解剖一个个案<br><br>  举个例子,海明威在小说《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里,写了蔑视自己丈夫的麦康伯夫人,她蔑视丈夫的那种怯懦和临阵逃脱。后来她跟陪猎的威尔逊上床。那之后,麦康伯的尊严——他做男人的尊严,他做丈夫的尊严,他做一个人的起码的自尊,都被踩到脚底下之后,他突然变得冷血,突然一下子从自己的困境当中走出来,他一下子内心充满了渴望,变得勇敢,他要为自己的临阵逃脱、被非洲仆人和陪猎的轻视、被妻子的小看而一雪前耻。他变得特别兴奋,特别冲动。紧接着他们去打野牛,这野牛实际上是更危险的一个动物,至少在擅长打猎的海明威眼里是这样。打野牛的时候,他突然变得有勇无谋,一定要置生死于不顾,一定要去冒这种不必要的危险。在这个过程里面,麦康伯妻子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觉得麦康伯变了,但是她不知道变在哪儿。她心里一直有一个特别害怕的东西在涌动。海明威写了她这种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她这种害怕,她的害怕首先因为她当众嘲弄了自己的丈夫,其次她这个害怕可能还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就是她背叛了他。如果她的丈夫重新向她显示了一个男人的勇气之后,那么她不知道如何去对待自己因为瞧不起丈夫而做出的背叛。她内心更大的一种害怕,可能就在这里。当麦康伯完全不顾个人危险冲向野牛,这个牛的头差不多已经顶到他脸上,而他的枪杆差不多已经完全顶到这个牛头上的时候,他扣动了扳机。他扣动扳机的瞬间,突然感到白光一闪,一声巨响使他轰然倒下。不是他的枪爆炸,而是另外一枪打过来,是他的妻子。他妻子看到这头野牛要扑向丈夫,在这个瞬间,她对着野牛扣动扳机。子弹一下子打在麦康伯脸上。麦康伯感到的那道白光、那声巨响,是他生命最后一刻感到的。那巨响实际上就是他妻子对他脸上开的枪。小说里没明说他妻子究竟出于什么动机。但是海明威说她是向野牛开的枪。我们不知道,我说的是读者,他妻子究竟是要打野牛还是要打他?因为我们在看西方的电影时就知道,狩猎是最好的谋杀时机,因为狩猎时杀人可以说是误伤。把误伤作为惊险的电影情节来加以发挥,它在视觉上特别刺激,特别有效果。移动的目标人切换偶尔抬起的枪管,非常的简单,但是它已经向观众做了某种暗示,这个时刻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小说结尾是这个陪猎,也就是和麦康伯夫人上床的威尔逊,与麦康伯夫人两个人的戏。因为主角已经死掉了。<br><br>  暧昧的对话<br><br>  在这篇小说的结尾当中,你可以看到海明威的高超处理,对话非常奇特:<br><br>  麦康伯夫人守在死去的麦康伯身边,威尔逊说:“我不会给他翻身。”这个女人嘤嘤地哭着。威尔逊说:“我会回到汽车里来的,那支来福枪在哪儿?”她摇摇头。他的脸已经变了样。那个非洲仆人捡起那支来福枪。威尔逊告诉他去把枪放在哪个地方,并让他找另外一个人,就是找一个目击者,因为这里已经发生了事情,用枪打死了一个人。<br><br>  那么在发生事情以后,这个占了便宜的陪猎威尔逊,他首先帮助麦康伯夫人从困境中解放出来,他首先让她放下那把枪,然后找个人来。这意思就是说,现场一保护,你不会有事。<br><br>  威尔逊站起来,看着躺在一边的野牛,说:“一头呱呱叫的野牛。”这时候他说起野牛来了,他是想让麦康伯夫人稍微松弛一些。他说:“一头呱呱叫的野牛。”两只角之间巨大的距离足有五十英寸长,或者还多一点。然后他就把驾驶员叫来。他吩咐驾驶员把尸体上盖一条毯子。接着他走到汽车跟前,她正在角落里哭。威尔逊说:“你干得真漂亮。他早晚要离开你。”<br><br>  威尔逊说这个话的时候,你看到他真的是个坏人。他和他雇主的女人上床,然后他雇主的女人在意外事故当中失手打死自己丈夫的时候,他说了这种话。但是在这段对话里面我们找不到麦康伯夫人。她一直没说话。他发现麦康伯夫人并不特别欣赏他说那句“你干得真漂亮,他早晚要离开你”。她没说话,因为她在哭着。威尔逊又说:“当然了,这是无心的,我知道。”她还是在哭。威尔逊说:“别担心,免不了会有一连串不愉快的事情。”他指的肯定是警方要看这个现场,要取证据之类。他说:“不过我们会照一些相片。在验尸的时候这些相片会非常有用。”<br><br>  他这意思是说:我会帮你脱身,我来做这件事情,你不要担心。<br><br>  对话的人物关系<br><br>  他这时候认定这个女人吓坏了,所以他的话都是围绕着“不要担心”呀什么的。但是,麦康伯夫人对他说:“别说了。”威尔逊却说:“还有重要的事情要料理呢。我不得不快一点赶去发电报。要来一架飞机,把咱们接走。你干嘛不下毒呢?”你看他这时候坚决认定是她有意要杀麦康伯。那个女人叫起来:“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我想翻译家肯定是不会自己去杜撰的,应该是这个女人突然声调提高,连着喊三次“别说了”。而在此之前,她说了三次“别说了”,这三次都是在威尔逊安抚她的时候她说的。等到第四次,就是他说“你干嘛不下毒”的时候,按照我们汉人的习惯是“事不过三”,海明威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可这个威尔逊却还在喋喋不休。这个时候那个女人一下子把轻声的三句“别说了”,放在这个威尔逊的絮叨上,变成了一次性的三个高声“别说了!”威尔逊用他那没有表情的蓝眼睛望着她,说:“我的工作现在算是结束了。我刚才有一点火,我原来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威尔逊终于开始意识到他自己说错话了。他开始往回拉。在他往回拉之后,我们看麦康伯夫人说了什么。她说:“别说了,请别说了。”威尔逊说:“这样比较好。现在……不说了。”<br><br>  那么,我们从这儿看一下,在一整段对话中间,在这个非常复杂的人物关系里,主要当事人,她的对白实际上只有“别说了”。那么也就是说,这段对话,几乎是没有任何内容的。但是她不能忍受威尔逊说她有意杀死自己的丈夫的这种暗示。她不能面对这个。<br><br>  这篇小说我第一次读它是二十多年以前,前后看了不下二十遍。我记得我跟同学讨论说,她到底是不是谋杀了自己的丈夫。虽然现在,我仍然有疑问。可经过了这二十多年,我的看法有些变化了。我原来比较倾向她出于怯懦无法面对洗心革面的麦康伯,我甚至曾经怀疑她有意为之。但是现在我把疑问抛给它的作者海明威,所以我不怀疑是他故意制造的障碍。他把事实真相模糊了,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马原)<br>
作者: 清音雅意    时间: 28.8.2003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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