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开元华人社区 开元周游

标题: 最后的战役 [打印本页]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0
  最后的战役<br><br>网易,不高明<br><br><br>当苍穹破裂的时候<br>当众星飘堕的时候<br>当海洋混合的时候<br>当坟墓被揭开的时候<br>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前前后后所做的一切事情<br>――古兰经<br><br>第一章<br><br>(1)<br><br>我叫高明,和常常相识已经快5年了,他比我小1岁,我今年28,他今年27。<br><br>当年,我和常常第一次见面是在参加我表哥婚礼的时候,常常是我表嫂的初中同学,婚宴刚开始时我们并没有见面。他算是女方的娘家人,和一帮同学作为次重要级宾客,坐在一起畅饮叙旧;我属于男方的忙活人,专门跟在新郎新娘身后端酒递烟。来宾很多,从一楼的大厅到二楼的雅间,坐满了人,二楼是各单位的大小领导和双方亲友中的长辈,一楼大厅里都是年少的亲戚朋友、年纪一般的同事同学。两位新人挨桌敬酒,从二楼开始,又是礼貌又是周到。二楼的长辈们都好说话,讲几句 “家庭幸福”、“婚姻美满”、“早生贵子”、“白头到老”等等的祝词,然后大家共同举杯,也就算过去了。到了一楼,年轻人们总要想出些节目来,新娘那边的整新郎,新郎那边的整新娘,那叫一个热闹。转来转去,轮到新娘同学那桌,我已经筋疲力尽,为了婚礼我专门买了一双袋鼠牌皮鞋,款式是最新款,鞋型瘦了一点,试鞋的时候售货员说能踩出富裕量来,我踩了一整天,富裕量没踩出来,倒是卡的我的小脚趾头生疼,就差像袋鼠一样地蹦着走了。一身促新全红的新娘子满面生花,牵着新郎走向自己豆蔻年华的见证者们,我也就强打精神跟了上去。嘈杂的人群中,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当时就一激灵,就好像自己在三伏天,光着脚踩进一盆冰凉的井水里面,当时就打了一个冷战,可浑身说不出的舒服;随后的感觉又好像我的脑袋被砖头砸了一下,晕晕乎乎的。就在晕晕乎乎之间,我的眼神和常常的碰到一起,一束绚烂夺目的烟火瞬间绽放在我们两个人的眼中,直觉告诉我,我遇到了我要找的。<br><br>果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仍然颠着脚,右手拿着酒壶,左手拎着可乐瓶,袋鼠似的跟在新郎新娘屁股后面转,常常的眼神则跟着我的屁股转。等新郎新娘敬酒完毕,大家集中起来要俩新人表演节目,我自己偷了一个懒,找个角落坐下来,喘口气吃上一两口残羹冷炙。就在这时候,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常常正在笑眯眯的看着我,眼里闪闪发光,他端了一杯啤酒,从大厅的另一端走过来主动和我搭讪。<br><br>在自我介绍之后,我们先是碰杯饮酒,然后随便聊了几句婚礼上的话题,忽然,他像半个主人似的问我是不是累坏了,言语之间的态度很真诚,不像是一般的客套话。就在这一刻,对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我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坐在我身边没有想走的意思,我也不想让他马上离开,所以我们又多说了几句,发现我们大学时所学的专业几乎相同,都属于建筑类,我的专业是工业与民用建筑,他学的是供热与通风,只不过我已经改行,他还在等分配工作。酒逢知己千杯少,借着几分酒意,我们越聊越投机,从高层建筑的防火问题一直聊到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战争渊源,从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一直聊到村上春树写的《挪威的森林》,就这麽聊啊聊,聊到婚宴结束,从饭店出来一直聊到我的家里。当天晚上,新郎新娘入了洞房,常常也在我家和我激情燃烧了一回。<br><br>从那晚开始,我就管他叫常常,原因有三:其一是他本人姓常,明朝大将常遇春的后代,其二是第一次时我就发现,他的家伙的确很长!<br><br>“你这样的资本不去拍AV简直太可惜了。”某一次缠绵之后,我伏在他的胸前,拨弄着他已经疲软的老二,轻轻开着玩笑。<br><br>“你舍得?你舍得我就去。”<br><br>“怎麽舍不得?这叫与民同乐。”我格格笑了起来,常常也笑了一笑,但是笑得非常异样,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半天没再说话。<br><br>在性这方面,我并不是一个很随便的人,但是如果遇到自己心仪的,我一般会直奔主题,绝不会拖泥带水,所以,我和常常才会发展得如此迅速。刚开始的时候,常常几乎天天泡在我家里,除了看光盘,就是听CD,要不然就是打游戏机,好像我们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我们学的是几乎同样的知识,喜欢看同一类型的电影听同一类型的歌曲……如此多的共同点,使我们俩的关系迅速升温。为了方便联系,我买了一个BP机送给他,MOTO汉显的,这种现在扔在大街上都没有人拣的东西,当时几乎花了我一个月的薪水。带了没几天,常常就把BP机还给了我。<br><br>“给你吧,我不带了。”<br><br>“怎麽了,机型不好?”<br><br>“没有,挺好的,我挺喜欢。”<br><br>“那就给我带着,我好找你呀。”我把机子又扔给了他。<br><br>“我爸妈不让,昨天我妈看见了,问我哪里弄来的,我说是哥们的,我借了玩两天,爸爸听了忒生气,说我还没有挣钱就先学享受,一个待业青年哪里有多少事情联系,纯粹是瞎胡闹,让我马上还给人家。”<br>常常每次来我这里,都是借口找同学玩,反正他刚刚大学毕业,工作还没有定下来,他父母也没有留心,我的父母就更不反对了,他们早就双双放弃了对我看管教育的权利。我母亲在我上大三的时候,就抛下我,到天堂找我的姥姥姥爷过顺心的日子去了,她得的是肝癌,从病发到去世前后不到四个月。母亲病危时,正好我放暑假,我送汤送水端屎端尿在病床前伺候两个多月,总算是尽了自己一点儿孝心,不枉母亲疼我一场。母亲为什麽会得这种病,最初我一点儿也想不通,她是一个性格平和处处与人为善的女人,没受过太多教育,也没有经过多少风浪,初中毕业后就上山下乡到农村锻炼,第一批返城被安排到银行的储蓄所干出纳,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一边供上大学的丈夫,一干就是几十年。母亲一辈子谨小慎微,快四十岁时才当了储蓄所主任,还是最辛苦最没人想干的差事,纯粹是一个吃苦在前享受没有的大头兵。这大头兵母亲当了整十年,原本以为会干到退休,没想到一个暴病就撒手人寰,去世时还不到50岁。<br><br>母亲躺在病床上还能说话时,领导也数次慰问过,说了很多宽心的话,什麽“好好养病,病好以后再去上班”之类的。母亲自己知道去日无多,拉着我的手流着泪向领导提了要求,要领导照顾给我安排一个工作。看着自己多年来勤勤恳恳无欲无求的下属,领导拍胸脯打保票一定给我安排妥当,母亲在病榻上连连作揖,强撑着力气道“谢谢”。于是,在母亲病逝一年后,我,一个原本注定要继承父业和钢筋混凝土打一辈子交道的人,毕业回家之后就进入某国有银行,做起了储蓄员。在常人眼里,我一下子从原定的蓝领摇身一变成了白领。<br><br>“你可真是个乖儿子!”听了常常的解释,我哭笑不得。<br><br><br>如果说母亲离开我是那麽的不愿和无奈,那麽父亲离开我就非常有戏剧性了。父亲在母亲去世100天后,匆匆与自己单位里的一个女下属结了婚,那个女下属不到 30岁,应该算不上大龄女青年,据说还是头婚。以父亲平日的为人办事和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原本不会这麽心急火燎地续弦,反正我还在上大学――父亲自己的母校,离家1000多里,家里面可以由着他自己闹,不管谁进出都很方便。只是他自己这一次办事太不小心了,竟然让那个女下属珠胎暗结!女下属是死活也不肯打胎,说再打就怕将来生不了孩子了,这麽看来女下属是头婚不头胎,前面多少次的经手人当然也是非我父亲莫属,不然女下属也不会这样理直气壮的。父亲自知理亏,吃了葡萄想吐葡萄皮儿是绝对不行,就两眼一闭,硬着头皮把婚结了。结婚前三天,父亲电话通知我,所以那年春节我留在学校搞毕业设计,没有回家。暑假大学毕业回家一看,家里多了一个比我大6岁的继母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妹妹。<br><br>我忽然领会到母亲的悲哀,一个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家庭,早就隐藏着多少暗流和龌龊。有时候,我也暗暗为母亲不值:自己想方设法去隐藏去掩盖的东西,也许在外人眼里早就是公开的秘密,最后,却还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我从小到大眼里一直恩爱无比的父母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使我那颗原本就对婚姻不怎麽感兴趣的心拔凉拔凉的了。<br><br>毕业回家第二天,我就到母亲也就是我的单位报到上班了,领导因为自己有言在先,所以一路绿灯,我顺利成为银行的实习职工,按照行里的规定,一年实习期满之后,自动转为正式职工。虽然本人是大学本科学历,但是我还得和我母亲一样,先去储蓄所基层锻炼。就是这样我也很知足,我比和我同一批进单位的同事上班早了几个月,想着这母亲用自己性命换来的工作指标,自己心里说不出的苦辣酸甜。上班后不久,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单位宿舍,在家里我根本不想看我的继母和我的妹妹,但是我的继母一口咬定我看我妹妹的眼神不对,怕我会趁人不备加害她的宝贝女儿。<br><br>“没有的事!”父亲断然否定,但却皱着眉头看我,看得我心里直哆嗦,就像十冬腊月掉进了冰窟窿。<br><br>“你就是偏心嘛。”继母噘起嘴偏过脸,谁也不看了。记得继母刚上班的时候,也到我们家来过几次,借口是向父亲请教设计中遇到的问题。那时的她身材婀娜修长,鸭蛋脸,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算是一位标致可人儿。只是后来不明不白地跟了父亲,没名没份,又是吃药又是堕胎,弄得自己还没结婚就是一脸的黄褐斑,仿佛把自己那一点儿见不得人的事情都写到了脸上。后来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体重也就噌噌地往上长,生完孩子腰围几乎翻了一番,正好印证了那句成语,所谓心宽体胖。<br><br>胖成肥婆的继母噘起嘴来,父亲也得看,但我不想看父亲日益阴郁的脸,所以我自愿走人。<br><br>(2)<br><br>算起来,我住单位宿舍的时间并不很长,连半年都不到。随着和我同一批毕业的同事陆陆续续上班报到,单位宿舍的床位也越来越紧张。分行的职工宿舍全部集中在分行16层大楼的顶楼,房间很少,本来行里就有明文规定,家在本市的单身职工原则上不给安排宿舍,临时加班的同事有另外的值班室。因为我的家庭情况特殊,母亲生前又给我混了一个好人缘,所以,即使管后勤的阿姨跟领导侧面反映了几次,汇报目前职工宿舍床位吃紧,领导听了以后也没说什麽。不过,有几位我母亲原来的同事也就是我现在的同事,都很为我打抱不平,因为,我父亲和继母住的还是分行分配给我母亲的福利房,大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面,天天一起上班出出进进,我搬出来是看不见了,他们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搬进宿舍不久,就有热心的同事建议我,让我将那对“老鸳鸯”清理出门户。<br><br>“怎麽说,那也是咱们单位分配的住房,是你妈给你留下的,他们凭什麽住?”一位自称是母亲好姐妹的阿姨跟我私下说,语气里特别强调房子是给我留下的。<br><br>“当时我爸爸单位上管的紧,妈妈分了福利房后,爸爸就不能再申请了。”<br><br>“可现在不一样了,再说那个小狐狸她自己也可以申请嘛。”小狐狸是我继母的代称,背后我的同事都这样喊她,出于对父亲的尊重,我一般称她“小娘们”,当着父亲的面我只说“她”。<br><br>“再说吧,他们单位好像这两年没有盖新房,现在政府已经取消福利分房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我没办法,谁让人家是我爸爸呢。<br><br>事情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拖很久,最后终于有了解决。分行的家属大院由自己单位负责供暖,入冬开始烧暖气的时候,单位上开始统一收取职工住房的取暖费,内部职工的取暖费一率在工资中直接扣除,职工已经调离不在或者住房已经转手的就要上门收费了。往年我们家的取暖费都是在母亲工资中直接扣除的,去年因为母亲已经病逝,管后勤的阿姨上门收取,父亲当时就很麻利地掏了。今年后勤阿姨还是直接到我们家上门收取,每平米10块钱,120平米就是1200块钱,继母以父亲出差家里没有钱为由拒绝交钱,并且强烈要求取暖费在我工资里面扣除,看见后勤阿姨一脸的鄙视,她最后只好又加了一句说:“等老高回来一定跟高明算清楚。”<br><br>“房子谁住着,我就跟谁要,三天之内你不交暖气费就只能给你停暖气。”后勤阿姨扭头就走,走时给她甩下这句话。<br><br>继母没有把人家的话放在心上,我行我素,三天没有搭理这茬儿,果然,到第三天晚上,我们家的暖气凉了。第二天一早,继母就抱着孩子到我们分行,结果转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后勤阿姨的影子。问张三,张三说阿姨去厕所一会儿就回来;问李四,李四说阿姨早上打电话来说她婆婆病了请假一天在家照看婆婆;问王五,王五说阿姨跟着单位车队去大同拉煤10天半月不见得能回家。继母没辙,又去找领导,这回口径倒是一致,得到的结果是所有的行长都在开会,讨论近期银行业发展方向问题,估计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会。继母一看是真没办法,抱了孩子打的到我上班的小储蓄所,大哭大闹。我早就接到后勤阿姨的电话,于是躲在柜台里面仅一平米甚至连窗户都没有的厕所中,藏了整整俩小时,让同事们和她交涉。起初所主任还好言相劝了继母两句话,后来看继母说话简直就是蛮不讲理,只好说了一句“自己业务繁忙”,就不再搭理她了。<br><br>又过了一天,父亲从外地赶回来,继母三句两句一说,他就大体明白什麽意思了,本来,自己老婆死了不到半年就再婚,再婚刚半年就生孩子,这种事情怎麽说怎麽不光彩,每天出来进去看见亡妻的老同事,别人一脸的鄙夷只能装看不见,如今单位上明着叫板,父亲就只有自己想辙了。于是,父亲进家的当晚,也就是我搬出去三个月零二十五天之后,我奉召回家,听了父亲两个小时的关于孔孟之道手足之情长幼尊卑的思想道德教育,就差逼我给继母下跪喊“妈”了,我知道讲大道理我说不过他,听得实实在在不耐烦,只好闭上眼睛背诵苏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首苏才子悼念忘妻的词还真有效果,听得继母在隔壁房间狠狠打了妹妹两下屁股,听得父亲把一缸子龙井茶全浇灌到我的头上,最后,父亲正式通知我,他要卖房。<br><br>卖房就卖房,我没意见,因为房子仍然在我母亲名下,而且分行作为房产的物业管理部门,对职工住房的买卖也有控制,所以,我不担心自己会吃亏。经过各方面反复协商,房子终于卖掉,父亲用卖房款的一半,在沧城北环大街附近买了一套不到80平米的旧房,剩下的另一半又添了不少钱,在南环大街附近买了一套120多平米的新商品房,两套房子相距差不多10公里。父亲和颜悦色的将小房钥匙给我,说从此以后我就可以过独立生活了,继母又加了一句说:<br><br>“以后你结婚就不用买房了,我们买房背了不少债,也给你添不了多少了。”言外之意,他们在扫地出门。<br><br>骗谁?你们要是背债我就是你们的孙子!我心里暗骂。父亲是建筑设计院的副院长,他的收入我还是有底的,除了工资、奖金之外,设计费和讲课费都是明码标价的,我自己没有干本行都觉得亏的很。<br><br>不过,这种分配方法我还是比较满意,我原本就没有结婚的打算,70多平米对一个单身贵族来说再好不过;常人眼里我也算得上行为不检,所以不管住宿舍还是家属院,时间久了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更好。另外,我也不是一文不名,除了工资做日常开销我自己手里还有些钱。母亲临终前趁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把钥匙,上面用透明胶带纸粘着“304”几个字,我抽个机会去了母亲储蓄所,她的同事破例把我带进档案室,里面有很多放文件的铁皮柜,其中有一个标号为304,打开一看,里面有存折、存单和国库券,另外还有母亲自己的项链手镯耳环等金首饰!母亲没有把她自己多年的积蓄全部给父亲用做自己的医疗费,她给我留下的遗产足够我在沧城最豪华的饭店,操办一个最体面像样的婚礼。母亲把首饰藏起来这一举动,也充分证明她老人家的确有先见之明,她去世时手上带着的结婚戒指,在她死后不久就变成继母手腕上的金手链中的一部分了。<br><br>搬家的日子终于到了,我在地下室里翻拣着自己的东西,地下室堆满了母亲用过的旧家具,梳妆台、大衣柜、五斗橱等等,父亲再婚时,把家具都换成时尚的板式光明家具,这些早就过时的东西被扔到地下室,上面已经积了一层灰尘。我坐在一摞《读者》杂志上面,看着满是灰尘的梳妆台,想起自己还孩子时,母亲就坐在这梳妆台前,用一把木梳将她那又黑又长头发束成的辫子,然后盘起来,在脑后盘成一个大髻。现在,空气中再也没有了那种好闻的海鸥洗头膏的香味,生命里再也没有了全身心爱我的女人。<br><br>忽然,我意识到什麽,三步两步跑上楼,问父亲楼下的旧家具怎麽处理。<br><br>“我们已经和收破烂的说好了,100块钱卖给他了。”没等父亲开口,继母就在一旁发言了。<br><br>“100块钱?这麽便宜,不如给我算了,反正我自己那边还没有家具呢,拉过去也省得买新的。”我跟父亲商量,“再说,我也没钱买新的。”<br><br>“那怎麽成,都和人家说好的事情了,怎麽能言而无信?”父亲一直没说话,一直是继母在做父亲的代言人。<br><br>沉默,父亲,我。<br><br>“那好,我添给你们500块,家具,还有彩电冰箱洗衣机,那些我妈用过的东西你都给我!”我不是继承遗产,我只是想要留住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些回忆,所以,我必须付出代价。终于,买卖成交。<br><br>我的新家是一栋旧楼的三楼,旧楼紧挨着北环桥,在我的阳台上能看到大运河弯弯流过。大运河早就变成季节河,只是偶尔山东上游发大水的时候,才会泄下一些黄河的泥汤。盖这楼房的单位几年前就破产申请,物业管理跟不上,有本事的人都搬出去,留下来的房子或租或卖,搞的楼里面鱼龙混杂,抽软中华的和造软中华的楼上楼下,卖猪肉的和卖人肉的对门而居,看到这里你会问,哪里有卖人肉的?我告诉你,现在饱子铺是不卖人肉了,可那些在不足10米宽的马路边,在底矮潮湿的简易房中开张营业的洗头房里,那里的人肉便宜得很,50块钱100多斤,不信,你问问去。<br>(3)<br><br>我非常喜欢自己的新居住环境,虽然周围住了很多假烟贩子和三陪小姐,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永不结婚,不结婚就不会有下一代,没有下一代,就用不着为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长而效法古人,来个孟母三迁,没有这些烦恼,就会感到快乐。我发现,在很多时候,人的幸福感往往源于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在分行家属大院,我是一个当了一辈子大头兵的人的后代,一个失去了母亲而且又得不到父爱的孤儿,和周围幸福家庭中的同龄人相比,我哪里有一丝一毫的优越,只有无尽的自卑。自从我搬到新家,居然找到了久违了的尊严,我在鹤立鸡群中寻找快乐,我优越,故我幸福。<br><br>常常的到来没有招致什麽闲言碎语,和周围那些穿暴露服装喷廉价香水的阻街女郎相比,我们都是衣着体面举止文雅的知识分子,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再说,在这种大杂院式的楼房里,对门而居三年不说话的有,楼上楼下老死不相往来的有,也没有多少人会有心情去传播什麽闲言碎语。在常常来之前,我这里也来过2、3个男人,或老或小,都没有长久。我这个人行事比较谨慎,不会脚踏两只船,他们都是走一个再顶一个上来,我需要男人,但是男人多了,闹心。<br><br>记得刚上大学时,我自己还没有从高考的严酷中缓过劲儿来,天天正儿八经白天上课夜里上自习,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等慢慢地心思稳定下来,忽然发现,周围的同学太出乎我的意料,用某位CCTV资深体育节目主持人的话讲,那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抢占有力地形,谈起恋爱来了,好像速度最快的一对是开学不到一个星期。身边忽然冒出这麽多对鸳鸯,令我无法适从,每天夜晚,我都要孤独的徘徊在宿舍楼前,为那几个在宿舍里谈情说爱的舍友们创造机会:星期一宿舍是A专用,星期二是B专用,星期三是C专用……依次类推。我当时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麽,听很多同学私下里讲,他们谈恋爱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发无聊的大学时光。的确,在往前推4、5年,学校里还有很多毕业之后夫妻双双把家还的例子,可是越往后,走到一起的同学就越少,毕业之时就是劳燕分飞之日,象牙塔中的爱情越来越像一场游戏。既然爱情已经成为了游戏,有一些相貌出众的女生开始打着恋爱的旗号,和社会上的成功男士们交往,与高级酒店里的公关小姐争夺市场份额。我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建筑院校一直是男多女少,慢慢地,就有男孩子找我一起出去玩儿,我只玩了两三回,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决定将独身进行到底。<br><br>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我是一个无人指挥的溃军。如果说生活是一场战争,那麽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逃兵。毕业之后,我继续我的逃兵生涯,这种不见光的生活让我不敢在分行大院里有所表现,毕竟,那是我的老根据地,所以,我自己也迫切的希望搬出来。<br><br>这一次,常常来的正是时候,我已经换了几个男人,几乎厌倦了那种蜻蜓点水式的生活,我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比较长久一些的伴侣。对于常常来讲,他想在毕业之后寻找工作这段无聊时间找点儿事情去做,或者说,找点儿爱去做。表哥婚礼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常常第二次来我家,给我捎来了很多吃的,有葡萄、哈密瓜、康师父方便面还有荣盛的熏鸡脖等等。<br><br>“来就来吧,还带这麽多东西干吗?”我接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打开冰箱,放到冷藏室。我的冰箱是那种80年代的老样子,大冷藏小冷冻,整个冷藏室内空空如也,没有几样东西,我自己经常吃单位食堂。说实话,我也想一个人做饭,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吃饭。<br><br>“我饭量大,容易饿,怕吃穷了你。”常常边说,边四下打量我的小家。“昨天喝高了,来了也没有仔细看,你的家真特别。”<br><br>“感觉如何?”我问。<br><br>“很有一些80年代暴发户的味道。”常常说着,嘿嘿地笑起来,眼里冒着一股贼光,我知道他是在挖苦我。<br><br>“你干脆说我老土算了。”我笑着领他来到我的卧室,我的房子是两室两厅结构,进门南面开了一个门,是厕所;南北各一间卧室,南卧室是主卧,面积大,还带一个封闭的前阳台;客厅在中间,采光不好,有一个窗户连着北卧室;后阳台改做厨房,厨房往里是一个小餐厅,说是餐厅,其实就是过道,宽不过两米,厕所的门、北卧室的门和厨房的门都冲着餐厅开,很不方便。我很少在家吃饭,所以没有餐桌,餐厅里只摆了一台旧式冰箱,是我母亲用过的,88年抢购风时父亲托了好几层关系花了2000多块钱才买到,用这些钱现在可以买一台比这好得多的冰箱。因为冰箱来之不易,所以母亲维护得很好,到现在一直正常运转,还没有大修过,这对于抢购风中的家电产品来讲,简直就是一个奇迹。<br><br>我把自己的卧室安排在北卧室,我自己的东西很少,北卧室面积小,而且容易打扫。母亲生前用过的家具被我摆在了南面的主卧室,就连位置都是按照我高考前的样子摆放的,两米宽的旧式木床,大衣柜、五斗橱、梳妆台,梳妆台上摆放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是我上小学时在公园里照的,母亲微笑着端坐在长椅上,我和父亲像卫兵一样站在她的身后。我自己卧室里面只有书桌、椅子、书架和一张旧式的单人床,床据说是母亲分配住房后,从集体宿舍搬家时带过来的,很有年头了的,床头的漆斑斑剥剥掉得已经差不多,不过,床板可是我搬家过来时新钉的,用的是我们家地下室里的存放的木头,每块木板都有一寸厚,那些木头板子已经存了很多年,应该是我母亲买下准备给我结婚时打家具用的。虽然我不准备结婚,但还是物尽其用,床板很结实,不管两个人在上面怎麽折腾,它就是一声不响。我就喜欢这样实实在在很实用的东西,而且,我经常干这种事情,比如说给一辆旧得只值20块钱的自行车换一付30块钱的轮胎什麽的,反正自己的感觉是:新的不一定孬旧的不一定不好,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br><br>常常坐在我的床上,双手撑着床沿,上身穿了一件白色棉质无袖T恤,坚实的三角肌因为用力支撑,显得线条分明。他比我高一头还要多一点,我站在他的身边,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有一种俯视他的感觉。我低下头仔细端详着这个男人,昨天我们刚刚认识,如果他今天不来的话,我也许会忘了他的模样。看着他的剑眉星目,想到昨天我们醉酒后的激情,我微微有一些脸红了。<br><br>“想什麽呢?”常常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用力,向我暗示着什麽。<br><br>“想你有多长。”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厚颜无耻。<br><br>“那我现在就给你看看。”<br><br>于是,我们在第一次之后不到24小时,我们又开始了第二次。<br><br>完事之后,我们一起淋浴,常常边冲边嘴里念念有词。<br><br>“你嘟囔什麽?”我好奇的问。<br><br>常常咧嘴笑了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回头告诉你。”他在搓澡巾上挤了一些浴液,递给我,“努,送你的礼物。”<br><br>我接过搓澡巾,金黄色的搓澡巾在我手里轻轻一揉,涌出一些白色泡沫,和浴液粘稠在一起。“你看这像什麽?”我问。<br><br>常常没有回答,只是和我相视而笑,我们两个心照不宣。<br><br>“你可真是长长,家伙长,工夫长。”<br><br>“这叫英雄本色哦。”常常非常自豪,作为一个男人,他有权利自豪。<br><br>我扳过他的身子,给他的后背涂满了泡沫,他的皮肤很白,白得有些吓人,我建议他夏天多去户外游泳,他告诉我“不管用,晒脱了皮也是这色”。洗澡的时候,我的胃囊开始“咕噜噜”地向我提出严重抗议,让我感觉到什麽叫做饥肠辘辘。我随便冲了几下就出来,跑到餐厅打开冰箱,拿出常常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从包装袋子里面掏出来看,忽然,我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喊:“哎,你怎莫知道我喜欢吃荣盛的熏鸡脖?”鸡脖子已经在冰箱里放凉了,我拿起一个就开始啃。<br><br>“我怎麽会知道,是我自己喜欢吃。”常常光着脚丫子从厕所出来,我这里没有他能穿的衣服,他只好把浴巾围在腰间,格子浴巾本来很大,可是围在他的腰间,竟然像一个苏格兰短裙。<br><br>“你究竟有多高?”我嘴里塞满了鸡脖子肉和骨头,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br><br>“早晨量1米91晚上量1米90,我一般跟别人说我是1米89,说高了会给别人压力。”<br><br>“你可真是谦虚到家了。”我两腿一蹬把自己脚下的塑料拖鞋甩给他,“你先穿着,我还有一双。”<br><br>光着脚,我走到屋门边的鞋架上,拿了另一双布拖鞋,拖鞋很旧,有一只前面已经开线,这还是母亲给我买的。“你吃方便面吗?要不,我泡两袋。”我穿上鞋回头问。<br><br>“行,泡我捎来的。”常常的大脚在我的拖鞋里执著的露出两个脚后跟,走到客厅的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开始翻看茶几下面我收藏的那些CD和VCD。<br><br>“方便面我还管得起你,上星期我批发了一箱呢。”<br><br>“就吃我买的,好不好?”<br><br>“谁的不一样,你的是什麽牌子的?”从塑料袋里拿出他买的方便面,我仔细审核方便面的包装。“呵,不都是康师父的嘛。”我仔仔细细又看了一眼,“你买的是清真的,有什麽问题吗?”<br><br>常常张开他长长的手臂,划过前胸,伸展开来,像一只欲飞的雄鹰。“我的祖先是明朝大将常遇春,听说过没有?”<br><br>“有啊,历史课本上有,评书里面也有,很多啊。”我的“啊”字发音很大,故意把嘴张得要比周星驰的还要大5毫米,“原来阁下竟是名门之后,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幸会幸会!”我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弄得常常很有些不好意思。<br><br>“常遇春是一个色目人,你知道吗?”<br><br>“好像有一点儿印象,老兄,我是学理科的,历史学得一般般,二把刀一个,你不要考我。”<br><br>“我是色目人的后代,所以,我是穆斯林。”常常非常严肃的告诉我。<br><br>★ ★ ★<br><br>色目人,就是元朝时的探马赤军也叫西域亲军,全部由中亚的战士组成,他们全部来自现在的伊朗、土库曼、哈萨克、乌兹别克、阿富汗、巴基斯坦等信仰伊斯兰教的地区。这些士兵往好里说是中世纪蒙古帝国的雇佣军,往孬里说就是被蒙古占领军强抓去攻打其他国家的壮丁,就好像几十年前日本人占领朝鲜后,强征朝鲜人打中国一样。元朝时的色目人主要以屯兵的形式,集中在军事战略地区,当时他们都是自己带着家眷,在色目人内部之间通婚,血统一直很纯正。元朝灭亡时,蒙古人退回到长城以北,大部分的色目人留在了中国,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下令,禁止色目人使用本民族语言文字,禁止族内通婚,于是色目人开始说汉语习汉字,取汉字的姓氏和名字,和当地的汉族婚配,但是仍然保持伊斯兰教信仰。在中国,伊斯兰教是许进不许出,不管男娶女嫁,都要求对方是穆斯林,不是穆斯林的必须皈依伊斯兰。本来,朱元璋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同化色目人,但是这种强制通婚结果却使中国信仰伊斯兰教的人口剧增,这是朱元璋当年始料未及的。历史在发展,有人书写历史,有人改变历史,从明朝开始,中国出现了一个极特殊的民族――回族,他们是以共同的伊斯兰宗教信仰为纽带,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生息,繁衍。<br>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1
(4)<br><br>听常常这麽一说,我低头看了看熏鸡脖的包装袋,上面赫然印刷着清真字样和阿拉伯语的“都瓦”(阿拉伯语音译,意思是《古兰经》章节)。“吃了这麽长时间的荣盛熏鸡,我还真没有注意人家是清真的。”<br><br>“那你以后就要常常注意了。”常常趿拉着拖鞋,走过来把熏鸡脖都端到客厅去了,开来他计划边看光盘边消灭鸡脖子。纯净水没有了,我穿好衣服,到厨房打了一壶自来水放到液化气炉子上,准备烧开水泡面。<br><br>“咱俩先一人泡一袋,怎麽样?”我从厨房向客厅大喊。<br><br>“你给我先泡两袋吧。”<br><br>“你可真是饭桶,我不是舍不得,是没有那麽大的碗,我使盆子给你泡,行不行?”<br><br>“什麽盆子?”常常从客厅跑到厨房监督我到工作。<br><br>“盛菜的盆子。”我指着一个当年我母亲用来盛炖鸡或炖鱼炖肉的白瓷青花大汤盆。<br><br>“使碱水刷刷。”常常的口气几乎没商量的余地。<br><br>“用洗洁净刷不行?” 这盆子自打搬过来就没用过,是有一点脏,我跟他商量。<br><br>“最好使碱水。”常常态度仍然非常坚决。<br><br>“我说常常,你看我这里是一个人吃饱连狗都不用喂,能找到盐面儿就不错了,我上哪儿给你弄碱面儿去?”<br><br>常常看我有些着急,愣了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没有就算了。”<br><br>“算了?算了可不行!”我边说边往外走。<br><br>“你干吗去?别生气啊,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别往心里去。”常常在后面追了出来,两只长长的胳膊从后面伸过来环抱着我,把脸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别生气。”<br><br>“你放开我,不放我真生气了。”说着,我掰开他的大手,走到门边换好鞋。<br><br>“不生气你还出去?你去哪儿?”<br><br>“我还能去哪里,我去楼下超市买碱面呗。”出门之前我特别叮嘱:“给我剩俩鸡脖子。”<br><br>超市很近,我回来的时候水刚好滚开,除了碱面,我还买了20个鸡蛋、一套夏装男士内衣和一双特大号男士拖鞋。常常倒是规矩,他一个鸡脖子都没有啃,乖乖地站在厨房里面等我回来。“我从楼上看到你了。”我一进门,常常就殷勤备至的献媚。我没有搭理他这话,只把拖鞋扔到地上,示意他换鞋。<br><br>“碱面买来了,你看什麽该洗什麽该刷,今天你一块儿都给刷出来,省得回头我再返工。”我向他发号施令,他也欣然接受,锅碗瓢盆收拾的满满一洗碗池,连菜刀菜板都没放过。常常带好围裙和套袖,正儿八经干起了清洁工。<br><br>“你说,我还真不知道这碱面的清洁效果比洗洁净能强多少?”<br><br>“没比过,这是一个习惯问题,或者叫做风俗。”常常边刷边解释。<br><br>我接过刷好的锅,添了一些凉水进去放到燃气灶上,有了鸡蛋,我不想吃没有营养的泡面,我准备煮方便面卧鸡蛋。多年的单身生活,让我还炼会了一些做饭的本事,煮方便面就是其中一项。做饭之余免不了听听常常给我解释这碱水刷碗的来历,原来伊斯兰教崇尚清洁,不吃猪肉和自死物,凡是来历不明的炊具、餐具都要清洗干净,防止有猪油残留。从伊斯兰教传入中国开始,一直到20年前,穆斯林能找到的最佳的清洁剂也就是碱水了。碱水洗碗,这是中国穆斯林一个特有的风俗习惯。<br><br>“你很迁就我,其实,很少有人这样迁就我。”常常边刷菜刀边夸奖我。<br><br>“你少来,我知道你在给我戴高帽子。”嘴上虽然这麽说,但心里还是甜丝丝地,所以我又加了一句:“小心,别剌破了手。”<br><br>常常刷碗很有意思,将大把碱面放到洗碗池里,加热水冲开,充分溶解,再加凉水,水不十分烫手时,把碗盆盘筷勺等等放到里面,转一圈就拿出来,餐具本身就是干净的,这样弄,与其说是刷,还不如说是给餐具施洗礼。当高明10大拿手饭之方便面卧鸡蛋出锅之时,常常清洁工作也基本上finish收工了。<br><br>我们把饭端到客厅里,准备边吃边看光盘,我收藏了大大小小200多套光盘,都是一水儿的盗版VCD,其中一半是从大街上兜售光盘的小贩那里买的大毛或者半毛片子,另外就是在车站批发市场里面10块钱3碟批发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别人从云南给我捎回来的,据说在当地是论斤卖的。其实一开始我也是想小资一回,按照大城市白领的样子做一个DVD发烧友,刚搬过家来,我就添置了一套家庭影院,数码环绕立体声音响,荷兰原装进口,促销员这麽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白天自己跟着师傅忙活半天才装好,晚上吃饱饭,把美国大片《龙卷风》的DVD光盘放进去,那音质,那色调,那画面简直没法比。看了大概有10几分钟,我的楼下就敲门,投诉我音响太吵,接着是楼上,接着对门也出来了……好家伙,我只开了一刻钟的家庭影院,就让全楼道的住户在我家门口开了一个碰头会。初来乍到,我还不想把一个单元的人都得罪光,只好彻底打消了看DVD的念头,没办法,谁让咱买的楼房隔音效果太差呢。没过多久表哥就开始筹备结婚事宜,他自己是平房大院,我花言巧语把他说动了心思,把自己那套家庭影院原价转给表哥,附赠自己当时脑子一热选购的原版正宗DVD光盘,价值300多人民币。家庭影院被表哥拉走,我接着看母亲给我留下的24吋老式长虹彩电。现在我看光盘主要目的就是看情节,至于什麽音质是不是清楚、色调是不是清晰、有没有拍摄花絮,我一概不管,所以盗版VCD就是我的上上选。<br><br>说起我最初收集的光盘还很有来历,那是我一个初中同学送我的,一大抱。同学叫王刚,和演和绅那个胖子王刚同名,不过,他父母给他起名字的时候,肯定还不知道著名电视主持人王刚同志姓氏名谁。王刚人高马大,所以我们都称他为“大刚”,可是后来河北电视台又出了一个男主持,艺名唤作“大刚”,我保证我们给他起昵称的时候,肯定也不知道著名电视主持人“大刚”的艺名。大刚初中毕业就没有再上学,拿100块钱起家在邮局门口摆地摊卖袖珍电话号码本,晴天挨晒雨天挨淋,非常吃苦耐劳,于是买卖渐渐做大,摊子由原来的一尺见方发展到一平米,所卖货物种类也翻了好几翻,后来发展到倒腾邮票明信片什麽的。到我高中毕业时,他就把露天摊子收了,改行开音像店,出租兼零售各种VCD,两年后又赚了些钱把店盘出去改行开汽车摩托车修理厂。<br><br>音像店关门时,大刚给了我几套连续剧,都是库存没有卖出去的。<br><br>“与其滥贱不值卖给接手的下家,还不如给哥们送个人情。”大刚为人爽快,有啥说啥。<br><br>“你自己留着看吧,这些都是多好的片子。”虽说我一看光盘就满心欢喜,嘴上还得客套一下。<br><br>“你别客气,我这二年已经把我三辈子要看得片子都看了,实在是看伤了,你现在给我1000块钱让我看张碟,我要是睁睁眼我是你孙子。”大刚说话很实在,于是,我笑纳。<br><br>片子的确都是好片子,其中我最中意的就是那套83版的《射雕英雄传》。原来我上小学时也看过一遍,结果让翁美玲迷得五迷三道的,也就是那时候还不兴追星,放到现在翁美玲兴许比什麽赵薇章子怡周迅徐敬蕾四个加起来还要火三倍。这套光盘我是看了又看,到最后,我的兴趣已经转移到在诸多主要演员之外,搜寻那些著名的“死跑龙套的”上面,比如周星驰、刘德华、吴孟达、刘嘉玲、吴镇宇、关礼杰、刘青云、黄秋生、欧阳镇华等等。看到那些一闪而过的偶像,忽然理解了星爷在《喜剧之王》里面正儿八经说的那一句话――“其实,我是一个演员。”<br><br>常常早就在我那些盒装套装纸袋装的光盘堆里翻出了几张他喜欢的,他拣出一张递给我:“先看这盘儿。”<br><br>我接过来低头一看,笑了,原来是我最喜欢的导演王家卫的片子,《春光乍泄》,还没有开封。<br><br>“这麽好的片子你怎莫没看?”<br><br>“我前两天才从车站批发来的,这几天光忙活表哥的婚礼,那里有时间看。”<br><br>“那咱们一起看。”常常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快放片子,我一下撕掉塑料膜,取出光盘放进我的超强纠错VCD机。我们俩依偎在沙发里,一起看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br><br><br>          第二章<br><br>(1)<br><br>和常常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到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一个月过去了,可我总觉得表哥的婚礼就好像还是昨天。我们俩整天泡在一块儿,听盗版CD,看盗版影碟,连讲的笑话也都是从小说、杂志里面盗版来的,讲完之后,笑声却是实实在在的原版正宗。日子就这样轻易打发掉了,从来没有人说“烦”,只感觉时间是那麽不够用。不过,人不会总那么开心快乐,总有心烦意乱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有时,常常也会呆坐在一旁若有所思,他的工作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曾经跟我念叨过一次,我真的很想帮帮他。<br><br>说起常常工作的事儿,简直就是一言难尽,不听他讲出来,你都不知道什麽叫点儿背。按说常常所学的供热通风专业,非常紧俏,特别是在北方地区,称得上是我们整个建筑类的钻石专业,学生毕业分配前景非常广阔,都不能说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帝的女儿还要遵守清规戒律呢,那简直就是洛克菲勒家的女儿,百分百不愁嫁。每年春天,各个建筑类学校都要自行召开人才交流会,各用人单位来学校挑应届毕业生。鉴于全国各地的房地产业象春天路边的野草一般蓬勃发展,我们整个建筑行业被称为朝阳产业,每年的毕业生基本上是求大于供,像常常的专业就更加抢手。我们学校也开人才交流会,有一个关于供热专业毕业生的故事流传了很久:某年,某位供热专业的学长和若干个自己看得上眼的单位都谈了一遍,选出环境最好薪水最高发展潜力最大而且最合适的一个,于是握手成交;就在和单位签合同之前,老兄突然提出附加条件――要自己学机电专业的女友一起签!这个机电专业本来就是建筑业的北冰洋,最冷的,又是女生,困难可想而知,主管人事的用工单位副总电话请示上司,经过10分钟研究后老总回话,同意一起接收,典型的买一赠一。<br><br>常常本来对自己的工作前景非常乐观,所以一直没有让家里为他联系单位,他自己压根儿就没想回这个不大不小不土不洋的城市,“我一直想到外面看看,不止上学,还要工作,生活。”常常这样解释,“将来我一定会叶落归根,但是我不想马上就回到过来,马上回沧城就好像我一直没有就出去过。”<br><br>“那你当时准备去哪里?北京还是南方?”<br><br>“当时没想好,北京当然最好,南方也可以考虑,准备在人才交流会上多选择选择。”<br><br>“准备在人才交流会上做香饽饽吧。”<br><br>常常笑了,很勉强。<br><br>“就在人才交流会的前一天,学校突然接到省教委和省人事厅联合下发的通知,说供热与通风专业属于紧缺专业,该专业毕业生一律回原籍由国家统一分配,档案全部封存,禁止学生私下与用人单位签订任何用工合同或协议,责令学校认真监督,放走一个,唯领导乌纱试问。学校领导一看到有关乌纱帽的文件就紧张,宣布我们专业如有与用人单位私定终身者,扣发毕业证学位证!当时大家心里很不服气,觉得好不容易四年苦尽甘来,大姑娘准备自由恋爱了,到最后还是包办婚姻。不过其他专业的同学还真有人羡慕我们,说多少年没听说国家包分配了,今天让你们赶上了,太让人羡慕了!”<br><br>“别说,听起来还真像那麽一回事儿,真让人羡慕!”<br><br>“你别逗了,就这麽一纸空文,让我们专业60多个学生全都打到回府,回原籍等国家分配。回来一问市劳动人事局,人事局的人说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麽一个文件!我靠,这帮人民公仆们,拿我们这帮小毛孩子当猴耍了。等人事局找出文件又是学习又是研究,说文件精神是哪里最需要我们就把我们分到哪个地方去,所以决定,把我们全部分配到市建筑安装公司。”<br><br>“我呸!”我自己听着都有些激动了,这个建筑公司两年前就已经停工了,工人们下岗自谋生路,老总们有的单干有的赋闲,“建筑安装公司那里是缺人?建筑安装公司那里现在根本就没有人。”<br><br>“就是,我们一共4个都说不去,要求换一个单位。人事局说服从分配就是这个,换可以,自己联系,只要单位接收,我们就放人。”<br><br>“自己联系?”<br><br>“可不得自己联系。你知道,像咱们这种学建筑的,毕业后只有只有两种选择,要麽去设计单位,要麽去施工单位。早些年有分到建设局这些机关的,可是现在机关早就超编,别说本科生,你就是博士后也够炝进得去。”<br><br>“博士后也不来咱这破地方。”<br><br>“就是,像大哥您这样跳出三届外,不入五行中,到银行当白领,那更是凤毛麟角喽。”<br><br>“您别夸我,我就是一个破数票票的。” 我起身到厨房给他拿了一听饮料,安抚他那早已燥热的嘴唇。<br><br>“我倒是愿意数破票票,可谁要我呀。”<br><br>“我啊,我养你呀。”递给常常饮料的同时,我还向他抛了一个媚眼。<br><br>“一边儿呆着去。”常常接过我的饮料,回报给我一个沙发垫。<br><br>“你就是点儿背,俗话说得好,点儿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赖政府!看来你得面对现实,从头开始了。”收了沙发垫,我用它蒙住脸,身体向后,平躺下去,原计划是躺在沙发里,可是在方向上出了一点小问题,我躺到了沙发背上,重重硌了一下子。<br><br>常常先前的远大理想就此彻底幻灭,毕业回家跟着父母过,父母的话就不能不听。父母不希望他下工地,感觉那样总不如坐办公室搞设计面子上好看,所以和常常一起联系了几家设计院,得到的回答竟然惊人的相似,都说目前人满为患,实在是不缺人手,如果真想加盟,必须有市长批条方可。常常的父母正在跑前跑后争取联系上市长,我也想帮帮忙看能不能找一条捷径,我想到了父亲。<br><br>自从我们家卖房分家到现在,我和父亲就没有见过面,多半年的时间我们就联系过两次:一次是春节前,我打电话通知他春节期间我在单位值班,不去他那里过年了,最后又加了一句“提前给您拜年”,连原来过年时要磕的一个头都省了;另一次是母亲忌日的前一天,我还是给他打电话,问他是否和我一起去陵园拜祭母亲,父亲回答我说他“明天早就安排好去外地讲学”。这次,为了常常的长治久安问题,我决定去探望一下我的父亲。<br><br>我没有去父亲的新家,因为我不想见我的继母,有她在场我什麽都说不了,当年她作为父亲的学生来我家请教问题时,也是未曾开口先脸红的,现如今我还没说半句话,她就三句两句把我咽个半死,以此来显示她继母的权威,所以对于继母我是相见不如不见;我不去父亲新家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现在新家的确切位置。<br><br>我和父亲约好在他的单位见面,去之前先和父亲通了话,父亲很意外,但听得出来,他很高兴。那天是星期三,我正好轮职歇班(我在储蓄所是上两天班就歇一天班),上午8点刚过,我和常常就穿戴整齐,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去看我父亲。头天晚上我们连续看了三部法国文艺片,中间还穿插着搞了一次剧烈运动,睡觉时已经凌晨一点,常常和父母已经打好招呼,说“同学帮忙联系工作,明天早起8点见领导,怕晚了来不及”,常常父母亲很爽快的答应,还说“千万不要给同学家里添麻烦”。<br><br>“给我家里添麻烦?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就怕给你添麻烦!”我很开心,常常也很开心,这次他终于可以放心留宿在我家了。<br><br>骑车出来,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困倦,反儿更加兴奋,有常常陪着,我车子骑的很快,霎那间,我忽然发现,父亲单位离我的新家其实很近,骑车竟然只用10分钟。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2
(2)<br><br>市第二建筑设计院,前身是原地区建筑设计院,因为地、市合并(就是撤销地区级建制,将地区所辖各县并入市管辖),原先地区所属的机关单位不能留两个的都来了一个二合一,能够留两个的,将原来地区所属的改成市第二某某某,比如说市第二幼儿园、市第二职工培训中心、市第二建筑设计院等等,都是原来地区行署的下属单位。<br><br>市第二建筑设计院始建于上世纪70年代,建院初期只是一个大院一排平房一个电话一个文盲领导一班工农兵中专生,只能干一些百十来平米的平房设计,那些建筑面积大一点的楼房或者跨度大一点的车间,设计工作一般都是由天津的设计院来完成的。1978年后,全国经济逐渐发展,建筑行业开始有了起色,设计院也迎来第一批货真价实的大学生,我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有了真正的设计人才,没过两年,设计院业务就壮大很多,那些多层建筑设计和大跨度的桥梁工程,都可以独立完成。那时候不时兴给设计费,所有的工作都是上级交派的,奖金给得很少,但是上进心很强的父亲干劲儿十足。<br><br>虽然没有多发奖金,设计院还是得到上级拨款,拆了平房,盖了一栋3层办公楼。办公楼是父亲亲手设计的,仿照苏联建筑模式(或者说设计者照抄苏联模式),采用当时非常时髦的砖混结构,就是混凝土框架红砖承重墙;楼层很高,每层足足有3米60,人在办公室里,感觉那叫一个豁亮!因为76年唐山大地震的缘故,为了做好防震工作,当初设计的时候各项数字都非常保守,基础也处理的非常好。经过20多年的风风雨雨,竟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纹。到了90年代,设计院越发展越壮大,有人提议将旧楼爆破拆除建一座新的办公大楼,大家一商量,一致认为拆了重盖肯定还没有现在的结实!因为这些设计师们对那些施工单位做豆腐渣的功夫实在是太了解了,嘴上不说但是心知肚明。经过科学测算,院里决定,办公楼基础保持不变,可以在原来建筑基础上再加高,剩出盖新楼的钱来,在大院南侧开发一个综合楼。<br><br>旧楼改造工程进展非常顺利,报告打上去没有半个月市建设局就批了下来,毕竟都属于建筑口,大家互相有个照应。工程动工不到3个月就竣工,先是加了一层高3 米的第四层,又在第四层上面用轻型材料加了一层有斜坡屋顶的阁楼。外墙也经过改造,又是抹灰又是喷涂,把原来的砖混本色改成乳白色,门窗换成铝合金的,再加上深红色的屋顶,一栋三层的苏俄风格的建筑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五层的欧陆风情了。很多人不明白,其实建筑师也是时尚的风向标。不过,盖综合楼的工程却一拖再拖,当初筹建设计院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片城乡接合部的菜圆子会在30年后会变成新的市中心。设计院占地面积不小,一个大院子足有10来亩地,若放在农村全种上麦子,也够设计院的职工们吃一年,放在火葬厂建公墓的话那就更别说了,那简直就是寸土寸金。周围很多濒临倒闭的企业都靠卖地皮缓过劲儿来,设计院也想开发一下自己的大院子,盖个10层的综合楼:地下室开超市、一层二层开商场、三层四层开饭店、五层六层开洗浴、七层八层KTV、九层歌舞厅、十层夜总会,特别是上面的娱乐场所,交不交房租没关系,当领导们的可以白玩儿就行。报告打上去一年,市里面下来批文,说市直机关和各事业单位的用地均属国有资产,各单位只能使用,无权开发,真正需要开发的由市里统一调度安排。其实市里的各位领导谁也不傻,心里都有一个小算盘,下边的人得便宜自己没好处的事情谁也不干。<br><br>小时候父亲节假日加班,开始也会带我过去玩,父亲在办公室搞设计,我自己就在大院子里疯跑。设计院的院子特别大,里面种了很多我不知道名字的花花草草,春天我在院子里面摘野花挖草根;夏天我在草丛里面抓蚂蚱,在树下面挖知了猴;到了秋天,我就偷着刨院子里的花生,把花生挖出来后再把花生秧子埋好,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每年老院长都种的那片花生地,好像从来就没有收获过;冬天,我经常会去摇晃门口那几棵小松树,松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落在我身上,我就扯着嗓门大喊:下雪啦!下雪啦!院子南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水泥块,是父亲他们测试水泥标准后的废弃物,水泥当时还是稀罕物,特别吸引我。我喜欢在水泥块儿之间玩耍,从低的迈到高的上面,再从高的上面跳下来,有一次我跳歪了,下来时没有踩稳,碰到旁边的水泥块儿上,膝盖当时就破了,血肉模糊的都能看到里面的骨头,我马上一瘸一拐地去找父亲,看到父亲才想起哭来。父亲送我去医院上药,母亲知道后,又气又恼,责怪父亲没有看好我,名令禁止我再去父亲单位。今天,我骑车进了市第二设计院大门,发现门口那几棵小松树依然还在,树干已经比我的胳膊还粗,只是那个扯着嗓门乱喊的孩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了。<br><br>父亲的办公室在3楼南面,隔壁就是正院长办公室,正院长姓傅,和我父亲还有我是同校毕业的校友,他只比父亲晚毕业两年。当初和父亲同做副院长时,他被人称作是“傅院”我父亲是“高院”,前两年老院长退下来的时候,正赶上我父亲和自己的女下属也就是现在的继母打得火热,虽说现在这男女关系不叫个事儿,但毕竟是一个单位的同事,风言风语也确实不少,传言姑娘已经怀孕打胎。父亲因为这件绯闻影响,让师弟占了先,提拔成正职。等傅院长成了正院长后,下属们对领导的称呼竟然成了一件难事:领导们在一起,不加姓不知道喊谁,单独的时候不加姓又觉得不礼貌,加了姓之后这“正”的又回去当“副”的了。不过总有解决办法的,傅姓正院长还是人称“傅院”,父亲只能屈尊被唤作“高副院”了,和他那些同样做副院长的大学同学相比,白白多了一个“副”字。没办法,人算不如天算,谁让他自己的一把手姓傅呢,或者说,谁让他自己没出息兔子吃了窝边草呢。鉴于父亲也是设计院元老,享受的待遇还算可以,新提拔的另一位“李副院”就委屈在4楼办公,虽说办公室是新建的,但是楼层只有3米高,相差60厘米的楼高,就让人怎麽感觉怎麽不如3楼舒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继母应该是在一楼办公,不过我想都没想看都没看就拉着常常上3楼了。<br>(3)<br><br>高副院接见高明同志和常常同志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整整半个小时,和江泽民同志会见布什总统先生的时间相差不多,足够我们把事情经过讲完然后再聆听一番建筑业老前辈的教诲。会面的气氛也一般,虽说比不上毛老爷子接见金日成将军那麽亲切,但是也比小平同志会见玛格丽特.撒切尔夫人时的气氛融洽许多。我和常常一进门时,父亲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变化,多年的政治经验早就让他处变不惊,再说,他也早料到我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br><br>我用了5分钟的时间将常常的情况介绍完,我和他的关系被我定义在高中同学这个层面,其实我们俩上的根本不是一所高中,我想父亲也不会罗嗦到要看常常的档案资料。接下来的25分钟,父亲用5分钟的时间介绍了当今建筑业的技术发展和地产业的走向,用15分钟的时间简单介绍了市第二设计院的历史,用了3分钟的时间说明本单位人事管理制度还有招收新人之困难:<br><br>“不是我们不想接收,现在业务扩展很大,我们也需要年轻有为的同志来充实我们,你们的新知识和干劲正是我们需要的。现在单位进一个人很难,需要协调各方面的关系,确定新同志的人选很费周折,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矛盾。所以,我们现在几乎不会自己选择,有劳动人事部门牵扯着,我们自己就是说了也是说了不算,一般都是由分管建筑行业的市长亲自决定,这样对劳动人事局我们也有话说。”<br><br>“那就是真的没戏?”我替常常问,“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br><br>父亲不看我,直接对常常说:“你是高明的朋友,对于我就像侄子一般,我不会说大话来敷衍你,真的是办不了,你看看能不能通过关系让市长出面,很多时候,市长一个条子要比我们向上面打10份请示报告管用。”父亲的拒绝并没有让常常有多少意外与失望,仍然千恩万谢的向父亲致意,父亲起身送我们到办公室门口。要说父亲真给常常面子,记得去年分配工作前我到过父亲的办公室,走时候父亲的屁股都没有离开他的老板椅。<br><br>推车和常常出了设计院的大门,我们蹬上车回家。初秋的上午碧空万里,阳光明媚,也许是还没有吃早饭的缘故,再加上早上出来骑得太快,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足球,无精打采,骑得很慢很慢。相比之下,常常要比我轻松,至少,他还没有叹气。<br><br>“没事儿,你别放在心上,这样的场面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听着我一声叹息,常常开始安慰我。“我现在早就习惯被人拒绝,无所谓。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谓。”<br><br>“你现在就是在动心忍性了,对吗?”我问。<br><br>“差不多,我想事情将来总会有个解决。”常常看来已经早习惯被拒绝了,心境反而放开很多。<br><br>“其实我自己原本也没有报多大希望,我知道现在安排工作的难处,我只是想试试,看看有没有奇迹会发生。”我告诉常常。<br><br>“结果根本没有出乎我们的意料,不是吗?”<br><br>“对。”我自己咽了一口气。<br><br>“你能这样帮我,我就挺知足了,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没有什么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本来选了一个好专业,以为能够万事大吉,没想到最后还是得碰运气,看来我注定就是这种命,不像你,父母都帮衬你,我要是你,现在也许已经在设计院画图了。”<br><br>听了常常的话,我“忽”地一个急刹车,沉吟片刻,我告诉常常要他“先回自己家,我还有别的事儿,得跟爸爸商量一下”。看着他犹疑的表情,我特地加了一句,“没什麽,是关于我那房子房证过户的问题,下午我给你打电话。”<br><br>我那房子的房证早就过户到我本人的名下,我只是想问父亲个问题,但是,我不想再让常常面对失败了。<br><br>这次回到设计院,我没有一留儿小跑上楼,我自己走得很慢,很轻,希望能够把见面后该说的话都想清楚。整个三楼很静,就像没有人的样子,现在的设计院对职工的考勤要求已经不严,几乎所有的职工都曾经把设计工作拿回家完成,有很多人以回家设计的名义在家里干私活。领导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一点儿也不反对(不反对并不代表公开支持),涉及不到自身利益谁也不想贸然把一个单位的职工都得罪了。我上学时也搞过设计,知道设计的时候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对设计院的寂静氛围很适应。父亲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我想应该是后进去的人没有注意,忘了关严门,门缝里传来低低的对话声,我凑近了也能听个大概。我这个人平时最痛恨什麽偷听偷窥之类的事情,今天自己却破例,因为我听到里面只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位是父亲,另一个就是继母。<br><br>听了一会儿,我就连蒙带猜听出个大概差不多:我第一次进设计院的时候,办公室在一楼的继母正好给窗台上的花浇水,我们进门的过程被继母看个满眼。我们前脚出了设计院大门,继母后脚就来找父亲问罪,问父亲我来之前为什麽不让她知道,不和她提前打招呼。父亲早已久经婚姻的沙场,深谙婚姻之道就在于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因此,父亲只是“哼哼哈哈”着。我厌恶这种“哼哼哈哈”,所以我厌恶这种婚姻。继母终于从父亲嘴里掏出了我带常常来访的目的,哼哼叽叽地说我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木乃伊想做河莉秀,她哼哼叽叽父亲就哼哼哈哈。继母继续唠叨,她开始抱怨父亲教子无方,不给老人帮忙反而给父母添事儿。<br><br>“这用人指标是多难的事儿,他说给别人就给别人,也不想一想里面有多少纠缠,去年张科安排他一个关系进来,据说光给傅院就送了两万,现在就是你搭上你自己的面子,没有万儿八千我看也下不来。”<br><br>“你小声一点,别让外面听见。”父亲忽然放弃哼哼哈哈,口气已经相当严厉了。<br><br>严厉的父亲在继母眼里忽然又变成了领导,她唯唯应承着,转身看到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好,扭着大屁股就要过来关紧房门,为了不让她再给我戴上一个偷窥狂的帽子,我只好推门走了进去。<br><br>“有事吗?”对于我杀了一个回马枪,父亲竟然不感到意外。<br><br>“没啥别的事,我就是想问一问,我的同学的事情真的没办法了?刚才当着他的面我没好意思往深里问。”<br><br>“真的没办法,要是有一线希望我也会帮你们争取的。”父亲开始安慰我。<br><br>“你凭什麽给他争取?你自己有那麽大的能耐吗?”继母喋喋不休起来,她开始在我面前挑战父亲的权威。这样她还觉得不过瘾,她还要教导我一番:“高明你自己也太不自觉了,你爸爸有多忙多累,你知道吗?你现在还拿这些闲七拉八的事情还麻烦他,对你爸那里有一丝一毫的体贴?”<br><br>“我爸有你体贴就够了,加上我你不觉得多余?”顶完她这一句,我转身看着父亲,“真有困难您也要给想想办法呀。”<br><br>“你还知道困难?”继母又开始哼哼叽叽,“你知道什麽,上班没几天你有多少社会经验?”<br><br>“什麽社会经验?那里的社会经验?不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说,需要多少钱?我给!”我开始激动。<br><br>“你哪里来的钱?”继母马上接过我的话茬。<br><br>继母的警觉让我吃惊,我忽然感到自己差一点失言,把母亲铁皮柜的秘密给泄露出来。“我同学有啊,他们家里说了,可以打着花两万块解决这件事情。”我立即改口,虽然我还不清楚常常家的家底,但是两万块钱对于他们家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借给他一部分,毕竟,工作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不过,我也不打算给父亲这麽多,两万块钱,一万让他打点关系,另外一万我要扣下来买一辆光阳125摩托车,常常跟我念叨这车已经不是两三天了。<br><br>听到我开出价码,继母的脸色都缓和了许多,口气竟然有了那种女人花半价买到自己心仪的裘皮大衣之后的感觉,软绵绵的。“你这个孩子,干嘛张口闭口钱呀,咱不是要帮人忙嘛。”<br><br>我靠,孩子,你妈妈的你比我就大六岁谁是你孩子!听了她的话我心里只想骂人。<br><br>“今年实在是没有指标了,如果你的同学有耐心,明年,明年尽量给他办了。”父亲的口气有很大的松动,不是那麽百分百肯定,但也有商量的余地,我大喜。<br><br>“明年一定给办?”我就是想要一个准话,谁让他是我爸爸呢。<br><br>“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问题。”父亲见我如此热心,想了一想,说了一句很有把握的话。哼,一个单位的资深副领导,主管业务,说自己不能安排个职工,打死我也不信。<br><br>“今年怎麽不行,去年我不是没来这里,你还少安排一个人呢。”我开始不依不饶讨价还价。<br><br>“去年的确是没安排你,所以今年倒是给你爸留下一个指标,但是你说的太晚了。你爸早就和张市长说好,他的一个关系今年重庆建工学院毕业,已经决定分配进来,说好的事情不能反悔,再说人家是市长,不是经常找我们办事儿的。”父亲没说什麽,继母倒是麻袋倒豆子般的“哗啦”全说了。<br><br>张市长是分管卫生的市长,父亲又没有大病小灾的,怎麽和他联系上的?忽然,我想起去年我刚毕业时,那个在我们家进出过几次的继母同村老乡,她当时在河北医大读五年级,正实习,看来今年毕业了。这位老乡家里还算中康,父亲开了一个红枣加工场,哥哥在外头干包工头,有时也拎两瓶五粮液搬一箱硬中华来让父亲给联系一下工程。小老乡模样一般,小嘴儿小鼻子小眼儿小身板,名唤“小娟”,小娟管继母喊“表姐”管父亲喊“表姐夫”,那叫一个亲!叫完之后又眨麽眨麽着小眼看看我,等我先开口。<br><br>“小样儿,就你这样还想让我管你喊表姨,滚一边儿去!”我心里这麽想,想归想,但是真正滚蛋的人是我。<br><br>“小娟分配到哪家医院了?”我问继母。<br><br>“啊――那个――沧城医院。”<br><br>沧城医院,没有5万块钱解决不了的地方,这笔买卖不知道继母赚了多少。<br><br>(4)<br><br>一出第二设计院的大门口,我就开始寻找公用电话,我要立刻给常常大电话,把中央的最新组织精神汇报给他。在电话里我听得出来,常常非常高兴,虽说需要等一年,但毕竟有了一个结果。钱的事情我也提了,常常一点儿都不意外,现在,一个稳定的事业单位工作指标基本都是这个行情。下午常常就来见我,告诉我他父母准备亲自登门拜访我父亲,方便的话请我父母到饭店吃饭。<br><br>“你没告诉你爸妈我们家的情况吧。”我问。<br><br>“还没呢,我怎麽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们家里人知道你们家的事情。”<br><br>“那你回去跟你爸妈说一下,就说我母丧父娶,现在一个人吃饱狗都不用喂,甭麻烦了他们了,咱们是自己人,谁跟谁呀!”话一说完,我就缠着他起腻,常常拉着我出去玩,我们俩跑到车站的批发市场,踅摸了半天光盘,晚上常常在一个清真饭馆要了一只火锅鸡,算是小小庆祝一番。<br><br>第二天,常常把电话打到我的单位,通知我,要我晚上下班后去他家吃饭。“你一定来,我妈妈都准备好了,下班我来接你。”<br><br>常常家在市区南边叫安庄子的地方,离我的储蓄所并不很远,骑自行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安庄子是一个典型的都市里的村庄,50年前,村里的人们还在引运河水种稻子,以农为生;30年前耕地已经不足人均1亩,而且运河也断流,稻田改成菜地,人们只能算种菜为生;到了10年前,最后一块土地也有偿转让出去,安庄子的人们就和农业彻底拜拜了。只剩下村旁公路边上的一块水泥碑上刻着朱红的“安庄子”三个字,告诉人们这里也曾经是一个农庄。村子的规划也还算整齐,街道小巷都很直,而且路面也硬化,条件相当不错。和那些家属院相比,不同的是这里的房屋新旧不同、高矮不一、样式各异。常常家在村子里面,没有他带路,我还真找不到,七拐八绕我就迷了路,不知道该怎麽回去了。最后,我们在一个很普通的院落前停下来,院子不是很大,红砖瓦房,玄色木门,门上的油漆有的地方已经剥落了。门楣上挂着一块铁牌,绿地黑字写着阿拉伯文的“都瓦”(《古兰经》章节),后来我知道,那是《古兰经》开卷第一章第一节,意思是“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 ”。<br><br>常常家是典型的华北地区的平房格局:北房三间,一明两暗;南房三间,东面一间和门房连通着,可以放摩托车和自行车,算是储藏室。正房三间里面,中间堂屋兼饭厅,东屋是父母的卧室兼客厅,西屋是常常和弟弟的卧室兼书房,弟弟现在正在南方上大学,所以这一大间现在由常常一个人独享。南房的西屋是客房,中间一间是厨房,比我的厨房要大很多,里面有水龙头下水道,所以也兼着洗漱间的功能,至于厕所,一直以来这里就是到外面上公共厕所。<br><br>我们两个进门放好车子,常常的父母就分别从厨房和堂屋迎出来,常妈妈一看就是典型的回族妇女,身材高大健壮,少说也有1米75高,腰围估计有1米20,一脸的慈祥。我们一起走进堂屋,我看到圆桌已经摆好,菜已经摆了一半了。我坐下和常伯伯寒暄客套了几句,常妈妈就忙活着把菜上齐了。<br><br>常妈妈做的饭那叫一个好吃。饭就是家常饭菜,六个菜就摆了满满一桌,其中主菜有两道:一盆子土豆炖牛肉,味浓量足;红烧梭鱼一条,这一条鱼去了鳞、腮、内脏之后搁称盘子上称还有3斤。另外的炒菜还有孜然羊肉,凉菜是凉拌牛蹄筋,素菜是嘎巴豆娃(本地特色菜,由绿豆淀粉和泡好的青豆炒制),当然还有我和常常的最爱――荣盛的熏鸡脖。不过,这次熏鸡脖不像我们自己那样,从包装袋里拿出来,一扎长的鸡脖子手里拿着就直接啃,而是切成段,整齐的摆在盘子里用筷子夹着吃,实话实说这样吃起来感觉不如手抓吃着香,我曾经和常常探讨过这个问题,常常的回答是“那当然,手抓吃饭是圣行”。<br><br>刚吃第一口菜,我就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中午在单位泡了两袋方便面,“要是少泡一袋,自己还能匀出点儿胃囊多吃两口。”我心里开始算计。吃到后来我就又后悔早晨不该买加3个鸡蛋的煎饼馃子,“其实一个鸡蛋也够吃了”。等到吃了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到昨天中午的那顿大碗的牛肉拉面应该换小碗了。<br><br>常常父子两个陪着我喝啤酒,第一次到常常家来,再加上有长辈在场,我没有放开量,喝了两瓶就打住死活不喝了,只说“阿姨做的菜太好吃了,我得留着肚子吃菜”。常常妈听了我的话很高兴,接连给我夹了好几块牛肉。<br><br>“阿姨您这牛肉是怎麽炖的,怎麽这麽好吃,又香又烂,您告诉我秘诀,我歇班在家的时候自己也炖牛肉吃。”我向常妈妈讨要做饭秘诀。<br><br>“没什麽秘诀,炖肉要小火慢靠,就是炖得时间要长,时间越长牛肉越烂,今天这牛肉我是从早晨就炖在煤炉子上的,炖了一天当然烂了。”<br><br>“我没有煤炉子,只用液化气。”<br><br>“你一个人过日子,还炖什麽肉啊,哪天你想吃了,打电话告诉我,我炖给你吃。”常妈妈说着又给我夹了一块鱼,“你再吃点鱼,这梭鱼挺新鲜的。”和母亲不一样,常妈妈是一个家庭妇女,从小没有受过多少教育,每天的工作就是操持家务,照顾丈夫孩子的饮食起居。做这样一顿晚饭起码一天前就开始准备买肉买菜,清早吃完早饭收拾好,就开始摘菜、洗菜、炖肉,还要准备中午饭。午饭吃完也许会休息一会儿,醒来马上和面调馅包饺子;中间还要做好鱼,饺子包好后炒热菜拌凉菜,最后,等我们回来。丈夫要去上班,儿子也帮不上忙,顶多出去买一个熟食,忙忙碌碌一天就为了最后看到自己做的饭被狼吞虎咽地吃完。我想,这种简单的生活应该是一种幸福,没有对领导的唯唯诺诺,没有和同事的勾心斗角,生命中只有奉献和给予。也许,当你的爱全部都是给予的时候,你才永远都不会失去爱。<br><br>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是我第一回吃这种像样的家常菜,我吃得很多,在吃到十一分饱的时候,常常妈端上了主食――大葱羊肉饺子。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我居然又流出了口水,心里不住的暗骂:自己今天是没出息到家了。<br><br>吃完饭,我没有马上告辞,又在常常屋里呆了一个小时,听听常常的CD,聊了一会儿欧洲足球,我躺在常常的床上,不敢妄动,主要是想先消化一下这顿佳美的食物。在常常家,我很自觉,和常常绝对没有什麽过火的动作,就像老同学、老朋友。看着常常妈那鬓边的白发,我怎麽会做出不妥的事情,让她伤心难过呢?这样无欲无求的女人应该得到安宁与安慰,我暗自决定,到死也不让她知道我和常常的关系。<br><br>等到我的胃消化的能让我站起来走路的时候,我起身告辞。常常一家送我出来,常妈妈还把一个盛满东西的大塑料袋放到我车子前面的筐篮里面,并且一再叮嘱“吃不着回去先放到冰箱里”。常常和我一起溜达出村子,在路上他告诉我,他想去民营建筑公司打工一年。<br><br>“挺大的大老爷们总在家呆着也不叫事儿,反正也是等着,随便干点儿什麽也好。”<br><br>“你和父母商量了没有?”<br><br>“没有,他们不会反对,我不想在家吃闲饭,更不想伸手跟他们要钱。虽然爸爸已经说好找工作的钱他们拿得出来,不过我不想这样,在外面打一年工,最起码能养活我自己,还能把送礼的钱自己挣回点儿来。”<br><br>“如果真的困难,我再想想办法,看看送礼的钱可不可以八折优惠。”<br><br>“不用了,现在都是这个价码,谁心里都清楚的很,能有一个准信儿我就挺知足,谁让咱赶上这拨咸带鱼了呢。我就想告诉你,这个公司的工程在外地。”<br><br>“欧。”我的心开始泛凉。<br><br>“不远,一个星期大概能回来一回。”常常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我,我只看来他一眼就扭过头去。我知道自己不想让他走,我更知道自己留不住他。<br><br>“那你去吧,挺好,先接触一下施工,对你将来搞设计很有帮助。”我抬腿骑上车子,回头说了一句“拜拜”就猛蹬起来。<br><br>回到家我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有满满一饭盒的炖牛肉,还有一塑料袋饺子,都是晾好洒上香油的,我没数,大概六、七十个,还有几个没切的熏鸡脖。看着这些东西,眼睛有一点点热,我没有哭,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br><br>暴饮暴食的结果就是胃不舒服,第二天早晨,我没有动冰箱里的东西,冲了一杯养胃舒,喝完之后就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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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3
  第三章<br><br>(1)<br><br>常常跟他的师兄阿咸走了,阿咸大名咸济世,他的父母都是农民,不一定有多少古文修养,估计祖上有悬壶济世的老中医,或者是取名字的先生希望他能成为医生,大家都觉得他的名字绕嘴,一般人都称他为“阿咸”。他这个姓很少见,在《百家姓》里面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找得到。阿咸比常常高两届,和我一样学工业与民用建筑。常常在南方上的大学,学校里面北方人少,碰上个老乡不容易,所以,据常常说,阿咸对他很不错,给了他老大哥般的温暖。<br><br>“他对你真的就那麽好?”<br><br>“啊,阿咸这个人很讲义气的。”<br><br>“呵,讲义气?你的偶像,以身相许了吧你?”我很有一点点嫉妒。<br><br>“我靠,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没出息。”常常嘴上骂着我,手却一点不老实,在我身上上上下下乱摸一气。我知道他就要走了,以后再亲热肯定没有现在方便,做一次想一次,说了句“数你没出息”,就闭上眼睛尽情享受。<br><br>阿咸出身农村,比常常更缺少背景,毕业的时候不想再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掏买路钱,自己做主签了一家民营建筑公司,所谓的民营建筑公司说白了就是规模大一点儿的私人包工队,不过发展发展前景还算广阔,而且用人方面比国有企业要宽松多了。常常到还没有一个星期,就被安排去了阿咸的建筑工地,地点在瀛州,一个县级市的乡镇企业扩建自己的厂房,该镇距离本地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当然这是在沿途不遭遇集市的情况下。临出发前,我给常常送行,第一次见到阿咸,阿咸平头黑面,说话嗓门很大,喝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发现他的确是一个量大的。按照惯例,男人酒量越大就越讲义气(也可以说容易义气用事),所以,我断定阿咸是一个讲义气的人,而且,我断定阿咸和我们不是同一类的人。<br><br>常常走后,我很不放心他的饮食,设想着像他这样清真的人到了外地会不会不方便,弄不好会挨饿的。晚上睡觉前,常常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工地上有回民食堂,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白操心。没有了常常的日子,让我感觉到空虚无聊,歇班的时候,我就躺在床上,看窗外的云彩是怎样缓缓游动,什麽也不想,除了常常。上班的时候也是百无聊赖,于是,我随手拿了常常留在我那里的一本介绍伊斯兰教的小册子,在单位上看看,打发一下没有业务的时光。没看几天,我发现同事们的眼神都有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他们竟然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传说中的塔力班分子或者是东突的支持者。我在思想意识上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人民群众的监督,毕竟,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为了防患于未然,关键时刻,好心人出现了,后勤阿姨打电话给我,要我歇班时去见她,“我有事儿找你。”后勤阿姨特地加强了 “事儿”的语气。<br><br>我们可尊敬的后勤阿姨在她成功的为我讨回一套(确切地说是半套)房子之后,在我们单位上,在人前人后,就开始以我教母或者干妈的身份自居。她总是强调她和我母亲是最好的姐妹、同事兼朋友,在她的意识里,她有权利有义务为我的前途未来操心。后勤阿姨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一通语重心长,包括我工作是否努力,学习是否用功,思想上是否要求进步等等。她要我一定端正思想,多学习业务知识,一定要向党组织靠拢,要求我尽快上交入党申请书。我“哼哈”着一再点头,想告诉阿姨自己压根儿就不想入党,要入早在学校就运作了,等不到现在。话到嘴边怕惹老太太生气,又勉强咽了回去。最后,阿姨谈到我的终身大事,似乎我母亲在临终前,已经将我的婚姻问题全权委托给她来处理。她决定给我介绍一个对象,经她一说,我一点儿都不否认,这个对象条件非常好,无论是工作单位、相貌身高、人品性格还有家庭背景,都是一流的。听她这麽一讲,我只有妄自菲薄的份了。<br><br>“人家条件这麽好,眼光也一定很高,哪里能看上我这样缺爹少妈的?”<br><br>“怎麽会看不上,实话说了,我已经把你的条件跟对方提了,对方基本满意。我说高明,你可千万别自卑,像你这样要学历有学历,要单位有单位,要房子有房子,个头模样都没的说,就算不上十全十美,也够十全九美了,不就是你妈过世你爸又娶小老婆了吗,这也不叫什麽毛病,至少也不是你的毛病。”<br><br>“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毛病,不过怎麽说都好像比别人少什麽。”<br><br>“万事有好就有坏,这少就是多,多就是少,你知道吗?”后勤阿姨的这句话简直就是佛家禅机,我听了很是吃惊,不禁对这位我母亲的同龄人开始刮目相看,于是我洗耳恭听。“你看,这人生在世是草木一秋,谁没有个生老病死,现在的事情,是顺心的少烦心的多,死了又怎样?死了好,死了清净。你自己觉得孤单是毛病,兴许别人还就看中你这以点儿呢。”<br><br>“欧?他们家看中我这点儿?”我问。<br><br>“也不能那麽说,不过,人家是独生子女,毕竟有人家自己的想法。”<br><br>听了这话,我极度憋气,心想,我妈就是活着也不一定会给谁气受,怎麽就会有人如此不想接受对方的父母?但又不好发作,只好说一句,“阿姨您说的对。”<br><br>“再说了,你这孩子心地善良人又孝顺我们大家也都明白着呢,你妈倒头(本地对人死的讳称)你心里难受,我们也知道。不过,依我说你妈也过世两年多了,你真的该找了,老辈子守孝也不过三年嘛。你看你哪一天有空,我给你安排,就到我家见面,后天怎麽样?后天星期六,你先来我家吃晚饭,人家吃完饭再来,你一个人天天饥一顿饱一顿的,早一点找个人成家过日子才好。”后勤阿姨说着说着就把我的见面事宜给决定了,我开始反对。<br><br>“我,我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这麽早考虑个人问题。”<br><br>“还早,你都25了吧。”<br><br>“25虚岁,我是腊月生的,其实才23周岁。”<br><br>“那就不小了,你们这些学校出来的,总觉得自己小,你看那些当兵复员的,16参军,19复员回来安排工作,20刚过就结婚了。咱们保卫科看金库的小李子,和你同岁,孩子都快一周岁了。”<br><br>“我总觉得年纪轻轻就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太不值了。”<br><br>“我说高明,”后勤阿姨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你是不是想考研?现在大学生太多了,学历贬值,考研也是一个发展途径。我那闺女今年上大二,就决定毕业之后考研,准备到北京、上海发展,以后就不回来了。”<br><br>“考研?”<br><br>“对,考研这是好事,你放心,我会给你保密的。”<br><br>我忽然打了一个激灵,阿姨,你要是能给我保密那你是我的亲妈,要是把这事儿当真事儿传出去,一天不到就得传到领导耳朵里面,人家好心好意给我安排工作,自己刚上班就想飞,我这成什麽人了,我以后在单位上还怎麽混呀。闻听此言我连连摇头,坚决否认。<br><br>“不是,不是,我不想考研,要考的话在学校就考了,不会等到现在。”<br><br>“是吗?”后勤阿姨的口气有些怀疑。<br><br>怎麽办,我该怎样说才能说服这位更年期的半知识女性?我暗自忖度,想不出个理由,只好硬着头皮胡编乱造,随口解释。<br><br>“我不想找对象,不想结婚,是因为我对婚姻已经失去信心了。”<br><br>“啊?你难道?”后勤阿姨的意思是难道我已经结过婚了?<br><br>“不,就是因为我父母的婚姻,对我的影响太大,看着他们的婚姻,简直让我伤心透了。”<br><br>“是吗?”她在鼓励我说下去,我想,虽然后勤阿姨声称是我母亲最好的朋友,她未必了解母亲的过去,母亲的这部分隐私从我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当然是百分之二百了。<br><br>“当年我爸和我妈都是上山下乡知青,在农村插队,七八十口子人在一个知青点,我妈是女孩子里面相貌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个了。那时我爸因为根红苗正,人又长得帅气,又会说话会来事儿,是男生里面拔尖儿的人物,可就是这个拔尖儿,竟然喜欢上了我妈,偷偷在她书包里面塞了一块小手绢,手绢里面包了一对紫色有机玻璃发卡和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什麽也别说”。妈妈看了,很害羞,爸爸经常办黑板报,所以她认识爸爸的字体。妈妈真的什麽都没有说,天天戴着紫色发卡和爸爸擦肩而过,谁也不和谁说话,就像两个世界的人,这种情形一直到妈妈回城安排工作。妈妈是因为我姥爷工伤后被照顾第一批返城的,姥爷本来在商业上干,晚上在供销社值班看库房,不想发生火灾,姥爷因为救火而烧伤了两只胳膊,算是完全丧失劳动力,就这样妈妈才能第一批回城。那时候供销社可是最好的单位,本来说好妈妈去供销社顶我姥爷的班,可是后来不知道怎麽的,被别人给顶了,后来一打听,原来人家是副县长未来的儿媳妇。我妈自己只好来银行干储蓄,一干就是一辈子。当年的银行应该算是最差的地方,没有人愿意来。”<br><br>“你说这话我清楚,我上班比你妈晚几年,那时候银行还是不行,不如商业和国营企业,有门子的谁来银行数票子啊。比不过现在,现在你看,削尖了脑袋也要进来。”后勤阿姨禁不住插了一嘴。<br><br>“那时候妈妈一个月工资才30多块,可想而知,这储蓄是个多麽吃力不讨好的活。不过,妈妈一返城,爸爸就追过来和她结婚了。爸爸真是好命,结婚没多久,就被公社推荐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上了大学。”父亲上大学的故事我没有和后勤阿姨详细讲,当年父亲拿了母亲陪嫁的一床毛毯和别人给的贺礼――两床缎子被面,送给了至高无上生杀在握的公社书记,才得以从众多优秀的思想坚定路线正确的知青积极分子脱颖而出。<br>(2)<br><br>“爸爸上了大学,我妈反而更辛苦,不但要照顾伤残的姥爷,还要孝敬公婆,我爷爷和奶奶有5个孩子,爸爸是老二,一家人就住两间北房两间南房的一个小院子,哪里有妈妈住的地方?我妈只好住单位的集体宿舍,可是每月还要交给婆婆10块钱的生活费,她一个月才挣36块啊。一年以后,有了我,妈妈穷的连保姆都雇不起,勉强在爷爷家的小南屋里做完月子,就回自己娘家去了。娘家也是一大家子人,没有人给看孩子,妈妈自己看。歇完产假妈妈上班,就把我放到单位门房,让看门老头的老伴给看着,一个月也要给5块钱。现在想想,真不知道我妈那时候是怎麽过来的。”<br><br>后勤阿姨听了我妈的辛酸往事,竟然两眼红红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面巾纸开始擦鼻涕眼泪。我自己却没有什麽反应,这故事我从小就听母亲讲,听了不下1000 次,现在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叙述的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与我毫不相干。其实我也想落泪,只不过,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的泪腺就已经干涸,无论多麽哀伤多麽感人的故事,都打动不了我,我想,我的心已经慢慢变成锈铁坨子了。<br><br>“爸爸毕业回来了,我也上了幼儿园,好像生活渐渐好了起来。爸爸年轻,上进心强,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一个工作狂,每天不是加班绘图,就是加班设计,好多时候还要去工地做监工,监督自己设计的工程完成情况。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妈妈,妈妈好像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抱怨什麽呢?有什麽比自己的男人要求上进更重要的呢?妈妈就这样默默地在爸爸背后奉献20几年,直到那个女的出现。那个女的刚上班的时候,还是个长发披肩素面朝天挺清纯的一个女孩子,时不时来我们家向父亲请教一些问题,对妈妈也是“师母”长“师母”短的喊着,妈妈也没往心里去,可后来她竟然和爸爸勾搭上了,妈妈知道后心里憋气,还要在常人面前替爸爸掩饰,心中的怨恨无处发泄,到头来抑郁终了,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我讲了许多,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谈论继母。<br><br>“哎,这都是命啊!”后勤阿姨不住喟叹。<br><br>“命是什麽?难道在执著付出后得到的就是背叛?婚姻是什麽?谁又能说出婚姻的真谛?母亲为了当初一对紫色发卡就奉献了一辈子,到头来又得到了什麽?从来就是只闻新人笑,那管旧人哭。母亲死了,父亲心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开心,他的哭声还不如秋虫的呜咽来的真切,他的眼泪还不如同事的泪水来的真诚,如果说辛苦付出就换回这样的结局,我宁可永不付出。”哈姆雷特会独白,我也会,这样的口气那简直酷极了。<br><br>“你可以不付出……”后勤阿姨的话没说完,就被我又打断了。<br><br>“不付出?不付出对别人来说意味着什麽?意味着更深刻的伤害,您真的愿意我成为一个不付出的人?”<br><br>“啊,啊……”后勤阿姨这次真的口吃了。我的这一套理论绕来绕去,把她绕到云雾里,让她不知所以然,稀里糊涂,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了,这一回,我是彻底击退了她。后勤阿姨不再坚持要我见面相亲,我也乐得省心。后来,坚持要替我保密的后勤阿姨终于让大家都知道我对婚姻失望的“根源”,大家越发觉得我可怜。说实话,我痛恨别人的怜悯,但是,如果这样能够逃避自己的社会责任,作一个快乐的独身主义者,那麽,怜悯又如何。<br><br>常常这一次食言了。他原来说好一个星期后回来的,一个星期过去了,常常没有回来;两个星期过去了,常常没有回来;国庆节到了,常常还是没有回来!我开始沉不住气,经常给他的寻呼机留言(他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我给他买的汉显BP机,是我硬塞给他的,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和他失去联系),让他是死是活给我回个话。他不定期地在晚上会打电话给我报一下平安,白天工地实在忙,就是不忙的话,他一个新上班的小学徒也不敢大剌剌地在上班时间和老“同学”电话聊天。常常刚上班,工作性质介乎于工长和工人之间,主要是给阿咸做下手,也可以说是阿咸的跟班。阿咸毕业两年多,工作卖力,酒量又大,人又义气,混着混着就混到了项目经理的位置,前途无量得很。常常跟着阿咸,主要就是为了虚心学习阿咸哥的社会经验,阿咸也乐得带着这个小师弟,一般情况下,阿咸在工地,常常给他当传令兵,阿咸不在工地,他就替阿咸做监工。<br><br>工地这种地方,闲时闲死忙时忙死。碰到停工待料或是甲方工程款迟迟不到位的时候,工地上的工头和工人会打成一片,不是斗地主就是开金花,要不就是云山雾罩的耍嘴皮子穷白话,话里话外总少不了男男女女那一档子事儿。每到这时候,都是阿咸自己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常常就会红着脸低着头在一旁边听边“嗤嗤”傻笑,结果落了个“青瓜蛋子”的美称。不过,要是甲方打款及时而且工程赶工期,那就是不分黑天与白昼了,这时工头们还会和工人打成一片,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阿咸也会赤膊上阵,指挥手下的小工们搅拌水泥。<br><br>常常刚去工地,正赶上工程赶进度,工地上每天人歇机器不歇,不管黑天白天,几台大型水泥搅拌机一直隆隆转个不停。阿咸每天脚不沾地里里外外陀螺般的忙个不亦乐乎,常常也没闲着,到钣金工那里帮忙,天天下料弯钢筋。这弯钢筋可是一个力气活,就是把要用的钢筋先根据设计要求截成一段一段,放到台子上,然后用一个类似于大钣子的工具,将钢筋弯成90度,或者将钢筋两头弯成180度。按照物理学来讲,常常胳膊长,所以力臂长,力臂长弯钢筋时会比别人要省些力气。即使比别人省力气,我的常常还是累得差一点儿吐血,不过,你还别说,只一个月的光景就把常常的胸大肌和肱二头肌给炼了出来,若是拍好照片放到时尚杂志里面,气质风度决不亚于男模崔宗利。<br><br>常常在工地足足干了两个月,才得了一个空子会来一趟。一晃都进11月了,冬天眼瞅就到,各个施工单位都在陆续收工,开一些年度评劳模选先进的会议,常常的公司虽说是民营,但是老总毕竟也是从国有企业出来的,这些例行公事也不例外。这次公司老总召集会议,评选公司先进,阿咸跟老总说自己的工地还有工程未了,走不开身,就打发常常来替他投票,选谁他早就提着常常耳朵讲了一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了。<br><br>“如果选两个你就填老总和我。”<br><br>“选三个的话,还填老总和我,别人不要。”<br><br>“要是选一个呢?”常常问。<br><br>“废话,当然是选我,老总自己的买卖,想发多少红包给自己都行,还要什麽先进呀。”<br><br>“知道了。”<br><br>“对了,老总要是再提别的事情,你就一句话也不说,只管听别人怎麽说,回来原话告诉我就行。记住,一定要少说话,多听声。”阿咸最后一再叮嘱,常常狠命点了点头,让师兄放一百个心。<br><br>(3)<br><br>常常回来只呆了两天三宿,其中开会一天,相当于阿咸就放给他一天的假。回来之前常常跟我通了话,我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说我胃病发作和同事换了两天班,所以这两天除了开会,常常白天基本上是和我在我家鬼混来着。白天耍累了,晚上我们就到常常家补充营养,常妈妈想儿子比我想常常还要厉害,每天晚上都要做一桌子的饭菜,等着我们像消灭阶级敌人一样的消灭光。晚饭吃得过饱,我就半躺在常常的床上和他聊天消化食儿,因为常常换了新天地,所以听的见的新鲜事儿比我多得多,基本上都是我问他答他说我听。<br><br>“工地上住的如何?”我问。<br><br>“就那样,你又不是没有实习过,简易房木板床,稻草随便铺,单位提供一床被子一床褥子。别说阿咸对我真不错,给我拿了一套崭新没用过的军用被褥,我自己带着床单子,卫生条件还可以。就是洗澡不方便,头些日子天气还热,大家就用冷水冲澡,现在天冷了,就一个烧开水的小锅炉,烧的开水都不够喝,别说洗了。附近村子里面倒是有一个澡堂子,可那是浴池,也没有淋浴,一天百十口子人就用一池子水,到最后那汤子都是黑的。我嫌那里太龌龊,晚上就用电炉子烧水,自己洗。”<br><br>“那你吃饭呢,你说工地上还有专门的回民食堂,别说阿咸对你可真可以,国家民族政策贯彻地相当彻底,还给你开专门清真小灶。”<br><br>“嘛小灶,还小灶呢,都快倒灶了,就别提了。”<br><br>常常越是不让我提,我就越想知道,连忙催他快说:“说来听听。”<br><br>“不知道老总的哪一门子亲戚给联系的,反正我们工地上有30多个宁夏民工,全是戴白帽的西部回回,他们都是从一个村里出来的,有一个领头儿专门负责联系活儿,还带着一个快60的老头专门负责给他们做饭,我就跟他们搭伙吃饭。”<br><br>“这不挺好吗,这次你们穆斯林兄弟可到一块儿了。”<br><br>“在宁夏回回眼里,我不能坚持把斋,每天不按时五番拜,根本就算不上穆斯林,只能称为回族,他们认为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清真。”<br><br>“宁夏?”我开始在我大脑里残存的地理知识中搜索、查找。“很远,干嘛要雇这麽远的民工,言语不通不说,毛病还很多,挺不方便的。”说这话,我也没有理会常常给我的一个白眼,我知道,别看人家宁夏人不认他这个东部回回是朵斯提(回族内部对穆斯林兄弟的称呼),可他这个东部回回倒是拿宁夏人当了自己的亲兄弟了。<br><br>★ ★ ★<br><br>宁夏在古代一直由中国北方游牧部落统治,到了宋代出现了灿烂的党项族的西夏文明,党项人拥有自己创造的党项文字,至今无人能最终破解。党项人笃信佛教,当时佛教是西夏国教,西夏国势强大的时候,曾经和大宋、辽国并称兄弟之国,相当于现在朝鲜和韩国的关系。后来西夏、宋、辽都被蒙古所灭,成为铁木真大元朝的一部分。元朝的疆土,横跨欧亚大陆,从中国直到俄罗斯,都属于元朝的版图,中亚许多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也都被蒙古征服。铁木真的孙子,一位蒙古王爷,自幼由他的中亚色目人奴仆抚养成人,在宗教信仰方面深受这个穆斯林奶妈的影响,后来他又迎娶了一位波斯公主,于是彻底归信了伊斯兰,他的军队和领地臣民也同时一起归信。这位王爷的属地就是今天中国甘肃东部、宁夏、内蒙古和陕西的部分地区,从那时开始,宁夏就成为中国最大的穆斯林聚居区。由于地域和人口比重等关系,东部回民和西部回民在信仰认知方面存在着明显差异,和西部回民虔诚信仰相比,更多的东部回民奉行伊斯兰的“塔基亚”原则,即在异教徒或者无神论者面前隐藏自己的宗教信仰。<br>★ ★ ★<br><br>“语言上基本没有太多的障碍,西北方言还算北方语系,比江南方言强,说慢一点基本能听明白。其他也没有什麽不方便的,他们自己做饭吃,基本上属于与世无争。”<br><br>“就是太远了,抛家舍业多不方便。”<br><br>“远,要的就是这个远。当地民工离家近,吃住方便,可往家捎东西也方便,不管什麽钢筋头、木板块,有嘛拿嘛。一整袋水泥,撕开个口子捧出一捧来就算半袋洋灰,工头看见了就告诉你“捎回家垒个灶火台子”,工头看不见就夹在自行车后头骑车走人。像我们这些管工地的都算是外来人,看见不管的话工地没几天就能搬他们家去。”<br><br>“那就管啊。”<br><br>“管,说轻了拿你的话不当回事,说重了晚上叫几个叔伯兄弟来能打你个半死。”<br><br>“我靠,民工还这麽厉害!”<br><br>“厉害,谁让咱在人家地头上呢。所以这些当地民工是能少则少,能无则无。不如雇那些远道来的,想捎回家去也没办法捎,而且,和他们相比,我们就成了当地人,说话自然更占分量。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就是这西部来的民工工资要比当地民工低。”<br><br>“欧?不是一样的工作吗,同工不同酬?”<br><br>“是一样的工作,常规价格小工都是每天20块,可咱们当地民工总会嘿嘿叽叽的,一般再加3块钱的中午饭钱,实际上现在当地民工的工资是每天23块。西部的民工讲好每天20块,多一个子儿项目经理们都不给。”<br><br>“怪不得,又省钱又省心。要是那些西部民工知道了自己比当地人每天少3块钱,就不会闹意见?”<br><br>“哈哈,他们岂止少3块!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基本上都有血缘关系,一个队一个领头儿,这个领头儿实际就是最小最小的包工头,负责揽工程,他们都没有什麽技术,大多做那些又苦又累的没多少人愿意干的活儿,什麽挖土方、抗水泥包这样的活儿。你猜这揽活儿的领头儿给他们一人多少?”<br><br>“多少?”<br><br>“每人18块!领头儿一个人一天抽两块钱,30个人就是60块钱!”<br><br>“呵呵,这样说,那领头儿比你挣得不少了。”<br><br>“岂止是不少,他每个人每天再扣3块钱的伙食费,这样到大家手里实际上只有15块钱。”<br><br>“3块钱吃一天,够吗?”<br><br>“不够也得够,领头儿雇了一个50多岁的老汉给这些民工做饭,这老汉也和民工一样来自同一个村子。老汉每天负责给30多个小伙子做饭,一个月挣200块,吃饭不再交钱,而且老头的工资是从这民工每天3块钱里面出来的。你想一想,领头儿和老汉吃饭不花钱,这麽一摊,大伙的实际伙食费能有多少。领头儿每天负责买菜买粮,总是买菜市场最后拔堆包圆儿的菜,像什麽一块钱10斤的老黄瓜、给钱就卖的拉秧豆角、老得里面全是籽的茄子,什麽便宜买什麽。前些日子居然让他拣了一个大便宜,他买了一大堆冬瓜,卖瓜的人着急回家,说是1块钱1个随便挑,他挑的都是二三十斤一个的巨无霸冬瓜,买了整整一辆130双排。回来一顿饭炒一个,做饭的大师傅舍不得放油,连酱油都很少放,弄得白花花一大盆子盐水煮冬瓜。”<br><br>“条件可真够艰苦了,听你这麽一说,这不就是剥削嘛,快赶上当年上海滩的包身工了。”<br><br>“艰苦,人家就这样还都挺知足,说在家连这些菜都吃不上,咱们西部地区穷山恶水,平时能吃上土豆就不错了,就别说什麽茄子黄瓜了,再老的黄瓜那也叫黄瓜,它不是黄土。至于剥削?他们自己都心甘情愿。没有人家领头儿给联系工程,连这一个月450块钱都挣不到,你知道,那些人家里孩子上学老人看病,都指望着这一个月450块钱呢。”<br><br>“他们自己就不知道改善改善?”<br><br>“没钱拿什麽改善,说实话,这领头儿也是不易,工地和民工们都有协议,工程完了算工钱,到现在他们一分钱还没有拿到。民工现在的伙食费都是领头儿垫付的,如果将来拿不到工钱,赔钱的就是领头儿的。所以,就是领头儿每人一天抽两块钱,大家也没什麽意见,人家有前期投资在里面。伊斯兰讲究的是公正公平,大家都吃得不好,都没油水,也没人有意见。”<br><br>“那你就天天跟着他们吃这水煮菜?”<br><br>“也不全是,工地上实在忙不开,我就一天给他们交3块钱搭伙,不忙我就到外边找清真餐馆,有时自己也在电炉子上做,跟你学的,煮方便面卧鸡蛋。”<br><br>“手艺如何?”<br><br>“反正自我感觉良好,能吃下去,改天我给你露露手艺。”<br><br>“好呀。”<br><br>“就一个礼拜前,我去瀛州市里办事,路过清真肉铺,就买了5斤牛肉准备自己炖了改善伙食。为了炖肉我还专门打电话问我妈,我妈仔仔细细告诉我炖肉步骤,我就去兰姐的饭店借了一个高压锅,还拿了好多作料自己回来用电炉子炖。”<br><br>“兰姐是谁?”本来我对常常非常放心,不过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因为我感觉听常常的口气这兰姐和他很熟的样子。<br><br>“呵呵,”常常憨憨地笑了,“呵呵,兰姐就是咸哥的傍家儿。”<br><br>我也笑了,对阿咸的艳遇我一点儿都不惊讶,他一看就是那种无论何时何地都闲不住的人。<br><br>“我回来把锅刷干净,肉切好,添水加好作料就开始炖。这电炉子就是快,没多久就开锅了,一开锅香味就开始往外溢,引得我那些穆斯林兄弟都过来扒头看,看一眼走人。他们好久没有改善伙食了,差不多三月不知肉味。火候到了肉炖好了,我把锅端下来晾凉,等着锅里面的压力降下来再打开盖子。其实也就等了一小会儿,我回身刷饭盆的功夫,一个年轻的莽撞愣头青一脚进来,见锅端下来了,心急得等不及,过去就掀盖子。”<br><br>“他掀开了?”<br><br>“刚开始没有,他们过去都没有见过高压锅,别说知道怎麽用了。开始是没掀开,谁知道他怎麽会瞎猫碰到死耗子,知道这高压锅的盖子要转着拧开。我洗完饭盆回来时候,这小子已经拧动了。我大喊了一嗓子“别动――”,音儿还没发完就听“砰”的一声,快赶上锅炉爆炸了。”<br><br>“出人命了?”<br><br>“没有,反正是锅盖飞了,里面的牛肉都飞出来,落到人身上就是一个大泡。四周全是牛肉汤,幸好我离的远,只溅了一裤腿的肉汤,没烫着皮肉。”<br><br>“万幸,万幸。”我长出了一口气,即便如此,我还是撩起常常的两只裤腿,仔细查验一番。<br><br>“那小伙子就没那麽幸运,就是有衣服挡着,一只胳膊烫的全是大泡,脸上也烫了一块,算他走运,差一点把眼睛烫瞎了。小伙子当时就被我们送医院了,里里外外跑了一天才回来。”<br><br>“可惜了那一锅炖牛肉,好赖那也是你的处女炖呀,就这样白白浪费了,真可惜。”我连连摇头,虽然心里对常常的手艺非常怀疑。<br><br>“可惜什麽,回来我才知道,那牛肉都被老汉捡走,洗干净之后切成小块加上冬瓜给民工做烩菜,忙活了一天倒成了我给他们过开斋节了。”<br><br>“那你的收获不小啊。”<br><br>“可不,那天附近村子里的狗都出动了,在我们工地上嗷嗷乱叫,有几只一直耷拉着舌头围着我转,就差上来舔我的裤腿了。”<br><br>“你这样好有一比。”我一脸严肃正经地看着他说。<br><br>“比做何来?”常常不解地问。<br><br>“与狼共舞。”<br><br>常常听了大笑不已,一脸暧昧地告诉我今晚他就想与狼共舞,我瞥他一眼告诉他爱跟谁跟谁,然后起身告辞。常常当然没有让我一个人走,他出来送我,一直送我进了我的家门,后来干脆打电话回去,告诉家里晚上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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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4
  第四章<br><br>(1)<br><br>常常回工地还不到1个月,就又回来了,这次他是和阿咸一起回来的,还说要住下。自从常常走后,我家里就再也没有来过别的男性,虽然我还没有老土到了从一而终的地步,但是,对于我而言,暂时还没有哪一个能够代替常常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当然,我也有寂寞难耐的时候,如果他连续几天晚上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会出去找一点乐子,夜色里,黑暗笼罩,分不清彼此。<br><br>阿咸的到来让我倍感惊讶,当着他本人的面儿常常也不便说些什麽,就告诉我咸哥出了一点状况,需要躲几天,“公司宿舍他是没办法回去了,只能在谁的家里躲两天,你看他这样满嘴跑火车的人实在没办法住我们家,我妈肯定不答应,也只好让他在你这里麻烦你几天了。”常常将我拉到小北屋小心翼翼的对我说,满脸陪着笑。<br><br>看他这个样子,一股无名醋意涌上心来,我瞥了常常一眼,哼哼唧唧地告诉他:“麻烦倒不麻烦,就怕我们俩在一起你不放心。”<br><br>“这有什麽不放心的?我不放心你,还不放心他?”常常还是一脸赔笑。<br><br>“别,我们还是明说了好,咱把丑话说前头,你要他躲我这里,你就得在这里陪着。要走都走,要留都留,没商量。”其实我的意思是,我这麽多日子独守空房,他上次回来也是蜻蜓点水,好容易被我抓住,还不多陪我几天。<br><br>“我留,我留。”常常连忙嬉皮笑脸地点头答应,我的意思他心里跟明镜似的。<br><br>阿咸到底是一个极爽快的人,没等我发问,就把自己糗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来,这次阿咸到我这里小住几日是为了躲避那个叫兰姐的女人,确切的说,是为躲避这个兰姐引发的一系列麻烦。前段时间工地上忙得脚不沾地,阿咸也累的得迷三道,平时就到附近的小饭店去喝酒解乏,总去一个饭店难免会有吃腻的时候,阿咸时不时也换家饭店换个口味。这天,他不知道怎的,鬼使神差竟然去了离工地比较远的兰姐的饭店,这一进去不要紧,一下子就展开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罗曼史。<br><br>兰姐姓兰不叫兰,叫梅芽,像她这种情况可以叫“兰姐”,也可以叫“梅姐”,不过,梅姐听起来很像“霉姐”,既然谁都不愿意“霉”到了,所以大家都唤她做 “兰姐”。兰梅芽和丈夫一起经营一个饭店,她并不是丈夫的原配,原本只是丈夫雇来的一个小服务员,高中毕业略有些文化,因为人长得漂亮,又机灵又会说话,没多久就被老板强占为己有。兰姐虽然心里不是十分满意,但是总有一点传统思想,勉勉强强也就跟了老板。这老板的前任老板娘是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有什麽知识也没有什麽教养,更没有多少手段,知道丈夫有外遇就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偏偏肚子又不争气,生了一个女儿后死活没有下文,老板一怒之下,炒了老板娘的鱿鱼,将兰姐扶正。兰姐过门一年,就生了一个男孩,地位如日中天。有了兰姐的扶助,饭店也越办越火,没过三五年老板便到瀛州城发展去了,留下这个饭店让兰姐独自经营。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坚持每星期回来三两次,照应一下生意和兰姐的情绪,后来外面的生意也大了,据说又藏了一房,回来的频率渐渐稀少。兰姐自己的老公有什麽毛病自己明白,虽然满心不情愿,但想到孩子太小,自己又没有什么根基,所以也不便发作,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老婆放手不管,这老板就成了欢乐英雄,越玩越大,最后竟然发展到了承包三房小秘,把个春光灿烂三十正当年的老婆扔在一边不闻不问。<br><br>兰姐年方三十,身材好,柴火也旺,每天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正巧这时候阿咸出现在面前,真成了天上掉下个咸弟弟,虽然阿咸算不上一表人才,但毕竟大学本科毕业,举止态度绝非一般民工和买卖人能比的。再加上阿咸已经在社会上打拼两年,虽未娶妻,但是恋爱也谈过几次,每次都会发生实质内容,洗头房按摩院也是定期光顾,算是情场老手,此时正好孤身一人,两人相遇,立刻开始过招。过招内容如下:<br><br>第一顿饭,先炼眉来眼去剑,讲究是眼中有剑,剑剑眉来眼去。<br><br>第二顿饭,再炼情意绵绵刀,讲究是话里藏刀,刀刀情意绵绵。<br><br>第三顿饭,最后干柴烈火掌,讲究是嘴动不如心动心动不如行动,想到不如说到说到不如做到,二人你来我往,手口并用,一时把持不住,就彻底掉进去了。<br><br>阿咸和兰姐交往的最初本意,是想找一个即干净卫生又省钱经济的靠家儿,打着感情的幌子,干的是嫖妓的勾当。没想到上了兰姐的身子,可就不是那麽一回事儿了。在兰姐身上的快乐,是阿咸多少年多少次都没有经历过的。和兰姐相比,阿咸过往的那些女人竟然都成了脚下的拖鞋,不值一提。算来阿咸也只接触过两类女人,一类是刚出校门或者没出校门的女学生,想发生关系又没有什麽经验,阿咸进去没两下就大呼小叫喊“疼”,弄得阿咸情趣皆无,差一点落下早泄的毛病。另一类就是街头三陪,疼倒是早不疼了,还是进去没两下,就“嗷嗷”的直叫唤,给人感觉似乎进入状态,其实都是现场表演,没有一个达到高潮的,也就是说没有一个真正敬业的。阿咸身下的兰姐,是真正的女人,杏眼微睁,娇喘阵阵,阴阳体液溶汇在一起,是润滑,是激情,是满天盛开的焰火。<br><br>从兰姐身上下来,阿咸才明白,什麽叫真正的女人,那一刻,阿咸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br><br>老婆偷人,最后一个知道的肯定是她的丈夫。有了感情做掩护,阿咸和兰姐的关系迅速升温,做起事来几乎无所顾忌。老板在外面左拥右抱,兰姐在家里风流快活,原本是两好的事情,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也活该阿咸倒霉,一不留心让老板给抓了一个现形。<br><br>阿咸对兰姐的迷恋,已经达到了法◎功痴迷者的程度,每天见不到兰姐,就好像少了点儿什麽,连回总部开会这样的事情都要常常代表了。出事之前几天,工地黑白连轴转实在脱不开身,阿咸三天没见到心上人,都快得疯牛病了。好不容易下午得了个空子,连忙跑到兰姐的饭店,大白天就想吃一顿加餐。兰姐忙里忙外一中午,刚刚把中午的流水帐结了,本来腰酸腿疼,想歇一歇,没想到阿咸进来求欢,原本死说活说不肯的,可架不住阿咸连吻带摸一阵挑逗,禁不住春心荡漾,同意阿咸给她内外按摩解乏。阿咸正干的兴致高涨,不承想老板回来了,老板虽然没有房门钥匙,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是做的出来,不给开门就自管踹,三脚两脚门就稀里哗啦散架子了。老板进屋随手就抄起一段门框,扑过去就打,阿咸也不示弱,早从床上蹦起来,提上裤准备和老板支架子比划比划,还是兰姐明白,知道这叫“捉奸在床”,僵持时间久了一进来人就更不好办了,死命抱住老公喊“阿咸快跑!”阿咸这才明白过味儿来,光着膀子就跑回了工地。常常他们见自己的项目经理如此狼狈,正想问,阿咸说“先别说了,给我件衣裳咱们快走。”常常连忙拿了自己的大衣给阿咸披上,喊了司机坐上一辆130就开出了工地。车刚到工地门口,就看见老板手拎菜刀,领着几个亲戚杀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大帮看热闹的村民。司机见状,一脚油门到底,“噌”就开了出去,把一群近乎疯狂的追随者远远抛在后面。<br>(2)<br><br>阿咸从工地出来,先是回到总部的宿舍,找出换洗的衣服穿了,然后硬着头皮找老总坦白交待,这种事情闹到工地上,搞不好会出事故的,总得和老总先通通气。偏巧老总不在家,到北京公干去了,电话里阿咸低声下气地跟老总汇报了10分钟,老总哈哈大笑一回,告诉他先别回工地,也别回单位,找一个地方躲几天再说,工地方面他派人过去解决。阿咸连连应承,放下电话就出来了。<br><br>阿咸家在农村,离城有100多里地,他不愿意回去。一是本来心情就差,回去还要听老父老母关于自己婚姻大事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二是万一老板查到他的老底,带人找上门去,在老家打起来,自己几辈子的脸面就真算是丢尽了;三是他想离单位近一点,这样随时可以掌握事件的发展动态。于是,常常把他带到我那里。<br><br>他俩来了,我把他俩安置到南屋母亲的大床上去睡。和阿咸相处不到半天,我就明白为什麽常常不敢把阿咸请到自己家里住,这阿咸真是满嘴跑火车,什麽话都敢往外吐噜。什麽“大车拉王八,在(载)你”,什麽“老头操老婆,早晚那点儿活”,什麽“鸡巴打脑袋,不疼闹得慌”,黄的流汤的俏皮话一箩筐。听的我哭笑不得,心想,这要是让一位坚守信仰、天天坚持五番拜的清真老太太听见了,非气得吐血不可。<br><br>阿咸的火车可不是一般地跑,有一回我们三个一起啃鸡脖子,他忽发奇想,断言同性恋一定非常喜欢吃鸡脖子,此言一出我和常常差一点没呛死,回过神来问他为什麽,他振振有词的回答:<br><br>“你们看,这熏鸡脖多像一个大鸡巴呀。”<br><br>我满口的鸡肉末末几乎全喷在他脸上。<br><br>“你混长了工地,是不是也会跟阿咸一样?”和常常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问。<br><br>“不会,人跟人不一样。”他非常肯定的回答。<br><br>阿咸在我这里顿顿有酒,我知道他量大,也没什麽好安排的,就批发了两箱黑土地,这酒十来块钱一瓶,喝着还挺上口。连喝几次闷酒,我听得都是阿咸和兰姐的浪漫史,从开始的眉目传情,到最后的偷欢被捉,一件一件,即像听评书,又像看知音杂志上的传奇故事。我想,我的耳朵已经被“兰姐”这个词磨出了茧子。<br><br>“兰姐就是我的生命!”阿咸不止一次、十次、百次地重复同样的话。<br><br>阿咸在我那里住得很晕,白天我和常常去上班,他一个人躲在家里,不是睡觉就是看光碟。和我骑自行车上班相比,常常上班那才叫一个辛苦。每天早晨天刚亮,阿咸还在梦里和兰姐过招,常常就要搭早班车去瀛州车站,两个多小时大巴到站后,再坐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到工地,下午3、4点钟往回返。每天如此,辛苦异常。他现在去工地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阿咸打探一下事态是怎样发展的,电话里说这些事情还是不很方便的,再说,老总新派去的项目经理虽然和阿咸私交不错,但是毕竟不像常常这样算是嫡系。<br><br>常常真的没有白白辛苦,他带回了很多关于兰姐的消息。像什麽兰姐被她的老公吊起来打,胳膊都被打折了;兰姐死活都要和老板离婚;老板带人到工地闹事儿,要把临时房的玻璃全砸了,西北民工们一拥而上把要砸玻璃的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玻璃也没有砸成;老板到总部要人,结果问谁谁说“不知道”,老板在沧城地界没敢闹事,灰溜溜地走了;新项目经理委托甲方厂长联合当地乡长解决此事,已经宴请了一回桑拿了两次,乡长基本答应出面斡旋。<br><br>喝了几晚上的小酒,知道事情也终于有了些缓和,阿咸稍微送了一口气。白天看碟也看腻歪了,他非要晚饭后出去散心。我们等常常回来再开饭,喝完酒吃完饭都九点了,阿咸穿衣服出去,我没有拦他,说“阿咸你白天窝了一整天晚上出去活动一下也是应该的”,其实,我是闲他在眼前250度电灯泡般的碍事,并且建议他去桥头公园转一圈散心。阿咸走了出去,刚把门关上,我就一个饿虎扑食般的上了常常的身子,常常一边大笑一边说:<br><br>“你急什麽?跟猴子似的。”<br><br>“我不管,这几天守着这个超级电灯泡连话都不敢说,自己的家还这样委屈,叫什麽事儿,你赔!”嘴上说着,我手没闲着,开始解他的裤带。<br><br>“我赔你,我拿我的一生一世赔给你行了吧?哎哎,你悠着点儿。”<br><br>我没理会常常的话,径自脱下常常的裤子,常常“咯咯”笑着任由我胡作非为。<br><br>爽了,够了,也累了。我们开始躺在沙发里休息,电视上欧洲足球五大联赛刚刚开始,我和常常依偎在一起边看足球边聊天。<br><br>“现在几点了?”常常问。<br><br>“十点多了,球赛都开场了。”<br><br>“怎麽阿咸还不回来?”<br><br>“你倒还惦记他,他几天没出去,出去一趟还不多溜达溜达,再说他一个大活人,总不至于不认识回家的路。”<br><br>“不是怕他迷路,我怕他遇到什麽事情。”<br><br>“能有什麽事情,兰姐的老公找来了?不会那麽巧吧,楼上从窗户往下扔垃圾正砸着他脑袋的概率都比这个大。”<br><br>“没准儿,要不我出去找找看看。”<br><br>“你就省省心吧,也许他已经看出咱俩的关系,特地出去给咱俩腾地方呢。”<br><br>“会吗?”他听了这话,脸有一点微红。<br><br>球赛踢完了上半场,阿咸还是没有回来。这次常常真的坐不住了,他拿了外套就要往外走,刚好这时候,他的BP机响了。常常低头一看,竟是阿咸的留言:“咸先生请您带100圆钱去中单元501见面。”我们俩莫名其妙,大眼瞪小眼。<br><br>“这是什麽意思,被绑架了?”我问。<br><br>“绑架也不会有这个价码的,”常常摇摇头,“你知道中单元501住的是干什麽的?”<br><br>“不清楚,我连自己楼道的501住的谁都不知道,就别说隔壁楼道了,还是一起过去看看吧。”<br><br>于是,我也穿好外套,和常常一起下楼,到隔壁单元去领人。拍开房门往里一看,两位身穿廉价吊带睡裙的大姐在我面前转来转去,我就什麽都明白了,二话没说,我交钱领人。回到家里,阿咸一个劲儿的解释,说他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忽然感到内急,想要湿湿,就连忙往回走,可还没走到楼门口,就实在憋不住了,心想反正黑灯瞎火的,不如就地解决算了,于是走到墙根儿底下,拉开裤链掏出老二开始方便。才方便一半,阿咸就听后面有响动,回身一看,朦胧的月光下竟是两个女人站在他身后!当时他是真真不好意思了一回,可又不能“沥沥啦啦”湿湿完,生生把半泡尿给憋了回去。阿咸这就要往上提拉链,说是迟那是快,一个女人从后面就抱住他的胳膊,另一个二话没说就握住了阿咸的雄性象征。就这样,阿咸被俩三陪小姐把儿攥的领上了中单元501,稀里糊涂风流快活了一回。<br><br>听他这麽一说,我和常常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过气来。<br><br>“咸哥,你这不是被人强奸了吗?”常常嘿嘿着问。<br><br>“嗨,什麽强不强的,反正是奸了。”阿咸很不好意思。<br><br>“阿咸,你知道那两个女的有多老,细骨零丁,瘦的皮包骨头,满脸全是褶子,最少也得35了。”我把实际情况都说了出来,看阿咸的反应更加狼狈。<br><br>“我操。”阿咸嘴里愤愤不平。<br><br>“你还想操呀,那你回去吧!”常常也跟着打趣阿咸。阿咸彻底被我们两个征服,“哎”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了。<br><br>“对了,我怎麽忘了,咱们上当了!”我一拍大腿忽然省悟。<br><br>“怎麽了?”常常问。<br><br>“就那两位的档次,肯定是50块钱打一泡的,咱们给了100,多了一倍。”<br><br>“没……多……”,阿咸嗫嚅着,“我一手托两家来着。”<br><br>我的眼镜差一点没掉下来,“咸哥,原来您还会玩儿一王两后啊!”<br><br>(3)<br><br>十天过后,常常终日的奔波劳顿终于有了一个最终结果,消息传来:新项目经理一次性支付给饭店老板3万元,替阿咸了结这场捉奸风波,同老板最初的要价30万元相比,这笔精神抚慰金算得上打了一个狠折,工地上的人们一致认为阿咸简直就等于白玩了一场。未出大家所料,兰姐和丈夫离婚,出人意料的是,饭店老板竟然放弃了儿子的监护权!原来他在外面包养的三个小蜜里面,有两个已经身怀六甲,其中一个已经产期临近,老板宣称,谁生了儿子就把谁扶正。协议离婚前,老板放话给兰姐,说离婚可以,兰姐不带走儿子可以得一万块钱再加上所有的衣服和首饰,带走儿子的话一个子儿不给,而且要把衣服首饰一把火烧了抚养费更别提,他的原话是“养得活就自己养,养不活就别逞强”。老板的意思就想让兰姐彻底放弃儿子的抚养权和监护权,以后和儿子断绝关系,不再见面。想那儿子已经6岁了,是兰姐一手带大的,这当娘的再狠心,也不会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交给别的女人,特别是那未来的继母铁板钉钉地会有自己的儿子。留下孩子,不等于把自己的心头肉留给别人做眼中钉了吗?兰姐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br><br>“我们娘俩将来就是要饭吃,也再不会登上你们家的大门!”兰姐斩钉截铁地回复了丈夫的无耻提议,带着儿子空身离开了饭店,吊着打折的胳膊回娘家去了。<br><br>“阿咸,你知道兰姐娘家是那里的吧?”听到这个消息,我试探阿咸的反应。<br><br>“知道。”他说。<br><br>“过几天,你,要不要,哥几个陪你走一趟?”常常开始提议,在我们两个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按常理说,阿咸可以一个人去,未必需要我们俩一起去当这电灯泡,不过,常常考虑兰姐刚刚离婚,她的前夫如果咽不下这口气,还想报复阿咸,恐怕派人暗中监视,一不小心阿咸难免会受皮肉之苦,人多一点还能状状胆儿。<br><br>“再说吧。”阿咸嗫嚅着。<br><br>我和常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气氛过于尴尬,我只好起身到厨房,拎出一捆青岛啤酒。常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面孔凝重的像一个希腊雕像。<br><br>“这男女的事情,俩人在一起的时候甜甜蜜蜜,可是一到谈婚论嫁,就全不是一回事儿了。”阿咸终于开口,真主保佑,他没有让我们等太久。“我倒是不嫌弃她是二婚,可我爹妈会怎麽想?全村的人会怎麽想?周围的人会怎麽想?我上大学出来混了这些年,好歹也算有了一点儿脸面,这样娶了一个比自己大还带着孩子的二婚,一定会被人笑话死的。”<br><br>“笑话,谁笑话谁呀。”我插了一嘴,话一出口登时感到万分后悔,所以又随即加了一句:“你不跟家里说,谁知道她是二婚?”<br><br>“如果她不带着儿子,这还能糊弄过去,可现在六、七岁的大小子跟在屁股后面,总不能说是捡来的吧?再者,这孩子已经懂事了,对我就没有一点成见?说白了我就是那第三者。男孩子都要找根儿,就怕我花钱供他上了大学娶了媳妇,最后还是要回到他爸爸那里。”阿咸在自己给自己找借口。<br><br>“他爸爸都不要他了,他还回去?”常常有点儿急了。<br><br>“难说,都这麽大了,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认识了。再说,供养一个孩子有多难,我自己将来还要孩子,也得花钱。白白花钱给别人养儿子总是有一点儿不甘心。”<br><br>“要照你这麽说,兰姐就应该抛夫弃子裹挟家产跟了你才好?”我实在听不下去,觉得这时候的阿咸真不是个爷们。<br><br>“那到未必,她带不带钱我无所谓。”阿咸这话倒是实情。<br><br>“她带孩子就不行?那是她自己的孩子,能扔吗?”我问,因为母亲的缘故,我一向尊重自己带大孩子的女性。<br><br>“我再考虑考虑。”<br><br>“依我看,”我做结案陈词,“咸哥您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那个老板不要孩子!”<br><br>阿咸沉默了,我知道他已经默认,虽然兰姐是阿咸的生命。<br><br>“阿咸,你这一次是不要命了。”拍了拍阿咸的肩,起身回卧室整理衣物。<br><br>当晚,阿咸回到单位宿舍,常常回家看望父母,他回来这10天,一直没有回家,家里人根本不知道他来回奔波的事情。没过多久,我就听常常告诉我,阿咸去了伊拉克。他们老总在北京谈成一笔海湾重建工程,阿咸第一个报名,其一他是为了赶快挣钱,还老总给他垫付的3万块赔偿金,其二就是为了换一个环境,躲开兰姐以及和兰姐有关的回忆。阿咸出发前,老总在沧城最大的饭店――海天霸清真大酒店给他们饯行,常常喝得大醉,回到我这里,告诉我,阿咸哭的一塌糊涂。<br><br>“活该!”我随手递给常常一块热毛巾。<br><br>“没我的事。”常常以为我在说他。<br><br>“我知道没你的事,你一边歇着吧。”我扶他上床,帮他脱了衣服。<br><br>阿咸走了,兰姐不知去向,他们俩的故事我以为就这样结束了,谁知道,多少年后,一个机缘巧合,让我认识了兰姐,起初,我并没有说明自己认识阿咸,只是和兰姐交往了一段时间,她把自己的秘密全都告诉我,让我知道整个浪漫史的全部。<br><br>“也不知道是怎的,我一看到那个男人,就感到特别亲切,真的。我记得他第一回来我的饭店吃饭,我们两个就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说话,就这麽你看我我看你,就好像上辈子我们两个就是天下最美满的夫妻,这辈子又见面,可是谁也不敢相认。”有一次,兰姐和我一起喝酒,酒喝多了,兰姐竟然跟我讲起她自己的故事。 “第二天,他又来了,搭讪着跟我说话,我们俩互相试探,看看到底有没有缘分。后来,我们俩就到一块儿了。那些日子,真是一个美啊,美的都不敢再去想了,生怕一想就会联系到现在,免不了要落泪。”兰姐的样子,真的像要哭,可是她已经不再流泪了。<br><br>“那,后来呢?”我小心翼翼地问。<br><br>“后来,有一次我们不小心,被我丈夫发现了,丈夫不依不饶,我就和他离了婚。”兰姐轻描淡写地诉说着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好像自己所遭受的痛苦从未发生过。“离婚之后,我带孩子回到娘家,心想他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了,肯定会来接我走,我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他未必肯明媒正娶,但是照顾我们娘儿俩的心总还是有的。我就等啊等啊,等了一个多月,也没见人来。这中间我还偷偷给他的BP机留过言,要他给我打电话,可他连电话都没打。最后,我等不及了,到沧城来找他,可是他工作单位的人见了我就好像见了鬼,问谁都说不知道,我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就好像自己没人要非赖给他似的,好没意思。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麽断了,就是一刀两断也得给我个明白呀。正好我儿子也该上小学了,如果在娘家上学,同学们肯定会瞧他不起,想一想,当娘的搞破鞋被丈夫休了,儿子还怎麽抬起头来。我于是就带他来到沧城,给他找了一个私立学校,自己找了个工作。这样,也没人知道我们娘儿俩的过去,我们过得挺好。”<br><br>“你们的生活有问题吗?”<br><br>“没有,看你说的,”兰姐看着我,笑眯眯的摇摇头,“我开饭店时攒了不少私房钱,自打我老公在外面包了二奶,我就开始给自己留退路了,每年我都能偷偷存上 7、8万块钱,存折都放在我娘家,就等着万一他甩了我的时候用。那几年我存的钱足够我现在买一套120平米的房子,还有富裕呢。不过我还不能买,我得留着,准备着我儿子将来上大学的费用,不管我将来再找谁,总不能让别人给我儿子出学费。”<br><br>“是吗,那可真好。”我真的想抽阿咸一个大嘴巴,虽然他远在中东。<br><br>“我儿子学习特别用功,成绩很好,老师们都喜欢他,将来肯定错不了。”兰姐说到她的儿子,一脸的自豪与满足,让人看了心动。<br><br>“那你恨不恨那个男人?”<br><br>“恨?开始的时候有一点,可越到后来,就越不恨了。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其实他根本就没有错,自从我们两个交往开始他从来就没有说过要和我结婚,从来没有说过要和我过一辈子。是我自己陷得太深,忘乎所以了。”<br><br>“真的不恨?”这一次,我是替阿咸问的。<br><br>“真的不恨,为什麽要恨呢?”<br><br>“他不是让你为了他而离婚了吗?”<br><br>“不对,我和我丈夫早就面和心不和了,离婚是早晚的事情。我得谢谢这个男人,他在我最无奈最失望的时候,给了我如此多的快乐。我的丈夫把我抛在一边,不理不睬,让我以为我老了完了,没人要了。可就是这个男人,把我当成宝贝,当成天使,我这才又找回做人的尊严和动力,也只有这个男人,让我感到生命中真的有爱情存在,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br><br>“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被他骗了?”<br><br>听我这麽问,兰姐竟愣了一下,也许,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许久,她才又回答:“骗我,也许,我不知道。当时,他对我的确很好,甚至还给我写过诗呢。”<br><br>“欧?真的,你还记得吗?能说给我听听吗?”这是我第一次听说阿咸会写诗,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写出来的诗会是什麽样子,也许里面少不了什麽“小便”之类的词句。<br><br>“很多,他写了好几首,有一首我最喜欢,记得最清楚。是这样的:<br><br>那年你穿着彩色条格袜,<br>从那时起,<br>我的心脏就算变成岩石<br>也将是层状的<br><br>怎麽样,写的不错吧,很短,可我就是喜欢的不得了。”<br><br>我忽然领悟到什麽才是真正的浪漫史,看着兰姐,我没有问题再问了。<br><br>“如果当时他果真是在骗我的话,我宁愿再让他骗我一次。”兰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像空气中飘过的昙花的香气,馨香,但是转瞬而去。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4
第五章<br><br>(1)<br><br>冬天的风依旧寒冷彻骨,但是转眼会过去,春节要到了,春节一过,春天眼瞅就来了。沧城的家家户户都在忙忙碌碌,串亲的串亲访友的访友,添服装买食品,大包小包拎回家准备过年。年底本单位的红包分下来,去年7月份我就实习期满转为正是职工,所以今年的红包比去年要厚很多。吃水不忘挖井人,年节将至,论公论私我都得去领导家看看。看领导也要有看领导的学问,领导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平时少不得要留心。还是母亲病逝的时候,我到领导家里谢孝(沧城的规矩,就是挨家挨户给随份子帮忙的亲朋好友磕头谢礼),看到领导家里挂了不少国画和名人墨迹做装饰,摆件也是中国国产的木雕苏绣之类,看来领导对国产艺术还是满欣赏的。去年过年,我特地送了一套正宗狼毫湖笔,是我在上海实习时捎回来的,领导虽未说什麽,但是看他的眼神和表情还是非常满意的,跟我谈了10分钟,一直关照我要好好学习业务知识,说我努力工作的话将来会有前途的。<br><br>我说了我已经转正,不想再在下面储蓄所里数票子,所以,我要开拓自己的前途。今年,我准备了一方砚台,虽然比不上端砚名贵,但也花去了我整整三千大圆,就这还是委托同学从生产厂家直接拿的货,比在外面买不知道要便宜多少。礼物打点妥当,我就要登门拜访,忽然听说领导外出公干了,据接近领导的人侧面透露,他老人家是为了躲避春节求他办事的人,才上外地出差的。过去只听说杨白劳会每逢年关出门躲债,现在竟然黄世仁也沦落到年关将至,却躲躲藏藏的地步,看来世界真的是在进步。<br><br>领导不在家,但是领导夫人在家,我好赖也是单位大院长大的,平时深受母亲严格教育,对长辈不分级别高低,见面一律叔叔阿姨称呼。我是见人就喊,大家都说我懂事,我也和各位叔叔阿姨混了一个脸熟。领导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夫人是有名的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全无寻常女子一步登天的那种浮躁心境,对周围的人和蔼可亲,对我也一样,见了我总是和我母亲的好朋友们一样,唤我的乳名“明明”。<br><br>领导不在家,我也得上门,不过,给领导夫人的东西就要另想辙,躺在床上寻思半晌,我翻出了母亲留给我的那包金首饰,从里面挑了一个最重的金手镯,到金货店清洗翻新了一下,放到砚台里面,大小正合适。3000块的砚台,30克的金手镯,加在一起,我想也许我的前途会出现一线光明。<br><br>晚上,我怀揣砚台,空着手骑上车子慢慢悠悠回到分行家属大院,搬出去一年,大院景色依旧,连门卫都没有换人。进门时我和看门老头点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老头看我的样子分明是说“这人眼熟,怎麽想不起来了?”这时节,越是空着手,就越放松,那些大包小包拎着名烟名酒的就跟偷烟偷酒的小偷差不多,整个一个做贼心虚。按响领导家的门铃,领导夫人亲自开门,我“阿姨”长“阿姨”短的一阵寒暄,夫人叫着“明明”,还给我拿来水果花生,就好像我仍然是一个贪吃贪玩的孩子。我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贪吃,在领导家只待了10分钟,我知道后面肯定还会有人来,放下砚台,就起身告辞。夫人笑着谦让一回,也就笑纳,临出门,我特别叮嘱,一定要领导先过目,如果不喜欢再送别人,夫人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想她已经心领神会。<br><br>回家路上,我异常轻松,虽然自己的银行存款和固定资产减少了将近十分之一(住房除外),但是心里的感觉别提多舒坦,似乎自己得了一个大便宜,就好像三伏天在大街白捡了一个西瓜,回家切开一看,呵,脆沙瓤!我骑车回到家,远远地在楼下就看到我的卧室亮着灯,只有常常有我家门钥匙,肯定是他回来了!我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兴奋得把车子锁在楼下,没来得及往常那样锁到储藏室里面,三步两步跑上楼。<br><br>常常躺在我的床上,看着我新买的《足球世界》,封面上的巴蒂斯图塔意气风发,一派战神风采。<br><br>“回来了?”我脱掉外套,随手扔在客厅里的沙发上。<br><br>“回来了,今天不走了。”常常没有抬头,仍旧研究手里的巴蒂斯图塔。<br><br>“回家过年?”听了他的话,我心里高兴的很,面子上依旧不动声色。<br><br>“穆斯林不过年。”<br><br>“靠,那你回来干吗?不在工地坚守岗位?”我问,其实心里面是想听他亲口告诉我,他回来是因为他想我。<br><br>“天寒地冻的,连暖气都没有,不回来冻死我,你这人怎麽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常常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就像一个豪门怨妇。<br><br>“同情你?谁同情我,分行保卫科春节安排值班,我和你们一帮穆斯林兄弟一起值,从除夕到初二,连轴转。”<br><br>“怎麽就你,别人呢?”<br><br>“别人有家有室啊,你们穆斯林是不过年,我是没地方过年。不过,主要还是分行的回民还不够多,再来两个,估计就用不着我了。”既然他说今晚留下来,我也就没有猴急着要激情,准备先驱散一下身上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于是走到厨房翻出前几天买的速溶咖啡。“你喝咖啡不喝?”<br><br>“什麽牌子的?”常常问。<br><br>“雀巢的。我说,咖啡我还真没有找到有清真牌子的,是不是跟茶叶一样,没有清真不清真之分,都能喝。”<br><br>“那就来一杯吧。”<br><br>“伴侣要不要?糖呢?”我问。<br><br>“随便!你要我就要。”<br><br>“你这人倒好说话,我说你们老总怎麽不让你这个穆斯林在工地值班?”我调好两杯咖啡,端进卧室。<br><br>常常连忙放下杂志,起身接过咖啡,说:“我们工地上有30多个宁夏穆斯林,轮不到我。他们都觉得路远,回宁夏一趟来回光路费就一个月的工钱,比在这里的吃喝开销大多了,所以谁也不想回去,反正回回又不过年。正好工地摊子挺大,过年留两个小老头也看不过来,丢点钢筋水泥就够这些民工工资了,这一点项目经理心里比谁都明白。没等我说,他就放了那俩看工地的老头假,让他俩回家过年,留宁夏民工在工地,不干活光看工地,讲好工钱减半。”<br><br>“减半?就这几天你们还算计。”<br><br>“不算不行,一天一人省10块,10天就是100块,30个人就是3000块,项目经理会算计着呢。我跟他讲了一点情,让他拿出500块钱,给大家买了几斤牛羊肉,结果民工们还挺感激。”<br><br>“你们这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们春节值班,都是百分之三百的开加班费,除夕晚上另给一个100块钱的红包,看春节晚会前领导亲自来发。你瞅你们民营企业,简直就是剥削到底了。”<br><br>“我们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相情愿的事情。民营比不得共产党的买卖,可以吃干喝净,然后抹抹嘴拍拍屁股走人。”常常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我想起来了,这咖啡原本就是产自我们阿拉伯,没有不清真一说。”<br><br>听他这麽一说,我真的很佩服常常对信仰的执著。“今天怎麽想起来不走了?”自从阿咸从我这里撤离,他这是第二次留宿我家。<br><br>“在家里待着心烦,听他们唠唠叨叨的真没意思。”<br><br>“怎麽,你不是挺好吗?有什麽问题让叔叔阿姨为你操心了?”<br><br>“我挺好,所以啊,就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他们让我去相亲。”常常又拿起那本杂志,我猜他是不好意思看我,拿巴蒂当挡箭牌,现在肯定看进去。<br><br>“父母让你去,你就去吧。”说着,我拿调羹敲打着咖啡杯。<br><br>“我不想去,一想就烦。”常常的眼睛没有从杂志上移开。<br><br>“那你想怎样?”我问。<br><br>“不怎样,你不是一直坚持不相亲吗?我看也挺好的。”<br><br>“我不相亲是没有人逼我相亲,大哥,你有人逼你那是你的幸福你知道吗?要是我妈活着指不定怎麽唠叨我呢,现在我想找人唠叨我都没地儿找去,你知足吧你。”我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br><br>“你真的希望我去相亲?我不信。我不想相亲,我只想就这样混下去算了,和你这样也挺好的。”常常把巴蒂扔到一边,转身看着我。<br><br>“那你将来准备怎样?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不是我不招你,你前脚来了你妈妈后脚就会跟来,哭哭啼啼跟我要儿子要孙子,我上哪里给她弄孙子去;紧跟着你爸爸就得带一帮你们穆斯林兄弟过来,三下两下把你捆到礼拜寺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弄不好连我也捎带捆了再暴摧一顿,我找谁去说理去。到那时你就是说下大天来,咱俩也不能再见面了。依我说你就行行好,全当替我排忧解难,去把这亲先相了,有嘛事回头再说。”<br><br>“你真的不计较?”常常凝视着我,似乎要看透我的内心深处。<br><br>“不计较不计较,你就相你的亲吧,相不相亲不由你,亲事成不成还不得你说了算?现在谁还敢给你包办了不成?”我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常常咧着大嘴开始嬉皮笑脸,一把揽住我,一张热乎乎的大嘴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告诉我:“我知道你就是最大度的,那我明天就去。”<br><br>“明天,你也忒着急了吧!”我一把推开他。<br><br>“不是我急,是媒人着急,说不能等过年,讲究正月不提媒,提媒死媒人。”<br><br>“你们回民不是不过年吗,那还信这种迷信话。”我问。<br><br>“我不信,可媒人是汉民,她信。”<br><br>“我靠。”我愤愤不平。<br><br>第二天清晨,我7点钟起床,洗漱干净收拾利索就下楼准备上班,常常昨天给我着实卖了一回力,把我折腾舒服,自己累得很,现在还睡着,我没有打搅他,悄悄关上房门下楼去。下楼才发现,昨天夜里竟然下了雪,楼下空荡荡一片洁白。我忽然醒悟,放下我大学毕业生的架子,用市井人物最恶毒的语言破口大骂,骂声震天,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我昨天晚上淤积在心头的怨气发泄出来。骂了不到3分钟,常常就打开窗户问我:“高明,你咋了?”<br><br>“我X他妈,我的自行车被盗了!”<br><br>2)<br><br>常常去相亲,对方是一个护士,在市医院的儿科工作,回民。鉴于常妈妈信仰虔诚,所有和常常见面的姑娘无一例外都是回民。相亲之前就有前辈教导他,说相亲时间一定要控制在20分钟到半个小时,时间太短是对媒人和对方的不尊重,太长会让人觉得你太有意思,容易被对方拿住。常常不想被人拿住,所以去之前就想好,要20分钟完活。常常初次相亲的对象是一个说话就脸红的淑女,两个人被媒人安排在一个房间单独相处,和人家互通姓名,简单介绍了各自的家庭情况后,常常就无话可说了。冷场了大约5分钟,常常觉得怎麽也得凑够20分钟,不然跟媒人无法交待,于是又聊了两句天气情况,说完天气,常常实在想不出还有什麽话题,呆在那里,任由时间一秒一秒流过。姑娘还是低着头,看着常常那双46码的大脚,也不说走,也不开口。常常的思绪开始往外飘,他想起了昨天看过的一篇介绍伊斯兰教早期历史的文章,心里面有很多不解,想了又想。忽然,姑娘开口说话:<br><br>“你在想什麽?”<br><br>“哦?”常常措手不及,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在想,为什麽伊麻目侯赛因要去库法?”<br><br>“啊?”姑娘看着常常,呆若木鸡。<br><br>事毕,媒人问姑娘感觉,姑娘说:“这个人要不要看一看精神科?”<br><br>常常听了媒人的回话,大笑不已,媒人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常常,感觉莫名其妙,只能陪着皮笑肉不笑了两声。从此以后,只要有人给常常提亲,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去相亲,每次相亲的最后,他都要提一个问题:“你说,为什么伊麻目侯赛因要去库法?”得到的回答也千奇百怪,有的“嗯?”一声,算是回答;有的听了只会 “什么什么”地问,就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的很老实的回答“不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一位音乐教师,听了这个问题,她小心翼翼的问:<br><br>“是不是为了开他的歌迷见面会?”<br><br>这次,该轮到常常几乎晕倒了。<br><br>★ ★ ★<br><br>伊麻目侯赛因,是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圣人的外孙,是伊斯兰教第四任哈里发阿里的第二个儿子。穆罕默德圣人一生仅有一个女儿法图麦成年并给他留下后裔 ――外孙哈桑和侯赛因,穆圣归真之后,艾卜·伯克尔成为继承人,称作伊斯兰教的第一任哈里发。两年后,艾卜·伯克尔因病去世,由欧麦尔·赫塔卜继承,他是第二任哈里发,后来在一次晨祷时遇刺身亡,前两任哈里发都是穆圣的好朋友兼岳父。继位的第三任哈里发是阿拉伯贵族奥斯曼·伊本·阿凡,然而奥斯曼·伊本· 阿凡也是被谋杀,最后由阿里,法图麦的丈夫继任第四任哈里发,由于阿里继任遭到阿拉伯贵族地反对,他把自己的统治中心转移到波斯,也就是现在的伊朗、伊拉克,定都库法。公元661年,阿里在库法的清真寺被人用涂了毒液的刀砍中头部,临死前留下遗言,将他的遗体放到骆驼背上,让骆驼自由行走,骆驼在哪里跪下,哪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骆驼跪在了一个叫纳吉夫的地方,于是,阿里被秘密埋葬。200多年后,阿里葬身之地被发现,后人在墓地上建立了一个大清真寺,就是著名的纳吉夫金顶清真寺。阿里去世后,亲叙利亚的穆阿威叶自称哈里发,但是伊斯兰教历史上只承认四大哈里发,一般认为穆阿威叶不是选举出来的哈里发,而且,他破坏了伊斯兰的规矩,把哈里发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穆阿威叶的儿子叶齐德继任后,波斯人对此十分不满,他们找到正在圣城麦地那隐居,穆圣的外孙阿里的儿子伊麻目侯赛因,邀请他去库法,去做他们的哈里发。<br><br>★ ★ ★<br><br>初三的清晨,和接班的汉族同胞办完交接,我骑了我的新自行车从分行出来,清冷的空气中还残留着鞭炮的味道,我没有回家,直接奔安庄子的常常家去了,这是我们两个几天前就约好的。到了常常家,是常妈妈给开的门,虽说我早就知道他们回民不过年,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道了一句“阿姨过年好。”<br><br>“好好,都好。”常妈妈说着把我让进了他们老两口住的东屋,我这才发现常常不在家。原来昨天下午老总打电话来,要他去工地看看。<br><br>“昨天?有公共汽车吗?他怎麽走的?”<br><br>“是他们老总派车来接他走的,好像工地上出了一点事儿,要他去处理,这孩子也没和我们说是什麽事,抬脚就跟司机走了,我们老公母俩现在提心吊胆的,今天早上打个电话也没有人接,给他BP机留言,他也不回电话,我们都快急死了。”常妈妈只顾的着急,也忘了过年期间应该避讳说死字。<br><br>“您先别急,我这就去他们工地,一到工地我就给您打电话。”说着,我就起身往外走。<br><br>“孩子,你怎麽去呀?”常妈妈从后面追出来。<br><br>“我打的去,您二老放宽心。”走出门口,我回过身又加了一句:“你可千万别着急,放心有我呢,对了,我的车子就先撩您这儿吧。”<br><br>我一溜小跑从村子里出来到了公路上,公路上行人稀少,来来往往都是车辆,人们都忙着给亲朋好友拜年,我一招手就拦下一辆出租车。<br><br>“去那里?”司机师傅问。<br><br>“瀛州。”我又随口报出了工地所在的乡镇。<br><br>司机师傅仔细端详了我一番,看我文质彬彬不像要劫车的歹徒,心里合计一番说:“打表?”<br><br>“还是您说个数,到那里待不了多久,我就得往回返。”<br><br>“来回的话,你给200得了。”<br><br>我靠,打表也不过这个数,虽说春节期间,出租车司机不容易,但是也不能小刀这麽快。我开始讨价还价:“150,不行我找别人。”<br><br>“大过年的,讨个吉利,你给168得了,咱们一块儿一路发。”<br><br>“行。”我在分行值了三天班,除了吃饭睡觉看电视,就是和大伙打牌,三天下来赢了400多块,再加上加班费和红包,我今年过这个年也算小发了一笔,原想和常常一人买身运动服等春天来了一起去踢球,这麽一来至少球鞋没有了。<br><br>司机师傅对路况不是很熟,我也从来没有去过常常工地,只能一路打听,等到了目的地已经接近中午。汽车刚拐进工地大门,远远的,我就看到常常,他身穿蓝色羽绒服,比别人高出近乎一头,站在一群头戴白帽身穿破旧军大衣的民工中间,显得非常鹤立鸡群。看到车开过来,人们都转过头对我行注目礼,我摇下车窗,把头探出车窗大喊一声“常常!”<br><br>常常见到我,非常惊讶,一时间呆在那里。没过一分钟,他缓过神来,和周围的几个人说了几句,分开人群就跑过来。<br><br>“你怎麽来了?”<br><br>“叔叔阿姨不放心你,我过来看一下,你没事儿的话就给家里打个电话。”一边说着,我一边开门下车。<br><br>“你别下来了,我就着这车往回赶,还得回沧城办点事儿。”<br><br>(3)<br><br>常常开门上了后座,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原路回返。”说完就一头歪在座位上,闭上双眼,一张惨白的脸麻木的就像麻将牌里的一张白板。<br><br>“哎,我说我一大早从单位出来,先上你们家,又打的到你这工地,从清早到现在还水米没沾牙,您这工长怎麽也得给我跟司机师傅找口水喝吧。”我辛辛苦苦打的到这里连个好脸都没有,的确让人心有不甘。<br><br>常常眼都没睁,嘟嘟囔囔回答我:“坚持一会儿,我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水米没沾牙,道上有清真饭店咱就打尖,我请客。”<br><br>清真饭店,大过年的连小卖部都很少不开门,我上那里给你找清真饭店去!虽然心里这麽想,我还是眼珠不错的看着车窗外,希望能找到一个开业的超市或者副食店,能买几瓶矿泉水再加两包饼干也行。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一路之上,不管是饭店、超市、小卖部或者饱子铺,没有一家开门的。我只有咬牙坚持,回头看常常,他已经睡着了,1米91的身材委曲在大发面包的后座里,竟然睡的如此香甜。我没有再打搅他,小声告诉司机:“师傅,麻烦您开稳当一点,我这哥们睡着了,咱回家再吃饭好不好?我再给您加20块,过年要发发(188)吧。”司机大哥点头同意。<br><br>回到沧城,大发载着我们直奔常常家,也只有在那里我们能够找到可口的饭菜和家的温暖。下午2点整,我们进了常常家门,常妈妈很高兴,虽然我没有信守诺言到了工地给她打电话,但是我带回了她最宝贝的大儿子。<br><br>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常妈妈就像变魔术一般,给我们做了满满一锅挂面汤卧鸡蛋,还切了一盘子酱牛肉,拌了一盘心里美水萝卜。汤面热气腾腾的端上来,白白的面上洒着碧绿的香菜,闻起来那叫一个香。常常自从头天中午吃了一顿饭,到现在一整天水米没粘牙,捧起饭碗也顾不得汤面有多烫,吹两口吃一口,淅沥呼噜一眨眼饭碗就见了底,吃得我们两个满脸冒汗。常常把饭碗递给站在一旁看我们大口吃饭的母亲,示意她再给盛一碗,这才喘了口气跟我说话:<br><br>“高明,你今天能不能给我对付出10万的现金?我着急用。”<br><br>“10万?”我没有说不行,不过我得仔细考虑如何提出这些现金来。<br><br>“实在不行,8万也可以,等初八单位上班,我就还给你。”<br><br>“你这是用自己的钱给公家垫款吧?”我问。<br><br>“就你明白,你怎麽不问我为什麽给公家垫款?”<br><br>“问什麽,你要是觉得应该垫,你就垫,你只要有把握你们老总黄不了你这笔钱就行了。”<br><br>常常呵呵笑了笑,接过常妈妈递给他的第二碗,又开始埋头猛吃。常妈妈见我也快吃完,竟要接了我的碗走,给我盛第二碗。<br><br>“阿姨您不用忙,我自己来。”我自己一个人住久了,不习惯被人伺候,特别是一位和我母亲差不多的女性,自己端了碗起身去厨房。常妈妈拦住了我的去路,笑着说着“你别动”,从我手里拿过碗,转身去厨房。我只好在后面跟着,进了厨房,我才知道为什麽我们的汤面会那麽好吃,原来常妈妈是用熬好的牛骨头汤给我们下的挂面,所以味道好极了。我要接过常妈妈给我盛好的汤面,被她拒绝,她怕我烫了手。于是,我又跟在常妈妈后面回到餐厅,这时候,常常的第二碗又见底了。常妈妈穿线似的伺候我们吃完了这顿饭,我想,细心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一定是穆斯林妇女的传统。很差异常常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母亲的悉心照料,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多麽幸福的家庭。<br><br>吃到第三碗,常常终于有了时间,可以缓口气,跟我们讲一讲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原来工地上留守的30几个宁夏回回,因为天气太冷,也没有供暖设备,大家都挤在一个大宿舍里面,床上铺上电褥子用来取暖。领头儿干脆搬到厨房和做饭老汉去睡,一是厨房里有炉子比宿舍暖和,二是厨房里面有了肉,领头儿怕老汉自己一人住难免偷吃几口。过年工地上给他们留了些牛羊肉,常常去买肉的时候还特地给他们要了一大堆牛骨头,让他们炖汤用。因此,每到晚上,厨房的炉子上面总是炖上一锅,有时候是牛肉,大部分是骨头汤。<br><br>初一晚上,大家做完晚上的礼拜,老汉奉了领头儿的命令,炖上一锅牛骨头,然后大家回屋睡觉。可能是老汉想让炉火旺一些,这样炖出来的汤更有味道,用湿煤封好炉子的时候,上面留的眼儿稍微大了一点点。可是,就是这一点点,让炉子里面的煤不完全燃烧,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两个人都煤气中毒。第二天一早,民工们起床做礼拜,发现两个人居然没起来,等有人推门进去看,一进门先是呛了一个半死,仔细看,两个人都已经昏迷了。<br><br>人们七手八脚把他们抬出来放到外面,祈祷的祈祷,喷水的喷水,忙活到天亮,可是两个还是没有苏醒。这时候,才有人想起打电话联系,先是联系项目经理,项目经理正在外地老家过年,让他们先送医院抢救,放下电话就跟老总汇报了。老总听了汇报一阵恼火,只好让他火速回工地,自己也连忙坐了车到工地监督。民工们把两位昏迷者送到医院,可是,因为大家谁的口袋里面都没有现钱,缴不了住院押金,医院值班人员看他们那一身打扮,生怕将来赖帐,再加上过年期间谁也不想添麻烦,自己找累,竟然拒绝收治,就这麽拖着。等到老总到了以后交上押金,才开始抢救,但还是耽误了,抢救了半天,做饭老汉是抢救过来,领头儿的却再也没有睁开眼,他在远隔数千公里的异地归真。老总见事情有可能闹大,就让司机把常常接过去,帮忙料理一下。常常到了工地,正好赶上民工情绪激动,和老总正在争执,吵吵嚷嚷,意思是工地拖欠了他们的工钱,让他们没有钱给亲人交住院押金,耽误了抢救时间。<br><br>老总被一帮穆斯林围着,是走也走不了,说也说不过,又不能说什麽,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一旁站着的项目经理也是低头闷声不语。常常见次状况,连忙挤进人群,跟大家解释,可是民工们根本不拿他这个见习工长当一会事儿,把他推到一边,理都不理他,矛头指向老总和项目经理。而且,气氛越来越激烈,已经有人很冲动了,老总的司机马上开了车出去,常常知道他是去喊人了,也许是喊公安局的人来。<br><br>“要是公安局的人来了,就更不好办了。”常常心里明白自己的穆斯林兄弟的秉性,没有别的办法,常常走到屋外,寒风里,他脱下羽绒外套,平铺在地上,抬手拜了一拜,口中高呼:<br><br>“安——拉——乎——艾——克——拜——勒——”(阿拉伯语,真主至大)。<br><br>屋里的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穆斯林们鱼贯而出,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常常,泪水忽然从这些男人眼里流出来,大家都脱了外套铺在地上,像常常一样,拜了下去。常常开始领拜,据常常自己回来告诉我们,他把从小在清真寺里面学过的那几段阿拉伯语的经文全都背了一个一个遍,搜肠刮肚,生怕自己背错了。<br><br>“你要是背错了怎麽办?”<br><br>“背错经文可就坏了,幸好当时脑子特别清醒,就好像自己眼前打开了书,自己是照着书上面念一样。”常常说得非常肯定,看来人在关键时刻总会调动自己的潜能。<br><br>★ ★ ★<br><br>伊斯兰教规定每个穆斯林每天都要坚持礼五番拜,包括晨礼、晌礼、昏礼、晡礼和宵礼,通俗一点儿讲就是在清晨、中午、黄昏、晚饭后和半夜这五个时间礼拜。但是,如果穆斯林出门在外3天以上,就算旅行,在旅行中可以简短拜功,而且实行并礼﹐把晌礼同昏礼合并﹐晡礼与宵礼合并。常常和宁夏回回都应该算处在“旅行”中,可以并礼,也就是说,可以在下午礼拜。<br><br>伊斯兰教讲究清洁,礼拜又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所以穆斯林礼拜的时候,不能直接拜在地上,身下必须铺礼拜毯,时间紧急或者条件不允许的时候,可以将衣服脱下当做礼拜毯用。<br><br>礼拜的时候,应有人在前面领拜,领拜的人一般都是伊斯兰知识渊博的人,称作“伊麻目”,在中国叫“阿訇”。但情况特殊的时候可以有人自愿出来领拜,只要有人领拜,其他的穆斯林都应该跟拜。上世纪70年代,在前苏联的某中亚加盟国,当时苏联政府禁止伊斯兰教传播,只强调民族差异,严格禁止搞礼拜这样的宗教活动,和当时的中国情况类似。某年的伊斯兰教开斋节,成千上万的人们聚集在一个大广场上,唱歌跳舞欢庆节日,忽然,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开始领拜,于是大部分穆斯林,约数千人跟拜。当天年轻人就被抓走,后来被秘密处决。第二年的开斋节,数万人聚集在同一个广场上,周围是上千名荷枪实弹的警察与士兵。礼拜的时间到了,年轻人的亲弟弟,一个不满15岁的孩子站出来,继续领拜,广场上的数万穆斯林群众全都匍匐下去跟拜,接着,警察和士兵里面的穆斯林也开始跟拜。从那一年开始,苏联允许国内的穆斯林有限度地参加宗教活动。<br><br>归真、无常,都是伊斯兰教里面“死”的代称。<br><br>★ ★ ★<br><br>礼拜完毕,常常感觉大家的心情平和许多,开始尽力劝说大家,告诉大家,生死都是前定,是真主早就安排好的,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关系。<br><br>“我们信真主,就要信前定。”常常这样跟大家解释:“人生在世,分分和和,生生死死,一切的一切,都是由真主决定的,并非我们一般人能够左右得了的。你们看,同样是煤气中毒,两个人一起睡觉,一起中毒,一起抬出来,一起送医院,一起抢救,使用的仪器和药物都是一模一样的。我们大家也看到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抢救并非不及时,做饭的大叔活了过来,但是领头的就无常了。要论年纪,大叔年长;论身体,大叔常常咳嗽,领头的却一点儿病都没有,连感冒都没有得过。这说明什麽?说明是真主的意愿让他归真的。如果真的像大家说的,是给耽误了,两个人全耽误,怎麽会好一个无常一个呢?大家现在心情不好,这是人之常情,可这是他自己的前定,是真主的决定,怨不得别人。”<br><br>“可是,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拿到工钱,领头的又无常了,现在是死无对证,我们的钱不是得黄了吗?”一个稍微有一点想法的民工说。<br><br>“工钱是工程结束时一起算账,这是一开始公司就和你们领头的讲好的,你们干过不少工程,自己也清楚。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无常,这样,我向大家保证,你们的工钱,一定会一分不少的交到你们手里,你们那我当朵斯提,就请相信我。”看看民工们没有话说,常常就接着发言。“现在,我们最先办的事情,是通知他的家属。大家再商量一下,看看,是把埋体运回去,还是在安葬这里?”<br><br>讨论了一会儿,大家一致认为应该运回宁夏,运回去就需要运费。常常这才想起和老总商量,进屋一看,老总和项目经理早就离开,打老总手机联系,老总说他在医院守护病人(医院总是公共场合),工地上面的事情由常常看着办,不出太大的格常常就可以答应。这回,常常几乎成了公司的谈判代表了,常常如实汇报了民工们的想法,老总立刻答应,他说出于人道主义也要让死者的亲人见最后一面。然后,就是赔偿金的问题,常常委托民工里面的一位经常领拜的小伙子跟死者家属联系,听听家属的意见,这个小伙子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清真寺学习过经文,算是一个海里发了。他和家属联系了几回,家里面开始是痛哭流涕,根本讲不进任何话语,等到了晚上,才给了回话,说家属要求赔偿5万元,常常听了这话,长出一口气,心想,还是偏远地区的人哪,就这麽容易满足!常常和老总电话联系了一下,老总心里满意,要价的确不高,但是也没有利利索索的答应,要常常告诉民工需要公司领导们开会商量。常常见做饭老汉住院,大家一天都没有吃上饭,就随便安排俩人做饭吃,俩人头回做饭,不知道多少,人们又都饿得够呛,结果做的饭不够吃,常常干脆自己嘛也没吃。拖到第二天上午,老总才回话说商量结果是同意赔偿金4万,另外再加5000块钱的丧葬费和5000块钱的返回的路费。常常听了这话,心里暗骂,这老总连运费还想让苦主掏。又商量了一回,经过常常帮忙讨价还价,最后结果,赔偿金加丧葬费一共5万,路费由公司负责,多少家属不管。<br><br>赔偿金的事情商量妥当,其他事情就好说多了。先是联系汽车,医院有专门运送遗体的车辆,开价1万5,据司机说,平时就得1万块,可现在大过年的,运尸体太不吉利了。没办法,常常只好给沧城打电话,联系自己的亲戚,一位穆斯林,他自己经营了一个车队,亲戚听说此事,二话没说,答应3000块钱就跑这一趟。汽车问题解决,常常就开始抓钱,老总手头的钱全交了医院的住院押金,过年了,公司里面几乎没有人,为了防止小偷,公司会计也没有留下多少钱在公司的保险柜,如果等到银行对公司账户营业,那得等到初八了。“就是十冬腊月也不能把尸体停5、6天啊,再加上路上的时间,就更长了。”老总自己很着急,自己想办法,让常常也帮着想办法。常常正在挠头,偏巧我就去了,他忽然灵机一动,想从我这里找找看。<br><br>吃完饭,我打了一个饱嗝,接着就给储蓄所打电话,分行安排今天储蓄所开业,我先是给战斗在工作第一线的同事拜年,然后问一下库存多大,看看能不能对付出8万块钱,值班的同事回复说:<br><br>“别说8万,10万都行,三十那天下午,有个神经病一次存了20万的现金,其中10万是100圆的整钱,10万是零钱,都是10块、5块的,对了,还有5捆1块面值的。今天刚开业,一天没什麽业务,也没干别的,光整理残币了。你什麽时候上班?要不要我们给你留一点?”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5
(4)<br><br>放下电话,我和常常分头行动,我去储蓄所准备现金,他去找人凑卡,这点儿还是我提醒他的,不让他自己垫这麽多,“万一老总黄了你的,你可就傻眼了,再说,就是不黄你的,隔上一个月再给你钱,我这工作也得扔了,到时候咱俩就只能一块弯钢筋了。”常常恍然大悟,连忙联系老总,老总给下属员工下了死命令,让所有在沧城的员工,只要有我们行的MD卡的,一律到我的小储蓄所报到,卡上有多少钱就取多少钱,初八上班后老总还钱。<br><br>我刚到储蓄所,就有来取钱的了,同事见我如此热心,干脆让我自己办理业务。忙活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眼瞅着接款车就要到了,只凑够了5万元,也就是说,赔偿金出来了,可路费还没有着落。常常的意思是不行拿几千凑合和一下得了,运费的问题再跟他亲戚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回来再结账。我告诉常常,大过年的,跑这样的长途不先给钱谁会出这趟车,就是亲戚出车咱也不能赊着人家的。再者说,常言道穷家富路,甭管在家多节省,出门在外也要多带一些钱,以防有什麽意外。<br><br>“你让你哥们带着卡,不行明后天你再往里面打钱,让他到宁夏去取。”同事给我出主意。<br><br>“那里穷乡僻壤,人生地不熟,上哪里取钱?话说回来,他这一趟,肯定是一路跑到底,不见得能休息了。”我想了一想,一狠心,打了一张白条,说我自己借款3 万元,生生从库里拿了3万元给常常。我的这种行为在银行业内部叫做白条顶库,算是一项错误,按照法律严格来讲就是挪用公款,赶上点儿背被查出来有开除的危险。<br><br>常常接过钱,放进手提包,冲我摆摆手,搂着提包就跟他亲戚的车走了,他说他要押车去宁夏,决定连夜赶路。常常走后,同事开始跟我唠叨,说过年期间,库里有白条顶着,万一有检查的来了,自己吃罪不起。看他为难的样子,我一拍胸脯,告诉他们俩这出纳我接过来,我也不歇班了,什麽时候钱回来我再交接出去,其实,常常不在沧城,我歇班也没意思。二位同事连连点头,于是,我从初四上午正式交接,初四、初五、初六、初七连续值班,一直到初八上午快下班的时候,常常公司的会计终于给我拿来3万元人民币现金过来,从而结束了我第一次违规操作白条顶库的行为。仔细一算,从除夕到初七,8天里面我只歇了一天(实际是半天),我也因为连续加班,创造了本分行自建行以来春节加班最高纪录。<br><br>初八晚上,常常回来了,给我打电话说累的不行,我告诉他一切都很好,老总已经派人把欠款还上,让他放心睡觉好了。我自己也是一个多星期没有休息好,早早就睡下,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我也没有起床,反正不用上班,索性睡一个大懒觉。就在我半梦半醒之间,电话铃响了,我以为是常常打过来的,掀开被窝跑到客厅,一接电话,原来是我的储蓄所主任。听到是她的声音,我很失望,心里面还有些担心,生怕白条的事情出了什麽问题。主任也没有说什麽废话,跟我寒暄客套了几句过年的吉祥话,就通知我,分行已经决定借用我去分行的新技术开发部,让我交接好所有的财务工作,今天就去分行报到。我前恩万谢地放下所主任的电话,激动的真想找人拥抱,看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好抱一会儿沙发靠垫,幸福的像一个意外得到压岁钱的孩子。<br><br>我立刻穿好刚刚干洗好的深蓝色职业西装,去年秋天分行发的两件衬衣,我只穿了一件,另一件一直没有开封,今天也拿了出来换上,领带也是在干洗店洗好熨平的。我收拾干净利索,骑车到分行报到,储蓄所的交接可以放到中午办理,反正我也得安排他们一回。<br><br>到了分行,我直接上了8楼,领导在8楼办公,他的办公室对面是分行综合办公室。我没有去打扰领导,先到综合办公室报到,接待我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见了他我很意外。首先是他的年龄,从他的面孔和言谈举止上看,我很肯定就是80版的新生代,年轻的可以。另外,我从没有见过他,想我在分行家属大院也是混了 20几年,从住平房,到住楼房,年轻的小伙子没有我不认识的,谁让我就好这一口呢,就连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们家里常来的几个亲戚,我也基本能分清谁是谁家的。这些年银行难进,能进来的都有关系,不是家属就是亲戚,即使,门子再硬,一般也需要大学本科文凭,除非是专业军人,但是转业军人只有两个去处,不是当司机就是保卫科看金库。像他这麽年轻就到综合办公室这麽重要部门工作的,的确非常少见,难道,他是雇来专门沏茶倒水打扫卫生的临时工?<br><br>我开门见山的做了自我介绍,接待员对我还算客气,说知道这件事但是不归他分管,他让我坐在一边等主管人事的办公室副主任。听他的口气不像一个打杂的临时工,我很困惑,偷偷观察他。这小伙子姓李,也就刚刚20岁,瘦脸薄唇,眼睛较大,偶尔会冒出一股小精神。总的说来,小伙子长的还算可以,称得上“帅哥”,多年后,有一部叫做《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偶像剧热播,人们都说,“快看,里面的陈子坤多像咱们的小李子!”<br><br>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分管人事的办公室副主任来了,去年我刚分配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管人事档案的办公室科员。副主任热情的接待我,介绍了李帅哥给我认识,我笑着点头忙说已经认识了。副主任和我寒暄了一番,就要带我去14楼的新技术开发部。走之前,我问领导在不在家,他说在家,他刚从领导屋里出来。<br><br>“现在,领导屋里有没有别人?”我问。<br><br>“应该没有。”副主任回答。<br><br>“那我去打个招呼。”<br><br>在领导办公室,我一进一出,总共没超过5分钟,我告诉领导自己过来报到,领导倒是谆谆教导了几句,让我加强学习认真工作,我连连点头答应着,正好赶上领导接电话,我识趣地走了出来。<br><br>和副主任一起乘电梯上14楼,越往上我就越觉得兴奋,不知道会有一个什麽样的工作环境在等待着我。从小到大,我最熟悉的就是储蓄所,我应该算是在储蓄所里面长起来的。银行在我脑子里面的概念,就是忙忙碌碌地办业务数票子,坐办公室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事情。现在,我就要成为坐办公室的银行职员,我想,到这一步我才能算是真正的白领了。<br><br>新的办公室,新的同事,新的开始。<br><br>当天中午,我回到储蓄所,把一切该交接的工作都交接清楚,顺便安排储蓄所各位同事。春节刚过,饭店新开张的还不多,我找了一家清真饭店要了几个外卖,和仍然工作在前台第一线的同志们一起共进午餐,大家边吃边聊,气氛非常融洽。几乎所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羡慕我的好运气,都说现在有文凭的就是和没文凭的不一样,还是学历高了吃香。听了我心里那叫一个乐,学历算个屁,学历只是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干到做到,不如跑到送到;任劳任怨,不如会哄会骗,当领导的要赚取政绩哄骗上级,同时自己也被下属蒙骗,骗来骗去,形势一片大好,百姓下岗吃不饱。领导想让谁上来,就会制定适合谁的政策,领导不想让谁出名,他就会连说话的权利都不给你,这就是社会。我们生存在这个社会,就要去适应,因为,我们无法改变。<br><br>晚上,我约好了常常出去小酌,准备到时候再把喜讯告诉他,没想到常常执意邀请我吃海鲜!<br><br>“大冬天的,吃什麽海鲜?不是冷冻的就是南方空运过来的,要麽难吃死人要麽贵死人。”听了他的建议,我立刻否决,我不想让他破费,毕竟人家是公司新人,工资不高,还要攒钱交找工作的买路钱。<br><br>“那咱就吃手抓怎麽样?手抓羊肉,你不是喜欢用手抓着吃吗?”听他的说话,我怎麽感觉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好像在影射我,我有一些不高兴,转念一想,平时常常为人也算厚道,还不至于像阿咸那样下流,也许是我自己想他想疯了,太敏感了。<br><br>“好啊,手抓就手抓,你找地方我请客。”<br><br>“嘿嘿嘿,咱就贵顺斋怎麽样,到时候,咱喝着看,最后谁走得动谁买单,如何?”常常在电话另一段笑着提议。<br><br>“靠,谁怕谁呀!”我哈哈大笑点头同意<br><br><br> 第六章<br><br>(1)<br><br>贵顺斋是个老字号的清真饭店,据说早在沧城解放前,就有这一号。老字号都有招牌菜,当年贵顺斋特色菜就是手抓羊肉和熏羊腿,主食是开口饺子,这种饺子很特别,馅儿是普通的羊肉大葱馅儿,刚包好的饺子都是开着口张着嘴的,顾名思义叫做“开口饺子”,等煮好之后,张开的口却都严丝合缝地闭上了,饺子馅是一点儿都没有漏出来,简直就神了。当年文化大革命时期,毛泽东思想指导一切,全国各地处处破旧立新,贵顺斋也顺应革命潮流,先是公私合营,后来索性连名字都改了,因为饭店前面是新修好的解放路,所以改名叫解放回民食堂。菜谱也由原来的手抓和熏菜,改成大锅炒菜,开口饺子早变成闭口饺子了。吃饭的老食客们一问大师傅,大师傅这才告诉你秘密:过去包开口饺子调馅是一斤肉加2两菜,饺子馅儿跟丸子差不多,怎麽煮也煮不散,可现在是2两肉加一斤菜,这让人怎麽包啊。食客们低头一想,可不,这文化大革命,把宗教信仰都革掉了,连农村的回民都强迫着养猪,城市里的回民上哪里买羊肉去?一个饭店一天就供应个10斤8斤羊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这麽猴儿心眼子肉,你叫大师傅怎麽做?<br><br>艰难的岁月总会过去,到了80年代,政府落实政策,贵顺斋恢复原来的字号,老贵顺斋主人的儿子成为经理,若干年后,经理将饭店承包,使贵顺斋完全彻底又回到旧主人的手里。<br><br>晚上6点半,我和常常一起到了贵顺斋,饭店外面已经停了很多辆轿车,里面人声鼎沸,我们俩连雅间的门都摸不到,领餐员直接把我们安排在挨着大门口的一个四人坐的小桌上。常常让我点菜,我就点了手抓羊肉和熏鸡脖。<br><br>“鸡脖没有了,我们这里有新增的熏羊腿,是老配方新开发的,您二位要不要尝一尝?”服务员面无表情的介绍,我虽然不常到饭店腐败,但是,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些服务员们每推荐一道菜,后面厨房的大师傅都会给她们一些好处。<br><br>“羊腿就免了,已经有手抓,怎麽也得换个口味。”我稍微一寻思,就能判断出一盘熏鸡脖和一个熏羊腿的差价。“你们这里有熏鱼没有?”趁她还没有给我推荐别的什麽特色菜,我先提出要求。<br><br>“没有,还有熏兔。”沧城的规矩,在饭店吃饭必须有鱼有肉,服务员看来是还想让我们再点一个鱼。<br><br>“那就来盘熏兔,再来红烧塔嘛鱼,素菜来一个嘎巴豆娃儿就行。”常常连忙接过口,人都说吃海鱼讲究一鲆二镜三塔嘛,这塔嘛鱼其实就是比目鱼,肉质鲜嫩,价格也算可以了。看来今天常常真的是要破费了。<br><br>“你小子诚心实意想谢谢我给你筹钱,可也别在这里花冤枉钱那。”我自己心里一合计,就马上叉了一句:“这里的红烧鱼做的还不如你妈妈做的好吃呢,你想请我,回头我上你们家解馋去。大冷的天,我想来个汤菜,咱要个豆腐鱼头怎麽样?”<br><br>服务员听了我的话,刚刚多云转晴的脸色立刻又阴云密布,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她终于明白我就是传说中的抠门人物。服务员用翘着兰花指的小手拿圆珠笔在菜单上划拉几笔,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我,胸有成竹地问:“酒水您自带了吧?”<br><br>“对,我自己带了。”看着这个小姑娘,我从怀里掏出一瓶酒,酒瓶带着我的体温,微微有一点热,小姑娘定睛一看,是剑南春,一扭脸仰着头就走了。<br><br>“她准以为我带的是五谷春(我们本地酒,3块8一瓶)。”瞅着小姑娘的背影,我笑着对常常挤了一挤眼。<br><br>“不会,她怎麽也得以为你带黑土地来着。”常常憨憨地笑了,“你不是家里有黑土地吗?干嘛破费再买?”<br><br>“我没回家,再说,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酒,这不正好?”<br><br>“我说了我请,我真得谢谢你。”<br><br>“咱俩还用得着说谢谢这俩字?”<br><br>“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今天老总通知我,我已经是正式的工长了,工地的项目经理也留我做他的助理。你知道,我原来一个月才挣1200,做了工长我就每月开整2000了,2000块呀!”<br><br>“哈——哈——”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br><br>常常被我笑得莫名其妙,怯怯地问了一句:“怎麽啦,有什麽不对?”<br><br>“没有,”我喘了一口气,停了笑,开始说话。“我就是太高兴了,你想,我犯了一个小错误,可让你却收获不小。”<br><br>“是啊,所以我要请你吃饭。”<br><br>“但是,你知道我在单位上的情况如何?”我忽然板着脸问他。<br><br>“还真是,忘了问了,你们单位没有为难你吧,不是到了初8就把3万的短款补齐了吗?”<br><br>“单位不让我在储蓄所上班了。”我面无表情的告诉常常。<br><br>“啊?那可怎麽办?”常常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br><br>我就喜欢看他为我着急的样子,所以我接着逗他:“怎麽办,凉办(拌),看来我得跟着你这大工长拌水泥弯钢筋了呗。”<br><br>“这怎麽行!”大冷的天,常常急得已经冒汗了。看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一阵痒痒,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真想亲他一下。我真的不想再戏弄他,于是告诉他,我的确已经不在储蓄所上班,但是没有下岗,我已经被借调到分行搞软件开发去了。<br><br>“新技术开发部是刚刚成立的,除了处长一个人,其他的人员都属于借调,等以后工作展开,我们都会正式转到分行开支了。”我加了一句解释。常常还没仔细听后面的话,就已经孩子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嘴里“呜里哇啦”地喊着,脑袋差一点撞了屋顶垂下来的小吊灯,胳膊差一点杵进服务员端过来的手抓羊肉大汤盘。服务员看着我们俩,准以为我们的神经有毛病,放下汤盘,菜名都没报就转身走了。<br><br>我们喝着酒啃着手抓羊肉,聊着常常这一次西北之行。常常说起西部的穷山恶水,地薄物稀,难怪精壮劳力都要出来做苦力了。<br><br>“那里真的很穷,要比咱们落后20年还不止。房子跟咱们这里70年代的农村差不多,没什麽副业,靠天吃饭,你又知道西部的气候又不是什麽风调雨顺,老百姓太苦了。土地贫瘠,1亩地打500斤麦子就是上好的田,就这一人也搁不上两亩地,种子钱、农药钱、化肥钱就先别说,光分摊到田上的农业税、教育税、乡提留、村提留,每亩地就得50块钱,有的地方50块钱都打不住。全家辛辛苦苦种一年田,最后纯收入不过1000块,够干什麽?”<br><br>“那不快成了万恶的旧社会了?”<br><br>“万恶说不上,就是一个字――穷,缺吃少穿,看病吃药成问题,教育就更谈不上。女孩子能够上到初中就算是高学历,文盲的女孩子多的是。就拿死者这一家说,家境在当地算是不错的,家里有3个孩子,大女儿才15岁,3年前就不上学了,下面是两个弟弟,倒能还坚持念书。”<br><br>“哎,所以,他们才背井离乡出来打工,还经常不能按时领到工钱。”我长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常常一眼。<br><br>“你别这样看我,我自己天天在工地上呆着,知道打工的有多麽不易。我告诉你,像我们这样的公司在建筑业算是很不错的了,至少我们每次到工程最后都能给工人结账。那些国营的建筑公司,经常拖欠民工工资,有的一拖就是3、4年。”<br><br>“不会吧,那可是国营的呀。”说完这话我感到自己有一点点天真。菜一道一道上,我们边吃边喝边聊,酒越喝越多,常常的话也越来越多。<br><br>“这你就不知道了,像我们这种民营企业,办什麽事情前提是自己一定要盈利,赔钱的事情谁都不干。对承揽工程,老总都非常小心,感觉将来收不到钱的不干,不给首期开工款的不干,有拖欠恶名的更不能干。虽说如此,每到工程快结束的时候,老总和他的助理们天天忙着讨账追债,辛苦极了。讨来欠款就发工资,这都是提前和包工头说好的,就这样,我们公司在包工头中间的口碑算是很不错得了。”我听得出神,常常乘机给我倒满了酒杯,然后接着讲。<br><br>“按照目前建筑业的规矩,只要在工程完工民工走人的时候能结清工钱,这就不叫拖欠。你知道什麽叫拖欠?拖欠就是工程干完之后,老板红口白牙就说自己没钱,你要麽走人要麽留下来干下一个工程,等款项到帐一起算。就这样拖来拖去,有时候一个小工程队会跟着一个公司一干就是三两年,就是为了讨要工钱。当然,你也可以走人,不过,这小包工头必须隔几个月来一趟,找项目经理要钱,找老总要钱,很多时候讨一笔帐就需要3、5年的时间。” 3两剑南春下肚,常常渐渐话多起来。“其实,这些建筑公司并不愿意拖欠民工工资,咱们自己也在工地上没黑没白地干,知道大家的辛苦。之所以拖欠,是因为工程开发商或者投资人不讲信用,他们拖着工程款不给,建筑公司没有办法,不是拖欠工人工资,就是拖欠材料款。后来,拖欠的情况太严重,材料商们也都吃一堑长一智,不给钱甭想提货,人家是打死也不赊账,到现在就只剩下工人工资这一项可以拖了。反正中国人均耕地面积根本就养不活这些农民,农村剩余的廉价劳动力太多,你不干自然有别人干,民工们找到一个活儿不容易,明明知到将来未必能收到钱,可还是得出来干。要不然,指望着老家那一亩三分地,穷不死人早就饿死人了。建筑公司只是一个中间环节,即是害人的也是被害的,和整个社会大环境有关系。民营建筑公司情况略好一点,你知道为什麽越是国营的就越不行吗?”<br><br>“整个社会信用度不行,这在我们银行业早就反映出来了,呆账烂账一大堆,哪个行也好不到那里去。至于建筑行业的情况,应该和我们不太一样,你倒说说看。”我说。<br><br>“建筑行业也是混乱不堪,国营公司都几乎让欠账拖垮了!咱就说这政府,每一届新政府上任,都要出政绩,搞一些民心工程,实在一点儿的,翻修一条公路或者疏通一下排水管道;花哨一点儿的,什麽建个文化艺术中心或者修个喷泉广场什麽的;想大捞一笔的,拆了民房盖宾馆建商厦,明着说旧城改造实际巧取豪夺老百姓住了几代人的房产。政府的工程,有时候打款挺及时的,主要看建筑公司老总跟政府要员的关系。不过,打款及时的时候太少了,政府刮地三尺,好不容易弄了点儿活钱,能全给你?给你10%的开工费,后面的钱你就等着吧,等啊等啊……”常常说到这里,把眼睛闭上,好像真要等什麽出现。<br><br>“等到花儿也谢了?”我幽默了一下。<br><br>“等到头发也谢了都给不了你!那些百分之二百的面子工程,一看就是拿不到钱的,民营公司躲都来不及,谁还敢去上门承揽?政府就下行政命令,交给某个国有建筑公司,这些公司的老总都是上级任命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市长们,所以政府让干咱就干,反正赔钱也是赔国家的钱。你猜市政府拖欠市第一建筑公司多少工程款?”<br><br>“多少?总得一两千万吧。”<br><br>“一两千万,那是5年前,现在已经是6千多万了。”<br><br>“那不赔大了?”<br><br>“是赔钱,但赔不多。市第一建筑公司光外欠民工工资就5千万,春节前就有很多民工坐着拖拉机到市政府门前上访,讨要自己的血汗钱,最后也没有结果。政府也无话可说,只是一味地敷衍了事,政府每次强令市第一建筑公司给民工开支,公司的老总就要求政府把拖欠的工程款付清。政府上哪里找六千万来还账,最后只能不了了之。”<br><br>“那就苦了民工了。”<br><br>“是啊,辛苦一年挣不到钱,这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本来在走之前,听老总的意思是看看不行,趁此机会就把这些西部回回辞了,老总是嫌出麻烦太多了,又是烫伤又是中煤气的。这次我跟着跑了一趟,总算开了眼界,知道什麽叫挣钱不易,我跟老总念叨的两回,老总的亲戚也给垫了话,工地上也需要人手,老总考虑了一番,决定留下这些回回。”<br><br>“领头儿的都没有了,谁来管这些民工?你不会接手吧?”我问。<br><br>“我管不了,领头儿的弟弟跟出来了,他接手。另外,我又从村里找了几个初中毕业,看着机灵一点儿的小孩儿,让他们跟出来先干小工,看看将来能不能学一点儿技术,总干那些挖土方抗砂包的活,什麽时候能出头啊!”听了常常的话,我不禁佩服他的目光长远。<br>(2)<br><br>我和常常喝至半酣,话说了一箩筐,酒瓶子也快见底了,饭店里面的食客陆陆续续结账走人。我们的桌子挨着门口,所以那些三三两两出来的人们,都要经过我和常常的检阅。忽然,我在人流里面,看到我们的副行长,让我吃了一惊。这位副行长姓张,是春节前通过省行的干部交流,从衡水交流过来的,到沧城顶多也就一个月,家眷留在当地没有跟过来。吃饭见到领导,算不上什麽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副行长即不是什麽大人物,也不是歌星影星,这麽容易就让我人瞠目结舌,让我吃惊的原因是他的身旁有一个妙龄女郎,女郎长发飘飘,很时尚的染成酒红色,肤色很白,脸型属于瓜子脸,眼上带了一个粉红色的眼镜,这个季节这个时间还带有色眼镜简直就是有点儿夸张,也许,她是不想让别人看清楚自己的脸。女郎手挽着张行的胳膊,上半个身子几乎靠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态度极端暧昧。<br><br>我第一天到分行上班,张行肯定不认识我,他上任伊始,下基层巡查时候我曾经见过他一次,春节前开全体职工大会的时候又见过他一次,对他还有一些印象。因为是行长身边的女人,我不免对这个女郎多看了两眼,常常见我有点儿走神的样子,笑着说我要迷途知返了。我压低声音告诉他刚走出去的两个人的身份,常常连忙向窗外望去,行长与女郎已经一前一后上车,他只看到两个背影,常常扭过身子告诉我:<br><br>“这个小娘们身材还可以,就是好像上身比较长。”<br><br>“呵呵,你看得比我还仔细。”我拿了筷子,轻轻敲一下常常的头。<br><br>和常常喝完酒从贵顺斋出来,天上竟然下起了雪,雪花在路灯的映射下,霏霏扬扬,落在地上都化掉了。这场雪来得没有一丝征兆,我想,这应该是整个冬天最后的一场雪。<br><br>我的新工作其实很简单,报到之前,我还以为自己负责写软件,想想自己大学里面那一点计算机知识,还真拿不出手,心想少不了要多买一些专业书籍恶补一番自学成才了。报到之后通过处长给我介绍我才明白,原来软件开发有专门的软件公司负责,我们只是打一打下手,搞好软件公司和财务方面的沟通。以我原有的知识,绝对可以应付,甚至要比干储蓄还更快的进入状态。<br><br>除了处长,新技术开发部目前有职工两人,一个是我高明,另一个是小冯。我们的新技术开发部仍然隶属于分行的财务处,我们的头儿就是财务处的副处调过来的。小冯名叫冯萧,倒过来念就是小冯,他和我是老相识,他的亲舅舅就是我们分行的刘副行长。冯萧和我的境遇差不多,甚至比我还苦,他自幼丧母,父亲另娶,从小就在姨妈家里生活,学校放寒暑假的时候,他会到舅舅这里来住一段时间。刘副行长和我们家在一栋楼上住,我和冯萧年龄相仿,还能玩到一块儿,放假我和几个邻居小孩在楼下疯玩儿的时候,如果碰到他,就喊他过来一块儿玩。人多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打扑克,人少的时候,冯萧就拿扑克牌给我们算命,他算起命来头头是道,可就是不给自己算命。小冯比我小两岁,他是大专毕业,专业学的是计算机应用,和我同一年上班,比我早一个月来新技术开发部。<br><br>我和小冯相见恨晚,儿时那段时断时续的友谊立刻被发掘出来,没过两天,我们就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因为我们只负责联络,办公室里真正的工作很少,处长自己一个单独办公室,我和小冯面对面而坐,一人面前一台联想开天商务机,要不怎麽叫新技术开发呢。小冯比我早来一个月,加上有一个实力派舅舅,分行的人事问题就比我清楚得多得多。我们除了玩电脑,就是聊天,或者一边玩电脑一边聊天。聊着聊着,我就聊到了小李,就是办公室的接待员。小冯听我提到小李,一脸的鄙夷不屑和羡慕嫉妒的混合表情,他告诉我那人叫李浩淼,一看名字就知道命里缺水。我问他还在研究算命,他告诉我:“还算,不过早不玩儿扑克了,前一阵之我在支行没事儿干,仔仔细细研究了一回诸葛亮的九宫八卦,什麽时候我给你排一下流年如何?”<br><br>听他说话认真的样子,我只想笑,好容易忍住了笑,我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讲这个人见人爱的小李子。<br><br>“这个李浩淼来头可不一般,你看他小小年纪,刚刚20岁的样子,你猜他是什麽毕业?”他问。<br><br>“什麽毕业?我猜他也许是转业军人。”<br><br>“什麽转业军人,转业军人一看就知道,走起路来都挺着胸脯,有像他那样歪着身子走路的?他就是一个中专毕业生,还是那种初中毕业上的中专,四年的。”<br><br>冯萧的话就像爆炸了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响。我把自己的嘴巴张得很大很大,不是夸张,我的确非常惊讶。小冯看到我的表情非常满意,想一想他自己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也应该是如此惊讶。中专毕业到本行工作,10年前还有可能进机关,现如今只有到前台干柜员工的份儿了。以李浩淼同志如此低的学历,一上班就有如此高的起点,真真让我们羡慕之至,口水狂流。<br><br>“你没有搞错吧?”闭上嘴巴许久,我才想起说话来。<br><br>“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没错,有人看过他的档案,他出生在石家庄下面一个县里的一个小镇上,出来念书就是河北XX化工学校,我在网上查过,百分之一百的中专,没有一门专业是大专教育。”<br><br>“这种专业的学校好像都合并了吧?不和并的好像很少,以后也难招生了。”我说。<br><br>“对,他这学校今年就要和河北XX化工学院合并,成为它的一个分院。这个小李子,母校还没有改牌子,他就逢人便说,自己是河北XX化工学院毕业的。”<br><br>“不管怎麽说,可他毕竟是中专生,他是怎麽进来的?不会弄了一个是假文凭吧。”<br><br>“弄假文凭那叫弄虚作假,查出来就会让你滚蛋回家走人的。人家李浩淼用不着,人家有人,你不知道吧?”小冯霍地站起来,身体趴在桌子上,把脸凑过来,我也只好起身凑过去,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办公室里秘密交谈,他一脸神秘的告诉我,“他的亲舅舅是咱们总行人力资源部的一把手,提起来还不到一年呢。人力资源部呀,掌管全国多少分行长的命运,关系多少支行长的前途。你说,有这样舅舅的外甥能安排不好吗?”小冯话说到这里,很有一些酸酸的,他自己的亲舅舅是多少年的分行副行长,自己一上班就安排在支行学习信贷,和我这本科毕业就去储蓄所锻炼相比,他算是很幸运得了。但是,比起中专毕业的李浩淼来,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我认为,小冯嫉妒地有理由。<br><br>“朝里有人就是好办事,你知不知道人家有多厉害,关到局子里面还让单位出钱保释出来。”小冯接着向我透露李淙淙更大的秘密。<br><br>“为什麽?”我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不住的嘀咕,抢劫?偷盗?不像,酗酒滋事?嫖娼?有点儿可能。<br><br>“他打警察!”冯萧的嗓音忽然高了8度,说完之后立刻回头看了看,房门紧闭,这才放心。<br><br>我今天算是跌破眼镜大开眼界了,除了洗耳恭听,也只能洗耳恭听。<br><br>“你不知道吧,他这小子,看着瘦拉吧几的还挺狂。他刚来没多久,一个人住宿舍很无聊,这你也明白。”冯萧接着讲。<br><br>“欧。”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出无聊和打警察有什麽联系,无聊时可以打电话打毛衣打麻将打电玩打扑克,就是不能打警察啊,沧城警察,有名的手狠,你敢打警察一下,关到局子里一晚上能叫你断5根肋骨。<br><br>“他的办公室里面也有微机,所以他晚上无聊时就去租光盘看,刚上班的时候,他不知道行情怎麽样,只能租点儿武打搞笑的正经片子,这音像店都有自己的行规,一般毛片不租给陌生人。就这麽一来二去,他慢慢和音像店老板混熟了,居然也能借出毛片来了。开始,就看《卿本佳人》这样的软黄的三级片,后来就看什麽潘金莲之类的亚黄的,最后,他都看那些欧美的纯黄的现场实录了。”<br><br>“这麽年轻,就闹不了。看那些血脉弩张的东西,还不天天打飞机?”<br><br>“打不打咱没看见,不过日立是免不了得了。”冯萧总结得恰如其分。<br><br>“哈哈!那真是顶梁柱啊,咱们分行可得重点培养培养。”<br><br>“也活该他倒霉,那天,他刚从音像店借了两张毛片出来,就是咱单位门口斜对面的那家音像店,正好被巡夜的警察看见。人家是两个人一起的,一个厉声叫他过来问他到音像店干什麽,另一个就开始伸胳膊抓他。小李子那见过这阵势,扭头就跑,跑着就把光盘给扔了。扔就扔吧,你也扔远一点,不远不近的20来米的样子,一个追他,另一个跑过去就捡到,一看封皮就知道是什麽意思。警察叔叔起身立刻说有货喊同伴抓住他,后头追的紧敢几步,伸手抓住他的西服领子。小李子就是厉害,挥手就一胳膊,就这麽一胳膊……”小冯轮起胳膊就往后一捣,模仿的像模像样,好像他亲眼看到当时的情景。“就这麽一胳膊,你说忖不忖,正碰警察的脸上,他竟然把警察的鼻子给撞破了,血当时就流下来了。俩警察立刻把他铐上了,还打联络机,喊来警车。没过3分钟,两辆警车呜里哇啦地就到了,前面的没有停利索,就从上面跳下7、8个警察,猛一点儿的下车就问:“谁敢打警察?打警察的在那里?”幸好从后面一辆车上面下来一个警督样子的,比较时大体顾大局,还知道警察在公共场合需要维护形象,就压一压,连忙告诉自己的手下,有什麽问题回去再说。7、8个警察把李浩淼提到上车,上车一审,他就连自己的祖宗八代什麽的都交待了。这小李同志就是点儿正,那警督居然是领导的战友,警督一听下属汇报,想了一想,就决定先电话通知老战友一声。咱们领导听了着实吓了一跳,忙求警督手下留情,千万不要打人,有什麽问题分行解决。警督一下车,就命令下属文明执法,不要有任何过激行为。领导派人拿了两万块钱过去,一万给挨打的警察,算是医药费,一万给其他几位,算是辛苦费。还好当晚就把李浩淼领回来,没让他在局子里过夜。第二天领导在咱沧城最上档次的饭店,就是刚开业的海天霸,安排了战友一顿,据说光鲍鱼就吃了4000多块。”<br><br>“这饭费可以报销,那两万块谁出的?”<br><br>“谁出?反正不是李浩淼。他穷的跟个蛋似的,别说两万,就是两千他也拿不出来,不知道从哪笔费用里面走出来了,谁让人家的舅舅是总行的呢。”<br><br>“你怎麽知道的这麽清楚?”我问。<br><br>“那当然,你知道送钱去的人是谁?就是我舅舅!”<br><br>“你舅舅还跟你说这些?”<br><br>“他不说,可他的司机都跟我说了,司机还告诉我,李浩淼出来的时候,一只眼是青的,走路都一瘸一拐了。”<br><br>“不是说不让打吗?”我有些迷糊了。<br><br>“下了车就不让打,可在车上的时候就开始挨揍了,差一点生活不能自理。小伙子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出去租毛片了。”<br><br>“浪子回头了?”<br><br>“什麽呀,这小子开始上网找乐子了。”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6
(3)<br><br>沧城人过春节,有自己的特别习俗,正月十五闹元宵,正月十六溜百病,所谓溜百病,就是大家晚饭后,都要出门走一走,赏赏月,在马路上扔几个大钱儿,解放前是铜钱,现如今改钢镚了。钢镚代表头疼脑热感冒发烧呕吐腹泻甲抗乙肝掉胳膊长瘤子等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疑难杂症,老话讲,钱滚得越远,就代表病症滚得越远,说白了这就是一种迷信。不过,每年的正月十六晚上,人们都出来溜,胆子大的孩子都去捡钢镚,迷信的老人一般不让捡,说那些钱不吉利,带着病,谁捡谁得病。我从小由母亲带大,就没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生活过,所以没人告诉我这些禁忌。小时候,我曾经一晚上拣了一大堆钢镚,装满了我所有的口袋,多少钱也没有数,回来放到盒子里面买糖葫芦吃,一天一根,吃了一个月。过了正月十六,沧城的春节才算彻底结束。<br><br>常常从宁夏回来,事情办的干净利落,得到老总赏识,老总让他回家多歇几天,过了正月十六再上班。我刚换了工作,处长交待春节期间没什麽工作安排,让我自己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我们俩这才如鱼得水,又痛快地玩了几天,到最后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连上楼都没劲儿了。春节结束,常常回瀛州工地,我的新工作正式开始。<br><br>老实说我在高中时代就接触电脑了,当时父亲的设计院买了两台386,显示器都是黑白的,速度巨慢,内存巨小,除了扫雷和扑克牌,其他什麽游戏都玩不了。可是,就这样,这两台机子还被锁在专门的微机室里面,盖上红色丝绒布,据说可以防尘。微机室的钥匙有两把,其中一把就在父亲手里,我念高二的时候,星期天还可以进去,照着父亲的电脑参考书,自己摸索着设计一张贺卡什麽的,到了高三功课紧张,父亲连钥匙都不给我了。上大学的时候,电脑逐步升级,出现了金庸群侠传这样的游戏,自己的注意力却放到读小说看碟片上来了,以至于周围的人们张口仙剑闭口反恐,我都迷迷糊糊不知所以然。在恶补了两回游戏规则之后,我就放弃了,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天生的手疾眼快,更不想成为别人的鱼腩,大不了我不玩了。生活就是游戏,游戏总归要分出胜负,你明知自己处于劣势,就应该提早抽身退场弃权,省得费心劳力还甘当绿叶给别人做陪衬,当然,走之前别忘了要器宇轩昂地说一句:大哥不陪你玩了。<br><br>现在,我的面前就摆着一台联想,比大学里的那种终端机强一万倍,父亲的386更是没法儿比,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冯萧和李浩淼非常热衷游戏,上班时间,李浩淼经常利用到15楼的复印室复印文件的机会,到我们14楼来,和冯萧交流一下游戏体会,如果各级领导不在,时间又充裕,他俩就会来一场双人的比赛。<br><br>冯萧干了一年的信贷外勤,整天在外面跑,绝对不是一个能坐得住的人。他的个性也是分行有名的犟。听同事们讲到冯信贷的光荣事迹,也是很牛叉的。冯萧干外勤的时候,平时不怎麽在单位呆着,支行搞卫生几乎没有他的事儿,没准儿也是他自己故意躲出去,不过没有人核实过。那群干内勤的老娘们心理不平横,总在行长面前诉苦,行长听多了,难免就得出面解决,有一次开会,支行长决定营业室以柜台为界,柜台里面内勤负责,柜台外面外勤负责。柜台里面面积小,桌椅柜子摆了一屋,内勤大嫂人多,当然好干。柜台外面除了几个沙发没有别的东西,挺大的面积,两位信贷员同志打扫起来的确费力。冯萧心里不服,可又没理由反对,只好每天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某天早晨,支行长到营业室签字,正看到冯萧拿着墩布在外面比划,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看不过去,就说了一句“你怎麽墩地呢?”冯萧同志闻听此言,当时就把墩布扔在一边,出门买煎饼果子去了。支行长自己上不来下不去,嘿嘿干笑两声说了三个字“这小子”就没有下文了。<br><br>第二天,保洁公司的工人就拿着干活的家伙来到营业室,告诉内勤大嫂们,以后柜台外面的清洁工作由他们负责,柜台里面银行自己负责,大嫂们听了,无话可说。后来,分行办公室通知支行长借调冯萧,听到这个消息支行长比冯萧自己还要高兴两倍,当晚就在饭店摆下宴席,欢送冯萧同志上调分行。<br><br>冯萧常上外跑是有原因的,他有了N个女性朋友,至于女朋友具体是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也没有深问。有时李浩淼推门进来,就会发现,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留守。<br><br>“冯萧呢?”<br><br>“他去软件那边了。”天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过,我得给小冯圆过去,这是我们俩的约定,一个人不在时,另一个人一定要给他说清楚去向。李浩淼不会扭头就走,他也会过来和我聊几句,我知道,他在办公室面对一群老成持重的中年干部,绝对没有共同语言。<br><br>李浩淼坐在冯萧的联想前,劈里啪啦的猛拍一气,和我胡聊一通,主要是碟片,虽说我和他主攻的不是一个方向,但是,常规的几部大片还是都看过的。<br><br>“你们这里能不能上网?”他问。<br><br>“可以丫,你那里不行?”<br><br>“怎麽不行,都是拨号上网,这个月报销分行的电话费,领导签字的时候看我们办公室的电话有inernet费,说办公室不需要上网,以后再出现internet费全部自理。”李浩淼心有不甘地说。<br><br>Internet费的事情我早就听处长说了,其实原本办公室一直有,只不过金额不多,领导没有往心里去。这次春节期间,网费暴涨,由原来的几十块,一下子长到400多块,办公室就李浩淼自己摆弄微机,领导心里跟明镜似的,下令以后任何科室出现internet费,一律自负。当然,我们新技术开发部除外,新技术吗,和电脑打交道,当然需要上网查询资料。<br><br>处长开完会回来,就到我们俩的办公室传达会议精神,一再叮嘱我们“虽然领导给咱们特权,以后你们也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上网,把咱们的网费控制到最低。”<br><br>“处长您放心,我们俩一定能不上网就不上网,能省就省!”我拍胸脯保证。<br><br>“咱们internet费一直就不高,就说春节这一个月吧,办公室是400多块,咱们连100都不到,差远了。”冯萧撇撇嘴,眼都没有离开屏幕,手不停的敲击键盘,嘴上还能跟处长解释。<br><br>“好,你们做的行,一定要保持。”处长点头,然后又说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交待了几句出去了。<br><br>“办公室怎麽这麽高的internet费,李浩淼还回石家庄一个星期,跟我们比,他挂在网上的时间不会长多少。”我有一些不明白,毕竟我是初八才报到的。<br><br>“时间是不长,可他上的网站是付费的,要从internet费里面出来。”冯萧像一个前辈一样教导我。<br><br>“什麽网站,是不是那个?”我冲冯萧挤一挤眼睛,上班时间,不好随便说话。<br><br>“就是那个,还是国外的,不然不会这麽贵。”冯萧离开电脑,站起身隔着桌子凑了过来,跟我小声说,“李浩淼都下载了,你要不要看看?”<br><br>“靠,我还没他那麽猛。”<br><br>李浩淼被禁网以后,每天晚上都要来我们办公室,冯萧给了他钥匙,他总是用冯萧的机子上网,因为我的被我设置了密码。我知道他干什麽,有次也跟冯萧开玩笑问他李浩淼有没有在他的机子down一些生猛图片,冯萧说肯定有,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机子文档里面有隐藏的文件夹。<br><br>“有密码,那天我心情好,一定给他破解了。”<br><br>“你让他告诉你不就得了,他白用你的机子也该给你一点儿费用。”<br><br>冯萧蓦地抬头看着我,想了一想,认为我的提议非常有建设性。<br><br>正月已过,常常又回来了,我问是不是他还要去相亲,常常点头承认,并夸口自己要打破世界吉尼斯相亲记录。见我一连瞥他好几眼,他连忙又加了一句:“我总得找一个回来的理由嘛。”<br><br>“回来看我就不是理由?”我问。<br><br>“是理由,说服了自己,说服不了别人,我得跟项目经理请假不是?”<br><br>这次见面地点离我这里不远,常常在媒人那里呆了20分钟,我在楼下一直等着他,等他出来一起回家。常常给我捎回来很多光盘,我们准备一起看通宵了。<br><br>不知道那一次,我跟他提过自己很想看达斯廷霍夫曼主演的《雨人》,这部片子口碑不错,就是即没有暴力又没有激情,所以不好找,这回居然被他在瀛州那个小地方给找到了。<br><br>“无聊时出去溜溜,随便进了一家音像店,老板原来在北京上学,毕业后没找到工作,自己开店当老板。他那里出租的光盘文艺片很多,我随口报了几个片子,他那里都有,我问有没有《雨人》,他说有,还有《克莱默夫妇》和《宝贝》,都是达斯廷霍夫曼主演的。”<br><br>“他是不是达斯廷霍夫曼的fans?”<br><br>“不是,他就喜欢弄这些老片子,我自己挑了《教父》三部曲,都很不错。”<br><br>我和常常正半躺在沙发里欣赏达斯廷霍夫曼的精彩表演,电话铃响了,是冯萧打来的,他问我微机的密码是什麽。<br><br>“bugaoming-163,”我随口说了出来,感觉不对就问了一句:“你自己的机子不能用啊。”<br><br>“我的能用,李浩淼在这里,我刚泡了一网友MM,正聊着,他没有机子玩就跟我打搅,嗨嗨,我这就告诉你他的密码……”冯萧嘴里嚷嚷着。<br><br>我知道后面的话是跟李浩淼说的,想冯萧一边打字聊天一边打电话一边被骚扰的样子,我说了一句“你好好玩”就挂线了。<br><br>放下电话我继续看碟,常常说和达斯廷霍夫曼深厚的表演功力相比,汤姆克鲁斯简直就像一个白痴。<br><br>“整个就是一个五短身材,还靓汤呢。”常常的评论让我好笑,我告诉他靓汤演技需要进步这是事实,但是,“您也不能因为自己身高1米91就嘲笑那些1米70的吧?”我的话让常常脸红了。<br><br>看着看着,我忽然感觉很别扭,说不出的别扭,不禁皱起眉头。常常看出来,问我怎麽了?<br><br>“我应该让冯萧用我的机子,那个李浩淼他总是胡来。”<br><br>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正确的,我猜到要出事就准出事。次日上午,我见处长不在,就拨号上网,网络链接后,打开的不是我早就设置好的网易163主页,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令我目瞪口呆的网页,四周7、8幅图片除了大乳房圆屁股就是雌雄性器官,中间一个金发裸体美女张着大嘴吐着舌头正在搔首弄姿。我连忙关闭网页,我关我关我关关关,可是怎麽关也关不上,当时我的汗“哗”就下来了,没办法,只好先关显示器再关主机。<br><br>很明显,我的机子中了病毒,这个该死的李浩淼! <br><br><br>最后的战役 (完整)7.2          <br>        <br>        文章来源: 玉珠 于 2004-10-13 14:43:01 给 玉珠 发送悄悄话         <br>        (2)<br><br>后勤阿姨听了领导的指示,顿感为难,想了一想,还是实话实说,免得日后落埋怨。她把我不想找对象的原因告诉领导,领导也没说什麽,有年纪的人,一般的观点都是宁缺毋滥,认为不找对象总比对象成堆强。思考一番,领导告诉后勤阿姨先不要提此事,容他跟我父亲老高交换一下意见,“解铃还须系铃人,老高自己的孩子总得操心一下”。听领导如此说,后勤阿姨答应着退了出去。<br><br>4月,春光明媚,沧城的第N届人民代表大会顺利召开。与其说是人代会,还不如说是群英会,现在的人民代表,不是国企老总就是民营董事长,还有各事业单位的一把手。按说我父亲是副职,还轮不到他做人大代表,不过,父亲多年前加入了民主建国会,作为民主党派的代表,他也出席了人代会。<br><br>人代会上,领导和父亲都属于运河区代表,总有碰面的时候。见了面,两人寒暄一番,父亲免不了要感谢领导对我的栽培,领导也表扬了我,说主要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谈话最后,领导语重心长的告诉父亲,说:“不知道什麽原故,高明在婚姻问题上非常消极,可以说惧怕婚姻,我们作长辈的难免要为他们这些小辈操心,高院长最好抽时间关心一下高明,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br><br>父亲听这话耳根子都红了,一个劲地解释说自己工作太忙,难免忽视孩子的感情问题,原来以为现在的孩子都不让大人干涉个人问题,没想到高明如此被动,如此看来还需要领导费心,看看有合适的对象务必给促成一下。三两句话,就把我的后半生交给领导决定了,领导对父亲的话很满意,两人握手告别。晚上父亲设宴,安排相熟的各位人大代表,其实就是各位老总,领导也被邀出席,次日中午领导安排,父亲也在客人的名单里面。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交情一下子增进了不少。<br><br>人代会上,想安排领导的不止父亲一位,许多民营董事长排着队想联系这位财神爷。不但董事长们积极公关各家银行行长,就连行长的随从,都有各家企业的有关人员上前巴结。李浩淼本来就是办公室管理档案的一般人,这次领导为了让他长一点见识,特别要他作为自己的工作人员陪同前往,这样,领导就带了司机、办公室主任和李浩淼三个随员。老总对老总,随从对随从,自然有很多企业的老总跟班忙着巴结这三位。李浩淼是新面孔,人又年轻,很多人都拿他不当一回事。没过两天,某线缆企业的副总,不知道从那里打听出这个小李子的后台,认为此年轻人很有前途,当晚就请李浩淼去吃饭。李浩淼深知自己是领导的随从,做什麽应该听领导安排,不能单独行事,也就婉言谢绝,副总一看吃饭不成,就约他饭后搞一点余兴活动,小李子年轻还没经过什麽大事,就满口答应了。<br><br>要说李浩淼上班以后晚上没出去玩过,那绝对是瞎掰。有人请他吃过饭,有人请他打过保龄球,这回,有人请他洗桑拿。晚饭后领导说回家睡觉,李浩淼他们可以自由活动,于是线缆副总派车接了李浩淼去银都洗浴中心。这银都洗浴中心是几家老板合股开的,其中就有线缆集团一股,线缆老总投资娱乐业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自己公关招待客人方便一点,即省钱,又安全。<br>        <br>最后的战役 (完整)7.2 接下去          <br>        <br>        文章来源: 靠近天堂的翅膀 于 2004-10-13 14:43:10 给 靠近天堂的翅膀 发送悄悄话         <br>        <br>(4)<br><br>“五一”国际劳动节倒计时开始,各业务部门忙着准备月底的报表,我们新技术开发处已经计划好整个七天的工作安排:1号,各科室都在忙着报表,我们也不能屋里没人,处长带领高明、冯萧三人一起上班。下午冯萧就和某女性朋友出发去北京,估计是旅游为辅购物为主,他保证3号晚上一定到家;2-3号我值班,处长陪夫人和公子在1号晚上就出发,到华中地区游山玩水去也;4-5号冯萧值班,我和常常4号凌晨去青岛;6-7号安排处长值班,处长回不来的话,就难为冯萧给替两天了。<br><br>就在我们兴致勃勃的计划美好明天的时候,后勤阿姨打电话通知我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各级领导都喜欢叫下属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趟,不知道,后勤阿姨有什麽事情传唤我。我上调分行已经两个多月,刚开始那几天,我还到后勤阿姨的办公室坐过一回,主要是告诉她自己的新工作情况,阿姨自认为是我的教母,我于情于理都要向她汇报一下。<br><br>后勤阿姨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我猜后勤部门也忙着作“五一”长假的工作安排,他们比我们还要轻松。阿姨见了我,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然后,阿姨一脸神秘地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老实坦白交待“没有”。阿姨“欧”了一声,表情很明显,就好像在说“我早就知道你现在就没有对象!”<br><br>“有这麽一位,我觉得挺适合你,你看要不要见一下?”后勤阿姨把对方的情况给我做了大概介绍,我听了以后,感觉好像条件还没有上一次她给我介绍的那一位好。怎麽一个不如一个?我暗自盘算着。<br><br>“你不知道,这个孩子主要是性格好,人又善良……”<br><br>靠,这话说得真绝,一个人的性格和品质是最难量化的,不具体交往谁也说不好谁更善良。这不明摆着要让我深入了解吗?等我深入进去,想回头可就比蹬天还难了。父亲教导我婚外恋很难脱身,这婚前恋更难脱身。<br><br>“还有,就是,实际上,这事是咱们领导先提出来的。”阿姨终于把最实际的条件说了出来。<br><br>“领导?”我猜不出我找对象和领导有什麽关系。<br><br>“这孩子的妈妈就是咱们领导的亲姐姐。”阿姨很清楚地解释了这层微妙的关系。<br><br>我恍然大悟,这才想到为什麽前几天父亲来找我,还有父亲曾说过的那些什麽“单位上有人给你介绍对象,条件合适你就去见一下”的话,原来,他们早就通了气,这一切几乎早就安排好了。我开始茫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阿姨的眼神很肯定,她认为我的回答一定会是“行”。怎麽办?<br><br>TO BE OR NOT TO BE ,这是一个问题。<br><br>我知道,只要我答应见面,以后的情况就会完全不由我控制,我几乎不能说不,除非对方反对这门婚事,当然,就目前来看对方反对的可能性太小了。同意见面,也许意味着我也有了一个很有实力的舅舅,在我和李浩淼、冯萧之间,我可以一下子冲到前面,不再屈居人后。但是我真的就这样走上婚姻之路,父亲说过,要我找一个能够让我心动的人,其实这个人早我找到了,常常,可惜,我们不能心平气和地过日子。如果我必须和一个自己没有感觉的人生活,能否共度一生,我自己根本没有把握,这样是不是会连累别人?如果我真的要结婚,那麽,常常该怎麽办?我又该怎样和他解释这一切?我想不出一个结果,只好先往后拖一下再说了。<br><br>“阿姨,这事儿您容我回头跟我爸商量一下,说实话,我还真没想过相亲的事情呢。”我说。<br><br>“我知道,你最好快一点,都老大不小了,也该上心找一找,争取一次成功!”阿姨的口气很坚决,看来这次是奔着保媒成功来着,我有一种被人逼上悬崖的感觉。<br><br>“这样吧,我歇班的时候找我爸谈,看他的意见如何,五一回来一定给个回话。”我只有拿父亲做挡箭牌,实际上我是想看看常常的意思。虽说他一直相亲不断,但是没有一个有下文的,总是见一面就散,我知道他是在游戏,这一次我是要当真了。<br><br>后勤阿姨看来“五一”也有安排,好像大家都闲不住,她也不想浪费宝贵的7天长假来安排我的相亲事宜,所以很爽快的答应,说对方好像“五一”要出门,即使我同意见面也安排不了时间,一切等“五一”回来以后再说,这样最好。<br><br>为了这次旅行,我专门跑到李宁专卖店,买了两身行头,又到体育用品专卖店,买了一个阿迪达斯的大背包。常常也是有备而来,他带着CD机和几张光盘,顺便还捎来很多食品,有苹果、甜橙、咸面包、方便面、咸菜、牛肉肠和真空包装的熏鸡,都是有清真标志的,还有常妈妈做的酱牛肉、茶叶蛋,装了满满一纸箱子,足够我们俩吃3天的,我猜他是不准备在外面买吃的。<br><br>“不会吧,你准备这麽多吃的,我听说山东回民不少,怎麽还找不到一家清真饭馆?”<br><br>“先预备着,万一路上没有总不能饿着,反正都是真空包装的,又坏不了。”<br><br>“我知道坏不了,可这怎麽捎啊,咱不能到哪儿抗着大箱子吧。”<br><br>“没事儿,放在车上,没问题,下车的时候吃多少拿多少就行。”常常憨憨地笑着,又拿出茶叶蛋:“这是我妈硬塞给我的,说路上现吃的。”<br><br>“别路上现吃了,我现在就饿,现在就吃,你给我剥俩,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我跑到卧室,拿来两套运动服,一样的款式,只不过给他选了深蓝色,我自己的是亮灰色,这样他的颜色有收缩感,我的稍微放大一点,和身高191厘米的人站在一起,我不想被陪衬得像一个侏儒。我拿了衣服在身上比划,给常常看。<br><br>“还挺正规。”他很满意。<br><br>“那当然,回头咱去踢球,也用的上。”我倒在沙发里,吃着常常给我剥的茶叶蛋,想着这个伊斯兰的男人,结婚之后会不会给自己的老婆剥茶叶蛋吃呢?<br><br>晚上12点出发,出发之前我们又放纵了一回,然后洗澡,换好衣服,收拾好行装,常常抗了我们的给养箱子,我背上背包一起打的去旅行社报到。为了安置我们的大箱子,我俩只好坐在车尾,忍受着一路上的颠簸。幸好常常带着CD,我俩一人一个耳机,听了一路的莫文蔚,在《盛夏的果实》的音乐声中,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头靠在常常的肩上,我俩依偎着,就像一对恋人。大巴车里面没有开灯,人们都昏昏沉沉的睡着,大概只有司机大哥是清醒的,没有人注意到最后排的我们俩,注意到我们的手一直握在一起。<br><br>“五一”的青岛,人潮涌动,海滨、小青岛、栈桥、石老人甚至崂山,到处都是人。我和常常坐着旅行社的大巴车连夜来到青岛,我醒来时车已经开到青岛的郊区,常常早就醒了,他没有喊我,自己一个人看窗外的风景。跟着旅行社到青岛来玩,第一站铁定是栈桥和小青岛,我们随着人流往前走,几乎无暇顾及周围的景色,人太多了,稍不留神就有被挤倒被踩到的危险。走出不到20米,我就暗下决心,以后甭管“五一”、“十一”、“春节”放多少天假,我再也不凑热闹出门旅游了,还不够挤的呢。抬头我望着常常,常常对我说:<br><br>“以后,咱平常请假出来玩,不凑这热闹了,好不好?”<br><br>“行。”我很高兴我俩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br><br>一路之上,到处都是人,好像只有坐在车里的时候,我们才有心情看一下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景色。因为专业的缘故,常常对青岛殖民地时期的建筑很感兴趣,每每看到窗外边有像样的老房子,就拔着脖子向外张望。旁边有两个年轻人,也是结伴出行的,想跟我们凑手一起打牌,我看常常不太热心,就说自己不会回绝掉了。<br><br>旅行社的大巴拉着我们在青岛几个著名的广场转了一圈,这些广场是不收费的,到了傍晚,把我们载到青岛北郊的一个普通旅馆住下。旅行社是能省则省,如果可能,他们都可以找到大车店来安排你。从房间出来,我们拐了7个弯走了大约100米才来到洗澡的地方,浴室是一个废弃的车间改装的,倒是很宽敞,全部都是淋浴,就是能出水的喷头太少,10个喷头里面坏了7个。我们勉勉强强冲了一个温吞吞的温水浴,穿好衣服出来找饭辙。签旅游合同时,我们就知道这种短途旅行不负责餐饮,吃什麽自己去找。虽说我们补给充足,我还是想尝一尝青岛的风味,出去看看有什麽可以让穆斯林也能享用的。到了外边,我们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真主只禁止穆斯林吃猪肉,却没有禁止吃海鲜。古兰经里面有言:海水是洁净的,里面所出产的食品也是洁净的。我们可以在青岛饱餐海鲜:5块钱一个烤鱿鱼,10 块钱一大碗原汁蛤喇,还有海红、螃蟹、扇贝、牡蛎等等随你挑随你选,冰凉爽口的扎啤,最后如果不饱,再来半斤鱼肉饺子外加一碗饺子汤,很爽!<br><br>次日清晨,我们就出发去崂山。大巴车在盘山道缓缓前行,车子的一侧是嶙峋的山石,另一侧是蔚蓝的大海,对比如此强烈,这是其他风景区没有的。崂山风景区很大,景点也很多,如果全部玩过来,恐怕3天也出不来。旅行社仍然遵循哪里省钱去那里的原则,把我们带到崂山的某一处不太知名的风景区。不知名的地方,也有风光,大家爬山玩水,玩累了就坐下歇息。我感觉在崂山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坐在山上的茶棚里,10块钱要一壶崂山特产的竹叶茶,再来一碗海里产的石花菜凉粉。轻轻啜着热热甜甜的茶水,抬头看看山上满眼的青翠,远处望望碧蓝的海水,海天尽头,一叶轻帆,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是翱翔的海鸥。<br><br>从崂山回来的路上,旅行社拉着我们到某处海产品馆,引诱我们买珍珠水晶一类的东西,那些东西贵的惊人,里面猫腻肯定不少。我和常常没有下车,在导游的数次白眼之下,大喇喇地躺在车里睡觉。忽然,我想起了什麽,对常常说我也要相亲。<br><br>“真的?”常常很吃惊。<br><br>“真的,我爸让我相的。”在常常面前,我也是拿父亲做挡箭牌。<br><br>“那就相吧,咱俩一块儿相,看谁相的多。”常常拿了报纸盖在脸上,我不好意思再说什麽。<br><br>第三天,我们去了鲁迅公园,大家光着脚,在海滩上捡贝壳。沙滩上的游人很多,每天大海推上来的贝壳有限,很难找到一两个漂亮的。找了一会儿,我干脆就放弃,爬到一块突兀在沙滩上的岩石上坐下,听着海浪的声音,什麽都想,什麽都不想。常常走过来,站在我的身边,我坐的地方比较高,让我能俯视他。我仔细端详这个男人,忽然发现,他的头上有了白发。<br><br>“你有白头发了。”<br><br>“知道,这是累的,工地上的事情太多,项目经理让我负责那些杂七滥八的东西,太费心了。”<br><br>“你怎麽不推出去一部分?”我问。<br><br>“怎麽说呢,我总想,反正自己也干不长,没必要跟他们斤斤计较,再说,多学一点儿,对将来设计总有好处,方方面面可以考虑地更周到。”<br><br>“我爸说你工作的事情没多大问题,今年分配到设计院应该可以了,他叫你10号到设计院再和他谈谈。”趁此机会,我把好消息告诉了常常。<br><br>“是吗,那敢情好,我也能回来歇歇了。”常常深情的望了我一眼,回头看着大海,说:“真主是仁慈的,真主派你来到我的身边,给了我这一切,多美好。”<br><br>“是啊,一切大自然美好景色,都是真主赐给我们的礼物,现在我们可以尽情的享用了。”我两手扶住常常的肩膀,从岩石上跃下,跳到常常的背上。常常背了我,冲向大海。我伸开双臂,闭上眼睛,仰起头,呼吸着咸涩的空气,任海风掠过我的发际。<br><br>安拉至大,我的心在呼喊。<br><br>“安拉呼艾可拜勒。”常常在低声颂念。<br><br><br> 第八章<br><br>(1)<br><br>从青岛返回的途中,一车的人都很疲倦,昏昏欲睡。思虑再三,我还是把相亲对象的身份告诉了常常,常常听了,说了句挺好就没有反应,一路之上再也不说话,闭着眼睛装睡。<br><br>晚上大巴回到沧城,车刚停好,常常起身就要下车,我连忙问他那半箱子给养怎麽办。<br><br>“怎麽办,扔了,谁爱要谁要。”<br><br>看他负气的样子,我只好把背包扔给他,让他先走,自己等车上的人下的差不多了,才抱起箱子出来。出来一看,常常竟然还在车下面等我,我们一起打的回家。一进门,我就把箱子扔到客厅里,自己一屁股躺到沙发上,冥思苦想。常常呆坐了一会儿,起身把箱子拎到餐厅,我听到他打开冰箱,然后一样一样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进冰箱。常常回来,捎回两听蓝带啤酒,打开一听递给我,自己又开另一听。半听啤酒下肚,常常终于开口说话:<br><br>“你,你要是结了婚,咱们以后,怎麽办?”<br><br>是啊,我要是结婚,常常还会来我这里吗?我们到哪里过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找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然后心平气和的过日子,这话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做起来实在是艰难。“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谁也不会跟谁一辈子。”我自己强作镇静,找一个借口解释。<br><br>“我就是傻到了想要这一辈子。”他无奈地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br><br>“那好,那我们就共同努力,看看能不能要这一辈子。”<br><br>“怎麽努力,你开玩笑呢,你都结婚了,往哪里去努力?”常常闭上眼睛,仰起头,这样可以防止眼泪夺眶而出。<br><br>“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什麽结婚不结婚,没准儿你比我要早结婚,你天天相亲,不知道哪一天你爸妈一着急,给你包办一个。”我和常常对自己的未来婚姻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更谈不上什麽信心。像我们这样的人,10个里面有9个最后是要结婚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我们都不希望这一天到来,但是,谁也不能避免这一天到来。最后,我和常常商定,不管谁先结婚,另一个一定要去帮忙,就像给自己的亲人一样。<br><br>当晚,我想留常常在我那里过夜,他没有答应,他说自己出来好几天,总得跟父母见个面,明天是7号,再休息一天就回工地去了。我拉着他的手想留他陪我,我的意思是想再开心一次,常常松开我的手说自己太累没心情,说完就走了,留下我一人独自对着天花板发呆。<br><br>忽然,我想给父亲打个电话,也许我真应该问问父亲,看看父亲是什麽意思。父亲新买了手机,手机号码还是上次来时留给我的。拿起电话,我开始拨号,拨了一半,我又把听筒放下,因为我看到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10点半。<br><br>父亲应该早就睡了,他在外边旅游,肯定比我还累,不要打扰他,有话明天再说。我放好电话,冲了一个澡就上床睡觉了。这一晚上,我辗转反侧,根本就睡不踏实。北环大街路北是发电厂,每到晚上就有很多重型卡车往厂里运煤,我过去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汽车的噪音,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麽了,噪音如此清晰刺耳,令我夜不能寐。直到天已经蒙蒙亮,我才在恍惚中睡着。<br><br>上午10点,我终于起床,先和冯萧联系一下,问他值班的情况,冯萧告诉我处长还没回来,他一直坚守岗位。<br><br>“要不我下午替你半天,你也和你女朋友再出来逛逛?”<br><br>“我说高明,您饶了我吧,今天就在家呆着得了。你不知道这小丫头手有多黑,刀有多快,我头两天去北京,就把这月的工资花了一个底儿掉!过两天上班再发不下五一的加班费来,我连这月的早点钱都没有了。” 看来这回冯萧碰上一个厉害角色,不是省油的灯,这次有他的好看了。<br><br>“那你就再挣半天加班费好了。”体谅别人,一向是高明的美德,这回也不例外。挂了冯萧的电话,我开始联系父亲的手机,电话接通后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听,也许父亲正在户外一个人声嘈杂的地方,根本听不到手机的振铃。父亲已经是50开外的人了,听力下降在所难免,再过几年他就会退到二线去,天天无事可做,只能照顾一下小女儿,到那时,自己应该多关心一下父亲,给他买两只鸟什麽的。想到这一切,我忽然开始幻想未来,将来自己也会有一个儿子或女儿,自己也要养育他教育他,让他过幸福的生活,就像现在父亲对于我。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天已将近中午,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唤,不过我自己还没有起床做饭的意思,直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白日梦中唤醒。不会是常常,他自己有钥匙,我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两个人,都是父亲单位的同事。<br><br>“高明,你爸爸家出了一些事情,要你过去一趟。”前面一位较年长一点的说,他一脸严肃。<br><br>“我爸爸,不是去参加研讨会了吗?”我不解地问。<br><br>“对,你继母有事,叫你过去一下,你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去。”年长者的口气不容别人说个“不”字,于是我穿好衣服就跟他们出去,到楼下一看,设计院的桑塔那正在等着我们,车子一直发动着,没有熄火。<br><br>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地快要窒息,继母怎麽了,为什麽要单位上的人来叫我,还如此正式?我心里有问题,又不好意思问,只有等到了父亲新家再说了。桑塔那开的飞快,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西环小区,一个新建成的安居工程,内部设施外部环境都还不错。我不清楚父亲住在哪一栋楼哪一个单元,父亲的同事领着我走进一个楼道口,我们上到3楼,敲开一家的防盗门,开门的是父亲单位的另一位同事!<br><br>父亲的新家是一套128平米的单元房,三室两厅双卫,明厅明卧,前后阳台,很宽敞。我进门,发现客厅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有父亲单位的同事和继母,另外有两个我不认识的,后来才知道是继母的娘家人。人们看我进来,有一个人从沙发上站起来给我让了一个位置,等我坐下后,父亲单位的同事开始宣布,我的父亲,设计院高副院长,在参加全国建筑业某研讨会的时候,今天上午7点40分突然遭遇车祸,经抢救无效,已经与今天上午9点去世,同时罹难的还有设计院傅院长和一名司机。两位院长同车出行,三人一起命丧黄泉。<br><br>我呆住了,我的大脑不属于我,就像中了病毒的微机,无法启动,运行。恍恍惚惚中,我似乎听到继母在嘶喊,我只好抬起头问我身边的人:“你们开什麽玩笑啊。”<br><br>我被人领到父亲的书房,有人拍着我的肩膀,问我需要通知谁,我茫然无措,不知道说什麽想什麽,只过了一会儿,外边进来一个人,说已经和傅院长家属联系过,我们三家各出一个代表,到杭州把遗体接回来。继母已经昏迷过去,我们家的代表自然是我,我起身,傻瓜一样地跟着来人出去,后面的人追问我需要通知的对象,我想不出应该通知谁,只好掏出自己的电话号码薄,递给他让他自己看着办。<br><br>我们没有到杭州,在镇江附近接到了父亲他们。他们在杭州呆了两天就直接去上海,从上海准备去南京的途中,因为晚上下过雨路面很滑,司机不熟悉路况车速又过快而出了事故,司机为了超车,没有控制好,车头撞到路边的一块巨大的水泥柱上,当场车毁人亡。当地交通警察事故鉴定已经出来,司机负全责。幸好还有和他们一起搭伴出游的石家庄市、保定市的同行,都留在原地帮助料理后事。我被人搀扶着,到医院的太平间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紧闭双眼,脸色像他鬓边的白发一样惨白。办事人员联系好一辆冷藏运尸车,我们一行人又连夜赶回了沧城。<br><br>常常来了,冯萧和处长来了,后勤阿姨来了,堂兄堂弟来了,表哥表嫂来了,大刚也来了,我的同事同学亲友都来了。这些人占据了父亲的书房,跟我商量如何料理后事,常常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给我倒水拿毛巾擦泪。表嫂对她自己的这个老同学很意外,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我和常常会成为知己,不过,表嫂什麽都没有问,她明白现在不是问这种闲事儿的时候。表哥和堂哥从外面回来,告诉我他俩去了父亲单位,父亲的办公室已经被继母的娘家人光顾过,他们趁我去杭州的时候,把里面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都搬到继母娘家去了。我记得继母的娘家是在乡下,堂哥告诉我,继母的弟弟前年就出来,在沧城某建材批发市场做生意,大概父亲能够帮他联系一些业务,后来自己租了房子,她娘家人也都搬出来了。<br><br>“这里值钱的东西也搬走不少,”表嫂告诉我,“说是办丧事碍手碍脚,胡说八道,碍手碍脚搬到地下室去就得了,干嘛往娘家搬,真是小肚鸡肠,怕咱们抢了他们不成?”<br><br>表哥皱了一下眉,示意表嫂少说两句。低声跟我商量后事如何料理,我又有什麽主意?母亲的后事是父亲一手操办的,当时我只知道哭,如今,一切都要靠我自己决定了。我只能说,先听听父亲单位的意思。<br><br>这时,外面的客厅已经布置成灵堂,正中摆放着父亲的大幅黑白照片,周围是鲜花和挽幛。继母和自己的娘家人在卧室商量事情,中间的卧室是父亲单位同事的议事间,我和亲友在书房说话。与其说是在操办后事,还不如说是利益分割。父亲单位下达通知,认定父亲他们三人是因公殉职,定为烈士,家属享受烈士家属的优待。李副院长歇了一个“五一”长假,稀里糊涂地白捡了一个代理院长,精神极度亢奋,一再表示要把二位前院长的后事料理好。<br><br>办丧事就需要钱,买用来扯孝的白布,买寿衣铺盖,甚至连招待客人用的烟、纯净水和一次性纸杯都需要买。办事的总理事是设计院的办公室主任,他跟我来要钱,我只好让冯萧给我取来,堂哥提醒我父亲单位上有丧葬费和抚恤金,我让他给我问一下,过了半个小时,堂哥一脸气愤回来,告诉我所有的钱都已经给了继母。我问总理事为什麽不跟继母要钱,总理事一脸无奈,说:<br><br>“你继母早就放话出来,说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孤儿寡母,所有的事情都由高明做主,她一概不管。”<br><br>“她哪里是让我一人做主,分明是让我一人掏钱。”我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咯咯直响。<br><br>夜深了,常常陪着我,我睡不着,他也不睡。我忽然想起什麽,跑到中间的卧室,叫出父亲的同事,想和李院长提一个要求。<br><br>“什麽要求?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办到。”他说。<br><br>“我父亲是因公殉职,按照惯例,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家解决一个家属的工作问题?”我开口,想为常常要一个工作指标。<br><br>“当然可以,只不过……”对方面有难色。<br><br>“怎麽了,不能办还是不给办?”我的火气就快要冒出来了。<br><br>“给办给办,不过,这事你继母已经提出来,说要安排她的一个表弟进来,新院长和上面打了招呼,上面也基本同意。”他的意思是,我说晚了。<br><br>“不行,什麽表弟,什麽毕业,我怎麽不知道?”<br><br>“好像是师专学化学的。”<br><br>“我呸,什麽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你告诉李院长,这指标我要了,我去设计院,大学本科专业对口,直系亲属,谁跟我争我跟她没完!”我的声音很大,很快,我的意见传到继母那里,继母开始嚎啕,大声咒骂老天爷,说有人欺负孤儿寡母。设计院的工作人员得罪不起自己的同事,只好过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我硬抗着不答应,一口咬定自己要过去。继母房内哭声震天,似乎她的母亲和其他女眷也加入到痛哭的行列里面,我闭上眼睛装听不见。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是常常,他领我到书房外面的阳台,阳台上面,父亲种的月季花开得正艳。<br><br>“我知道你在给我争这个指标,说实话我也想去,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坚持根本就没有结果的。”<br><br>“至少我要试一试。”我抓着常常的胳膊,想要从他那里得到更大的支持。“他们太欺负人了,不对,是欺人太甚!”<br><br>“高明,你听我说,你还没有看出来吗?甭管你继母做的多过分,说到底她和你爸爸单位的人还是同事,他们多少都要偏向着她。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把你爸的后事办好,别的以后再说,你看,咱好男不跟女斗,她一句自己是孤儿寡母,我们就没话说了。”<br><br>“孤儿寡母,我也是孤儿,我无父无母。”我抬起头,看着常常,知道此刻只有他才真心待我。<br><br>“可你已经成人,而且工作单位也不错,大家都说银行比设计院要好,如果说把指标给我,那我算什麽?跟你父亲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这样坚持就纯粹成了呕气了。”常常揽着我的肩膀,轻轻摇着,似乎要摇醒我。<br><br>“我不甘心,爸爸临走时已经答应我了,说得好好的。”我伏在常常的肩膀上哭了起来,他搂着我,陪我一起掉泪。<br><br>“没关系,我现在也很好,老总赏识我,项目经理信任我,如果我要走,他们还未必让我走呢。这一切都是真主的决定,真主是要我留下来搞施工。我自己干得也挺顺,就是辛苦一点,趁年轻,多辛苦一些也无妨。我常常想,只要自己努力,将来我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到那时候,我们自己在郊区盖一栋别墅,咱们想怎麽住就怎麽住。”常常给我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用来安慰我。在常常肩上,我又哭了良久,回到书房,看见父亲的同事还没有离开,正好,我可以让他带话出去。<br><br>“你就说我的意思,这个指标谁要,谁就掏一万块钱出来办丧事。”我想,既然继母对于钱的事情可以无耻,我也可以无赖。<br><br>出乎我的意料,设计院的领导和同仁对我的无赖建议竟然非常赞成,看来他们也想找一个折中的办法,免得日后落下一个单位联合继母欺负前妻孩子的名声。继母权衡再三,答应拿钱。<br><br>追悼会如期举行,令我惊讶的是,继母没有出面。我和堂兄弟表哥身带重孝,跪在那里给专程来给父亲送行的人们还礼。常常站在我的身后,唯恐我垮掉,我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至少坚持到最后。我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例行着我应该做的一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父亲最高的孝心。最后,人们见礼完毕,我们把父亲送到火葬室,一个小门打开了,透过小门,我看到里面的火葬炉。当父亲的遗体缓缓推进火葬炉的时候,我忽然明白,这是我和父亲最后的诀别,我最后一眼看到我的至亲。母亲没有了,父亲也就要离开我,我大哭着冲向前,不要父亲离开,常常在后面死死抱着我,任凭我厮打他,践踏他。<br><br>在等待遗体火化的时候,后勤阿姨气愤地跑过来,告诉我,我的继母有多麽过分。<br><br>“过去解放前咱们这儿是有一个风俗,寡妇如果想改嫁,就不跟着丈夫的灵柩出殡到坟地。意思是认了坟就必须埋到这坟里,不认坟就可以改嫁和后夫埋到一起。现在都什麽年月了,她想改嫁谁还拦着她,还这样不通情理,追悼会也不参加,丈夫尸骨未寒就想着往外走,太让人瞧不起了。”<br><br>“她不来更好,我还嫌她跟我妈争地方呢。”我愤愤不平地说。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7
(2)<br><br>从火葬厂回来,我们回到父亲家里,据说有一些财务方面的问题需要说清楚。一进门,看到客厅里面一片狼藉,鲜花散落一地,被践踏的不成样子,灰、蓝、黑各色挽幛堆在客厅一角,像一堆垃圾,整个房间里弥漫着烧纸的味道。我回到书房,等人叫我,常常给我倒来一杯纯净水。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昨天晚上他们给我和常常拿了几个饱子,我掰开一闻就知道是猪肉的,于是推了出去什麽也不吃。最后还是表嫂明白了,亲自到厨房煮了10几个鸡蛋,倒了半碗酱油,我们俩吃白煮蛋沾酱油,总算填了填肚子。今天,冰箱里面空空荡荡,连鸡蛋皮都没有了。<br><br>办事的总理事差我父亲单位的同事喊我到继母房里,结算一下葬礼的各种花费,包括孝布仪仗吃饭烟酒等等一系列开销,一共是一万三千二百另五块三毛,礼金分成两部分,父亲单位和原来的同学朋友的一共4万多块,我自己单位和同学朋友的一共1万多块,单独记账,这是一开始我表哥和设计院说好的,他担心父亲单位会偏向继母。果然,后面发生的事情就让我看明白了,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br><br>“按照老规矩,这夫妻之间有一方去世,葬礼所收的礼金都要归另一方,也就是说这份子钱应该都归你,你的,那个,”总理事不知道用什麽确切称呼我的继母, “因为你们家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们事先说好给分开记账,你自己的关系归你,其他的归你的,那个……”总理事还是没有说出妈妈二字。沉吟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你妹妹还太小,将来上学也是个不小的花销。”<br><br>我没有说话,就算默认。<br><br>“你看,这费用你的,那个,已经拿了1万出来,剩下的三千多是不是由你负责比较好?”<br><br>“可以,就从我那部分礼金里面扣除好了。”我说。<br><br>“还有那些挽幛,你看你们年轻人也用不着这些东西……”<br><br>还没有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了他,免得他又提要求把这些廉价布料都给了继母。“我堂哥表嫂他们在这里忙活了好几天,让她们先挑几块,留个纪念。”<br><br>总理事回头看了看继母,继母没说话,示意他继续下一个议题。“那好,就依你,让他们先挑。”他说话间,掏出一张复印纸,“你看这个,这是你父亲买这房子的按揭贷款证明,俗话说得好,父债子还,当然,你们家的情况特殊,不过,你也应该适当负担一点,毕竟以后你的,那个,自己一个人带着个小孩子,生活难免拮据。”<br><br>我知道父亲买房的时候曾经按揭贷款过,但是我确信,那只是掩人耳目的小把戏,父亲的收入我心知肚明,贷款肯定早就还清。我接过贷款借据的复印件,原来是在我们行办理的,这就好办多了。我装作什麽都不知道,问总理事:“那我得出多少?”<br><br>“你看,一共贷款是8万5千块,你能负担一半最好。”总理事终于狮子开大口,准备猛咬我了。<br><br>“那这房子是不是也有我的一半?”看着这些贪婪的近乎恬不知耻的人,我忽然有心情和他们打哈哈。<br><br>“房子是我姐的。”旁边一个和我年纪仿佛的年轻人冲我喊,这几天葬礼出来进去,我知道那是继母的弟弟。总理事回头示意我父亲的小舅子闭嘴,但我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br><br>“既然房子不是我的,我为什麽要还这贷款?”我问总理事。<br><br>“按照法律,房子一半是你父亲的,一半是你的,那个的。你父亲的那一半你和你妹妹还有你的,那个,一起继承,三个人平分你也就得总共的六分之一。”总理事的法律知识还挺渊博,令我钦佩,不过,就这六分之一,他仍然遭到继母娘家人的一致白眼。<br><br>“房子我继承六分之一,债务我负担一半,您这是怎麽定的?”我问得总理事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他回头看看继母,觉得为了这个女人自己如此下不来台,很不值,竟然甩袖子不管了。“那,你们一家人商量,我看看外面还有什麽事情没有。”<br><br>总理事起身外走,我也跟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片哭声,继母仍然在咒骂老天爷,埋怨我的父亲撇下孤儿寡母受人欺负。在客厅,我郑重告诉总理事,礼金归礼金,债务归债务,希望他们分清楚。回到书房,我把那份贷款借据复印件交给冯萧,请他给我查一下,看看贷款有没有还清。冯萧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立刻起身出门。冯萧不愧是干信贷出身,和下面各个支行的信贷员们都有交情,他到外面一个电话就查了一个清清楚楚:父亲买房时曾经贷款8.5万,不到半年就陆续还清,到现在早就一分不欠了。打听清楚,冯萧气就不打一处来,想了想,竟然替我做主,挨个通知下面的储蓄所,凡是有我父亲、继母和妹妹名字的存款,一并统计上来,他还一再强调,如果近期这些存款提前支取,一定要扣下,不准把钱提走!行长的外甥就是比我有面子,下面的人听了纷纷保证一定办到,冯萧心里有了数,回来跟我交差。他打听到的消息本来就在我意料之中,我不想让大家再在这里陪我干耗下去,让常常请来总理事,解决一下礼金问题。他一进书房,我就下跪行礼。<br><br>“叔叔,这些天麻烦你们,我有什麽做的不对的,请看在先人份上,不要和我计较。”我开始抽泣,总理事连忙搀起我,我在礼数上不能出错,不能让他们有任何把柄。<br><br>“你继母她也不容易,一个人将来还要抚养你妹妹,你就多少给她一点,让我们也好交差。”总理事仍然在替继母说话,没有任何表示,表现自己的公正。<br><br>“您说,我该怎麽办,我得拿多少?”我想知道他们究竟想得到什麽。<br><br>“依我说,一万不少,两万也不多,你就量力而行,也不能自己再背上债务。”总理事非常诚恳地对我说,似乎一切都在为我着想。<br><br>“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把剩下的礼金全拿出来替父亲还债?”我终于明白,说白了,继母还是为了那一万块钱,他们就是想让我一个人承担葬礼的费用,只不过找个说法,换个名堂。<br><br>“剩下的总有一万来块吧?”我问。<br><br>“跟这数差不多。至于给她多少也没有定数,依我看给她点儿就行,你自己将来还要结婚过日子,也不能背太多的账。”总理事的话好像处处在为我着想,他们已经把我当做白痴,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个白痴。<br><br>“说实话,叔叔,这钱我真的不想要,想一想,这是什麽钱?是我爸用命给我换来的,我拿了这钱手都哆嗦,真想一把火烧了它。一万块,如果能让我再见我爸一面,我宁可再掏一万出来,只一面就好!”我哭了,后悔自己那天晚上为什麽没有拨通父亲的手机,至少还可以最后听听父亲的声音,问他要个主意。回想自己长这麽大,第一次给父亲花钱,竟然是在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给他叫了一辆出租车,付了10块钱的车钱。我后悔为什麽没有早早跟父亲沟通思想,为什麽没有体谅父亲的苦衷和悲哀,如今,已是成年的我,除了哭泣还有什麽能做的呢?<br><br>总理事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同意上缴礼金,脸上竟然露出不合时宜的笑容,连夸我又懂事又孝顺,弄得我不知道说什麽才好。常常在一旁提醒我,让我要来那些给我上礼金的亲朋好友的名单,说白了这些都是账,将来都要我自己去还的。总理事倒也爽快,很快从外面拿给我一个白纸钉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我熟悉的人名,我随口问了一句,“礼金总共多少,我看一下。”<br><br>总理事把一个存折递给我,打开一看,还好是我们行的存折,户主名字也是高明。我大概看了一眼最后余额,差不多,想都没想就把本子和存折塞进常常的怀里,我自己身批重孝,浑身上下都是白棉布,找不到一个兜。看着总理事惊讶地张着大嘴,我起身对我的亲友团说:<br><br>“时候不早了,让他们也歇一歇,咱们回去吧。”<br><br>我起身出门,后面跟着一大群人,表嫂抱了一大抱自己挑好的挽幛夹在人堆里,总理事不解地在后面追问我:“高明,不是说好你得给你父亲还帐吗?你这孩子怎麽这麽快就翻脸不认账啊?”<br><br>我懒得搭理他们,径自向前走,继母房里听见动静,连忙出来,父亲的小舅子想要拦住我,被表哥一胳膊搡到一边。设计院的几个人追到楼下,一定要我说清楚再走,没等我说话,常常就替我开口说话:“这是他们家的家务事,你们掺和什麽?”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我们走远,再也没有纠缠。<br><br>出了西环小区大门,我和亲友团分手,冯萧拿了存折立刻去替我冻结存款并且挂失密码,其他人回家休息,常常陪我回我自己的家。回到家,我脱掉重孝,常常领我到卫生间,帮我洗澡,我像一个木头一样闭着眼睛低头站在喷头下面,认由常常给我洗头、洗身。小时候,父亲也曾经这样给我洗过澡,想到这里,我的眼泪滚滚而出,混合着喷下来的冷水,流下去,流下去。<br><br>从卫生间出来,我实在无力说话,搂着常常睡着了。睡梦中,我被饥饿感唤醒,等我醒来一看,天已经黑了下来,常常在我身边还睡着,他这几天也异常辛苦。我起身想弄一点吃的,一翻身就惊醒了常常,没等我说话,他就按下我说:“你别动,我给你弄吃的去。”<br><br>“我来吧,你也累坏了。”我挣扎着要起来。<br><br>“我没事,你休息吧,明天还得谢孝去呢。”谢孝,就是给所有来帮忙的人和随了份子的人一一磕头谢礼,我母亲去世时我就做过,当年自己的膝盖是青一块紫一块,差一点都磕破了。想到这一点,我又躺了下去。幸好我的冰箱里面还有没被我们扔掉的半箱子给养,常常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做好饭,我们一起吃饭,吃饱饭接着睡觉。我知道自己还要有很多义务需要我亲自尽到,还要有很多矛盾需要我鼓足力量去解决。<br><br>次日,我按照先亲友后同事的顺序在常常的陪同下依次谢孝,到了分行,先去见领导,领导劝慰了我几句。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我碰到冯萧,他看到我,连忙把我拉进楼梯间,递给我几张纸,上面写了一长串人名、账号、金额,后面还注有存款人的身份证号码,这些百分之三百都是商业机密,很多时候,“公、检、法”三部门来人都未必能查到的,看来这次冯萧功夫是下大了。<br><br>“幸好现在实名制,你找一找哪些是你爸爸的存款,对了,不行咱再找别的行的关系,看看其他行还有多少。那小狐狸精还想让你掏钱,我看这回你狠狠跟她要一笔。”<br><br>我大概算了一下,心里一惊,如果其他行也有这麽多,我老爸够得上巨额财产不明了。我只知道父亲没有欠账,没想到他会有这麽多存款,足足20万!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麽感觉都有。我把冯萧给我的单子揣到怀里,让他先回我们的办公室等我,我先谢完孝再找他商量,说完就出了楼梯间,挨门谢孝。<br><br>我回到14楼的新技术开发部,已经是快下班了,冯萧果然还在等我。挪着沉重的步子,我准备给冯萧行礼,被他拦住,他说自己年轻,不讲究这些,回手就把门关上。转过身来时,他一脸神秘与兴奋,告诉我有人撞枪口上了。<br><br>“什麽叫巧呢,昨天我叮嘱下面的,让他们注意有没有提前支取存款的,今天就有人拿了一张储蓄卡去提钱,就是那种没有压上户主名字的借记卡,据说取钱的小伙子密码连输三遍都不对,当时汗就冒出来了。临柜的柜员仔细一看,你猜怎麽着,储蓄卡竟然是以你高明的名字开的户,咱们的会计按照人行明文规定,当机立断把储蓄卡给扣下了,让取款的人回去拿户主的身份证,我看,这回他们算栽了。”<br><br>“你怎莫就知道是我爸存的钱?叫高明的人太多了。让咱们前台的人小心一点,别给人抓住小辫子回头挨罚。”<br><br>“怎麽就是你的,他们调出了身份证号码,你看!”冯萧说着递给我一张纸条。<br><br>我不知道,父亲怎麽会有我的身份证,会记住我的身份证号码。忽然,我记起父亲给我办房证的时候,曾要过我的身份证复印件,难道,他一直留着,留着将来某一天给我留下一笔遗产?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明,这几年我对他的冷漠他竟然全没有放在心上,父爱如山,只是此刻,山已经不在了。<br><br>我给扣卡的储蓄所打电话,谢谢他们帮我留下卡,顺便让他们给查了一下余额。过了一会儿,前台上的操作员告诉我,这是4月30日新开的帐户,卡上存款余额是5万元人民币。<br><br>次日,我拿了身份证去取我的储蓄卡,储蓄员问我要不要挂失密码,我想了一想,说我先试试再说。第一次,我输了自己的生日,没有通过;第二次,我输了父亲的生日,还是没有通过;第三次,我输了母亲的生日,过关。父亲告诉我他没有忘记母亲,我现在知道,他没有撒谎。<br><br>(3)<br><br>我正在下面储蓄所办事,分行已经炸了窝,继母在她的母亲和兄弟等人的支持下,找到我的单位,要跟我讨说法,领导听说此事,连忙命令我们处长联合后勤阿姨把这些人劝走,避免在单位闹事。冯萧一个电话打到储蓄所,我立刻回分行给领导解决麻烦。<br><br>刚走进14楼的楼道,我就听到呜里哇啦的哭声,似乎这些天继母她们还没有哭够。冯萧在外面迎着我,把我领到处长的办公室,关上门让我先躲一会儿,说这帮老娘们简直不可理喻。她们一进来先是投诉下面员工无故扣押储蓄卡,处长闻听此言连忙拿了本行前台操作规程给她们看,上面明文写着储蓄卡密码三次输入不正确需持户主身份证明来领卡;继母拿出父亲的身份证,处长又解释说死者的身份证明是无效的。<br><br>“我们不说,谁知道老高去世了?”<br><br>处长白了继母一眼,没说话。后勤阿姨慢条斯理的告诉继母,她丈夫的追悼会大家都参加了,昨天高明挨屋谢的孝,这别的事能造假,死爹的事情没人造假。<br><br>继母只能干生气,哭天抹泪说银行欺负孤儿寡母,赖钱不给。父亲的小舅子是又蹦又跳吱哇乱叫,嚷嚷着要到法院告状,折腾得楼下13楼不知道发生什麽事情,以为楼上砸什麽东西,纷纷上楼看热闹。继母她们见人多,来了精神,大骂高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似乎只有把高明卖了替父亲还帐才能彻底平复她们心灵的创伤。她们在办公室一会儿痛哭一会儿痛骂,处长和后勤阿姨得了领导的命令,不方便走开,其他人看了一会儿热闹,感觉着实无趣,全散了。没有了观众,演员们的表演也逊色许多,就剩下呜咽和抱怨,几乎无计可施。<br><br>我呆坐在处长的办公室里,良久。究竟该怎麽办,这件事情总要有一个解决,可是,我已经没有什麽人可以去请教了。父亲离开了我,我失去了最后的堡垒和依靠,从此以后,我将独立面对眼前的一切,去思考和判断。就这几天的时间,我迅速成长,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像原来一样,迷迷糊糊不知轻重。现在,我知道了什麽是自己最需要的,什麽事情应该坚持,什麽事情应该放弃。坚持着,自己内心的那份美好与纯真,放弃掉,眼前那一片纷繁复杂。仔细想好自己应该怎麽做怎麽说之后,我站起身来,告诉冯萧,让他请我的继母单独过来说话。<br><br>继母的确很憔悴,虽然她比父亲小近20岁,但是她怎麽也不会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守寡。看她走进房间,我给她让座,并且示意冯萧在外面关上门。<br><br>“阿姨,您请坐。”这是我第一次称呼她阿姨,是父亲生前提出来的,我必须服从,她听了之后,微微有一点惊讶。我和她面对面坐着,想到父亲来我家和我说的那些话,父亲一直想改善我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为此,不惜撒谎说她主动提出解决我的婚事。如果没错,那5万块钱是父亲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准备以这个女人的名义给我结婚用。可怜的父亲,幸好他早做准备,也许冥冥之中他感到了什麽,在如此匆忙之间给我存下这笔钱。想到这里,我从怀里掏出卡,拿给继母看。继母劈手夺过卡来,激动的脸都红了,结结巴巴的问卡为什麽在我手里,问完之后又自作聪明的说:<br><br>“你们单位向着你,把你爸的卡给了你,可是你既没有身份证又没有密码,没办法了吧?”<br><br>“这卡上没钱。”我的语气异常平静。<br><br>“骗人,这卡是在你爸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的,抽屉锁得好好的,没钱的卡他干嘛锁起来?”<br><br>“我不骗你,这卡上已经没有钱了。你不知道,这卡的户主是我,密码我也知道,今天早晨我就拿了身份证把钱全取出来了,你不信,我把密码给你,你可以到外面的柜员机上查查看。”<br><br>“你爸他……”继母开始说不出话来。<br><br>“这钱是我爸留给我的,与你无关。”<br><br>“我是你爸的妻子,怎麽会与我无关!”<br><br>“这钱是我妈和我爸多年的共同积蓄,理应由我继承。”我厌恶她在我面前摆继母的资格。<br><br>“可是你爸自己的贷款还没还完,不行,我要起诉,你必须拿这钱先还贷款!”继母还在强调那早就不存在的欠账,我真想抽她,看在父亲的份上,我没有动手。<br><br>“贷款早就还清,我这里有你们还款的证明,你要不要看一看。还有,这是我父亲和你名下的本行存款证明,一共20万。”我把那一沓单子递给继母,“阿姨,您准备让我继承多少?”<br><br>继母傻眼了,木鸡一样的呆坐在那里,什麽话都说不出来。<br><br>“您说,是您去法院起诉我,还是我去法院起诉您?”<br><br>我严肃的口气吓坏了继母,她开始呜咽,这一次,我想她真的害怕了,低声叫了我:“高明……”<br><br>“我知道,一个人抚养孩子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以我的个性,我原本不会跟我妹妹争什麽,毕竟她还是个孩子。不过,我得说明,你们做得太过份了,我应得的不给我,还要从我身上刮一刀。”<br><br>“高明……”<br><br>“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拖下去,这样闹只会被人嘲笑,最后丢脸的是父亲,他尸骨未寒就……”说到这里我哽咽了,定了一定神,我严肃的说出我的想法。“我可以放弃我自己的那一部分继承权,但是,我要有我的条件。”<br><br>继母有些吃惊,张着嘴傻呵呵地看着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br><br>“第一就是房子,那房子现在还在我父亲的名下,我要求你也放弃继承权,产权直接过户给我妹妹。”看到继母连连点头,我又加了一句,“要经过法律手续,也就是在妹妹没有结婚前,不允许对房产任何买卖和抵押行为。第二,你必须承诺,给妹妹准备好足够的上学准备金,最少10万。”<br><br>“这根本不成问题,我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供她念完大学。”<br><br>“还有最后一点,无论你改嫁与否,改嫁给谁,我都不管,但是,我妹妹必须姓高。这三点,我们一定要经过公证,一定要有法律约束力。”<br><br>继母激动地哭了,她把头点得像鸡吃米,看她如此狼狈,我无话可说,只给她倒了一杯水,看她一口喝完。喝完水,她呆呆的看着我,问我为什麽要这样做。<br><br>“为了我父亲。他疼爱了我这麽多年,给了我这麽多,足够让我牺牲一切来维护他的尊严。我不想让他的房子落到别的男人手里,我不想让他的骨肉追着别人的屁股后面叫爸爸。我爱我的父亲,这是我能给他尽的最后一点孝心,如果阿姨您也爱我的父亲,就给他老人家留一点面子,不要让别人指指点点,让他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br><br>听了我的话,继母的脸涨得通红,她一再表示要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语气还算坚定,但是我不相信,我想,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我们又商量了一下公证的细节,大概意思出来之后,天已经晚了,我说我们要下班了,继母这才起身,和我一起走出去。楼道里面,静悄悄等了很多人,继母终于拿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应有的风度,主动走到处长和后勤阿姨面前,谢谢各位在自己丈夫葬礼上出力,并为自己给高明单位添了麻烦而道歉。她的亲友团很不解,她母亲几乎要质问自己的女儿为什麽如此没有骨气,继母不容她分说,连忙拉了自己的娘家人进了电梯间,回家去了。<br><br>次日一早,一幕令市第二设计院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场面出现了。一身素服的继母抱着妹妹,和我并肩站一起,来给父亲生前的同事们谢孝,所有女性都掩面而泣,所有的男性都拍拍我的肩。一切都可以和解,只要学会放弃。<br><br>继母从没有追问过父亲留给我多少钱,我也不想告诉她,我想,她心里面猜想的那个数应该远远超过我实际得到的。就让她误会下去吧,她想的越多,越会感到父亲更爱我,或者说爱由我代表的我的母亲,这种误会,越深越好。<br><br>我的老家在郊区,早就已经成为某大型国有企业的一部分,家都没有了,就更别提老坟在哪里。我用父亲给我留下的钱,在公墓买了一块墓地,把父母的骨灰合葬在一起。买公墓的时候,我特地挑了一块最大的,在父母的身边,我给自己留了一席之地。下葬的时候,我郑重地告诉常常,如果哪一天我也遭遇车祸,让他把我埋在我父母的脚底下。<br><br>“你别胡思乱想了,先平静一下,过了这段时间就去相亲,将来还不知道由谁来掌握你的后半生呢。”他在劝我。<br><br>“常常,你听我说,我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爸要不要见这个对象,没有来得及问他就走了。我只记得他告诉我,让我找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然后心平气和地过一辈子。”<br><br>“那又怎麽样?”<br><br>“我已经找到了。”我肯定地看着常常,喘口气一字一句的说:“我现在以真主的名义起誓,我高明今生今世永不相亲。”<br><br>常常的眼睛里涌起一层泪雾,他喘息着,胸部在不停的起伏,激动的不能自已。良久,他紧握起我的手,说:“一切都是真主的安排。”<br><br>料理完后事,我正式上班时已经快到“六一”儿童节了。我找到后勤阿姨,态度坚决地告诉她,自己父丧在身,不便相亲,让对方有合适的先见面,不要耽误了。后勤阿姨看了看我,摇摇头什麽话也没说。我自己很清楚,父亲去世之后,我作为社会人的价值降低了很多,今后我不再有什麽家史背景,我只能做一个普通人了。常常陪了我将近一个月,我问他工地上怎麽处理,常常告诉我这就是民营企业的好处,如果老板赏识你,你个人真的有事公司一定会体谅的。<br><br>“大不了,我回去再多卖些力气补上就行。”他说。<br><br>看着常常,我心里想说,我什麽都没有,只剩下你了。话还没有出口,他就认真的告诉我:“别担心,至少,你还有我。” <br><br><br><br><br>          第九章<br><br>(1)<br><br>常常回工地去了,我在新技术开发部接着上班,为了方便联系常常,我买了手机,诺基亚3310型,除了和大家联系方便,没事儿上网还能接收个短信什麽的。我们这种近乎二传手的工作几乎用不着自己动脑子,但是,脑子闲着也是闲着,总要找一点事儿做。冯萧现在天天泡网,他注册了7、8个QQ号,每一个QQ号上都挂着数十位MM的头像,一闪一闪的。处长不在的时候,冯萧就披挂上阵,以一当十,实在忙不过来,就喊我帮忙应付,我当然是一笑置之。我的兴趣不在这里,刚开始上网的时候,我还到新浪的聊天室呆过一阵子,时间一久就感到非常无聊,每天对着陌生人像应付警察一样报告自己的年龄、籍贯、毕业学校、工作单位等等,别人不烦自己烦。我从聊天室撤出来,四下转悠,误打误撞进了一个文学论坛,看里面的人又是擅情又是矫情,自己手痒痒,随便整了一首酸诗,取了一个网名叫 “不高明”传了上去,没想到一炮打响,混了一个满堂好。从此以后,我混迹于各大网站的文化论坛,发帖子,灌水玩。写成的东西多了,免不了自我陶醉,于是跑到什麽乐趣园西路等地到处建自己的论坛,把那些有人看没人读的酸诗滥贴整到一块,美其名曰“个人主页”。渐渐自己也在网上混出一点小名气,没事儿找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文学论坛当版主,跟网友们一块发帖子互相吹捧论战掐架拍砖,很热闹。<br><br>天气越来越热,转眼又到了毕业生分配的时候,不知道这次率先上岗的是何方神圣,我和冯萧正在私下议论,处长推门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靓妹,要说这精装小女子有多靓,我也说不好,反正冯萧同志的哈喇子当时就流出来了。处长介绍这位靓妹是刚刚毕业就通过人事部门招聘来的大学生,组织上考虑到我们属于新建科室,急需新生力量,就给安排到我们新技术开发部。<br><br>“她叫段影,是中原经贸大学毕业的,学的是财务会计,今后和你们一起工作,你们俩带一带,”处长回头对段影说:“要尽快进入状态。”听了处长的介绍,我打开自己大脑的记忆存储器,迅速搜索,没有发现有这所大学的任何记忆,不过,我可以肯定地说,在我报考高考志愿的时候,那份所有学校的明细上面,肯定没有这一所学校。现在的民办学校多如牛毛,像我这样应该算不知者不怪。<br><br>处长介绍完新人,又问了我们一些软件开发方面的情况,告诉我们帮段影到后勤阿姨那里领办公桌,然后就回自己办公室去了。冯萧听了这话,屁颠屁颠地去找后勤阿姨,我也不好意思落在后面,一起到仓库搬了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刚刚安置好了段影,冯萧就开始跟靓妹套瓷,我在一旁听着这大少云山雾罩的胡砍,一边观察新来的同事:靓妹身高大约165厘米,身材很好,凹凸有致;中碎发型,头发一看就知道烫过离子烫,很直很柔顺,发色很时尚地漂染成栗色;瓜子脸,挺直的鼻子,薄嘴唇,丹凤眼吊稍眉,很像曹学芹笔下的王熙凤。从第一眼见到段影,我就觉得很眼熟,肯定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多年前在家属大院?她不应该常在家属大院出没,如果大院有这样出色的姑娘,大家肯定都能说出她的上三代。话又说回来,这个段影一毕业就直接留在分行,来头肯定不小,也许是某领导的亲属,曾经串亲来过家属大院,会是谁呢?我想不起谁家有这麽标致的女孩儿。<br><br>段影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那里,眼神随便这麽优雅地一瞟,就把冯萧迷了一个五迷三道,不到半天,整个分行都传遍了我们科室来了大美女的消息,李浩淼同志竟然把领导贴身秘书的工作丢到一边,在我们办公室坐了一下午。随后的几天,我的办公室人来人往,有借光盘的,有请教微机问题的,有的干脆路过进来喝水,我忽然有一种自己是妓院老鸨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非常羞愧。别看段影刚上班,城府却极深,任凭冯萧如何旁敲侧击,她就愣是没有说出自己跟哪位领导是亲戚,弄得冯萧丈二非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时间一长,段影的身家背景还是露出一些。比如说,她现在住单位宿舍,证明她不是本市户口,也就是说她不是某位领导的直系亲属;她家的经济状况很好,新上班的员工分行还没有发工作服,她就一直穿自己的衣服上班,每天一款,一周没有重复,而且从服饰配件也看出不一般,香水是 CD的,鞋子是百利的,就连一个普通的背包也是袋鼠的。和女同事相比,她更容易和男人们相处,也许是女人善妒,很多女同事都不大喜欢她,后勤阿姨直接指出这个女孩子是一个“桃花眼”。<br><br>冯萧对这个新来的同事非常感兴趣,段影来的第一天,他就厚着脸皮问人家有没有男朋友,得到否定答复后简直快要屁颠儿到了天堂。第二天,他就趁着屋里没别人的时候,很严肃的对我说,他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想要从我这里探寻出什麽意思来。看他如此认真的样子,我笑着告诉他让他加油争取,另外还提醒他让他料理好自己那一百多号网络MM的后事。<br><br>“你这边和网络MM打情骂俏,那边还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好事都成你们家的了。”我跟他打哈哈。<br><br>冯萧用手猛抓自己的头发,想了一想说:“我戒网还不成?”<br><br>“网你用不着戒,你先把QQ戒了就行。”<br><br>“上网不上QQ,那比受刑还难受。算了,我这一段时间不上网了,你监督着我。”冯萧倒是态度挺坚决。<br><br>和冯萧的猴急辣眼相比,李浩淼倒是正经不少,也许是考虑到自己年纪小,跟美女年龄差距比较大。虽说现如今时兴姐弟恋,赶时髦的小资们都想找个姐姐来安抚自己那柔弱易碎的心灵,但是美女们未必肯玩儿着费心伤神看不到好处的游戏。即便如此,李浩淼在我们办公室呆的时间要比过去长很多,冯萧不玩电脑,他可以大喇喇地坐在我的对面,有时还把两只脚搁在桌子上,让我欣赏他刚刚买的耐克运动鞋。<br><br>他展览他的鞋,我偶尔看他一眼,专心写我的帖子,如今我当了论坛版主,除了找写手护场子,关键时刻,自己也得卖把子力气,可以写不好但不能写不多。李浩淼自己悠哉的半躺在椅子里面,自言自语说他中午陪领导公关,大战地税局各位局长,领导喝高了,在自己办公室里面休息,他也就自己找地方养精蓄锐,准备晚上再来一场。<br><br>“晚上比较轻松,是毛毛雨。”李淙淙大吹特吹自己酒量如何,我左耳朵停进去,都没拐弯就从右耳朵冒出来,嘴里跟说相声捧哏一般“哼、哈”着,心里根本没有搭理这茬。说来说去,李浩淼说到冯萧和段影,问他俩干什麽去了。<br><br>“处长让他俩去软件公司那边了,你有事儿吗?”我问。<br><br>“这才几天那,就这麽热乎,冯萧就是年轻啊。”李浩淼居然在我和冯萧面前摆起了老资格,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年方20的青瓜蛋子竟然说别人年轻,看来是很有一点点自以为是,他开始有理有据的论述段影同事的外貌并非绝色,只不过中上之姿,言谈间很有一点刚吃了酸葡萄的味道,他说着我听着,忽然他说了一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你看段影天天穿着10厘米的高跟鞋,走过来走过去,愣是不嫌累,为什麽,因为她上身比下身长!”<br><br>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只一秒种,就醍醐灌顶般地大彻大悟,我说怎麽看着她面熟,好像在那里见过,原来我一直以为她是某位的亲戚,是在分行家属大院碰过面。其实不是,我的确见过段影,是在贵顺斋饭店,和常常在一起吃饭那一次,常常也曾经说过她的身材上的缺陷――上身比下身长!和贵顺斋那次见面时相比,她改变了发型,烫发变成直发,颜色也由酒红换成更适合白领的栗色,服饰与化妆也尽量往职业女性上面靠拢,粉红色眼镜不知去向,看起来好像换了一个人,但是,她的神态没有变,仍然是那样妖娆妩媚,所以,我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br><br>李浩淼见我有点出神,竟然面带嘲笑,似乎又看到一个准备往里跳的,俗话说得好,怕小人不叫无能,我没有搭理他,低下头,自己码自己的帖子。<br><br>周末,我联系好大刚,准备让他给我装一台机子。虽然办公室里面有我自己的专用机,但是我近来对网络的依赖越来越重,几乎到了黑白不离微机的地步。其实,我可以晚上在办公室多呆几个小时,不过自从来了段影,我就自动撤退,就好像当年我给同宿舍的各位谈恋爱的同学腾地方一样,让她和冯萧霸占晚间的办公室好了。再说,我也想让常常玩一下这种新玩意,我可不敢让常常出现在段影的面前,这靓妹逮谁跟谁来电,要是让她看到这麽一位又高又帅又有气质的钻石王老五,还不知道要怎样眉目传情来着。<br><br>到了大刚的天王高科技公司,大刚正在和一个客户谈生意,我在外面等着,顺便和小伙计商量自己要一个什麽样配置的机子,说着说着,忽然看见魏红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小伙计们都知道魏红的身份,连忙起身请二老板娘坐下。魏红见了我,居然还能叫出我的名字,跟我聊起来,原来这小妞没事儿逛商场,正好碰到某商厦钻石饰品打折,“打5折,等于便宜一半了!”魏红的眼睛闪闪发亮,闪烁着钻石的光彩。她这是来跟大刚要钱,买一枚大刚早就答应给她的钻戒。<br><br>魏红在外面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不耐烦了,掏出手机就给里间办公室的大刚打电话,要他出来见面,又过了3分钟,大刚一脸无奈的走出来,问魏红有什麽事。魏红噘起小嘴,拽着大刚的胳膊跟她的供养人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弄得大刚没有办法,掏出一张信用卡让魏红自己看着买。魏红高兴的合不拢嘴地傻笑,这时大刚才腾出空来跟我打招呼。我告诉他已经跟他的伙计基本谈妥,就等着上北京拿件攒机子了。大刚挺高兴,要我中午陪他的客户一起吃饭,我以父丧在身为由推辞了,他想想也对,转身告诉魏红,让她晚上在家弄几个小菜,请我过去吃个家常便饭。魏红得了钻戒,心情愉快,别说弄小菜,就是弄西餐她也没有二话。我还想推辞,忽然觉得应该找机会跟魏红聊聊她同学的事情,我总觉得这个段影跟她说过的一个同学有点联系,于是就点头答应。<br>(2)<br><br>大刚把家安在沧城的富人区,180平米的豪宅,进去之后,让别人羡慕地近乎窒息。和他的豪宅相比,我的小家简直就是难民营,他的餐厅比我的客厅还要大一倍。说是魏红亲自下厨,实际上是从楼下饭店要了几个炒菜,魏红戴着新买的钻戒亲自到厨房,把菜从方便盒转移到盘子里面。菜样倒是不少,不是肘子就是腰花,没几样我能吃的。幸好我早有准备,半路上买了4只螃蟹2斤皮皮虾,交给魏红,没想到我这个二嫂子真是少奶奶,连最简单的海鲜都不会做,噘着小红嘴问我怎麽吃?我心里大喊一句“I 服了YOU”,只好挽起袖子自己亲自到厨房,翻箱倒柜找齐作料,一锅就都出来了,做了一道四剑客大战百万兵,其实就是清蒸螃蟹跟皮皮虾。<br><br>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大刚啃肘子,我啃皮皮虾,魏红啃螃蟹。因为我在带孝期间,不能饮酒,大刚也随着我,我们俩沏了一壶信阳毛尖,以茶代酒。大刚几乎天天在外面喝酒应酬,喝得自己的胃都出了毛病,偶尔一顿不饮,还挺舒服,他心里高兴,大呼小叫让魏红给他熬粥喝。魏红得了钻戒,心情愉快,大刚说什麽是什麽,下厨房给我们俩熬棒子渣粥。<br><br>“你可真行,她连皮皮虾都不会煮,你还让她熬粥?”<br><br>“看你说的,她是村里来的,别看不知道怎麽吃皮皮虾,熬粥可在行了。”大刚低头小声跟我说:“她就会熬粥!”<br><br>我跟大刚提了装机费用的事情,大刚为人豪爽,一个劲儿说我见外,让我先玩着,钱的事情好说。听了这话,我更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白白要他一个机子怎麽行,亲兄弟还明算帐呢。<br><br>大刚看出我的意思,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还嫩,然后告诉我,装机的人工费算他大刚赞助,至于各种件儿钱,大刚的原话是:“你们单位多修几回微机多买几回耗材就全出来了。”<br><br>我顿悟!这段时间冯萧已经无心工作,段影更是美人不操心,处长几乎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我,修微机买耗材当然也在其中,于是我连连点头称是。<br><br>不一会,魏红就把粥盛了上来,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一边喝粥,一边直夸“嫂子手艺真高。”这句“嫂子”一喊,把魏红喊得心花怒放,吃完饭,一定要留我多坐一会,要我“陪你大哥多说会儿话。”我猜,她是想多拉拢几个大刚的朋友,好结成自己的“扶正联盟”。<br><br>坐着聊天,话题慢慢就被我转到魏红的同学身上,大刚逗自己的小秘,问她什麽时候她同学请客。<br><br>“请什麽客?请也不请你。”魏红白了大刚一眼。<br><br>“你同学不是说要到银行上班吗?安排这麽好的工作怎麽不该请客?请客为什麽不请我,你还嫌我给你栽面儿不成?”大刚自己不明白,我在一边到明白了几分,俗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这麽好的条件,如果让她的同学见了再横刀夺爱,那魏红岂不是人财两空?<br><br>“不为什麽,就是不请!”魏红起身,扭着身子进了卧室。我们都以为她在发大小姐脾气,没想到过了没多久,她就出来了,怀里抱了一大摞相册,让我看她的个人写真。她天天在家无事可做,大刚给她攒了台机子,让她打发无聊时光,所以,魏红也算是上网一族。说起来,她竟然也是常混BBS的,网上有些女孩子把自己的照片贴出来,提高人气,她看了心里也痒痒得很,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早就准备找几张漂亮的照片传到网上去,炫耀一下。今天听说我在网上做版主,想到自己上传不如别人上传有说服力,再加上我的版主身份,居然把这上传照片的任务交给我。看来,今晚与其说我是陪大刚叙旧,还不如说是陪魏红打发她日益无聊的时光。<br><br>我翻看着着她那些或浓状艳抹或银装素裹的个人写真,挑了几张清纯一些的艺术照,那些性感十足的写真我也不敢恭维,再熟的关系也不能砸自己的牌子,不能让别人拍砖说我放着版主不做偏要做老鸨。看她很认真的样子,我知道今天不能随便应付了,只好我问她再要几张生活照,告诉她生活照挑好的上传更有说服力。魏红又跑卧室拿出几本相册,里面除了近期外出旅游的照片,还有很多学生时代土丫头的留影。翻着翻着,忽然,我看到一个很熟悉的面孔,让我惊讶不已。<br><br>“这人是谁?”我指着自己熟悉的面孔问魏红。<br><br>“欧,她呀,她就是张淑霞啊,怎麽样,长得还算可以吧。”<br><br>相片上,几个女孩子在宿舍里面搂成一团,面对着相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是魏红,在她身边,我可以肯定地说,那是段影!<br><br>我心里面乱糟糟的,感到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低头想想还是核实一下她同学的事情,张嘴就问魏红她的同学到底安排工作了没有。<br><br>“我怎麽知道,我也是有俩月没见过她了,给她打电话,她总关机。”<br><br>“欧,也许是换号了。”<br><br>“就是,她这个人,反复无常,今天和这个好,明天和那个好,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麽。”魏红拿起那张照片,看了又看,告诉我,照片上的几个女孩子,除了她俩,其他的都回去了。<br><br>“她们真的很傻,回去就只能找一个小诊所,当个小护士,然后嫁人,嫁得好的话自己将来当诊所老板娘,嫁得不好,生了孩子连专业都守不住,什麽都没有了。”魏红大发感慨。<br><br>“是吗?”我特别想问魏红自己是否守住了专业,看在大刚免费机子的份上我没说这句二百五的话。其实说白了,留下来不见得就幸福,回家不见得就不幸,人各有志,不能拿自己比别人。所谓幸福,也只不过是达到四种状态:第一衣食无忧,第二身体健康,第三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第四,能爱自己想爱的人。四样皆有,夫复何求?<br><br>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冯萧事情的真相,主要是拿不准冯萧是不是认真投入进去了,眼瞅着他和段影在我面前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心里只能干着急。如果冯萧自己只是玩一玩,我大可不必管着些闲事,如果他是认真的,我又怕说了之后冯萧回去找段影核实,这样一来,我的篓子可就捅大了。思前想后,只有两眼一闭,爱谁谁,谁爱戴这绿帽子谁就戴,与我何干?<br><br>到了周末,我找地方把魏红的相片扫描到软盘上面,然后准备拿到单位去上传。这种费时费力的工作还是拿到办公室去做比较好,我自己本来对做图片不太在行,少不得需要下载软件,必要时还得上QQ咨询网友。进了分行大厅,我径直走到电梯前,按了半天按钮不见电梯下来,急得我只想喊“芝麻开门”。回身找门卫交涉,门卫告诉我,这是分行行长会研究的新规定,为了节省开支,以后每逢周六和周日还有法定节假日,电梯一律停运,好节省电费。<br><br>“我靠,至于吗,少吃一只鲍鱼什麽都有了。”我心里暗骂嘴上什麽都没说,只好硬着头皮爬14楼,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办公室,喘口气拿钥匙开门,门开了但是我进不去,我扭了扭门把手,知道门是在里面锁上了。楼道里面非常寂静,寂静得能够听到我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刚才上楼这种大运动量活动让我手心出汗了。我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尽头,那里有一个安全出口,楼道较窄光线很暗,平时很少有人使用。我躲在安全出口的楼梯间里面,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听,是段影。<br><br>我告诉段影自己现在正在赶往分行的路上,需要上传一些东西,问她办公室的微机是不是有闲着的。段影很优雅的告诉我她根本没有我的微机,她在用冯萧的机子炼五笔。说完就跟我白白挂机。我在黑洞洞的楼梯间等了3分钟,看到自己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屋里走出一个人,即不是行长,也不是冯萧,是李浩淼。<br><br>常常回来了,告诉我他们在瀛州的工程还有一个月就收工交活儿,下一个工程准备回到市内来,搞一项房地产开发项目。听了他的话我几乎跳起来玩个饿虎扑食,常常明了我的意图,耍了一个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从我身边闪了过去。我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就在后面抱住我,让我稍等片刻,容他先去相个亲,回头再说。<br><br>“你还真相亲相个没完没了了。”我说。<br><br>“这次是我舅妈给介绍的,实在推脱不过去,我以后一定控制,保证不再随便见面,保持革命感情的纯洁性!”常常举起右手,冲我打了一个不太漂亮的敬礼。<br><br>我没再搭理这茬,常常倒是忽然粘糕起来,跟我的啵的啵好一阵子这个姑娘的情况:姑娘不是本地土著回回,老家是在孟村回族自治县,家里有爹有娘有哥有嫂有田有地,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姑娘自幼学习用功,大学本科毕业后,去年分配在市某中学教高中英语。<br><br>“那怎麽跟你联系上的?”他说了半天,我友情客串一般问了一句。<br><br>“她是我舅妈娘家表姐的亲侄女,据说家教很好,是阿訇世家。”常常像说绕口令一样说明自己和姑娘的关系,不仔细听还真弄不明白。<br><br>“哈哈,你们回民之间要是找不到表亲关系那就不叫回民。”<br><br>“这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本来回民就少,内部之间互相通婚,最后亲戚摞亲戚。现在也没办法,找汉民的话老人们都不同意。反正我和人家又没有血源关系,实际也算不上什麽亲戚。”<br><br>“听你的口气就像真要和她谈婚论嫁了一样。”我瞥了他一眼。<br><br>“你看你又多心了,我只不过去见一面,见完就拜拜。”常常安慰我,我知道他没有骗我。<br><br>常常这次是在舅妈家见面,我没有跟过去。见面按照原有的程序依次进行,先是介绍人,也就是常常的舅妈介绍双方的姓名和大概的工作情况,然后,就安排两个人单独在一屋,接触20分钟到半个小时。当屋子里就剩两个人的时候,常常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叫白小蝶的姑娘。和沧城的回族姑娘相比,小蝶的五官并没有多少中亚人的特征,肤色是典型的汉族肤色,经过7月阳光的曝晒呈现一种健康的小麦黄;纤细挺拔的身材,没有过多的凹凸轮廓,将近170厘米的身高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株白杨树,和常常站在一起倒很般配。小蝶的头发自然的乌黑发亮,发质很好,发量也很多,在脑后高高地束成一个大马尾,头发略微有一点儿自来卷,显现出她的异族特征。<br><br>观察完姑娘,常常低下头看自己脚上的运动鞋,留下时间让姑娘看他。估计姑娘看得差不多了,常常轻车熟路地说了几句天气的话题,小蝶一一回答,又反问了他在外地工作饮食是否方便的问题,常常很老实地回答说工地上有回民食堂。时间过的很快,一会儿20分钟过去了,常常认为应该说再见了,就抬起自己的脑袋,说出了那句经典常氏提问:<br><br>“你知道为什麽伊麻目侯赛因要去库法吗?”<br><br>小蝶直直地看着常常,好像要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男生,看得常常很有些不好意思,居然脸红了。脸红的常常在小蝶眼里,变得越发可爱,小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笑着问:<br><br>“没想到你还研究早期伊斯兰教的历史,你喜欢看这类书籍?”<br><br>“欧,就是,就是偶尔看一看。”小蝶如此自信地言谈让常常紧张得口吃了。<br><br>“我想,伊麻目侯赛因之所以去库法,那是受到真主的指示,是真主的前定,真主要他为伊斯兰献身,要通过他的献身来促成什叶派的产生。”小蝶的回答很干脆,很坚决,不容别人置疑。<br><br>两人交谈了25分钟后一起出来,介绍人把常常拉到一边,问他的意见如何,常常还没有从刚才小蝶那段关于伊麻目侯赛因的论述中缓过劲儿来,只是机械地点点头说“还可以。”介绍人心中有数,回头问姑娘,小蝶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脸红红的,轻轻说了一句:<br><br>“现在,像他这样有教门的男孩子,还真不多见了。”<br><br>舅妈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赞美真主,几年来让大家都头疼的常常的婚姻大事终于见到曙光。<br><br>★ ★ ★<br><br>伊麻目侯赛因,在穆阿威叶任哈里发的期间,一直在圣城麦地那过着隐居的生活。公元680年,穆阿威叶去世,他的儿子叶齐德,伊斯兰教历史上一个最著名的酒鬼,在大马士革继任哈里发的职位。波斯人不承认叶齐德的统治,宣布伊麻目侯赛因是合法的继任者,由于波斯人急迫的、再三的恳求,他带着由亲戚(包括他的眷属和忠心的追随者)构成的一个弱小的不到200人的警卫队,动身到库法去。伊斯兰历61年1月10日(公元680年10月10日),名将赛耳德·伊本·瓦嘎斯的儿子欧麦尔,率领着四千人的部队,把侯赛因和他的微不足道的二百名警卫,包围在库法西北约二十五英里的一个叫卡尔巴拉地方,欧麦尔要求伊麻目侯赛因放下武器向大马士革的哈里发叶齐德投降。伊麻目侯赛因拒绝了,他抽出了外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脊柱剑,大漠的斜阳照射在剑锋上,发出金色的反光。“除脊柱剑外无宝剑,除阿里外无豪杰。” 多年以后,这两句话在整个伊斯兰世界流传开来,许多中世纪的阿拉伯宝剑上都刻着这两句话。<br><br>四千名精锐的阿拉伯骑士,屠杀了一支不到二百人的队伍。很快,这支将近二百人的队伍已经全军覆没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投降,全都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卧在伊麻目侯塞因的脚边。侯塞因镇定自若地看着他的敌人们,他忽然高声地说—— “阿拉伯人啊,从今以后你们将分裂成两半自相残杀。千年以后,异教徒会来践踏你们的国度,巨大的火焰将吞噬你们的房屋,你们的妻子和女儿将遭到杀戮,鲜血将染红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然后,他举起了先知穆罕穆德使用过的脊柱剑。伊拉克沙漠上的月亮缓缓升了起来,阿舒拉日的月光美丽无比。<br><br>伊麻目侯赛因被杀害后,他的头颅被割下来,送到大马士革,去献给叶齐德。叶齐德把头颅还给伊麻目侯赛因的家人,又被带回卡尔巴拉,与遗体合葬在一起。后人在他的墓地上,建立了宏伟的伊麻目侯赛因清真寺。伊麻目侯赛因的牺牲成为什叶派的起源,在这方面,他父亲的牺牲是比不上的。他的牺牲可以和基督教的耶稣殉难相比,使他的身上蒙上了一层近乎救世主的光辉。原来支持阿里的伊斯兰教阿里派正式改称什叶派,什叶派是伊斯兰教历正月初十日诞生的,那一天被称为阿舒拉日。从此以后,在什叶派的教义中,承认伊麻目必须由阿里的后裔担任这一教条,就变得和伊斯兰教教义中承认穆罕默德是先知这一教条同等重要了。<br><br>伊麻目侯赛因的预言全都应验,伊斯兰教分裂为逊尼和什叶两派,从公元16世纪到18世纪,支持逊尼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和支持什叶的波斯帝国之间,发动了一场耗时近300年,彻底耗尽了伊斯兰世界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战争,战争无论那一方获胜,它的结局无疑是一场悲剧,伊斯兰的帝国时代随着战争的结束彻底退除了历史舞台。1300多年后,也就是公元2003年,美国人占领了伊拉克,什叶派的三大圣城库法(阿里时代的伊斯兰教首都)、纳吉夫(哈里发阿里的埋身之地)、卡尔巴拉(伊麻目侯赛因的埋身之地)都被异教徒蹂躏,生灵涂炭。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8
(3)<br><br>常常从舅妈家出来,回家路上还买了个西瓜,到家打开一看,竟然是生的!惹得我不住地笑话他。想一想现在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买个蒌西瓜容易,买生西瓜简直比买奖券中大奖还难。我断定近期常常肯定交好运,建议他明天出去买几张彩票撞撞大运。<br><br>“你这次肯定能中大奖!你要是中了500万,我们留300万做买卖,剩下的先一人来一辆汽车开开,再买一栋别墅……”说到别墅,我突发奇想:“买啥别墅,咱俩人学建筑还要买房子,不叫人笑话?咱自己盖!到郊区找块有山有水的地方,拍给大队支书3万块钱的红包,我就不信他不卖给我。地方要大,少说也得一亩半;然后咱自己设计,我画图,你施工。半地下室上面两层楼房,顶上加一个阁楼,算算一共四层。留一半地下室做车库,要能放两辆汽车;其他的地方设计个小放映厅,摆套家庭影院,光低音炮就弄8个,再也不用怕楼下的邻居上来投诉。一楼层高3米6,就俩字――豁亮,除了客厅餐厅还有厨房,能匀出点面积来就再加个书房。二楼是卧室,俩阳面的主卧咱俩一人一间,中间是卫生间咱俩共用,北边阴面是客房,不给他们留厕所,想上厕所去三楼。三楼是阁楼,有客房有厕所,可以留一个天台,放张台球案子,没事儿时候上去捅一杆儿。别墅外观设计成后现代主义,白墙兰窗,一定要简洁,少来那些花里胡哨的欧陆风情装饰。里面装修来个阿拉伯风格,什麽回纹啦,细部格子画啦、彩色马赛克啦要什麽有什麽。客厅里铺上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埃及的莎草画,餐具就用中国的,桌布可一定要选土耳其的手工品。院子里种一大架葡萄,飓风龙眼玫瑰香马奶子,甭管早熟的晚熟的多来几个品种,一到夏天我天天坐院子里吃葡萄,哪颗熟透了摘那一颗。再种两棵石榴树,一棵甜的一棵酸的,甜的咱留着自己吃,酸的拿来招待你那些对象们……”我自己躺在床上,眼瞅着天花板胡说八道,自从父亲过世,我还是第一次说这麽多话。<br><br>常常嘿嘿笑着听我胡言乱语,翻箱倒柜找到轧汁机,把生西瓜瓤取出来,放到轧汁机里面轧成汁,又加了一些白砂糖,第一杯先递给我。我这才中断自己的狂想曲,接过西瓜汁,拿勺子搅了一搅,一饮而下,不错,味道好极了。<br><br>为了答谢常常这一杯营养丰富的果汁饮品,我给他注册了一个QQ号,网名叫做“常回家看看”,常常认为不妥,怎麽想怎麽像一个住家男人的代号,我理都没理他,把一切都设置好,告诉他爱要不要,不喜欢自己再注册一个。常常无可奈何,说了一句“全依你”,就把自己扔在床上。我知道他又不想回去了,从五斗橱里给他找出换洗的内衣,甩到他身上,没好气的嚷嚷:<br><br>“去,去,洗澡去!”<br><br>常常洗完澡出来,我还在网上泡着,他在我身后看了一会儿,问我版主是怎麽回事。<br><br>“版主很拽啊,想荐谁就荐谁,想删谁就删谁!”<br><br>看他一脸好奇,我让位子给他,让他替我看会儿论坛,我去洗澡。我在卫生间冲了一半头,就听常常在外面呜里哇啦地喊我,一听就是菜虫一只,玩不了高级的。我没理他,10分钟清洗完毕,用毛巾擦着头走出来,常常见我出来,让我快过去看看。<br><br>“刚才我看见一篇文章不错,想替你推荐一把,结果点了一下,文章就不见了。”常常焦急地手指屏幕跟我说。<br><br>“你是不是点了这里?”看到常常点点头,我哭笑不得,“大哥,您把人家的帖子给删除了!”<br><br>“那怎麽办?”<br><br>“怎麽办(拌),凉拌呗。”我只好硬着头皮给网友发消息,解释说是自己误操作,几乎等于承认自己是菜鸟一只,幸好网友备份了一份在机子里面,结果虚惊一场。<br><br>一个月后,常常果然结束了在瀛州的工程,回到沧城开始新的施工项目。他每个星期来我这里两次,或者周五或者周六一次,然后中间再来一次,来之前他都要和我联系,很守时。没有了原来那种突然到访的惊喜,没有了那种长期分开的离愁别绪,我们就像是一对伴侣,安然享受着平淡生活的乐趣。也许,这就是父亲所说的 “找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然后心平气和地过日子”,如果生活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也算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是那样的与众不同。<br><br>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段影的名气越来越大,上班才3个多月,就连下面县里面营业所的柜员工都知道有这麽一号人物。当然,我从没有跟别人提起她的过去,她的原名和曾经工作过战斗过的酒店,不过,事在人为,她自己的做派实在厉害,不得不让周围的人把她当做分行的焦点时刻了。<br><br>段影刚来分行上班,并没有安排到顶楼16楼的宿舍去住,而是被安排到了5楼,一个刚刚退休的工会副主席的办公室,理由是16楼的宿舍下雨时发现漏水现象。那间办公室很小,处在阴面,又挨着卫生间,根本就没有人愿意使用,原来的工会副主席已经退居二线很多年,一年上不了半个月的班,跟没人差不多。段影住进去,也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时间一久,渐渐就看出门道,原来在5楼办公的还有分管人事和劳资的张行长。张行长的家眷都在衡水老家,自己吃住在分行,他的办公室是一个里外套间,里间按照4星级宾馆布置,大彩电小冰箱,一应俱全。<br><br>绯闻是办公室永恒的话题,段影上班没多久,同在5楼办公的同事就发现,张行长去方便的时间忽然变长,有时达到半个多小时。后来,晚上加班的人们上厕所的时候,会听到段影房间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人们纷纷议论,猜测。也许是出于嫉妒,女人们和段影当面都有说有笑,段影一转身她们就开始撇嘴。<br><br>段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也许是下海日子已久,做习惯了,对能给她带来好处的男人,总是想去奉迎。张行长回家看老婆的时候,她就和其他人约会,比如说,那天的李浩淼。一般来说,她会根据男人给她多少好处来决定自己要不要兼职一次,据后来这些男人在一起酒后闲聊,说起来代价跟和高档酒店公关来一次一夜欢情的消费差不了多少,看来她的身价还挺高。不知道李浩淼是给了什麽好处才吃了一次肉馒头,倒是冯萧白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以为段小姐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几句浪漫温馨的话就能打动,几只鲜红的玫瑰就能征服。不过,半年之后,他居然也看出眉目,狠狠心,大大破费了一次,买了一只梦特娇的皮包作为生日礼物送了出去,最后终于得手。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我俩酒醉的时候说出来的,谁也没有当真,听听就过去了。<br><br>段影这样招摇,简直是给我们有个文凭的人抹黑,那些年纪又大又没有学历的老同事,一说起此事来就是“你看现在的大学生,啧啧!”嘴咂摸的贼响。我听了如芒刺背,想解释一下她根本就是冒牌货,不知道买了谁的文凭和档案冒名顶替才进来的,话到嘴边立刻惊醒,心说,有我嘛,大学生又不是我一个人,爱谁谁!嘴上虽然是打死我也不说,心里面实在憋气,免不了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幸好我还有网络,还有论坛,工作不忙的时候,我就码帖子,把张大行长和段大小姐的浪漫史稍做改动,就码成一个7000多字的短篇小说搬到论坛发表,反应很强烈,居然在首页呆了半个月,点几率过千,回复的帖子就有4、5页,这在当时2000年底的时候,应该算是网络热贴了。<br><br>几年以后,我在一部叫《手机》的电影里面,看到一句非常有人生哲理和艺术内涵的话,让我冷静地思考当时的过激行为,想想自己当时真的不应该那样明目张胆,把顶头上司的绯闻弄得满世界都知道,其实,也已经满分行都知道了,我只是更广泛传播了一下。后来的很多事情,都是源于那个帖子,一连串的变故也是从那个帖子开始的。那句话就是:<br><br>“做人要厚道!”<br><br>我的论坛热贴居然被整天泡在成人网站的李浩淼发现,他曾经知道我的开机密码是“bugaoming-163”,这次看到一个网名叫“不高明”写的故事,肯定和我对上号了。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不管你原来是不是得罪过他或者有恩于他,只要是能够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事情,就是给段影房里的行长送安全套他也心甘情愿去干。所以,他把我的小说下载下来交给了张行长。行长当天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上班期间上网干私事严加训斥,从组织纪律性一直批判到工作积极性,把我说得一钱不值,简直就算垃圾一堆。最后,他告诉我,他要将此事拿到行长办公会上去讨论,让我做好下岗回家的打算。<br><br>从张行长的屋里出来,我耷拉着脑袋回到办公室,看见冯萧和段影正在有说有笑。段影看我回来,“哼”了一声扭头不说话,冯萧不知道怎麽回事,看着我发愣。我 “扑哧”一声笑了,坐下开始和冯萧大砍特砍陈凯歌的新电影《风月》,说着说着就聊到《霸王别姬》,说起里面的男男女女,冯萧说巩丽演的菊仙特失败,没有风尘感。我双手赞成他的观点,最后还加了一句:<br><br>“风尘就是风尘,从了良也没用,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娼,终身是妓!”<br><br>段影听了我的话,噌地站了起来,摔门出去。冯萧傻傻地看着我,半天才缓过气来,竟问出这样一个问题:“高明,你是怎麽知道的?”<br><br>“我怎麽知道,我知道的多着去了。”我气呼呼地说。<br><br>晚上我回到家,心里堵得难受,只好上网找一点事儿干,转移一下注意力。我隐身在QQ上,看着那些或暗或亮的小企鹅,没有一个想说话的。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麽,就打开另一个窗口,试着上常常的QQ,看看他有什麽网友。我输入号码、密码,居然通过,常常什麽都没有更改,连网名仍然使用“常回家看看”。他的 QQ上面网友不是很多,也就10几个,有一个蓝头发小女孩的头像一闪一闪地,小女孩网名“小蝶”,看来是一个叫“小蝶”的网友给常常留言,常常还没收到,既然留言下传到我这里,我不看白不看。我打开,有很多条,我一条一条的点击,心,一点一点往下沉。<br><br>“你让我找的关于波斯帝国的发展史的文章,我给你找到了,发到你的邮箱里面,你自己慢慢看。”<br><br>“我们学校准备开设第二课堂,组织学生的兴趣小组,考虑到学校回族学生比较多,我提出开设阿拉伯语兴趣小组,教研主任基本同意,就看学生们的热情了,这样我的第二外语终于用上了。”<br><br>“你工地上很忙是吧?怎麽不见你上网,也不见你人影,平时注意身体,别太累了。”<br><br>“我妈妈今天打电话来,说和我三妈一块儿来沧城买衣服,不知道我三妈和你舅妈说了没有,其实。我妈她俩主要是想看一看你。我知道你很害羞,我也是,毕竟我们交往的时间还不长。你如果不愿意见面,我就跟她们说你去外地出差了。要是,算了,还是说你出差了比较好。”<br><br>我傻在微机前,才明白,这网络这玩意儿可真它妈的不是个东西。<br><br><br><br> 第十章<br><br>(1)<br><br>每隔3分钟,我就给常常的BP机留言,让他速回电话,半个小时后,我听到楼道里熟悉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常常自己拿钥匙开门。满面春风的常常身穿着我买给他的深蓝色李宁运动服,脚蹬耐克休闲鞋,一进门,就问我是不是想他了。我看他一眼没有搭话,他没有注意,在门口换了拖鞋,过来跟我说话。<br><br>“今天做工程进度方案,到现在还没写完呢,明天一早老总要过目,我拿来了,还得在你这里加个班。”常常说完,就一屁股做到沙发里,从背包里掏出一摞文件和稿纸,准备写东西。<br><br>看他埋头写方案的样子,我忽然感觉他好像比以前更在乎外表形象了。过去,他很少注意服装搭配,经常正装西服配牛仔裤这麽穿,我曾经笑话过他,他自己也是一笑了之。现如今,懵懂男生已经开窍,仿佛就剩下不开窍的我了。我拿了啤酒给他喝,他说句顾不上推开不喝,不喝拉倒,我自己喝。<br><br>“你知道我为什麽找你?”一罐啤酒下肚,我似乎有了勇气,于是,我打开常常的啤酒接着喝。<br><br>“是啊,你干嘛一遍一遍的呼我,呼得我BP机都快没电了。”他问。<br><br>“没电也不能全怨我,又不是我一个人呼你。”<br><br>“呵呵,你自己看一看,有别人的没有,全是你的。”常常头不抬,手不停,边说边写。<br><br>“我不看,有也全删了,我什麽也看不到。”<br><br>常常停下笔,愣愣的看我一眼,说了一句“小心眼”就接着低头奋笔疾书。他的漠视令我的自尊心极度膨胀,我真想抓过他的笔扔到月亮上去。我探起身子,脸几乎贴到常常的脸上,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突起的眉骨,轻轻地问他:<br><br>“不是我小心眼,你敢说你没把小蝶的消息删掉?”<br><br>常常愣住了,他停下手里的笔,直起身两手抱住了头,想想才说:“我跟小蝶没怎麽联系。”<br><br>“没怎麽联系?”我用鼻音狠狠地哼了一下,“没怎麽联系这丈母娘就要来相看姑爷,您要是再联系联系,我可就等着喝您喜酒了。”<br><br>“什麽什麽,你胡说八道什麽,什麽丈母娘,我跟人家总共见了没两回面,满打满算加在一块儿也超不过俩小时,手都没碰过,这样就算丈母娘也太快了吧。”常常的脸开始涨红,急于跟我解释。<br><br>“你爱碰不碰她的手,与我何干!花姑娘站在你身边你不碰,是你丫的有病,换了阿咸早就拎床上去了。”<br><br>“你,你胡说八道什麽,你,我根本就还没有来得及认真想这件事儿呢。” 常常被我逼得面红耳赤,只想解释清楚,却也说不清楚。<br><br>“我没有胡说八道,是你想脚踩黑白两道。想先瞒着我,跟小姑娘谈着玩,我告诉你,人家小蝶姑娘当真了,娘家妈都要来看你了,你好好想想怎麽招待你那未来的丈母娘吧。”我猛地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常常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让我说清楚,紧跟了过来。我使劲拍着鼠标,把休眠了的微机敲醒。<br><br>“自己看,自己看,看清楚,别说我赖你。”<br><br>常常的头几乎要钻进屏幕里面,他拖动鼠标,看着小蝶的留言,气息越喘越重,他眼睛都红了。<br><br>“这有什麽,人家父母为女儿操心,想多了解一下女儿交往的男孩子,别说正式订婚,就连小定(沧城的回民管明确男女恋爱关系叫小定)都算不上,你也太敏感了。”<br><br>敏感?他的这句话像利剑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若是我不在乎,我自会当一切没有发生,一笑而过,又哪里来的如此深刻的感想。仅仅因为我在乎了,所以才会有如此剧烈地反应,我以为常常会理解我,但是这一次,他是不想明白,或者他是不愿意明白了。<br><br>“我敏感,对,我就是敏感,反正比你这麻木不仁的猪头强多了。”我开始骂他,用伊斯兰最恶毒的话骂他,今天我烦心的事情太多了,我想用他的痛苦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痛苦。<br><br>“你丫就是一神经病,我操,我他妈的跟牲口似的天天让你呼来喝去,这回三番四次呼我来就是听你丫的骂来了,我有病!” 常常把呼机扔给我,眼睛像得了红眼病,转身出去到客厅收拾自己的材料,“老子不当三孙子,你丫的比何宝荣还他妈的何宝荣,神经病!我走!”<br><br>“何宝荣怎麽啦,我告诉你,你想另找对象就明说,别他妈的跟我装什麽大鼻子情圣,走了就别回来,我告诉你,我高明再贱,也不绝对会忝着脸跟你说什麽由头来过!”<br><br>常常摔门出去,留下呆若木鸡的我,我的大脑混沌成一锅粘粥,什麽也想不起来。忽然,我听到常常急促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又回来了,如果他说“对不起”我要不要原谅他?我正想着,常常拿钥匙打开了门,进来一句话没说,弯腰换好鞋,随手把钥匙扔进屋里,然后关门,快步下楼。我拾起钥匙,跑到后阳台,打开窗户,用力扔了出去。<br><br>人在遭到伤害的时候,大脑会在短时间内产生一种类似于吗啡的物质,可以使自身减少痛苦的感觉。常常走后,我似乎有一种很轻松的心情,我想是我自己大脑荷尔蒙起变化了。我一宿没睡,不是想常常,而是思考单位上的事情怎麽解决。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到天色由纯黑变的微微发白,我才勉勉强强进入半梦半醒状态。<br><br>上午到分行打卡上班,我见到处长就向他请示,为了工作需要,我们新技术开发部应该选购一批专业书籍和应用软件。处长想了一想就答应,要求金额控制在500块之内即可,我晓得,500块以上的费用开销需要拿到行长办公会上去研究,处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骑车来到大刚的公司,从他那里原价拿了几本关于Photoshop、Dreamweaver等软件,及如何制作html页面的图书。这些书基本和我们的业务无关,都是网络上面用的。但是,处长是看不出来的,他是百分九十九的门外汉,那百分之一的内行也仅限于知道一些常用词汇,这就足够了。所以,他只要看到书皮上有什麽计算机啦、软件啦、语言啦之类的名词,就会大笔一挥,PASS通过。这些书大刚平时都是半价出售的,今天我给他出点货,顺便还一点儿我那机子钱。从大刚那里出来,我拐弯进了一个专门卖盗版软件的小门脸,别看门脸不大,屋子里还黑咕隆咚的,里面的货色一应俱全。各种媒体上天天宣传打击盗版支持知识产权,嘛叫知识产权?知识产权就是知识垄断,老祖宗发明了圆周率,也没人嚷嚷跟后人要知识产权。谁都知道正版软件好,如果正版软件都跟盗版似的卖10块钱一张,傻X才去买盗版。一句话,经济决定一切,和省钱相比,我的道德水准还没有达到自觉去买那些所谓的正版软件。<br><br>在这个盗版软件集散地,我挑了一大摞各式各样的软件,其中包括中国古典文学欣赏、古玩鉴赏等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光盘,这些光盘都是老板积压已久的货色。积压品能够出手,老板自然心里高兴,最后竟然主动问我要不要再来几张欧美两性实战演习的毛片,我连连摇头,问他有没有50岁的人爱看的东西?老板简直就是遇到了救星,他翻出了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小兵张嘎、兵临城下、英雄儿女等等共产主义教育资料片,老板告诉我,这些通通10块钱3张,我把这些老电影全装到书包里面,让老板开了一张发票后,交钱走人。<br><br>回到办公室,我放好那些老片子,拣了几张专业软件,抱着一摞工具书到处长那里报账,果然不出我所料,处长翻了一翻书皮,就在发票上签字。我背了书包拿了发票去找办公室主任再签字,签完字,我路过领导的办公室,停下来想了一想,就敲门进去,领导正在审阅下面报上来的贷款申请,信贷处的处长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坐着。我主动说根据领导的指示,给领导找了一些实用软件,问领导要不要现在装上。几个月前,分行给各位行长级的领导每人配备了一台DELL微机,是我和冯萧给各位行长装的系统。这些40开外的行长对电脑的认识还不如14岁的毛孩子,连最简单的开机关机都要现场培训。我给领导装系统的时候,顺便教给领导如何扫雷,如何玩空档接龙,最后答应在给领导找一些好玩好用的软件。领导工作繁忙,恐怕早就把我这句话扔北冰洋去了,所以看我进来主动给他装软件,竟然有些迷惑,他不记得曾经说过让我找软件的事情。<br><br>领导就是领导,他二话没说,挪开屁股,做到对面沙发上,和信贷处长研究贷款,让我给他鼓捣他平时也不怎麽用的戴尔。我慢慢悠悠磨磨蹭蹭地干完活,请领导过来检阅。领导放下手里的申请,走过来坐下,听我站在一旁一步一步演示如何使用,领导的领悟力实在不敢恭维,一个小小的操作我得重复4、5回。信贷处长看这情景,知道今天的贷款是研究不出什麽结果来了,反正最后还要上报行长会,于是起身告退。领导对我给他选择的那些软件非常满意,我就趁热打铁,从书包里掏出那一大堆10块钱3盘买来的老电影,领导见了,竟然露出我很难见到的近乎孩子一般的笑容,我想,他应该是看着这些老片子长大的。<br><br>领导和下属单独在一起,免不了问一些下面的事情,主要是了解民情,他问我最近分行有什麽事情,我说起了段影。看来段影的风流韵事领导早有耳闻,从我口里听到此事他一点都不惊讶,我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段影的原名和原来在酒店当按摩女的事情全说了,领导听了吃惊不小,问我怎麽知道的,我只说我认识段影过去的同学。领导点点头,沉思一会儿,问我这件事还跟谁讲过,我告诉他这事儿我只能说给他一个人听,领导点点头,让我以后再也别提此事,就挥手命令我离开。<br><br>我走到门口,领导又叫住我,问我是不是自己写东西?我回答说我从来没写过。<br><br>“有人说在网上看到你写的小说,还说你在网上当了,当负责人?”领导不清楚版主是干什麽的,只能理解成负责人。我想这“有人”十有八九就是李浩淼。<br><br>“没影儿的事情,他们是在网上看到一个叫不高明的人写小说,就说那人是我。如果哪一天网上再有一个叫“很高明”的支持法◎功,我还不得上公安局报到去?”我的论据听起来很充分。领导点点头,挥了第二次手,示意我可以走人了。<br><br>每周五的行长会照常举行,张行长并没有像他威胁的那样,在行长会上讨论我上班期间码帖子诬蔑革命同志的事情。毕竟,我用的是网名,而且,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高明=不高明,还有一点,我写的故事虽然大家一看就明白,可是,谁也不能说这就是写的张行长和段影的罗曼史,如果承认我写的是事实,那就等于承认他们俩之间的确有暧昧事实。<br><br>行长会先讨论贷款事宜,讨论完贷款,主管人事的张行长发言,说楼下营业厅有某怀孕女职工即将临产,急需调入一名职工好随时办理交接手续。领导问他:<br><br>“有没有想到合适的?”<br><br>张行长认为目前基层员工人员紧张,应该从机关派人下去,以免机关人浮于事。“考虑再三,我觉得新技术开发部的高明比较合适,新技术开发部现在工作量不大,人员又多,高明又在基层干过,工作经验比别人丰富。”说完,他看着领导,等着领导说可以。<br><br>领导面无表情,整个会场冷场近3分钟,大家都在等待领导拍板,最后领导终于发话:<br><br>“新技术开发部是人员比较多,应该调整一下,防止机关人员人浮于事,张行长的想法不错。至于高明嘛,在下面基层干了两年,工作表现一直很好,又有学历,适应能力很强,现在分行微机这方面也算半个专业人才了。这样即懂业务又懂技术的同志,依我看还是留下来比较好,大学生嘛,就得下基层锻炼,不锻炼怎麽能看出工作是不是踏实。”领导看了看张行长,直接问他:“他们科室是不是有一个新毕业的学生?”<br><br>张行长硬着头皮点头说“是”。<br><br>“那就让新手下去锻炼一段时间,你们看怎麽样?”<br><br>冯萧的舅舅,一向以老好人著称的刘行长这回居然二话没说立刻举手表示赞同。想这位刘行长,眼看就奔二线的人了,一个女儿早就结婚,自己膝下无子,就拿冯萧这个外甥当儿子,忽然听说冯萧被同事的小秘迷得五迷三道的,心里啥滋味恐怕只有自己明白。今天领导发话,把段影这个红灯笼挂到楼下去,他自己再不态度坚决一点,就怕将来成了心腹大患。<br><br>其他人见两大行长都表了态,纷纷举手表示支持,于是,会议一致通过。星期一,段影就离开了我们新技术开发处,到楼下营业厅报到上班。同时,后勤部门在领导的授意下,收回了5楼的办公室,请段影上16楼的女职工宿舍安家。<br><br>(2)<br><br>我的工作危机就这样结束,分行的人们对领导的决定表示坚决支持和拥护,尤其是女士们,许多都拍手称快,领导在分行的人气空前高涨。<br><br>常常走后整整一个月没有跟我联系,我以为他会回来找我,凭我这一年多来和常常的交往,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再说,他需要我。我对常常回头充满信心,可是,常常一直就没有消息。入冬了,天气已经变冷,常常工地上应该快停工了。跟据我的经验,常常他们要麽现在忙死,加班加点赶在上冻前把主体施工完成;要麽就闲死,干脆停下来等来年春天暖和了再干。常常还不来找我,我自己给他找了一个借口:他现在忙得要死。<br><br>就在这时候,市面上悄悄传播着一个小道消息,说山东某地的回民和汉民起冲突,打伤了很多人,回民受伤比较多,当地的阿訇已经向全国的穆斯林提请支援。这件事情在报纸和广播电视等媒体上是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报到,甚至连网上都没有此类消息,人们就只能靠相互间的口头传播,来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br><br>据说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某县某镇大集,一个原来卖猪肉的肉铺兼卖牛羊肉,肉铺掌柜的手眼通天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一个横幅,上面写着“XX村清真冷藏厂特邀经销处”。正好该村的3个回民从此经过,看到这个情景就上去扯掉了横幅,掌柜的拿刀追了出去,打伤了回民,几个回民回去喊人来……就这麽一来二去,事态就大了,回汉双方受伤的人很多。当时还是在9月份,该村的回民认为肉铺在卖猪肉的同时,擅自悬挂“清真”标志,是对伊斯兰教的侮辱,于是纷纷上访,希望县政府出面给个公道。政府并没有按照国家的民族宗教政策来解决这件事情,反而是先威吓、再弹压,弹压不成就武力镇压。当时事态极度混乱,传出的版本很多,先是传言警察打人抓人,然后传言抓起来的人被逼吃猪肉饱子,回来说大街上有人拿猪肉投掷回民,也有人说是拿猪头投掷回民,最后传言愈演愈烈,说有人把猪头挂到清真寺的大门上……<br><br>所有的人都在私下里谈论山东,所有的穆斯林都在关注山东,河北很多地方的穆斯林开始往山东聚集,全国各地的穆斯林开始往山东聚集,局势已经很难控制了。我开始担心常常,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山东,没过几天,就传来坏消息,警察打死人了,是河北的!猛一听这消息,我的心当时就冷了半截,当时就拿起电话要联系常常,手里握着电话我不知道打给谁,常常的呼机早就扔给我,他新工地的电话号码我根本就不知道。想了想,我拨了常常家的电话号码,希望接电话的是常妈妈, “滴――滴――”电话通了一分钟,一直没有人接,我等着电话自己断线。联系不到常常,我只好去找和我一起春节值过班的回民同事,先核实一下消息是否可靠。回民同事一脸怀疑,差一点把我当成特务,我再三央告,就差高呼“安拉至大”了。同事看我的表情实在是担心,悄悄告诉我:<br><br>“死了7个,全是孟村的。”<br><br>“沧城没有人受伤吧?”我的心放下一半,但是还不能全放下。<br><br>“没有,全都是孟村的,沧城的没跟他们在一块儿。”听了同事的回答,我彻底放心,看来是不用忝着脸再满世界给常常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毫发无损。我回到办公室,把常常先放到一边,接着上网看看有没有相关信息。我根本就不知道,常常的确去了山东,而且,就是在出人命的那一天。<br><br>常常原本是想先冷静一段时间,然后跟我好好谈一谈,解释一下,所以,他这些日子,即没有联系我,也没有联系白小蝶。小蝶姑娘并没有太多计较,她三妈问及此事,她只说常常工作忙,至于什麽时候小定,小蝶更是闭口不谈,即不说成也不说散,弄得两位媒人不知道如何是好。<br><br>常常原来在瀛州的工地上有一帮宁夏回回,这些民工跟常常的关系相处得很好,结束了瀛州的工程,他们请常常帮忙照应一下兄弟们,于是常常就把他们带到沧城的新工地。山东发生了的事情一波一波传过来,常常和宁夏回回听了群情激愤,大家时不时的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常常听说沧城已经有人去山东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办,老总也听说这个消息,急忙叫了常常上去,告诫他一定注意他手下那些回回的动向,言外之意,常常自己也应该注意自己的动向。常常回到工地,看到回回们情绪非常激动,原来他们和老家人已经联系过,远在宁夏的穆斯林们也知道了山东有人往清真寺大门上挂猪头这种严重侮辱穆斯林的事情,很多人昨天已经坐卡车出发来华北了。40来个人围着常常,似乎常常成了他们的领头大哥,要他表态怎麽办,常常想了良久,终于说出一个方案:“咱们今天先赶工,把工地上的活儿加班干完,顺便等宁夏的兄弟们过来,估计他们顺利的话今晚就能到,晚上和他们汇合后再一起去山东。”大家都同意常常的意见。<br><br>民工们很卖了一把子力气,把手里的伙儿赶出来,等到了晚上,宁夏的兄弟们坐的卡车还是没有到。有几个人心急,执意要先过去,其他人拦也拦不住,常常知道人少危险,没办法,找了一辆卡车和兄弟连夜一起去山东。出发前,回回们一人手里拿一段或长或短的钢筋,常常见了只好说:<br><br>“大家把钢筋都放脚底下,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拿起来。”<br><br>汽车趁着夜色往南开,刚到山东河北交界处,卡车就被拦下,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警拦住去路,密密麻麻,足有几百人,一同被拦下的,还有一些开拖拉机过来的回民。人们这才知道,所有去山东的道路,大到国道,小到村庄小路,全部被戒严。怎麽办?许多人都在问,谁也不知道答案。看着面前几百个手提冲锋枪的武警,常常决定先在原地等待,等宁夏的兄弟们过来再说,大家同意,在没有一个正式的阿訇带领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看看宁夏过来的阿訇有什麽主意。常常不知道,自己这一句原地等待,几乎救了一车人的性命,与此同时,就在另一条通往山东的公路上,上千名孟村穆斯林要强行通过关卡,和武警发生冲突,武警开枪了。<br><br>东方天色渐明,后援没有到来,很显然,他们也在中途被拦截了。等到了中午,山东的阿訇过来,劝说穆斯林兄弟回去。常常站在路边的白杨树下,杨树的叶子早就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枝杈。从树干旁边向山东方向望去,除了军绿色色钢盔还是军绿色钢盔。想想卡车里的钢筋,常常无奈的摇摇头,从路边拾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投向远方的田野。<br><br>常常和宁夏穆斯林兄弟安全回来到工地,老总和项目经理什麽都没有问,就好像常常他们是请假出去玩了一天,或者干脆就当什麽都没有发生过。所有的单位都接到上面下达的命令:凡是参加聚集的穆斯林一律不得追究!半个月后,各家新闻媒体都报道了这次事件,新闻稿是采用国家有关单位制定的统一稿件,一模一样,一字不差。我现在把这份标准稿件附在后面,大家可以看一看。<br><br>★ ★ ★<br><br><br>■起因:违反民族政策伤害回族群众感情<br>  ■事件:数百名群众与劝阻民警发生冲突,25名群众伤亡,13名民警受伤<br>  ■处理:县委书记、县长、公安局局长被撤职<br>■中央指示查明“阳信事件”真相<br><br>新华网北京12月30日电 12月8日,山东省阳信县河流镇发生一起违反民族政策,伤害回族群众感情的事件。12月12日,在少数人的串联、组织下,河北省孟村回族自治县数百名回族群众乘车前往阳信县,在阳信县境内与劝阻民警发生冲突。冲突中,有6名群众死亡,19人受伤,13名民警受伤。<br>  <br>  事件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指示全力抢救伤员,妥善处理善后,尽快查明事实真相,依法严肃处理。公安部当日即派员赶赴现场调查。山东、河北省委、省政府立即组织救治伤员,处理善后,并依法对事件进行调查。死者已按回族习俗安葬,受伤人员全部得到有效治疗。目前,群众情绪稳定,社会秩序正常。<br>  <br>  这是一起意外事件,教训深刻。山东省已按有关程序,撤销阳信县委书记刘成文、县长王力、县公安局局长王天河的职务,并继续依法进行调查。河北省决定,对负有领导责任的孟村回族自治县主要领导通报批评,并继续对有关人员依法进行调查。<br>  <br>  目前,最高人民检察院正在对这一事件依法进行调查。在全面查清事实真相后,对有关责任人员依法严肃处理。<br>  <br>  有关方面负责人指出,党和政府一贯坚持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不断促进民族团结和共同进步。希望广大干部群众以大局为重,相信这一事件一定会依法得到公正严肃的处理,自觉维护安定团结的局面。<br><br>★ ★ ★<br><br>常常安然无恙地回到沧城,全家都松了一口气,就在回家的当晚,他接到舅妈的电话,舅妈告诉他,小蝶的哥哥也去了山东,在山东殉教了。放下电话,常常二话没说直接赶往孟村,看望失去亲人的白小蝶。按照伊斯兰教的规定,凡是为了伊斯兰教流血而死的,都将获得烈士的称号,小蝶的哥哥按照伊斯兰教烈士的标准来安葬。在小蝶哥哥隆重的葬礼上,常常公开露面。无限悲哀中的小蝶并没有向大家说明常常的身份,但是,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那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是小蝶的男朋友。<br><br>小蝶料理完兄长的丧事,回到沧城,和常常正式明确了恋爱关系。常常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他想到过要告诉高明一声,可转念一想,说了只会让高明更伤心,或者更生气,还是什麽都不说得好。高明等着常常回来,等着等着,突然明白,常常真的不会回来了。<br><br>又是一个春节,这一年,在分行上班的我用不着再去金库加班,可以和家人一起吃饺子看春节联欢晚会,只是,我没有家人可以一起分享新春的快乐。于是,我把家搬到了办公室,准备这7天里面,天天泡在网络上。我一个人做一个网站的值班版主,其他论坛的版主们都回家享乐去了,临走之前说了一句“拜托”就把论坛交给我。我躲在论坛的角落里,时不时地点击刷新一下,看看有没有黄帖毒帖广告帖灌水帖,特别要时刻注意有没有法◎功的宣传帖。我就是网站的清洁工,在各个论坛之间扫来扫去,偶尔问候一下跟我一样泡在网上的兄弟姐妹,这种问候听起来是如此机械,没有一丝温情。<br><br>我实在无聊,手痒痒地难受,终于下定决心,厚着脸皮注册了常常的QQ号,他的密码用的是他的生日,没有更改,网名却换成了“侯赛因”,我知道这是他的经名,每一个回民都要取一个阿拉伯名字作为经名。令我意外的是,常常的好友名单很短,比我上次登陆时还要短,只有3个。两个男性,一个女性,女性的名字也很特别,叫“阿茜叶”,给我的感觉也是一个阿拉伯名字。我点击头像,打开用户资料,资料显示阿茜叶来自沧城,后面的个人说明是:我就是那只等了你千年的蝴蝶。一切都明白了,我断了链接,关闭常常的QQ,关闭所有的论坛网页,关闭微机,关闭电灯,把自己留在黑暗中。外面零零星星响起了鞭炮声,渐渐地,鞭炮声越来越密集,春节联欢晚会又在倒计时数秒,外面忽然鞭炮声大作,中间夹杂着冲天的焰火,我知道,除夕已过,新的一年开始了。<br>(3)<br><br>2001年是新千年,不过好像每一个人都没有什麽焕然一新的感觉,日子该怎麽过就怎麽过。离开常常的日子,虽然有些无聊,但还是可以维持下去。我买了摩托,就是常常过去经常念叨的红色光阳125,每到夜晚来临,我都有一种莫明的冲动,让我在外环线上以70迈的速度疾驰。对面过来的卡车开着大灯,晃眼,刺得我的眼睛生疼。耳边呼啸而过的是风声,风带走了我微弱的喘息,带走了我冰凉的泪滴。<br><br>我认识了苏哥,苏哥是下面一个支行的交换员,每天负责同城金融业之间的票据交换,他已经30多岁,早就娶妻生子,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苏哥第一次和我约会,就把我带到自己家里,令我吃惊的是,苏嫂对我的到来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主动下厨房,要给我们炒了几个时令小菜。我告诉她我不吃猪肉,她就专门做了香椿炒鸡蛋和清炒豆芽,苏哥开了一罐沙丁鱼罐头,切了四个白洋淀红心咸鸭蛋,凑成4个菜,又找出多半瓶黑土地,我们边喝边聊。喝了没多久,苏嫂就说自己父亲身体一直不好,要带着儿子回娘家看看,苏哥“嗯”着点头答应,末了还加了一句:<br><br>“路上小心,天太晚了就别回来了。”<br><br>“知道了,你也少喝一点,当心自己的身子。”贤惠的苏嫂叮咛着丈夫,又满脸歉意的让我“慢慢吃”,说抱歉不陪着我了,就起身穿好外套,带儿子离开。<br><br>苏哥跟我说了很多下面支行的事情,什麽存款任务有多重,支行长有多不近人情,同事之间鸡毛蒜皮的争执,我在一旁听着,看着,想着。如果常常也选择了结婚这条路,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为苏哥这样的人,是不是小蝶也会像苏嫂那样,宽容地对待自己生命里唯一的男人。<br><br>苏哥的意思想要和我长久下去,我不想。离开常常之后,我再也不能有什麽天长地久的念头,也可以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明知道覆水难收,何必在把自己在置身于滔滔江水中。我和苏哥时断时续地联系着,苏哥并没有说什麽,经历了人生最灿烂的时代,他知道自己该要什麽,能要什麽。<br><br>偶尔,我也会在晚上出去散心,就像我还没有认识常常时那样。沧城就是小,有一次,我骑车经过一个烧烤摊子,竟然看到苏嫂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已经秃顶,模样猥琐的可以。我在路对面打电话给苏哥,问他方不方便,他支吾着说改天再联系。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托尔思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有着各自的不幸。我想,幸福与否,只是自己的感觉,单就家庭而言,所有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所有的家庭又有着各自的不幸。<br><br>“五一”劳动节到了,我没有再像春节那样,窝在办公室当网站清洁工,而是和一个网友约好,去安徽转了一圈。因为是做背包客,所以路上耽搁了几天,回到家时已经是五月九号了,我一下火车,就直接奔单位,把背包扔在门房,衣服也没换就上了14楼,幸好我在办公室留了一套工作服。<br><br>进了办公室,我跟冯萧打了一个招呼,拿了西服和衬衣准备去卫生间换下我的一身休闲牛仔,冯萧脸都没抬,告诉我甭换,没有人检查着装问题。<br><br>“怎麽了?头头儿们不会都还旅游没回来?”我好奇地问。<br><br>“都回来了,只是现在没人管了,领导出事了。”冯萧慢条斯理地说出一件天大的事情,看我是如何惊呆的。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听冯萧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五年前,分行根据上面省行和市长们的协调,决定担保销售了3个亿的海南某公司的债券,当时是按照国债发行的,利率高,又有国有银行担保,所以债券很快被储户们抢购一空。五年之后,兑付期将至,人们这才发现,发行债券的公司已经资不抵债,破产在即。显然,这3个亿的亏空都将由银行来承担,那麽,这个决策失误引发的后果将由领导来承担,虽然当初拍板销售这批债券的人并不是领导。<br><br>“领导现在怎麽样了?”<br><br>“正在跟调查组谈话,尽量不要双规,一旦双规就麻烦了。现在分行上下人心惶惶,好像上面有意向,要大家把当年卖债券分的手续费都退回来,不过没咱俩的事情,那时候咱还没上班呢。”<br><br>“退多少?”<br><br>“当初是按8%提的手续费,单位得3%,个人得5%,算起来大家一共要退1500万。”<br><br>“简直就是天文数字,退钱的人还不知道怎麽心疼呢。”<br><br>“发钱的时候他们倒高兴来着,所以,人不要高兴的太早,不知道哪天你腰包里的钱就归了别人。钱这事儿还好说,反正咱们领导这回是没戏了,现在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找人,看看谁能上来呢。所以,现在连业务都没有人抓了,谁还有心思关心什麽着装问题。”<br><br>“刘行长资历够久了,这次应该有戏吧?”虽然我自己也没有把握冯萧的舅舅能扶正,刘行长最大的弱点就是年龄偏大,但是世事难料,这种突发事件,很容易就有人捡着便宜,比如说,我父亲单位的李副院长。<br><br>“难说,什麽事都会发生,走着看吧。”<br><br>一个星期之后,省里派了专人来分行主持全体员工大会,大会宣布,根据工作需要,省行决定调领导去省分行工作,市分行由原来主管人事的张行长担任常务副行长,主持全面工作。大会根本就没有提一字一句海南债券的事情,但是退钱的事情是铁板钉钉了。开完会我们回到办公室接着讨论,冯萧的态度很愤愤不平,我知道,论资格论实力论口碑,张行长的确比刘行长差得很远,仅仅因为刘行长年纪大了,省里面才做出这样的安排。我问冯萧知不知道领导在省里被安排何职,冯萧告诉我:<br><br>“听说是老干部处的正处长。”<br><br>“衙门够清水了。”<br><br>“这就不错了,总算是全身而退,即没有让他引咎辞职更没有追究法律责任,总算还保留原来的待遇没变,将来退休也不会少一分钱。”冯萧看得很实在。<br><br>“是这麽回事,可我总替领导不值,当年又不是他做主卖的债券,都是上面的主意。”<br><br>“就因为是上面的意思,他只是办事儿的,所以才给他保住了这点儿面子。如果当初是他自己擅自做主卖的,还不知道会怎样,最起码双规是免不了的。卖这玩意,当初不知道中间有多少猫腻,现在外面风传,最后到海南公司手里的只有这些……”冯萧冲我伸出了食指和中指,我明白是两个亿,但我是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br><br>当晚,我去了领导的家里,毕竟,我的工作是领导一手安排的,他还给我换了一个人人羡慕的岗位,即使我回绝了领导的提亲,他也没有往心里去,一直以来,领导对我应该算很照顾。从小母亲就教导我,人要知恩图报,我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麽忙,但是,在这个时候去看看领导,也是表明一个态度。<br><br>领导对我的到访有些意外,看来这些天上门的人很少,从过年时领导到外地躲送礼的,到现在门可罗雀,仅仅3个月的时间,所谓人心难测,世事难料。这一次,领导跟我谈了将近两个小时的中国文学,从《诗经》一直聊到当代诗歌,我在一旁倾听,领导自己很投入得背诵了毛主席的诗词:“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br><br>分行退钱运动正式开始,经过行长会研究决定,当年的手续费是必须退回来,谁不退就直接下岗,没商量,已经退休的职工也必须退,否则扣发退休金,直到扣完为止。财务部门从下面抽调了几个人专门干这事请,段影就是其中一位,理由是,抽调的人必须自己没有分过手续费。也难怪,张行长主持全面,段影也不好在下面呆着,财务处的处长很会理解新领导的心情。段影来到我们新技术开发部,还没来得及跟我们叙旧,就像江青一样板着脸,先跟大家说了一遍行长会的会议精神,然后,拿出一个花名册,从处长开始,退钱。处长二话没说,掏出自己的银行卡到楼下营业厅办手续。处长前脚走,我和冯萧准备后脚送段大小姐出门,没想到段影并没有走的意思,她很严肃正式通知高明同志,经行长会研究决定,已故高明同志的母亲所分到的13524.25圆的债券手续费,由高明同志负责退赔。<br><br>我操你妈!我心里暗骂,脸上什麽也没有带出来。我知道,就是为了我写的那个帖子,这只是一个开始,更小的小鞋还在后头呢。所以,这次我准备打死也不穿这小鞋。<br><br>“我又没有签字领钱,发给谁的钱你们找谁要去!”我一脸平静,但是口气极度强硬,眼神里面充满了藐视。<br><br>“发给你妈了。”段影的语气陡然变了,看来她这些天是马屁受惯了,还不知道有人敢顶撞她这位一把手的二太太,她的声调像撕裂的抹布,一下子露出了自己的教养。嗨嗨,也不过如此,我心里暗想。<br><br>“对丫,你们找我妈要去,我告诉你,我妈就在火葬厂后身的公墓里,东数第二排第一个就是。”她越生气我沉住气,开始调侃她。<br><br>“高明,这事是领导们开会决定的,父债子还,天经地义!”<br><br>“欧,我妈欠谁的账了?你们怎麽不早说,你不说我怎麽知道?这样吧,甭管谁,只要拿出我妈的欠条,我当时掏钱,绝无二话。”我现在是主意已定,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不了鱼死网破。冯萧在一旁看着我,眼也直了,人也傻了,话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喘了。<br><br>“高明,你,你这叫,”段影的文化水平有限,暂时想不出个成语帽子给我扣。<br><br>我看着她的脸,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我附下身子,脸几乎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br><br>“你认不认识张淑霞?”<br><br>冷场,大家都在冷场。5分钟后,段影回过神来,起身离开,她重重得把门一摔,想吓坏谁,其实,除了告诉别人她自己的色厉内荏之外,谁也吓不倒。当天下午,办公室通知我停职反省,直到交钱为止。<br><br>我拒绝替母还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分行,很少有人认同我的做法。因为,大家都在往外掏钱,我自己不掏就等于我占了大家的便宜,人哪,自古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没有人说那钱本来就没有到我的手里,我不该往外掏从来没有给过我的钱。<br><br>没有人帮我,我只好又去找老领导,看看他有什麽办法。老领导听了我的叙述,搓着手皱着眉,想了想,让我把事情经过写下来,他帮我交给省里面的某位领导。<br><br>“我现在也不能说保证如何,我只能给你试一试,让你有一个说话解释的机会,看省里面如何解决。如果省里也要求你出这钱,我也没有办法,你也只能掏钱。”<br><br>“您说掏钱的面儿有多大?”<br><br>“难说,要看省里是不是想把这件事闹大。”<br><br>我起身跟老领导告辞,老领导亲自送我到门口,在门口忽然叮嘱我:<br><br>“段影的过去你千万不要提了,张行长能够办成这件事,一定打点的很好,而且,从档案上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br><br>“您,看了?”<br><br>老领导点点头,我明白,开门告辞。<br><br>当晚写好自己的申诉材料,交给老领导,老领导周一去省里面报到上班,我估计他是把我的材料给了一位跟他还有一些面子的某省行行长。我在家呆了半个月,闲得无聊就写了几篇小说。半个月后,办公室通知我分行不再借调我,让我第二天回自己原来的支行上班,我这才想起来,我和冯萧的关系一直都还在下面,根本就没有办上来。<br><br>次日,我回到原来的支行,支行长告诉我,根据上面的指示,我被分配到小屯营业所,干储蓄员。这个营业所位于市区南边的郊区,是分行离市中心最远的营业所,距离我北环的家大约15公里。见没有人再跟我提退钱的事情,于是,我蹬上自己的光阳125,到营业所报到。到了营业所才知道,所主任竟然是我过去所里的同事,对我还算有一点面子,告诉我今天报到就行,让我回家歇着,明天正式上班。<br><br>回到家,我拨号上网,发现信箱里面有封E-MAIL,打开一看,原来是某杂志的编辑,通知我准备采用我发在网上的一篇小说,让我把联系地址给他。上网玩了这麽久,只想自己快意恩仇,从来没想过要和纸媒体打交道,这次居然是无心插柳柳成阴了。正好我换了新的工作,我想都没想就把小屯营业所的地址发了过去。想着自己的文字居然能够变成铅字,自己心里别提有多美,总想找个人说说,找谁呢?冯萧对文学一点儿都不感冒,苏哥好久没联系了,一联系他会以为我想别的,常常,常常现在怎样都不知道,也许早就结婚了。我呆坐在微机前,想了半天,拨通了大刚的电话。<br><br><br> 第十一章<br><br>(1)<br><br>在沧城,晚上出来能吃的就数烧烤了,下岗工人越多,卖烧烤的就越多,从下午5点出来摆摊,一直到凌晨2、3点钟,赚的就是这辛苦钱。我约大刚出来吃烧烤,大刚很爽快地答应,放下电话,我忽然觉得两个人喝酒太没意思了,再说自己还欠着大刚半个机子钱没给,想想还是把冯萧约出来,想办法给他们连上线儿。<br><br>我是先约好的大刚,可是,这大老板让我和冯萧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应酬完某局的局长们,转战我们这里。虽说我和冯萧此时已经两大扎啤酒下肚,看着大刚站着都有些晃悠,心里都有百分百的把握把大刚灌趴下。<br><br>10块钱的羊肉串,10块钱的烤马口鱼,扎啤管够,我们三个坐在马扎上,围着一个小烤架,烤架里面放了一些木炭,可以保证我们的烧烤一直保持温热。吃烧烤就吃得这个功夫,几个人坐在一块乱侃一起,从8点吃到11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吃着说着,时不时会有人会喊:<br><br>“老板,给添些炭!”<br><br>大刚来了,我也喊了一嗓子:“老板,给添些炭;在给烤5块钱的串儿5块钱的腰子。”<br><br>大刚连忙推辞,说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来了主要是跟朋友们喝酒。看他非常诚恳,我免了5块钱的串儿,腰子是不能免的,我告诉大刚应该注意保重身体。大刚听了哈哈大笑,说再来三个魏红他自己也能应付。<br><br>我先介绍大刚跟冯萧认识,接着就把自己换工作的事情告诉大刚,大刚听了很意外,我只能解释新领导看我不顺眼。冯萧劝我别再胡思乱想,“你千万不要灰心,你想一想,他在沧城能呆多久,过不了一两年准调回去的,到时候就好说了。再者,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哪里到了三十年,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领导干得好好的,一个海南债券就玩完了,现在这位,还不知道板凳能不能坐热呢。”<br><br>我承认,冯萧说的都是实情,所以我一点都不但心自己的将来,即使他张行长在沧城干一辈子,我也未必会给他当一辈子的兵。冯萧跟我说了很多分行的事情,我半个月没上班,发生很多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楼下营业厅的主任竟然提名还在见习期的段影同志担任营业厅副主任一职,马屁快要拍到天上去了。<br><br>张行长到还没有忘记分行的干部任免规程,笑着否定了,不过,还是调段影同志到办公室上班。<br><br>“没回新技术开发部就好,省得你还惦记着。”我在打趣冯萧,看他没什麽反应,心想小伙子肯定自己拔出来了。于是接着问:“段影去办公室,那李浩淼怎麽办?”<br><br>“李浩淼还是原职,他是机要秘书,段影是生活秘书,各不相干。”<br><br>“依我看,倒是挺好,段影这回闲不住了,张行长回家陪老婆,她在这里也有人说话,嘿嘿,这才是一石二鸟。”我知道背后说别人的男女私情的的确确不是君子所为,但是对于这件事我总感觉如鲠在喉,不说不痛快。<br><br>“你怎麽知道的她和李浩淼有事?”冯萧反问我,一脸心有不甘的表情。<br><br>“傻兄弟,我早就想告诉你,怕你不相信,”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岂止是知道,我就是看到了。”<br><br>冯萧听了,没接我的下茬,也没用别人劝,自己就把半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我和大刚说了半天同学之间的事情,他忽然插嘴,内容还是段影。<br><br>“你说这个段影,我也真服她了,你说她跟张行长,跟李浩淼,跟其他人,海了去了,她怎麽即没有生病也没有怀孕,真神了。”冯萧真的醉了,开始胡言乱语。<br><br>“男女上床就怀孕,你生理卫生怎麽学的?”我懒得搭理他这话茬,可还得搭理。<br><br>“怎麽不,我她妈的都陪俩妞去过医院了。花钱倒是其次,到那里,让大夫那一通数落,靠!”他把自己的光荣历史炫耀出来,听得我和大刚哈哈大笑。<br><br>笑完之后我告诉冯萧:“你就什麽也别说了,就是一个字――苯。段影是谁,人家好歹也是咱沧城卫生学校毕业的,不会看病,还不会防止,那个,生病啊。”我真的醉了,没留神说出了段影的来历,冯萧听了当时就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我,我以为他是喝多了。<br><br>“就是,这卫校毕业的就是有这点儿好处,省心。”大刚终于能插上一嘴,“我告诉魏红不让她怀孕,她就老老实实自己想辙不怀孕。”<br><br>听大刚的话,我更笑了。“你当心一点,她要是弄个孩子要挟你离婚后跟她结婚,你怎莫办?”<br><br>“要挟,老子就不怕要挟。她要是规规矩矩的,没准儿哪天我跟老婆离了,给她个名分,她要是老想着要挟,我有她好看。我早就跟魏红说了,要是她今天怀孕,我第二天就再找一个,她自己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爱怎麽着就怎麽着,孩子生下来,我认,归我养,想要抚养费生活费,一分没有。”大刚说得器宇轩昂。<br><br>“大哥,我服了你了”。我树起拇指。<br><br>“大哥,我也服了你了。”冯萧也树起了拇指。<br><br>这次,我们三个人都喝高了,我几乎忘了自己是怎样骑摩托回家的。次日到单位上班,冯萧打电话给我,问我究竟是我骑摩托送他回的家还是大哥开汽车送他回的家?<br><br>“你真是喝糊涂了,当然是他四个轱辘的送你了。”<br><br>我们小屯营业所地处沧城的南端,已经深入到了郊区,门前是通向石家庄的国道,周围几乎都是平房建筑。这里的业务量不多,在此地设立分支机构应该算当时的决策失误,据说原本计划要撤并这个营业所,后来从市政规划方面得到消息,此地将开发大片经济适用房工程,行长们研究了研究,认为小屯营业所将来还是有一定发展潜力,于是留下来再看看。果不其然,我们路对面的大片农田,大约有100亩左右,从春天起就撂荒被砖墙圈了起来,现在挨着公路的地方已经放线开槽,看来是要搞个大型的房地产开发项目。<br><br>小屯是附近村庄的名字,村子里面没有回民,所以附近绝大部分都是汉民饭店,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在后面储藏室里看到半盘子前一天吃剩下的猪头肉,于是我决定不跟同事们搭伙吃饭,自己想辙。上午趁着人多,我出去转了一大圈,终于在离营业所大约80米的地方,找到一家清真小饭馆。饭馆面积不大,对着门口挂了一个大幅“都瓦”,里面用木板隔出3个雅间,都只是挂着一个布帘,外面摆了4张桌子就满满当当。饭馆主营火锅,也就是火锅鸡和涮羊肉,老板自己兼着大厨,我问有没有炒菜,老板连声说有,我又问做不做焖饼之类,老板乐呵呵地说:<br><br>“焖饼、烩饼、炒饼、米饭、水饺,想吃什麽做什麽。”他看着我胸前挂的工作牌,问我是不是银行的,我点头承认自己是新来的,老板满脸堆笑,告诉我吃什麽随便点,回头做好让伙计给我送去。<br><br>我定了半斤焖饼,让伙计中午12点送到南面的小屯营业所,老板答应得非常痛快。从饭馆出来往回走,身边隆隆开过好几辆工程挖掘车,扬起漫天的尘土,我停下脚步,等尘埃落定,接着向前。<br><br>我又回到上两天歇一天的倒班生活,工作都是原来的工作,没有什麽适应不适应。两天后我歇班,冯萧就电话约我出来吃饭,说老同事在一起好散散心,让我很感动。这次我们没有吃烧烤,他约我吃饭店,问我吃什麽,我直截了当说想吃“涮羊肉”,省得让他安排我去啃猪蹄。我到了饭店后才发现,所谓老同事,就我们俩,即没有上年纪的处长,也没有年轻的李浩淼。<br><br>两个人吃涮羊肉,稍微一点菜就多,我尽量多吃肉少喝酒,冯萧似乎上一次也喝伤了,自管陪我吃肉。等吃得差不多了,冯萧忽然很神秘地问我:<br><br>“上次,就是跟大刚一起喝酒那次,你说段影是卫校毕业,是怎麽一回事?”<br><br>“我……”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当时我的确是酒后失言了。<br><br>“没事儿,你说吧,说了兴许对你有好处。”<br><br>“我还有什麽好处?”我心里明白,嘴上闪烁其辞。<br><br>“反正,我保证绝对没有坏处。”冯萧一脸严肃,很显然他是认真的。我想,刘行长和新领导的关系,肯定不睦,不然,冯萧也不会从我这里找段影的小辫子。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张行长和段影视我如寇仇,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小鞋子等着我呢,也只有傍上刘行长这条道。如果刘行长果真能扳倒新领导,自己也算又能出头,就算出不了头总不会再受气。如果扳不倒的话,那就走人!心里盘算好了,刚想说是大刚小秘的关系,忽然想起自己还欠着大刚2000多的机子钱,就试着提了提条件:<br><br>“我一个月前曾经在大刚那里给单位定了5万多块钱的耗材……”<br><br>“这你放心,我绝对把这件事办成,一定黄不了他的。”冯萧答应得真干脆,我当时就露出笑脸来了。我把段影也就是张淑霞的经历,从中专毕业一直说到来分行上班,冯萧听得很认真,其中部分内容比如说段影的酒店经历他显然知道,看来当初段影石榴裙下倒人不少,总有一两个把她认出来的。最令冯萧吃惊的是段影居然是更名换姓才上的班,这一点很多人听了都会大吃一惊。<br><br>“你有没有实打实的证据?”<br><br>我想了又想,问:“中专时候的相片算不算?”<br><br>“最好是人证。”<br><br>“不可能!你想,人家是同班同学,四年的情份,谁给做这人证。”<br><br>冯萧沉默不语。<br><br>“要不,我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班毕业时的合影,那里面有同学老师,一般还要烫金注明毕业班次,应该有说服力。”<br><br>“行,咱就这麽办,你尽快,我等你消息。”<br><br>当晚,我就去大刚家,告诉他我给他定了5万块的耗材,回头冯萧跟他联系。大刚听了笑逐颜开,告诉我好几遍“用什麽到我那里去拿”,我说暂时不添什麽配件。然后,我又喊了声“嫂子”,问嫂子上网还混不混BBS,要不要我帮她做一个个人主页?魏红当时就把我加入“最受欢迎的大刚同学”排行榜,看她激动的样子,估计做成个人主页后,我会高居榜首数月的。我把自己的E-MAIL给她,让她把自己的大作发过来,给我瞻仰瞻仰;接着我把自己的QQ号给她,让她时刻跟我保持联系;最后,我问她要她的相册,把她最好的照片都扫描下来传上去,给她做个人电子相册。魏红二话没说,就抱出所有的相册,我认识那本,老相册,打开一翻,发现,所有的段影也就是张淑霞的相片都不见了。<br><br>“张淑霞的相片怎麽没有了?”我着急地问。<br><br>“嗨,我还没顾上跟你说呢,前几天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突然来我这里,还给我带了一瓶香水,说看看老朋友。她来了就翻相册,把有她的照片全挑出来,说她的相册丢了,问我要这些照片留念。”<br><br>“你给她了?”<br><br>“给了,也不是什麽值钱的玩意,她要就给呗。”<br><br>“那,你们的毕业合影是不是也给了?”我想我的眼睛肯定已经红了。<br><br>魏红瞪着大眼,满脸犹疑地看着我,“给了,怎麽,有什麽不对吗?对了,她还问我认不认识你呢。”<br><br>“你怎麽说?”<br><br>“当然说认识了,我说跟你很熟。”<br><br>我彻底没脾气,这个多日不经世事的少奶奶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暗自悔恨,自己当初为什麽要表明自己知道段影的真实身份,这种底牌不到最后时刻是不能随便翻开的。<br><br>“怎麽啦,高明,出什麽事了?”大刚看出点眉目,直接问我。<br><br>我干脆把这个张淑霞改了名字在我们单位上班的事情都说了,还说就是因为我知道她的过去,她和新行长如何把握排挤到下面储蓄所。<br><br>“她怎麽跟我说她在一个外贸公司上班,还说工作忙,总出差。”<br><br>“那是她不想你去找她,联系她。她给你留电话了没有?”<br><br>“有啊,有啊。”魏红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电话号码本,翻了几页,找到后就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我还是让魏红拨一下这个号码,看拨到谁那里。魏红摁下免提,开始拨号,电话里面一个女生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回答:<br><br>“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br><br>“这小骚货,竟敢耍我!”魏红怒目圆睁,气不打一处来,“高明你别怕,有我呢,我看她还怎麽蒙事,看她能得意几天。”她站起身进到卧室,在卧室里面冲我喊:<br><br>“高明,你先等一会儿!”<br><br>大刚在外面低低地说:“这个傻X娘们!”<br><br>我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像等了半个世纪,魏红拿了一个纸袋出来,美滋滋的向我炫耀。<br><br>“这是什麽?”我问。<br><br>“不是什麽,是底片,就是我们合影的底片!”<br>(2)<br><br>我接过底片,说声“多谢”就抱着魏红的相册告辞,第二天,我找机会去照相馆把相片冲洗出来,7、8张底片都冲出来,我在里面找到两张有段影的,看着这些早年土丫头们的合影,不知道算不算呈堂证供。正当我自己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两张相片给冯萧送去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魏红打来的,她扬扬自得地告诉我,她正在老家某同学家中做客,而且,她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br><br>想一想段影真的很傻,她只知道把沧城同学手里的相片收回去,毁尸灭迹,却没想到自己散落在县里面的同学,各个手里都有足够让她被开除的证据。<br><br>从魏红那里拿到她们班的毕业合影,我长出一口气,终于完成一项党交给我的光荣任务。我喊出冯萧,把相片交给他,交出相片之前,我特地把这几张相片扫描出来,放到我的私人文件库里面保存,这麽重要的东西,自己也应该留一份拷贝。<br><br>冯萧拿到了相片交给他舅舅,刘行长并没有直接向省里面反映此事,我想刘行长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他为人一向小心谨慎,这次看来是不准备充分不出击的。我不想再参与其中,也没什麽我能参与的,办完自己能办的事情,我回到储蓄所,该干嘛干嘛。<br><br>门前的大坑已经挖得差不多,我想,没几天就可以打桩施工,到那时候这条公路就热闹了。日子过得无聊,我又找了苏哥两次,每次苏哥见我,都要劝我放宽心,说明天会更好。我真的很想像苏哥那样,什麽事情都看开,只是自己早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常常身上,常常走了,把我所有的心思都带走了。<br><br>夏天,酷热难耐,营业所的电力供应不正常,我们用的是农网的电,三天两头不是电压低得带不动空调,就是干脆断电罢工。每天中午,天空一片白花花的,没有人愿意出来存钱取钱,营业所一个业务都没有。我找了一个充气游泳垫,打好气扔在两个办公桌中间的地上,自己就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上面。等着天气变凉,或者,等着有人把我从这里弄出去。<br><br>终于有一天中午,冯萧打电话来,我以为会有什麽好消息,结果什麽也没有,他只是通知我,我的继母上午到分行找我,自然是扑了一个空,冯萧告诉她我现在的工作地址,让她来小屯见我。放下冯萧的电话,我从垫子上坐起来,等着这个现在差不多跟我没有什麽关系的女人,猜想着她找我会有什麽企图。<br><br>等到了下午5点,继母也没有露面。押款车来了,我们把现金和存折存单等等重要空白凭证装到箱子里锁好,交给全副武装的押运员。目送着押款车开走,我回到屋里,发现柜台外面站着一位戴宽沿帽子的女士,我告诉她现金已经送走,要办什麽业务得等明天了。女士叹了口气,轻声说:“高明,是我。”<br><br>原来是继母。自从父亲去世,我们已经一年多没见面,这一年多的时间,恍如隔世。她居然成功减肥,由原来的160斤,一下子降到了不足110斤,身材几乎恢复到了结婚前。只不过,脸上的皱纹正在悄悄告诉大家,这个女人已经慢慢衰老。看到她,我不知道说什麽好,张了几张嘴,最后说了一句:<br><br>“妹妹好吗?”<br><br>“好,她挺乖,去年就上幼儿园了。”<br><br>“在哪里上?”我问。<br><br>“市二幼,现在上托班,她今年4月满3周岁,暑假之后上小班。”<br><br>我知道,市二幼就是原来的地区行署幼儿园,是沧城条件最好的公立幼儿园,每天圆门口停了很多接送孩子的小轿车,不是领导接孙子,就是大款送女儿。有孩子在哪里上学,家长就得想方设法跟老师搞好关系,不然,自己的孩子就会吃不上饭、睡不好觉,受了欺负没人抱。不过,妹妹有没有人抱好像也不关我的事,所以我会说:“挺好。”<br><br>按照分行规定,营业所钱款送走之后就可以下班回家,同事看我有客人,觉得应该多留一会儿,我不想和继母浪费时间,就请继母出来说话,让同事锁门。在外面,继母说明了来意,原来,她已经考取了北京科技大的研究生,暑假过后就入学。我听了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意外,继母当年也是某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成绩呱呱叫,上班后,如果不是因为插足父亲的婚姻做了第三者,她自己在设计院也能成为挑大梁的人物。现在,物是人非,心情不好想换个环境也是可以理解的。<br><br>“挺好。”我发现自己只会说这两个字。<br><br>“你妹妹她,我没法儿带着她一起上学。”她停顿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就直接提出来,“高明,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你妹妹?”<br><br>“欧?怎麽照看?你怎麽想让我照看?”我真的糊涂了?妹妹不是有姥姥,有舅舅吗?轮谁也轮不到我来做这个监护人。<br><br>“她姥姥身体有病,她舅舅有忙着自己的生意,没有时间。你能不能晚上让她跟着你?实在不行,送周托,一个礼拜你接一次就行。”她给的理由太牵强,条件太苛刻了。<br><br>“我身体也可以不好,我也可以忙自己的生意。我现在上倒班,星期礼拜不一定歇班,接回来谁看她?阿姨,您有什麽想法尽管直说,用不着绕弯子。”<br><br>继母腰着嘴唇沉默了很长时间,只好说:“我知道提着要求很为难你,我也是想了又想。算了,我明说了吧,我不可能把你妹妹交给我娘家。前两天我跟她们说起此事,我弟弟说照顾孩子可以,他们必须全搬到我那里和孩子一起住。”<br><br>“那你就让他们搬过来好了,反正房子大,有的是地方。”<br><br>“请神容易送神难,搬过来,搬过来我就哄不走他们了。当时办丧事时我客厅里的电视音响因为占地方,搬会娘家,后来说什麽他们也不还给我,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终于说出了自己娘家的尴尬事。<br><br>她娘家条件艰苦,这我早有耳闻,可没想到会人穷志短到这种程度。<br><br>“你就不怕我也要占着你的房子不走?”我问。<br><br>“我想你不会,你要是想要那房子的话,去年你就跟我打官司了,不会等到现在。而且,你跟你妹妹没有多少感情,当时却一直维护你的妹妹的利益,我知道,你本性善良,这我心里很清楚。把你妹妹交给你,我放心。”<br><br>她的高帽子给我戴得忽忽悠悠的,我似乎有些忘乎所以,根本就没有仔细想一想带孩子是一件多麽辛苦的事情,就开始模棱两可地答应下来。继母见我有些松动,连忙邀请我跟她一起去接妹妹回家吃饭,理由是让我们俩先熟悉一下,联络联络感情。<br><br>我见她也骑了一辆包车,就和她一起骑车去二幼接孩子。二幼门口被各色车辆堵了一个严严实实。我们把车停在离大门口50米远的地方,我留下看车,继母去幼儿园接妹妹。我叫高明,妹妹的名字叫“高玥”,都是父亲给取的,字面上的理解就是我是天上的太阳,妹妹是怀中的珍宝。我等了将近一刻钟,才远远看见继母抱着一个花团锦簇的小女孩过来,一年多没见面,妹妹大了许多。当继母走近我,让我能仔细看清楚妹妹的模样时,我才知道我为什麽要答应她。我和妹妹几乎是一个模子的翻版,一样的眉毛和眼睛,一样的嘴唇和脸型,都是父亲的翻版。只不过,我是已经流通很久又是污渍又是折痕的旧币,她是新鲜出厂还没有拆封的新票,天上地下,差距太大。<br><br>回到西环小区的家,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吃了第一顿饭,妹妹的确很乖很懂事,继母在厨房做饭,她走来趴到我的膝盖上,问我是谁。<br><br>“我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你叫我高明好了。”我们俩握手表示正式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她那温柔的小手放在我的手里,我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小掌心,湿乎乎的。<br><br>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客客气气地坐在一起吃晚饭,很奇怪,父亲在的时候,我和继母谁也看不上谁,一直是针尖对麦芒,父亲离开时,还差一点大打出手,如果不是我自己退了一步,继母还不知道要闹到什麽时候。现在,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坐在父亲亲手买的餐桌前,共进晚餐,若父亲在天有灵,定会保佑他所眷顾的我们。吃着饭,我和继母就商量好怎麽安排妹妹,我的意见是给妹妹换一家幼儿园,虽然市二幼在人们心目中是最好的,但是接送时间太严格:家长去早了不开门,去晚了孩子扔到门房老师就走人,连着晚几次孩子就一准受气。我准备在我自己家附近找一家条件好的私立幼儿园,日托周托接早接晚都好商量,西环小区的房子我让继母租出去,租金正好负担妹妹的保育费。我不想像继母的娘家人那样搬过来住,虽然父亲的家离我的小屯储蓄所只有4公里的样子。嘴上我告诉继母,我住惯了自己的家不想再搬出来,我也是用这个理由搪塞自己的,实际上我知道自己是怕自己搬出来之后,如果哪一天常常来找我,会找不到我。继母听了非常高兴,她竟然告诉我,设计院每月还给妹妹200块钱的遗属费,这钱她让我按时领回来用做妹妹的其他日常开销。<br><br>“你放了假怎麽办?”我忽然想起研究生也有假期。<br><br>“放假我顶多回来几天,我读研究生,单位上只保留岗位,已经不给我开工资,我得想法挣点儿生活费,你爸爸给留下的钱也不能坐吃山空啊。我回来就带高玥去住姥姥家,你可以轻松几天。”<br><br>听她这麽一说,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你住我那里也行,我那里也住开了。”<br><br>继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br><br>上学的时候到了,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通通开学。继母安顿好妹妹,去北京上学。去北京上学的人还有很多,段影就是其中一个。刘行长终于赞足了证据,开始发起最后的总攻,张行长在上面也是有靠山的,省里收到揭发信,正商量如何解决此事,他提前几天知道消息,肚子里一合计,竟然想到釜底抽薪这条计策。趁刘行长去省行谈话的时间,连夜召开行长办公会,决定安排段影同志脱产带薪去北京读某大学的MBA研究生班。这种免试入学的所谓研究生班,其实就是面向各单位老总们,给老总镀金学校自己敛钱的三产,周六周日上课,毕业论文全抄,只能发给结业证书,离硕士学位还差二万五千里呢。不过,这次张行长是真想把段影弄走,不惜血本,决定单位出学费,一次性缴清3万圆人民币。会议结束后第二天一上班,学费就电汇出去,会计们全傻眼了,都不知道这3万块钱该怎麽下账。<br><br>等刘行长和省行的工作组一起回来,段影早就跑到北京某大学躲着去了。省行的工作组真的雷厉风行,当时就停了张行长的职,由省行的某处长代理。查了没几天,总行又下来工作组了,原来这张行长通过李浩淼,联系上了李浩淼的舅舅,总行的人事部部长!分行的人们天天忙着伺候中央跟省里面的大小领导,谁也顾不上下面的经营,弄得我们前台的各位柜员同志倒是轻松不少。<br><br>我把妹妹送到离我家不到500米的一个私立学校,学校规模很大,从幼稚园到初中,条件比较优越。我给妹妹选择了周托,可以早送晚接,课程包括音乐舞蹈英语等等,适合小女孩全面发展,每月费用500圆整,正好是继母出租房子的价钱。报名时,我给妹妹改名字,叫高嫦。我告诉妹妹,高明是天上的月亮,嫦娥是月亮里面的仙女。<br><br>“你要不要做仙女?”我问妹妹。<br><br>高嫦拍着手大喊“好诶,好诶!”<br><br>“那我叫你嫦嫦好不好?”我蹲下身,捏了捏妹妹的小鼻子。<br><br>“我不要,多难听,我要你叫我贝贝。”<br><br>“贝贝才难听呢,像只狗的名字。”我开始撇嘴,没想到妹妹的嘴比我撇的还厉害。<br><br>“贝贝好听,妈妈告诉我,爸爸就喜欢叫我贝贝。”<br><br>我一把揽过贝贝,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那柔弱的肩膀竟然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我知道,一切都是前定,就算我今生永不结婚,我也有了一个相依为命的伙伴,我不再孤独,我也有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br><br>营业所对面的工地早就干得热火朝天,我们的业务却没见起色,反正分行的行长们忙着你死我活勾心斗角,谁也顾不上我们。我天天上班闲得没事,不是和同事闲聊,就是闭目养神顺便构思一下自己的小说。有一天,我坐在柜台里面的窗前,透过百叶窗,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开进开出的卡车,还有那些忙忙碌碌地带蓝色安全帽的工人,我自己学过工程,还知道依靠安全帽的颜色分辨工地上的人:蓝帽子代表工人,黄帽子代表技术员,红帽子代表经理、主管。天天在我们眼前出出进进的大部分是蓝帽子,中间夹杂着一些黄帽子,偶尔有红帽子出现,不过我也不太注意。这回,我看到在蓝帽子中间,有一顶红帽子相当特别,红帽子很高,比周围的蓝、黄帽子高出一头,所以非常醒目,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蓝帽子们簇拥着红帽子往外走,一个遮挡我视线的小个子歪了歪身体,闪开了一点,我认出,带红帽子的是常常,我的心脏一时间停止了跳动。<br><br>(3)<br><br>工地上有一个管现金的小会计,时不时过来取现金存支票,和我也算混了一个脸儿熟。等他再来的时候,我特意问了一些工地上的事情,最后,我问他:“你们的项目经理是哪一个?”<br><br>“项目经理是老总新派来的,原来的经理去保定负责新工程去了。”他罗嗦着所答非所问。<br><br>我有一些急了,直接问他:“新经理是不是个头挺高啊?”<br><br>“对对,就是,我们常经理的个头够去国家队打篮球了。”他的回答一点儿都不让我感到意外。<br><br>分行领导们现在已经斗争到了白热化,除了你死就是我活,就连下属的职工也有很多卷进去。我一直坚持退一步海阔天空,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虽然我提供了相当重要的证据,但是我很久没有和冯萧联系了,我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张行长应该知道那些证据是谁找出来的,不过,他根本就腾不出功夫来算计我,也许,他这辈子再也不能算计我了。<br><br>上班的时候,每天午饭我都是提前电话预约,那家清真小饭馆的老板跟我混得挺熟,甭管焖饼还是烩饼,都让小伙计给我送饭上门,当然,我也不能总吃这个,心情好的时候也要一只火锅鸡,跟同事们一起分享。老板允许我赊帐,我很自觉,一般10天结一次账,从不拖欠。这天下午,又到了我结账的日子,我溜达到小饭馆,饭馆已经收拾差不多了,只有一个雅间里面还有一群人在吃喝,看来是开饭比较晚的,拖到下午3点饭还没有吃完。老板坐在厨房门口,端着一大玻璃杯热茶正在那里休息,我打了招呼说来算帐。老板放下茶水,到柜台里面拿出一个小学生作业本,里面记载着很多客人的赊帐记录。翻到高明那一页,老板把吃过的饭菜和价码一一报了出来,他报完了我就给出一个总数,这回是48块整。然后按老规矩,打折或是抹零,我说给45块钱,老板同意。每次算帐老板都要夸一夸我的速算能力,总说:<br><br>“你们干银行的就是会算帐。”<br><br>我和老板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说着话,就把50块钱递到老板手里,就在老板回身给我找零的时候,有一个人掀帘子从那个雅间出来,我回头一看,是常常。<br><br>我们俩互相望了一眼,就像已经相望了一生,谁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开口说什麽,常常也是。老板递给我零钱,喊了我三回我才醒过来,接了钱就走出饭馆。在饭馆门口的时候,我心中暗自琢磨,我往前走10步,如果他喊我我就和他说话,如果他不喊我我就再回去找他。走到第7步的时候,我听到常常熟悉的声音:<br><br>“高明!”<br><br>我停下来,等常常过来,常常紧走几步追上我,憨憨地笑了,看他笑我也笑,常常让我等他一会儿,回身到饭馆告诉老板记账,让雅间里面的人慢慢吃,一出一进也就半分钟的时间。我带常常来到营业所,在外面沙发上坐下,天气很热,空调也不管用,我用自己的杯子给常常倒了杯水。<br><br>“我吃着饭,就听外面有人说话,很像你的声音,开始不敢相信,后来听老板说你是干银行的,这才出来看看。”常常接过水杯,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没喝。<br><br>“那你看到了,我被打回原籍,发配冲军。”<br><br>“怎麽了?”他问。<br><br>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凡是同事们都知道的,我都说了。常常听了,眉头紧锁,没有说什麽。将近一年没见面,我感觉常常成熟了许多,知道什麽时候该说,什麽时候不该说,在这里当着我同事的面说多了会对我不好,我想也许是已经结婚的缘故。<br><br>“你结婚了?”我轻轻地问。<br><br>“没有,不着急,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常常嘿嘿笑了两声,问我,“你还那样?”<br><br>“还那样,一人吃饱连狗都不喂。”<br><br>“我妈总念叨你,前两天还问我你怎麽不上我们家去了。”<br><br>“你告诉阿姨,她炖好了牛肉我就去。”我真的很怀念常妈妈的土豆炖牛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小蝶是不是也去?”<br><br>“你怎麽到那麽远的吃饭,门口不就有饭馆吗?”常常在转移话题,没话找话。<br><br>我白了他一眼,鼻子里狠狠“哼”了一下,告诉他周围是有饭馆,可就那一家是清真的。常常抬起脸看我,眼睛里面无限柔情,半晌,他点点头,建议我干脆去清真寺洗回回算了。<br><br>“你要是去洗,我给你把半个沧城的穆斯林找来,给你当证人。”<br><br>“算了吧,你还是省省心吧,我自己在家里信就得了,用不着兴师动众,搞的全世界都知道我高明归信了伊斯兰教。”<br><br>“在家信不叫信,做穆斯林必须口舌招认。”<br><br>“嗨,不就是先冲个淋浴,然后在阿訇面前念一句“俩一俩海,因兰拉乎”就可以了,这谁都可以做。”(俩一俩海,因兰拉乎:阿拉伯语,万物非主,唯有真主。)<br><br>“那叫大净。”<br><br>“我知道,那叫大净,我的意思是说,信不信只在自己的心里面,心里不信,嘴上说一万遍“安拉至大”也不管用,身体的清净,并不代表心灵的清净,我就是这个意思。”<br><br>“我说不过你,我总觉得你还是洗了的好。”常常一直坚持,看来他真想把我发展成为一个正式的穆斯林了。<br><br>“算了吧,大哥。我要麽不洗,要洗就绝对按照经文上去做,绝对不会差一丝一毫。”<br><br>“那挺好啊。”<br><br>“挺好,”我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告诉他:“就咱俩这样,搁到四大哈里发时代肯定会被乱石砸死,你说是不是?”<br><br>常常的脸微微一红,想了想,点点头说:“你自己怎麽好怎麽来。”<br><br>送走常常,我自己傻坐了半天,这就是我们的重逢,难道我们就这样由头来过了?太简单了吧。<br><br>★ ★ ★<br><br><br>伊斯兰教入教程序:<br>1、入教人先了解伊斯兰教基础知识。<br>2、主持人诵读《古兰经》章节。<br>3、两个证人(两个男士穆斯林)<br>4、入教人入教时念:“清真言和作证言”。<br>5、入教人洗小净、大净。(具备4,5项即成为穆斯林)<br><br>6、主持人讲解相关的伊斯兰知识和今后做穆斯林的责任和义务<br><br>★ ★ ★<br><br><br>第二天,中午,我要了一份蛋炒饭,小伙计送来一碗米饭和一盘辣子鸡丁,我告诉他送错了。伙计说:“没送错,这是工地上的常经理请客,他还说以后您定什麽饭都记他的账上。”<br><br>靠,死小子称钱了是吧?我心里美得只想骂人,称钱好,改天高明要个2斤重的龙虾,看你小子怎麽结账。<br><br>“常经理让我告诉您,想吃什麽就要什麽,别替他省钱。”小伙计罗嗦个没完没了,可我怎麽听怎麽不对味儿,好像有一种大刚给魏红买钻戒的那种感觉。<br><br>“想吃什麽,我想吃龙虾!”<br><br>我一句玩笑竟然让小伙计当真,哭丧着脸告诉我他们从来没有做过龙虾,问我可不可以换皮皮虾,看他那小样儿我哭笑不得,只好说龙虾皮皮虾我都不吃,明天接着给我烩饼好了。<br><br>国庆节,我出不去了,上两天歇一天的工作哪里也去不了。常常邀请我去他家吃炖牛肉,我看他一付踌躇满志的样子,故意将他一军,告诉他小蝶去我就去,说实话,我还真想认识一下这个能让常常死心塌地抛下我的女人。<br><br>晚上下班到了常常家,小蝶已经在厨房帮着常妈妈做饭,常常喊她出来,介绍我认识。常常给我的定位是老同学,反正小蝶是孟村出来的,对沧城的学校不是那麽熟悉,不会刨根就底地追问是在那一所学校同的学。小蝶的外貌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即不是钟无盐也不是苏妲己,只能算中上之姿,但是言谈间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气度,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沉静,她应该是那种即有自己的主见有能够懂得进退的女孩子,不然,像常常这样的性格不会轻易就被她征服的。<br><br>饭桌上小蝶几乎没有说话,我也不说,只顾低头吃常妈妈做的饭菜,常妈妈见我吃的带劲儿,别提多高兴,左给我夹块肉,右给我夹块鸡,吃得我又找到了快撑死的感觉。吃完饭,我们在常常屋里闲聊,小蝶收拾完厨房的活计,过来跟我俩说话。常常告诉她虽然我是汉民但也是清真的,小蝶很高兴,问了我一些关于对伊斯兰的理解,幸好我平时也光顾一些伊斯兰网站,于是随口念了几句汉译的古兰经。小蝶听了非常激动,把那几句古兰经的阿拉伯原文告诉了我,虽然我一句也没听懂,但我听了连连点头,说她可以做女性伊麻目了。小蝶很谦虚,告诉我伊麻目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做的,除了要懂阿拉伯语,还要有丰富的伊斯兰教知识,更重要的是要有伟大的奉献精神。<br><br>“就像伊麻目侯赛因一样?”我问。<br><br>“你也知道伊麻目侯赛因?”小蝶笑着反问我,我朝常常努了努嘴。常常点头承认:“伊麻目侯赛因是我的榜样。”<br><br>国庆节过后,分行的派系斗争终于有了一个了断。在这一个多月里,岂止是行长们,就连中层处长们都乱了套,有跟定了主子摇旗呐喊的,有模棱两可两边都不得罪的,有作鸵鸟状藏起脑袋打死我也不出来的。据传财务处的处长是铁杆保张,办公室主任也保张,可后来又有人看见他晚上偷偷摸摸着去见冯萧,于是人们断定办公室主任是刘行长派到对方阵营的卧底;信贷处的处长是两头都不得罪,而新技术开发处当然是刘行的嫡系;后勤阿姨因为婆婆有病,已经请假一个多月,据说阿姨已经有意提前办理内退手续了;各支行的行长们态度不一,有的明确,有的暧昧,只有工会主席还有心思给大家国庆节安排了一场电影。<br><br>再热闹的连续剧也有剧终的时候,政治斗争的最后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省行下达红头文件,张行长调离沧城,另有任用,刘行长退居二线,保留原有待遇不变,不再管理具体工作。省行下派一位年仅37岁的处长担任正行长一职,然后,又提拔了一位连续3年全省第一的某县支行行长为分行副行长。一瞬间,尘埃落定,大家各得其所。<br><br>新行长刚上任,就有人打听出他的背景,说他和李浩淼是老乡,据说很有可能是李浩淼舅舅的同学。同学与否没有人去核实,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领导的第一把火就是任命李浩淼为办公室副主任兼行长机要秘书;第二把火就是通知段影回单位上班,限期一个月,不回来就等于自动辞职!大家都说段影肯定不回来,她在北京如鱼得水,傻瓜才回来等着被开除呢;第三把火就是全行全方位大检查,从业务到服务到卫生,一查到底。<br><br>新领导上任,我们开始忙了起来,又是突击任务,又是整理各种档案准备应付检查。段影走了,张行长也走了,人们再也没有什麽可顾及的,都在大张旗鼓地议论段影的风流韵事。据好事者不完全统计,酒后承认自己和段影有暧昧关系的竟然达到19人之多,我怀疑这里面有几个是在意淫段影。人人都在猜测她现在在干什麽,许多人都说她肯定不念书,下海做小姐去了。我并不这麽认为,学费是已经交完了,段影不可能傻到不要这到手的文凭,虽说她的基础不行,但是这种研究生班本身就是应付差事,只要段影稍微用点心思,特别是如果导师是个男性的话,一切都好说,搞不好找个枪手英语过级,还能混个硕士文凭。如果真是这样,硕士新文凭到手,谁还会在乎她大本学历的真假,<br><br>果然,两年后的某一天,总行通过某渠道,要分行提供段影的人事关系。总行下令,谁敢不听,办公室副主任李浩淼同志亲自从尘封已久的旧档案里面翻出段影的那一套,用EMS邮走了。于是,有人说李浩淼把自己曾经玩过的女人又介绍给了他舅舅,也有人说段影和李浩淼压根就没有断联系,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段影拿着上面的委任状回沧城当行长。<br><br>“没准儿,人家现在是硕士研究生了。”很多人都在这样悄悄议论。<br><br>段影的故事说到这里就算告以段落,她的确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的长处,更知道利用自己的长处。一开始,她就没有吊死在张行长这一棵大树上,而是主动出击,艳帜高张,利用所有能利用的男人,当然也让这些男人享用她。从严格意义上讲,她也是相当敬业的,只不过,她付出的和一般人不一样,得到的也理应和一般人不一样。一些上了年纪的女同事总在杞人忧天,说她将来怎麽嫁人,其实这种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找家私人医院,掏200块人民币(据说现在最便宜的 80),在自己体内加一个膜状物,一切万事OK。那些痴迷处女的男人们,你们真正得到了什麽?<br>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9
  第十二章<br><br>(1)<br><br>全行全方位大检查,已经于昨天正式开始,分行为此事专门成立了检查小组,市区由新领导亲自挂帅任组长,各县市也都是一把手主抓大检查工作。我们营业所从半个星期前就开始做准备工作,各种帐薄是大补特补,功夫做得快赶上大姑娘绣花了。没办法,我们的所主任是位年纪轻轻心比天高的小伙子,自知即没有段影的腰下功夫,又没有李浩淼的强硬后台,学历只是自学大专,只有想尽办法,能表现时就表现,不能表现时也要强出头,这次新领导的工作重点是抓业务抓服务抓卫生,所主任想趁此机会冒个尖,自然是功夫下大了。<br><br>业务和服务都是平时的积累,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说就能马上抓上去,还是这卫生最能突击。但是,偏偏所主任时运不济,赶上对面工地正马不停蹄干得热火朝天,每天各种大型施工机械设备一起开工,噪声阵阵传来,让人心情烦躁。噪声还是其次,最让所主任头疼的是每天进进出出的大卡车,拉钢筋拉水泥拉沙石拉砖块,扬起灰尘无数。每天早晨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像我们这种小小营业所,还没有阔气到了雇保洁公司替我们打扫,这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据老同事们说,去年我们门前还是果园的时候,即使开着门敞着窗户,屋里也根本没有多少尘土,柜台外面的地面三天打扫一次就行,而现在最起码是一天扫三次!就这样柜台上面还是能见着灰尘。<br><br>所主任为了把卫生环境彻底抓上去,这次可以说不惜血本,用我们自己攒下的小金库买了六盆菊花,门口、柜台、茶几上摆得满满的;更换了塑料门帘;购买了专业清洗玻璃的用具;甚至连抹布都换成专业抹布了。这些东西花钱不少,所主任说一旦评比取得名次就可以拿到支行找行长报销。<br><br>“要是评不上呢?”我没说话,这是我心里问的。<br><br>“就算评不上,回头我也找机会报销了,把钱提出来。”所主任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想什麽,干脆把问题的答案告诉大家。<br><br>劳动用具都准备好,就剩下排班搞卫生了,所主任规定每人一天,保证日常的环境卫生,小伙子还知道以身作则,昨天就亲力亲为,一天擦了1回玻璃,拖了两回地,抹了三回桌面柜台,摆了4回花盆位置,真的不闲费事罗嗦。看他如此认真,我们也得跟着干起来,第二天轮到我值日,我觉得怎麽也得按照所主任的劳动强度大干一天。<br><br>早晨刚刚擦完玻璃,送款车就到了。接完款箱,我拿出拖布、抹布,准备把柜台外的卫生彻底清洁一下。拖布是早上一来就涮干净的,水份已经控得差不多,不干不湿,现在用着正合适。我低着头猫着腰,两手攥着拖布杆,从门口开始拖,刚刚拖了没两下,就看到一双三成新的球鞋踩到我刚拖过的地面上,当时就印出两个褐色脚印。那双球鞋,一看就是从买来就没有洗过的样子,和大学男生宿舍床底下的那些球鞋没什麽两样。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就这麽被人糟蹋,我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想发作,转念一想现在正处于大检查时期,枪打出头鸟,一切都要以和为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陪着笑脸起身说:<br><br>“您受累在旁边站站,我正搞卫生呢。”边说我边抬头,却看到了一个孙悟空!<br><br>来人戴着一个孙悟空的面具,自己还没有醒过味儿来,冷不防孙悟空当胸给了我一拳,我“哎呦”一声猫腰蹲了下去,人还没有来得及站直,就被孙悟空用胳膊紧紧夹住脖子,几乎喘不上气起来,到了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遇到什麽,抢劫!<br><br>“不许报警!把钱全递出来!”孙悟空高声命令着,一个冰凉的硬物顶住我的太阳穴,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应该是手枪。<br><br>柜台里面的所主任和同事早就蹲下,藏到柜台后面,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敢起身拿钱了。<br><br>“难道我要见我的爸爸妈妈去了吗?难道我真的要离开常常了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等死,因为我自己很清楚,按照银行业的规定,营业人员遭到抢劫时,先是要藏好自己,藏好之后就可以按响报警器,那个报警器是和公安局110报警中心直接联系的,按响之后110最迟也在3分钟内出警。几年前,某行曾经发生过一次抢劫,劫匪透过柜台上的栅栏,用猎枪顶住一个营业人员的头,另一个营业员自己蹲下就按响了报警器,报警器响声大作,劫匪一紧张按动了猎枪的扳机,站着的营业员当时脑袋开花,脑浆溅得满屋都是,淋了蹲下者一身,没有抢到钱的劫匪转身逃走,丢下一俱尸体和一个浑身脑浆瑟瑟发抖缩成一个小团的营业员。这个案件至今没有破案,因为看到劫匪面容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亡,另一个精神失常。那次抢劫案之后,所有的银行营业场所都拆掉柜台上面的铁栅栏,换成防弹玻璃。<br><br>“我的主,至仁至慈的主,报应日的主,我只崇拜你,我只信任你,我接受你给我的任何安排!”虽然我没有顺从常常的意思去洗大净,但是,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虔诚地祈祷,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一秒种,两秒种,三秒种,报警器没有响,我终于拣了半条命,心里无限感激所主任,感谢他还顾念一些同事的情义,没有按响报警器。可是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所主任当时是按下了报警器,柜台下一共3个报警按钮,他俩挨个按下去,都没有响,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小屯营业所的报警器已经失灵!事实就是,没有人想救我,只有真主。<br><br>孙悟空见里面没有人站起来搭理他,有些沉不住气,大声叫喊:“快点拿钱出来!不然我一枪打死他!”他连喊三声,柜台里面没有人应声,孙悟空的枪忽然离开我的脑门,他抬手一枪,打在防弹玻璃上,防弹玻璃当时被打穿,子弹嵌到对面的墙上,防弹玻璃上面留下一大片蜘蛛网般的花纹,只是没有粉碎。我趁着枪不在头上的机会,开始挣扎,又是扭打又是脚踢,这是我的本能。孙悟空回手一枪托,正砸在我的头上,疼得我当时眼冒金星,我感到勒住我脖子的胳膊更加用力,让我近乎窒息。我几乎是在凭着自己的本能机械地和他搏斗,但是一直出于劣势,脚下的拖布总是在绊住我的脚,让我用不上力气,我感到自己体力渐渐不支。时间在扭打中过了大约5分钟,远处传来一辆警车的声音,孙悟空忽然意识到什麽,他拖着我躲到一个角落,冲着柜台又是一枪,口中不停的咒骂:<br><br>“妈个X的,找死啊,不让你们报警,听见了没有!”柜台里的人谁也没有搭理这一枪,只是玻璃上又多了一个蜘蛛网。天地良心,110真的不是柜台里面的人叫来的,电话在办公桌上面,他们俩只顾自己吓得筛糠,那还敢起身去找电话。报警电话是对面工地上的宁夏回回打的,有两个人正好从工地出来,还没走到营业所门口,就听到枪声,透过玻璃门看到屋里有人撕打,两个人连忙回身,一个跑去打电话报警,一个去找常常。<br><br>孙悟空刚把我拖到一个相对安全一点的角落,外面警车声大作,我猜这一次至少来了10辆警车,这时,我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一些,至少,警察同志们会尽量保证人质的安全。我知道,现在我成了人质,孙悟空已经跑不了了,他能做的就是拿我做交换,换钱换车换自由。我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前途并不乐观,谁知道警察叔叔们会不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时候孙悟空会不会临死抓个垫背的。外面的警车上的大喇叭呜里哇啦的,没有我所熟悉的香港警匪片中的“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而是嚷嚷着“闪开,闪开,没事儿的人让开!”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围观看热闹的人,反正这位孙悟空是绝对跑不掉了。枪口又回到我的太阳穴上,于是,我放弃挣扎,开始节省力气,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想办法脱身。<br><br>一个身穿大队长制服的警察拎了一个扩音器走到营业所外面,向里面喊话:<br><br>“里面的人你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向政府缴枪投降,政府的一贯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刻投降,你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br><br>“滚开,不许过来,再走一步我就让他死!”孙悟空挪了挪身子,把我凑到窗户附近,让外边的人看到了他胳膊里面夹着的我。我听到外面远远地有叫喊声,很清楚那是常常,如果让他看到我这个熊样,不知道他会怎麽想。<br><br>我猜得没错,常常在外面知道我被劫持,几乎发狂,如果不是被警察拦着,他当时就会冲过来和劫匪拼命。沧城的警察们开始往这里汇集,人越来越多,近几年来,像这种百年不遇的持枪银行抢劫案最后能落得劫持人质,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多少牵扯银行的抢劫案都是人财两失,死了银行职工,丢了银行钱款,最后还结不了案子。市分局的正副局长还有分行的正副行长都聚在这里,“里面一共四个人,其中一名劫匪,三名银行职工,有一个人在外面被截持为人质,另外两个人在柜台里面,好像没有受伤。”公安局长们听了大队长的汇报,只等着生擒或者击毙劫匪好向上级请功,分行的行长们听了以后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麽大的漏洞将来由谁负责承担责任。<br><br>大队长依旧拿着大喇叭,和孙悟空谈判,其实孙悟空的要求也不算高,100万人民币,外加一辆加满油的吉普车,这个孙悟空简直就是猴精,他竟然要求警方提供切诺基,不要日本三菱。我忽然想缓解一下气氛,死到临头还学周星驰幽默一把:“大哥您就是好汉,咱好汉就是不用日本货。”<br><br>孙悟空抬起膝盖猛顶了我小肚子一下,警告我“不许出声!”然后告诉我,“我知道三菱全是毛病,开不出50里地就得抛锚。”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暗骂,小子,公安局要是做手脚整死你,凯迪拉克也能鼓捣地跑不了50里。<br><br>警察按照惯例,没有马上答应他的要求,依旧做劫匪的政治思想工作,大喇叭里面不断传来大队长的声音,反反复复重复着党和政府的宽大政策。大队长和劫匪拖延时间,外面早就开始布置狙击手,但是,营业所前后左右全是平房,对面的工地大部分都在开槽、打桩,只有路边的一栋刚刚盖好地下室和第一层,周围没有高层建筑,狙击手趴在房顶顶上太容易暴露了。已经冷静下来的常常开始想办法如何救我出来,当他听说狙击手找不到制高点,主动和警察联系,说自己可以立刻吩咐手下的民工,回去干活,只垒贴着公路的这一面半个单元,半个小时能盖好第三层。警察同志们第一次看到像常常这样如此配合警察工作的好市民,非常高兴,当时给了常常一个红袖标,让他协助维持秩序。常常凭着这个红袖标,能够以给警方提供必要协助的名义,进入警察的警戒圈,这样至少可以离我更近一点。半个小时过去了,民工们只盖好了第二层,常常看了心急,告诉大家不要再讲究什麽稳固和美观。<br><br>“你们怎麽这麽不开窍,我是让你们赶进度吗?我就是让你们给警察搭一个能站人能躲藏的的屋子,越快越好,只要速度不求质量,大不了咱们回头拆了重新再盖!”<br><br>民工们听了经理的话,一个劲儿点头,常常下了死命令,20分钟盖成三楼!工地上所有的民工都在忙碌,支架子、和水泥、运砖、砌砖,砌墙体的民工肩并肩,以创造吉尼斯世界记录的速度完成了三楼的建筑。就连屋里的孙悟空,也没有注意到路对面春笋般忽然冒出来的楼房。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狙击手已经在对面三楼藏好,不远处高塔般龙门吊的驾驶室里,也藏了一个狙击手,为了多准备几个狙击方位,常常命人开来三辆施工用的重型挖掘机,这些机械的大铲斗里面都可以藏人,而且可以根据需要开到任何角落,常常的聪明才智给警察同志们解决了很大的难题。<br><br>营业室外面的人们紧锣密鼓地准备对策,里面这四个人却度日如年,我听到柜台里面有“嘤嘤”地哭声,声音很低,不知道是谁再抽泣。孙悟空大声斥责,“不许说话!”但是这一次他的枪口再也没有离开我的头。他累住我脖子的胳膊已经没有开始时那麽用力,我的头紧贴着他的左胸,能够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我们俩个浑身都是汗,饮水机就在我们身边,但是,我不敢再多说一句,我想自己任何话语都有可能刺激这个劫匪和我同归于尽。<br><br>时间一分一秒就这样过去,两个小时后,狙击手的位置都固定好,就等着劫匪从营业所出来,找机会下手。此时,大队长告诉孙悟空,他所提到的那些要求都已经准备好,他可以带着人质离开了。孙悟空依旧用手枪死死顶住我的头,拖着我走到门外,看到外面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警车,当时就把我转到他的身前,自己躲到了我的身后,大声要求警察把所有的警车都开走,警察们都在迟疑,只能再往后拖时间。<br><br>我的眼睛使劲儿往外瞥,想在警察中间找到常常的身影,就在劫匪和警察僵持中,我一点一点转着脑袋,终于能够看到一点正前方的事物,猛地,我看到面前工地冒出来的3层楼房,眼泪禁不住要掉下来,我知道那是常常他们为我垒的,墙上那似乎是预留的小窗,其实就是狙击手站位的地方。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将近中午,前后的道路早被戒严,僵持到最后,分局领导决定开走一半的警车,所谓开走只不过是开到两边200来米处待命。得寸进尺的孙悟空还是不满,要求剩下的警车3 分钟内开走,不然就和人质同归于尽。分局局长正在左右为难,常常走近他的身旁,提出自己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劫匪放开我,换他做人质,狙击手可以趁换人的机会下手。局长点点头认为可行,但是不同意常常去冒险,常常摘掉袖标,向营业所大步走去,局长在后面下命令,通知所有的狙击手做好准备。<br><br>常常从人群里走出来,我又看到了他,我的心当时就平静许多,心中不断默念,祈祷。常常看着我,脸不住地抽搐,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要告诉我,他一定会救我出去。常常慢慢走过来,很平和地对孙悟空讲,要他把我放了,由他自己代替我做人质。<br><br>“你不知道,他家里还有老娘,已经肝癌晚期,病得实在厉害,需要他回去照顾,你就放了他,我陪你出去。”<br><br>常常替我编着故事,故事不怎麽吸引人,但是我听了却泪流不止,我没有想到他来谈判竟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换我。我哭着大声冲孙悟空喊:“你别听他的,他在骗你,我爹妈早就死了,他是个条子,你千万别信他!”我不想死,更不想让常常替我去死。<br><br>“我早就你小子是警察冒充的,你丫的给我滚!”孙悟空老羞成怒,枪死命顶着我的头,把我的头顶歪到一边,让我呼吸几乎停止,不过,他自己的脸也整个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里。<br><br>“我不是警察,我是他的兄弟,大哥,你看我的样子像警察吗?”常常仍旧没有放弃努力,依然游说这个抢劫犯。<br><br>“我管你是不是,你比他高多了比他壮多了,我还没傻到家拿你当人质!”孙悟空哈哈大笑,笑声是如此渗人,令人毛骨悚然。<br><br>“我当人质最好,你看,我个子高,可以替你多挡好大一部分。你说我比他壮,你不放心我,那好,我现在就弱给你看!”常常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打开,阳光照射在刀锋上,反射着银色的强光,十分晃眼。常常举起刀,刀锋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然后插在了自己的右腹!<br><br>“不要!”我哭了,无力地垂下了头,不想再看。<br><br>“现在你可以换我了,我已经受伤,警察不会耽搁你太久,一定会全部满足你的愿望!”常常的脸色苍白全无血色,但是表情却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抽搐,语气平静得就像刀子从来就没有接触过他。<br><br>“你丫的糊弄三岁的孩子那,拿一个变魔术的道具来蒙事,大哥我不吃这一套!”孙悟空撕声力竭地喊。他的手却在不停地哆嗦,我感到他身体的细微颤抖。<br><br>常常轻轻摇摇头,手一使劲,刀拔了出来,鲜血随之喷涌而出。常常踉跄着向前走,企图接近我,也许劫匪被常常的举动震慑了,也许他真的想拿我换受伤的常常,总之一瞬间,我感到夹我脖子的胳膊忽然松懈了,失去了外力维系,我一下子瘫到在地,就在这时候,枪声响了,我顿时失去知觉。<br><br>(2)<br><br>一天后,我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我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身上的疼痛告诉我自己还没有到天堂,我稍微转了一转头,脖子像断了一般疼痛,我皱了皱眉,看到身边坐着的后勤阿姨。<br><br>“阿姨――”我的声音很微弱,但是勉强还能说出话来。<br><br>“醒了醒了,高明醒了!”后勤阿姨听到我的声音,连忙趴下身子,看我的确睁开了双眼,连忙喊来在旁边守候的人们,一时间,我眼前围了好几个人,有表哥和表嫂,还有冯萧。分行、支行的行长们在外面听说我苏醒的消息,也都进来准备问候我。我看到表嫂,问她常常怎麽样了,表嫂微笑着告诉我常常昨天晚上结束手术,已经脱离危险,现在正在重症病房监护,让我不要担心。听了表嫂的话,我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懈很多,又开始晕晕乎乎,进入半昏迷状态,连那几位行长们对我说了些什麽都没有听清楚。行长们说完那些客套的劝勉之辞,就让我多多休息,然后起身离开。<br><br>我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外面夜幕降临,大街上灯火通明,天空中繁星闪耀。我环顾四周,只有冯萧坐在沙发上打盹,我这才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病房。这是一个级别较高的单人间,有沙发、空调、电视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床头小柜上摆着鲜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沧城医院的高干病房,当年我母亲就是通过关系住在这种病房里面,直到生命的结束。由此看出,我受到的待遇还算不错。<br><br>也许是给我输液的原因,我一天一夜没有喝水,并不感到口渴,只是嘴里发粘,很想漱漱口。我喊醒冯萧,告诉他我要喝水。冯萧非常麻利地倒水给我,见我精神头儿比上次苏醒时强很多,就告诉我其他人都已经回家休息,他留在这里做看护。我尝试着自己动一动,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地疼,冯萧按住我,不让我乱动。<br><br>“我伤到哪里了?”我问。他告诉我,我即没有伤到内脏,也没有折筋断骨,属于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是跟劫匪撕打时弄伤的。<br><br>“你可真有种,枪顶着脑袋还能跟他较劲儿,你不知道你们所里那二位,可真是糗大了。”<br><br>“他们俩怎麽样了?”我虚弱地问。<br><br>“没怎麽样,藏在柜台底下一点儿事都没有,就是吓尿裤了。”<br><br>我正在喝水,听了他的话,差一点被水呛死。我懒得想像他们二位在柜台后面的熊样子,只想知道常常现在的状况如何。<br><br>“我那兄弟怎麽样了?”我问。<br><br>“你兄弟可真是没的说的,就两个字,好汉!现场所有的警察都在给他竖大拇指,好汉就是好汉。平时人人都会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总听别人说谁谁肯替朋友两肋插刀,一次都没见过,这回可让大家开眼了,见识到什麽叫为朋友两肋插刀。现在这世道,喝酒吃肉的时候都是兄弟,轮到真事儿上,有几个肯出头的,别说两肋插刀,不给你落井下石就不错了。”<br><br>“那他现在怎麽样了?”听他罗嗦半天,还是没有告诉我常常的现状,我连着急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接着问。<br><br>“没大碍,伤了脾脏,伤口已经缝合,就是失血过多,现在在重症监护室监护着呢。你不知道,当时现场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也就1、2分钟的事情,先是你兄弟自己攮了自己一刀,好像劫匪不相信,现场很多人都没看清楚,也不大相信,后来你兄弟往外拔刀的时候,谁也没有料到血会喷出来,劫匪当时就愣住了,呆在那里。”<br><br>“我记得他好像放开了我,我自己就瘫下去了。”<br><br>“警察也这麽说,他们说你是跟他们配合的好,他一松手,你自己就蹲下去,这样劫匪的枪口离开了你的脑袋。就趁着劫匪自己还没明白过来这一会儿的空,楼上的狙击手开抢了,一共开了4枪,第一枪就打中了脑袋,劫匪当时毙命,那血当时就溅了你一身,你兄弟见你们俩都倒下,自己才慢慢跪下去倒在地上。那场景,真叫个惨烈,你们三个人全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全都浑身是血,劫匪的血流了你一身,大家连气都缓不上来,都不知道谁死了谁还活着,等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化过魂来,忙不迭地跑上去把你们都弄到急救车上拉回医院。后来听行长说,当时把几个行长可都吓坏了,人群里面也没看清楚狙击手究竟打中了谁,只听见“嘡嘡嘡嘡” 连响了四枪,然后就看见躺下仨人,还以为你也光荣殉职了。”冯萧一口气,讲完了这段惊心动魄的过程,作为当事人,我自己竟然没有什麽感觉,只记得常常那平静的表情和坚定的目光。<br><br>“我想去看看我的兄弟。”虽然自己疼得厉害,但是我还是尝试着起身坐起来。<br><br>“你去了也没有用,重症监护室不是病房,护士都不让随便进去,一般人更是禁止入内。”<br><br>“我就在外面看一眼,总归是我的兄弟,又为我流了血。”我说。<br><br>冯萧想了一想,让我等一会,他去想办法。过了一刻钟的样子,他推着一个轮椅回来,后面跟着一个男护工。他和护工两人把我抱起来挪到轮椅上面,然后,他把推我到外科手术室旁边的重症监护室。监护室外坐着白小蝶,看她满脸的疲惫就知道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br><br>“你怎麽过来了,不在病房好好呆着。”小蝶嘴上说着,脸上倒没有一丝一毫埋怨我的意思。<br><br>“我过来看看,实在放心不下。”冯萧把我推到监护室的大玻璃窗前,透过玻璃,我看见常常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的样子,上面挂着血袋和输液瓶,身上还连着很多仪器。<br><br>“他怎麽样了?”我问小蝶。<br><br>“情况很好,没什麽大碍,就是失血过多。大夫说已经脱离危险,再观察一天,如果没什麽问题明天就可以转到病房去了。”<br><br>我看着常常躺在那里,伸出手,摸了一摸玻璃窗。忽然想到常妈妈看到儿子这样会不会伤心过度,问小蝶常妈妈的情况,小蝶告诉我她很好,现在和大家到楼下做一起做晚上的功课,给常常和我一起向真主祈祷,求真主赐福我俩,保佑我俩平安。我正想问大家是谁,楼道尽头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呼啦一下子就过来20多个人,走在前面的几位女性都和常妈妈一样的身材,身穿极为宽松的长衣长裤,从远处看,就像几艘帆船向我驶来。不一会,我就被一群陌生人团团围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问我“好了没有?”“还疼不疼?”“吃东西了没有?”我迷迷糊糊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问题,这时常妈妈出现在我身边,一把搂住我,好像怕我突然消失。<br><br>“阿姨,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说。<br><br>“傻孩子,你说什麽呀,真主保佑你们俩平安无事,当时可差点没把我吓死啊。”常妈妈边说边擦眼泪,周围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劝慰她。我这才听出来,这些人都是常常的亲戚和邻居们,常妈妈高诉大家说:“高明这孩子挺好了,人又懂事又特别干净”。我知道,“干净”这个词一般是称呼那些住在回民区,能够保持清真饮食习惯的汉民的,周围的人听了常妈妈的介绍,又围住我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也许他们的声音太响,被监护室里面的常常听到了,常常转了转头,外面有人马上看到,惊呼:<br><br>“他醒了。”<br><br>大家哗啦一下子全围到玻璃窗前,我很着急,想让冯萧把我推过去,窗前的人看常常没有再动,慢慢散开。我凑到窗前,看着常常熟睡的脸,望了望那些闪烁着的仪器,仪器显示常常的各项功能都很正常,在众人的劝说下,冯萧把我推回了自己的病房。<br><br>因为年轻力壮,所以我恢复的很快。睡了一夜,第二天我就能自己尝试着起床,在床边走两步,又过了一天,除了脖子还不能自由转动,头有一些沉之外,几乎没什麽毛病了。脖子的毛病医生下午再做详细检查,头晕是当时被劫匪砸成脑震荡的后遗症。医生查完病房,我自己就能扶着墙,溜达着去看已经从监护室转到病房里的常常了。常常和我一样住在高干病房的单人间,跟我只隔着两个病房,我花了大约5分钟的时间,慢慢挪到常常的门前。常常脸色苍白,身体很虚弱,还不能说多少话,我们两个也不需要有太多的语言,只要互相看着,心里的感觉彼此就能体会到。<br><br>第二天是周末,表哥把高嫦接到医院来,妹妹还不知道我勇斗劫匪的光荣事迹,以为我病了,噘着小嘴要我听大夫的话,打针不要哭。我很严肃地答应保证按照她的话去做,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和她拉钩为记。高嫦看到床头的鲜花,指着里面的玫瑰说那是爸爸种的,我怀疑她的记忆力,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只有两周岁。我把玫瑰抽出来送给她,她接过花凑到鼻子前面嗅乐一嗅,撇着小嘴说:<br><br>“没有爸爸的花香。”<br><br>爸爸种过不少月季,的确,这种玫瑰的香气没有月季馥郁,我宁愿相信,爸爸在妹妹的脑海里还有很深的印象。我给妹妹拿过水果篮,都是同事们送来的,让她自己挑选,她抱了一个大个橙子,我让表哥给她削水果,自己下床去卫生间。<br><br>从卫生间出来,我不自觉地走到常常的病房门口,门是虚掩的,里面只有常常跟小蝶。透过门上的小窗,我看到小蝶正在用热毛巾给常常擦拭身体,从脸到胳膊,一直到脚跟。常常躺在床上,看着小蝶在自己面前忙碌,忽然问小蝶:<br><br>“小蝶,你有没有觉得我在做傻事?”<br><br>“谁说的,谁说你做傻事了?”<br><br>“在常人眼里,我可能是个不要命的傻瓜。”<br><br>“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从没有这麽看。只要你自己认为自己做得对,做得值,我就支持你,不管你得到的结果会是怎样,我不在乎,我知道你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你帮了别人,也成全了你自己。一直以来,你心里就有一种愿望,我早就感觉到了,只不过,我没有说出来。”<br><br>“什麽愿望,你说来听听。”<br><br>“我知道从一开始,伊麻目侯赛因就是你的榜样,你总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像他一样,为了教门,为了兄弟而流血。”<br><br>“为了伊斯兰而流血是每一个穆斯林无上的荣耀。”常常轻轻地说,语气却非常坚定。<br><br>“我知道,我也明白,所以我只能支持你,不会阻止你。”小蝶把自己的头伏在常常的胸前,“我的哥哥就十分荣耀,可当时我就像失去了整个世界,幸好你来了。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答应我不要再让我失去整个世界好不好?”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常常抬起手,拍着小蝶柔弱的肩膀,告诉她明天一切都会更好。<br><br>一直以来,我就明白,爱一个人就应该让他幸福,他需要什麽,只要你能给的,就给什麽。常常为了我,几乎搭上自己的性命,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让他有一个更美好更幸福的明天。我能给的,我自然会给;我给不了而小蝶能给的,我必须给她闪开一条路,然后还要谢谢这个女孩子,谢谢她给了我的爱人我所不能给他的一切。<br><br>我正站在门口沉思这一切,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裤腿,我低头一看,是妹妹。妹妹稚声稚气地问我在干什麽,屋里的小蝶听到说话声,站起身用毛巾擦拭眼角的泪。我告诉妹妹:<br><br>“我带你来看哥哥。”<br><br>我一手扶墙,一手领着高嫦进屋,小蝶连忙过来搀我,我看到妹妹手里的玫瑰,告诉她应该把花献给姐姐。妹妹很听话,踮着脚尖把花递到小蝶手里。小蝶害羞地笑了,说还从来没有人给自己送玫瑰花,没想到第一次竟然是小妹妹送的。<br><br>“放心,以后你会经常收到玫瑰的,我保证!”我看着常常,常常看着我,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br><br>一个星期后,我出院。常常是一个月后才出院,出院后又修养了一个月。在此期间,市政府和市公安局专门召开表彰大会,给公安局记集体二等功,授予常常“见义勇为勇士”的称号,奖励常常一万圆人民币。据我所知,那奖金是我们分行捐出来的,分行还负担了常常的所有医药费,算是还有点儿人情味儿。至于我自己,因为我属于工伤,医药费当然单位全包,外加全系统通报表扬我在做人质期间的临危不惧。我跟行长们反映,我的脖子不能正常活动,再干临柜工作恐怕有困难,各级领导经过慎重研究与考虑,决定将我上调到支行,搞信贷工作。<br><br>我又换了一个新环境,开始了新工作。上班第一天,我就听说,在这次抢劫案中,除了负责保卫工作的市分行行长做公开检查之外,影响最大的就是市分行的保卫处长,他因为报警器失灵一事受到严重警告处分,已经提前退休,接替他位置的是办公室主任。<br><br>“那办公室谁去了?”我问。<br><br>“谁也没去,李浩淼代理主任的职责。”<br><br>我怀疑自己的耳朵,难道我和常常两个人所经受的这番磨难,竟然成为某人在仕途上前进的跳板?我坐在办公椅上,半天没有说话,在旁人看来,我也许是被劫匪一枪砸傻了。 <br><br><br>          第十三章<br><br>(1)<br><br>沧海花园售楼处,离我们支行不过步行1刻钟的样子,就这麽近我还是骑了我的光阳125过去,我准备在那里待个10几20分钟就转战到网吧,或者干脆回家上网。3、4分钟的样子,我到了售楼处门口。门外稀稀两两停了几辆摩托和自行车,我停下车,锁好前把,摘掉头盔,进屋。屋内的摆设到还算干净清爽,东边一溜都是楼房模型,有板楼,有联排,有别墅,西边是办公区和休闲区。售楼处有员工8人,其中一个男主管,其他7位都是售楼小姐,这几位小姐身穿统一的灰色西服套裙,身材样貌都还说的过去,有一两个的气质也算一流的了。在我来之前,已经有其他银行的信贷员到这里蹲坑了,现在算上我一共是5个。我掏出名片,和主管先生打了招呼见了面,就算来里报到了。主管让我在一旁耐心等待,等有购房户来了再谈,听这话我就自己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坐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准备喝足水好去网吧大战一番。<br><br>我一边喝水,一边仔细观察,看了一刻钟的功夫就明白了其中的门道:原来这个房产开发计划没有和某一个银行签订承包按揭贷款协议,它开发的住房可以由任意一家银行承办按揭,这样,银行与银行之间就产生了小规模的竞争,每个银行都会派出专人在售楼处盯着,来了买方或者意向买方就不遗余力地做宣传工作,而且迫使大家在贷款利率方面尽可能的给与最大优惠。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开发商老总的灵活思维,这样一来,银行的信贷员几乎成了半个售楼宣传员,绝对节省他自己的雇工,而且,贷款利率优惠实际上等于降低了楼价,同样的房产这里的具有更大的竞争力。<br><br>那几位我的同行正围着售楼小姐套近乎,越漂亮的小姐身边围的人越多,我怀疑他们的敬业精神未必就比我高多少,只不过借次机会找个靓妹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幸运的话还能碰上一次艳遇,或者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或者演绎一段完美婚外爱情。我自己绝对没有这些心思,不过,也不能太另类,一位大姐都不搭讪那也说不过去,如果真的坐在一边谁都不理,说不定那天主管先生和支行长通了气,我落个消极怠工的名声,搞不好又得回储蓄所数票子去,到那时可就谁都救不了我了。我在一旁冷眼观察了一会儿,心里暗暗选中一位年纪偏大身边没人的大姐,把喝光水的一次性纸杯捏扁,抬手扔进5米以外的垃圾桶,起身,向大姐走去。<br><br>“你好啊。”我开始和大姐搭讪,很职业的露出一丝笑意。<br><br>“你好。”大姐抬头看了我一眼,同样微微笑了一笑,当时我心里就有一些异样,这种笑容我好像在那里见过,在我的记忆里,曾经也有人这麽笑,笑的时候嘴有一点向左边歪,使整个左脸比右脸生动许多。<br><br>“呃,我是XX银行XX支行的信贷员,我过来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按揭贷款可以由我们做。呃,这是我的名片。”<br><br>“欢迎,欢迎。”大姐很有礼貌的双手接过名片,并且回赠了她自己的名片,我低头一看,是那种最普通的,白色卡片上什麽花纹都没有,只印了几行字:沧海花园房地产开发公司售楼处,业务主办,兰美雅小姐,另外就是公司电话和个人手机号码。<br><br>“兰小姐,是吧?”现在这社会,女人的年龄秘密比贞操还要来的重要,女人宁可让你问她家是不是处女,也不愿意被别人问及自己是不是有30岁了。以我的观察,这位兰小姐的年龄正在30左右,所以更不敢直接问人家可不可以称“姐”。<br><br>“别这样叫,听起来多别扭,”那当然,一般只有外面的3陪才称呼小姐,“你叫我兰姐就行了,我肯定比你大。”<br><br>“我今年26了。”我还是报出自己的年龄,以供大姐参考。<br><br>“没错,我比你大,大不少呢。”兰姐笑了,我越发诧异,印象中兰姐是个很熟悉的名字,是谁呢?我的女同学当中没有姓兰的,同事也没有,可是我的确记忆中有“兰姐”这个名字存在,难道我的脑子真的让劫匪给砸坏了?<br><br>兰姐是一位天性随和的女人,她的学历不高,普通话说的很勉强,总带着一点地方口音,和几个在外地上学回来的小姑娘满嘴的北京方言相比,确实显得逊色一些。但是,兰姐那不温不火的性格却是几位时尚野蛮女生所不能比的,她是那种让人感到放松的女人,刚开始时,你也许会觉得她有一些乏味,接触久了,也许,你会离不开她。<br><br>因为有了兰姐,我在沧海花园售楼处待的时间渐渐长了起来,从开始的每天1、2个小时,到后来的5、6个小时,我和兰姐渐渐有了默契,一般她卖出去的房子都会由我给做按揭,兰姐的业绩不错,我的工作也很有成果。支行长看到我拿给他签字的合同越来越多,心里高兴,索性批准我不用每天上下班报到,直接在售楼处上班就可以。我很开心,这样,至少我每天可以多睡半个小时的懒觉。<br><br>圣诞节到了,按照伊斯兰的传统,穆斯林是不能庆祝圣诞的,我不想庆祝圣诞,但我可以在平安夜当晚请兰姐出来吃一顿,感谢她这些日子帮了我这麽大的忙,顺便联络一下感情。我在贵顺斋定了一个小雅间,兰姐准时到达,我让她点菜,她很爽快,没有谦让,点了几个很实惠的菜肴。起初我以为她的酒量一般,她自己也一再宣称不能喝,我要了一瓶长城干红,等喝起来才知道,她哪里是半瓶红酒的量,简直就是半瓶二锅头的量!言谈之间,她告诉我,她的老家是瀛州的,已经离婚,自己带着个男孩过日子。我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了什麽,连忙问她:<br><br>“兰姐,你在瀛州的时候做什麽?”<br><br>“我啊,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自己开饭店,从十七、八岁就开始干,干了有10年。”<br><br>我已经找到那种异样感觉的原因,知道为什麽会对兰姐这样熟悉,兰美雅就是兰梅芽,这个兰姐应该和阿咸的兰姐是同一个人,也只有阿咸才会笑的时候嘴微微向左歪!<br><br>我知道她和阿咸的往事,不敢造次地跟兰姐提阿咸的名字,只好问她为什麽离婚。我的问题实在是八卦,自己都觉得无聊,兰姐听了,先是一愣,这麽长时间还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抬起手,将垂在眼前的流海拢到耳朵后面,轻声细语地给我讲了她和一个男人的故事,从最初的相识,一直到最后分离,她没有告诉我那个男人叫什麽,其实,这个故事我早就耳熟能详。<br><br>“你为什麽又转行干起售楼来了?”听完她的故事,我问。<br><br>“开饭店需要投资,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自己手里的钱不想随便投进去。其实给别人当饭店经理或者领班也可以,只不过自己孩子大了,上学接送都是问题,饭店这种工作就是中午和晚上忙,少不了耽误孩子。这孩子本来就命苦,他爸爸不要他了,我若是再不管他,那该怎麽办。”<br><br>“欧,也是。”<br><br>“我干着售楼的工作,一是比较稳定,薪水也可以,只要自己努力,多卖多得。还有,我就是有一点儿痴心妄想,售楼的难免会碰到盖楼的,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卖他盖的楼,见一面的机会也是有的。”兰姐说这话的时候,脸微微红了。<br><br>我的傻姐姐,你的阿咸早就跑到中东去了,你到哪里卖他盖的楼啊。这句话是打死我也不能说的,我只管大口喝酒,最后稀里糊涂地竟然自己开车回了家。好像在回家之前我曾经再三要求送兰姐回去,被兰姐婉言谢绝,她说饭店离她家不远,她自己走回去。<br><br>喝完酒我总要睡一大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上午9点,匆匆忙忙洗漱完毕,我骑了光阳125到售楼处,发现兰姐居然没有来,难道她也高了?瞧昨天的样子应该是她比我还清楚些。一问售楼处的主管,我才知道兰姐的孩子昨天夜里生病,已经送医院去了。反正兰姐不在我也没有什麽事情可做,我拨了兰姐的手机,打听好孩子在那一家医院住院,就去医院看病人。<br><br>我拎了些水果,刚走到市医院的住院部门口,就看见几个护工模样的人守在外面,挨个检查,闲杂人等一律谢绝入内。这个医院什麽时候也如此严格到吹毛求疵了?我心里暗想,径直往里走,一个护工拦住我要我出示证件,我说自己是病人家属,头也不回的向前走,护工见我如此理直气壮,想了想还是回身接着盘查后面的探访者。<br><br>“哼,神鬼怕恶人!”我轻声地自言自语。<br><br>兰姐的儿子得了急性肠炎,我找到消化系统专科病房,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病房外面堆了很多人,楼道里排满了病床,上面躺着全是正在输液的孩子,病床前围满了家长,整个环境乱成一片,楼道里面嗡嗡做响,谁听不清谁在讲什麽。我在病床之间穿行,想找到兰姐的身影,里里外外找了三圈,终于在一个大病房的角落里看到兰姐,那是一个标准住8个人的病房,却加到12张病床,兰姐的儿子正蜷缩着身体躺在一个增加的儿童床上输液,一旁的兰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在床头,眼圈红红的。<br><br>“兰姐,孩子这是怎麽了?”<br><br>“你看你,过来看看就挺好,还买什麽东西。”兰姐看到我,接过我手里的水果,“昨晚10点学校给我打电话,说孩子拉肚子,让我过去,我打的过去一看,我的大宝上吐下泻,已经都没形了,就赶紧送到医院来。这不,都送来了,我这还算麻利的,那些送晚的只能在楼道里加床了。”<br><br>“都是他们一个班的同学?”<br><br>“岂止是一个班的,整个学校的孩子大部分都病了,这里只是一部分,其他还有送到别的医院的,症状稍微轻一点的就在学校输液,送医院来也是受罪。”<br><br>“知道是什麽原因吗?”<br><br>“开始学校不承认,一口咬定是孩子自己吃凉了,后来这麽多孩子一起发病,他们也没话说了,现在是找谁谁不在,校长们全躲起来了。这不,刚才就有家长提出一家出一个代表,大家一起去,出了这麽大的事情总得要个说法。”<br><br>“你去吗?你要是去我可以在这里盯着,反正我平时也没什麽事情。”<br><br>“我不去,我不放心,你看他都成什麽样了。”兰姐说着,开始用手拭泪。<br><br>我第一次见到兰姐的儿子大宝,佝偻着身子侧躺在小床上正在打点滴,双眼紧闭,脸色蜡黄,偶尔身体会抽搐一下。<br><br>“他现在还拉肚子吗?”我问。<br><br>“还拉什麽呀,肚子里面早就空了。昨天晚上,上吐下泻,把苦胆都吐出来了,拉得上厕所连提裤子的劲儿都没有,我只好抱他回来。”<br><br>“你怎麽当时不告诉我,我过来也有个照应。”<br><br>“这麽晚了,都后半夜,我知道你喝高了,怕你骑车出来再出事。”兰姐的话让我心头热热的。<br><br>病房里面全是人,连把椅子都找不到,床与床之间只有10几厘米的间隔,仅够护士蹭进去拔针换药。疲惫的家长们只能倚着床靠着墙站着,椅子早被护士收集起来,几把拼到一起,当做病床用了。我拿了兰姐的家属证,跑到外面买了一个塑料小凳还有一些吃的,我猜兰姐早晨够呛能吃到东西。回到住院处,我在楼梯间就听到几个家长模样的男人在大声议论,大家一致认为是食物中毒。从症状较轻的孩子口中得知,他们下午过圣诞节大联欢,大家在大礼堂演节目,喝的是礼堂里的桶装纯净水,晚上学校改善伙食,给大家包饺子吃。<br><br>“没准儿是水的问题……”<br><br>“饺子也难说,不知道饺子馅是拿什麽肉做的……”<br><br>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吵吵。我早就猜到是集体食物中毒,听他们议论,看来波及面一定不小,一个学校的学生,即使是私立,小学初中加到一起也差不多有1000个孩子,那些只顾赚钱的私立学校的校长们,这次可是教训大了,只可怜了这些孩子。我拿了凳子和吃的回到病房,让早就疲惫的兰姐坐下吃一点东西,看着兰姐吃饭,我把在外面听到的消息告诉兰姐,周围的家长听我一说,都凑过来,听我讲,然后又立刻把我讲的传播出去。兰姐很憔悴,她告诉我她现在什麽都不想,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好起来。我明白,现在的兰姐,儿子已经成为她的依靠和希望所在。<br><br>这麽大的事情终于惊动了政府机关,卫生部门、工商部门、质量监督机构一起出动,政府也派专人前来安抚,据说市里面已经下令,此事本地传媒禁止曝光,而且万不能让外地传媒知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治好孩子安抚家长。当孩子的安危和领导的乌纱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领导们比老百姓更明白什麽叫人命关天。<br>(2)<br><br>到了中午,情况发生了变化,不知道由那个部门出面,首先是孩子们的医药费,医院不再催要,看来是准备将来统一解决;另外就是给每个孩子的家长提供两份盒饭,据说还是清真的!大宝身边就我们两个人,我和兰姐正好一人一盒,打开一看,果然清真,有四样菜:酸辣土豆丝、凉拌豆皮、油炸花生米和西红柿炒鸡蛋,连点儿肉末末都没有,不知道是那一家清真小饭馆加工的。勉强吃饱饭,兰姐让我回去,我执意自己留下来,让她回家睡一会儿。兰姐起初不肯,我就很严肃地对她讲:<br><br>“兰姐你千万不要硬撑下去,万一你自己再累病了,我一个人可怎麽顾得上你们娘儿俩?”<br><br>听了我的话,兰姐眼里含着泪点点头,回家休息。到了下午3点多,传来小道消息,经检验,剩下的小半桶纯净水是合格的;饺子是从沧城唯一一家正规的生产水饺的食品厂进的货,有发票为证,而且饺子没有剩下的,或者说,剩下的饺子都已经拿去喂猪(一般有食堂的学校都养猪,回民学校除外),没办法检验。家长们纷纷议论,说学校肯定早就知道饺子有问题,才毁灭证据,议论归议论,大家也都没有什麽办法。兰姐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住院处的人越聚越多,除了孩子家长,还有很多知道消息前来探望的姑姑阿姨大叔大伯,冬天的楼道里面,氤氲的人肉味把医院特有的来苏水味都遮盖了。我和兰姐一起守着孩子,等待着孩子能够好转。大约8、9点楼道里面人声嘈杂,有人开始骂街,我连忙出去看个究竟。原来某位孩子的家长,自己摸到了学校,想寻找证据,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在垃圾箱里面被他找到一大堆速冻水饺的包装袋,那些袋子上面的标志证明的确出自那个正规厂家,只不过,上面的出厂日期赫然印着3年前的日子!一种保质期只有6个月的速冻水饺,竟然放置了3年还没有处理掉,还要拿出来卖给孩子们吃,简直比陈馅的月饼还坑人。<br><br>“这种饺子1块钱1袋也没有人要!”<br><br>“拿咱们孩子当什麽了?乡下的猪也不吃这种变质的垃圾!”家长们义愤填膺。很显然,食品厂和学校的后勤人员之间肯定有猫腻,一大堆包装袋被大家一抢而空,谁都想掌握一点有力证据。人们开始躁动,男人们聚集在一起,准备连夜找学校讨一个说法。我回到病房,蹲下去告诉兰姐外面发生的一切,兰姐摇摇头,告诉我,她只想孩子快一点儿好起来。兰姐一言不发地守在自己儿子身边,那一刻我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急性肠炎住院,父亲出差,只有母亲守在我的身边,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兰姐脑后梳着长长的马尾,幽幽传过来一丝清凉的香味,像像薄荷中掺杂了一些甜橙的味道,让我在医院污浊的空气里面感到一丝清爽。我和兰姐守在医院,一直到大宝好起来。<br><br>一周以后,某私立学校学生食物中毒的风波渐渐平息,所有住院治疗的学生陆陆续续出院,由市政府出面调解,食品厂和学校共同承担了学生的医疗费用和部分家长的误工费,很多家长提出的民事赔偿问题却没有解决。仔细想一想,孩子都已经出院,上面的人应该算是一块石头落地,至于后面的民事赔偿,那就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最后扯皮了之。兰姐没有提出任何民事赔偿,只想讨回一次缴清的六年小学学费,她准备给正上二年级的儿子转学,学校最初只肯退四年的钱,经过反复交涉,我亲自跟校长耍了一回黑社会,可能是我在那次银行抢劫案中有了一些不怕死的名气,校长终于屈服,全额退款。<br><br>兰姐考察了好几所私立学校(没有沧城户口的大宝只能上私立),最后在我的建议下选择了高嫦的学校,虽然费用高一点儿,但是管理各方面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兰姐还是有一些犹豫,因为学校离她租的房子太远,她让我看看我家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出租房。<br><br>“出租的回头一定帮你找找,不过,我知道有一套房子要卖,而且非常便宜。”我告诉兰姐。<br><br>“真的,什麽房子,多少钱出手?”<br><br>“就在我的楼上,5楼,是顶楼,房主前一阵子还在楼下贴广告,说900块钱一平米卖掉,就是没有人买。”<br><br>“你家那个位置,这个价钱应该是很低了,怎麽会没有人买呢?”兰姐不愧是售楼的出身,哪个路段的房价如何心里门儿清。<br><br>“说了你就明白,他那套房子漏水,去年夏天漏的厉害,把屋子里的装修都泡坏了。房主跟开发的单位打官司,最后单位赔给他3万块钱让他修房顶重新装修,他拿了钱没有折腾房子,直接搬家走人,换了一个三楼,这房子他只能便宜卖掉了。”<br><br>“漏水啊,那可不好。”兰姐有些犹豫。<br><br>“没关系,我找人给你修好就是了,最重要的是,这房子的价格还有商量的余地,要不要我帮你谈谈?”<br><br>兰姐点头同意。我按照楼下贴出的售房启示中的电话,联系了房主,房主最初咬定850一平米不能再少,我告诉他:<br>“850可以,您得把楼顶给我修的滴水不漏才行。”看着房主两难的样子,我又加了一句,“您这房子漏水的毛病有多大,整个沧城都知道,谁也骗不了,也就我这知根知底的老邻居帮你出手,换别人,谁敢要您的房子,自己找麻烦不是?”<br><br>“那你出个价钱我听听。”房主开始妥协。<br><br>“800块钱1平米,楼下储藏室白送!”<br><br>“那房子是我700块1平米买来的,800块1平米我也太吃亏了。”<br><br>“我没让你赔钱,加上开发商赔给您的钱,也差不多了。再说,您这房子放着也没有,没人愿意租,还得让人追着屁股讨要物业费和暖气费,留着白往里搭钱。”房主回去考虑了一整天,最后同意我的建议。<br><br>兰姐花了6万块钱买了这套二手房,这价钱在沧海花园只能够买一个厨房加半个餐厅,所以她很知足。我打电话求常常给我派几个工人做一下楼顶的防水处理,我没有告诉他给谁做,只说给朋友帮忙。常常二话没说就答应,还告诉我材料费全免!当天下午,就有几个戴白帽的民工来干活,我一看是宁夏回回,连忙背经文套近乎,回回们知道是自己人,干脆出义务工,索性连工钱都免了。民工们忙活了两天,做完楼顶上的活计,又留下来,帮我把屋子里面该清理的,那些被雨水泡坏的装修全部拆掉。我掏出500块钱给他们,回回们死活不要,只说给常常的朋友帮忙是应该的,我没有办法,朋友帮忙就要按照朋友的道儿解决。我喊出常常,把那 30多个宁夏穆斯林全请到贵顺斋,花了1000块钱请大家吃了一顿手抓羊肉。<br><br>房子没有再装修,兰姐只是简单粉刷了一下就搬过来。看着兰姐和大宝开心地在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家里收拾忙碌,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要如此卖力地帮她们娘儿俩,为了阿咸,还是为了自己,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了解一个女人一个人带大孩子有多麽的不易,也许,是想让自己无聊的时光有的打发。<br><br>兰姐是个心里面有数的人,她知道我为她做了多少,搬过来之后,她就要我把高嫦改成日托,每天由她负责接送,我怕给她添麻烦,她说:“一个孩子也是送,两个孩子也是送,反正我顺路。”<br><br>就这样,我和兰姐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家庭,我们各自为政,但是紧密联系,一般兰姐上下班负责接送孩子,如果她有事耽搁就会通知我,我去接。晚上我出去应酬或者出去找乐子,就让兰姐帮我照看妹妹,同理,兰姐有交际的时候我帮他带大宝。大宝在医院里面就跟我混熟,没出三天,他和高嫦也玩熟,俩人一个叫“大宝”一个叫“贝贝”,正好一对宝贝,竟然像兄妹一样亲近。我的妹妹管兰姐喊“阿姨”,我自己管兰姐喊“姐”,大宝就呜里哇啦地喊我“高明”,兰姐说他不懂礼貌,我说我喜欢他这样叫我。每逢我们改善伙食,都会喊对方来家里聚餐,兰姐知道我不吃猪肉,她也很在意,自己很少买熟肉食品,平时总爱吃鱼,她告诉孩子们,吃鱼有助于身体健康。常常已经不再来我家,我们偶尔在外面碰面,就像最好的朋友,有几次我都想问他什麽时候迎娶小蝶,话到嘴边又咽下,但是,常常却明白我的意思,用眼光告诉我:不着急。<br><br>春节到了,继母没有回来,说在北京找了两份兼职,走不开。今年支行效益不错,行长做主团购了很多鸡鸭鱼肉等等年货,品种繁多,连花椒大料都有。我邀请兰姐到我家过年,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兰姐炖好牛肉,炸好丸子,有虾有鱼,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孩子们喝着露露,吃着兰姐剥好的虾段,大家有说有笑。想想继母和兰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所受的教育不同,境遇也不同,不知道究竟谁更幸福?所以说,幸福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与旁人无关。吃完饭,我们一边看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包饺子,羊肉大葱馅,光馅我就搅了半个小时。兰姐给孩子们捏了元宝形、白菜形、刺猬形、圆月形的饺子,馅儿里面有加豆腐的(年年有福),有加崭新的硬币的(恭喜发财)。饺子包好,孩子们也玩儿累了,我打发他们俩睡觉,自己和兰姐一起守岁,过了午夜12点,放鞭,煮饺子。我竟然吃到豆腐的和硬币的两种,兰姐笑着说我要时来运转了。<br><br>春节还没过完,也就是初六,常常打电话喊我出来,告诉我,阿咸回来了。阿咸是年前腊月29回国的,下了飞机直接打的回老家,没有通知老朋友。在家里修养生息了将近一个星期,他终于憋不住,重回沧城,天天宴请,顿顿有酒,不是他请别人,就是别人请他。阿咸还是那样讲义气,没有忘记我曾经收留过他一段时间,一到沧城就联系常常,要常常请我出来大家小聚一下。<br><br>阿咸下榻在沧海酒店,是一个高级套间,和当年躲在我那70多平的小屋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阿咸见到我和常常别提多高兴,打开一个旅行袋让我们自己挑礼物,他捎回来的礼物就三种,一种是ZIPPO打火机,另一种就是瑞士军刀,只有一样是阿拉伯的特产,阿拉伯水烟。常常选了瑞士军刀,我也随手拿了一把和常常一模一样的军刀。阿咸告诉我们,阿拉伯的服装和小商品九成九来自中国,买回来也是白搭路费。<br><br>“说不好这打火机也是温州加工的呢!”阿咸拿起一款磨砂面的ZIPPO。<br><br>“看来我们俩还选对了,据说瑞士军刀的制作工艺至今还是专利?”常常问。<br><br>“谁知道,反正国产的冒牌货很少,主要是国产的钢材达不到标准。”阿咸跟我们唠磕,然后就请大家到楼下用餐。一桌子10几个人,除了我都是阿咸原来的同事,没有人问我怎麽和阿咸混到一块儿的,我也没有感觉无聊,反正大家都在听阿咸说他的中东见闻录还有伊拉克最新动态,我们都在关心美国会不会打伊拉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云山雾罩,喝得热火朝天。<br><br>先是阿咸发言,他在中东已经工作了两年,发言应当有一定的权威性。<br><br>“打肯定是要打,就看什麽时间,以什麽名义,美国总要师出有名。”<br><br>“依我看未必!” 同事甲发言反驳。 “伊拉克和阿富汗不一样,那阿富汗的塔力班政权本来就遭人讨厌,世界上几个大国没有一个承认它的。再说,塔力班支持拉登基地组织,这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如果说伊拉克支持拉登,你美国得拿出证据来,人家伊拉克好赖是联合国的成员国,萨达姆政府也算是民选政府,世界各国都承认的。美国不是宣扬自己最民主最讲究证据吗?那个打橄榄球的,叫什麽来着,明明杀了老婆和情敌,多少电视台都直播他逃亡的场景,结果几个大律师在法庭上一阵得啵,把鸡蛋都说成方的,最后法庭愣说证据不足,免于起诉。”<br><br>听他这麽一说,同事乙当时就否定了同事甲的说法。“你说的不对,你不能把美国国内的事情跟国际的事情相提并论。美国国内讲人权,到了外边就讲利益。你知道小布什他们家是干什麽的?是石油富豪,吃石油这碗饭的,能不想着伊拉克那点儿矿产。中东地区有嘛,除了石油他们什麽都没有。”<br><br>“阿富汗有嘛?除了石头什麽都没有,连石油的影子都看不见,那老美还费那麽大力气打下来?”同事甲反问。<br><br>“这你就不懂了,阿富汗没有石油,但是阿富汗有本拉登的玩命党,是五角大楼都敢炸的主儿,动不动就自杀性攻击,不先把阿富汗摆平了,他能安心打伊拉克?小布什若是先打伊拉克,他前脚出兵,后脚国内就得乱套,搞不好自己的总统都难保。”同事乙的观点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br><br>同事丙随即附和:“我看,小布什也是给他老爸报仇,当年老布什搞了一个沙漠行动,费了老鼻子劲,也没把萨达姆拉下马,丢人那。”<br><br>“切,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美国丢的人还大,怎麽没见他们报仇啊?”同事甲又说,很明显,他就是传说中的的杠头。<br><br>“怎麽没报仇,这不一个劲儿地想和平演变你嘛。”同事丁插嘴。<br><br>“咱别扯远了,朝鲜是朝鲜,伊拉克是伊拉克。”同事甲说。<br><br>同事戊开始发言:“其实他没扯远,要说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厉害的还是朝鲜,朝鲜的核武比伊拉克的生化武器厉害多了;要说人权,他妈的金正日比萨达姆更不讲人权,老百姓说抓就抓,说杀就杀,连尸首都找不见,萨达姆还知道给自己的什叶派政敌留个活口,遣送到伊朗去,金正日连活口都不留,一人犯罪,全家杀光,你看他的政敌有几个能跑出来的……”<br><br>“就是。”大家听了纷纷点头。<br><br>同事戊接着发言:“朝鲜现在穷的叮当响,我一个同学在延边,说用两口袋大米就能到朝鲜换一个媳妇,都是18、19岁的黄花大姑娘,你们穆斯林有没有去伊拉克换媳妇的?”他冲着常常提了一个颇尴尬的问题,常常红着脸老实回答“没有。”<br><br>“就是,朝鲜都这个样子了,美国连个屁都不放,韩国守着多少美国兵,也没见着谁想去解放朝鲜人民,恢复朝鲜人权的。”<br><br>“美国是怕中国干涉。”我插嘴。<br><br>“打伊拉克美国就不怕中国干涉?说白了就是为了石油,换了朝鲜是石油大国,美国兵早就越过三八线了。”<br><br>“你说错了,朝鲜要是石油大国,早变成中国第32个省了,还轮的到美国插手。”同事乙在打哈哈。<br><br>“就是,什麽维护人权,什麽解放伊拉克人民,都是冠冕堂皇的招牌,三级影星脱光了衣服拍个正面裸体镜头还要说是为了艺术献身呢,人家小布什就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阿咸又开始跑火车。<br><br>“哎,可怜那些老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说。<br><br>大家说了半天,常常都没有插嘴,只顾喝酒,只是到了最后,才满怀悲愤地说了一句:“我就是想不通,从非洲到中东,从中东再到中亚,有石油的地方就有穆斯林,为什麽掌握着全世界经济命脉的穆斯林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什麽?”<br><br>大家无言,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我想,世界上所有的穆斯林可能都会想过这个问题,可有谁能回答呢?大家继续喝酒,最后是不醉不归。<br><br>回到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阿咸回来的消息告诉兰姐,思忖了半天,觉得还是先探探阿咸的口气,兰姐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如果阿咸肯回头,兰姐一定不会把他拒之门外,如果阿咸不想“由头来过”,兰姐知道了他的消息只能更加伤心。<br>(3)<br><br>为了兰姐的事情,我本来想找借口联系阿咸,可没过几天,阿咸竟然主动联系我。原来他自己也感觉中东局势很混乱,伊拉克战争要是打起来,他工作的科威特难保会成为战场,思前想后,阿咸决定先留在国内一段时间,看局势发展如何。阿咸知道住酒店太浪费,决定买了一套常常他们自己开发的住宅,三室两厅,有120平米,他听常常说我负责按揭,有贷款任务,所以找我做按揭。现在这个世道,是一人干保险全家不要脸,一人干银行全家跟着忙,我没家没业,只好靠各位亲戚朋友帮忙联系业务了。<br><br>见到阿咸,我狠狠拍了他一通马屁,说他决策英明。“你看,你只要交了首付,每个月住酒店的钱足够供三个月楼款的,你这房子位置不错,如果将来你要再出国,把房子租出去,房租还不上月供也差不太多,如果找对了人恐怕房租能缴贷款。”<br><br>“真有这好事,到时候你帮我租出去。”<br><br>“没问题,只要你自己不嫌腻歪。”我凑到他的耳边给他出谋划策,“你那位置太好了,挨着大酒店,你可以把房子分租给三陪,一人一间,房租绝对能把月供还上。”<br><br>“靠,就按你说的办,回头这事就全交给你,小姐咱还可以自己用用。”<br><br>“得了,大哥,您还是自己留着一王三后好了。”我打趣他的陈年旧事,阿咸满不在乎,说他在阿拉伯地区羊肉吃得太多,补得过了,还真得败败火。我知道他满口跑火车的毛病又要犯,趁他还没说出什麽过火的话来,连忙转移话题,问他有没有准备未来的女主人下榻。阿咸听了我的提问,鼻头亮亮,双目放光,告诉我现在想嫁给他的女孩子已经从华北商厦排到了海天霸大酒店,我肚子里大概估计了一下这两处的距离,应该不少于三公里。<br><br>“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没的说,比咱们上学的时候开放多了,我住在酒店里,她们直接到我的客房找我,大冷的天,脱了羽绒服,里面居然只穿了低胸的羊绒衫,大半个胸脯露在外面,白花花得晃眼。我心说,大哥我什麽样的肉馒头没吃过,用得着玩这青楼的把戏吗?”<br><br>“你是不是弄错了,你确定是良家妇女,别是酒店里的应召吧。”我问。<br><br>“怎麽不是良家妇女,人家拿了身份证、毕业证给我看,还是大学本科呢。”<br><br>我听了哈哈大笑,告诉阿咸现在三陪也要有文凭,越是高学历的越吃香,所以造假的多的是。我把段影的故事讲给他听,阿咸连呼无缘,说如果他不跑到中东去,定要领教一下这位风云人物的床第功夫。<br><br>“你要是不跑到中东去,说不定让兰姐揪住你不放,什麽从华北到海天霸,通通滚蛋!”<br><br>阿咸听到兰姐的名字,一下子愣住了,嘴唇紧闭,半天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耐心地等着他往下说,等了很久,阿咸才嗫嚅着说:“过去的事,就甭提了。”<br><br>我的心凉了半截,是替兰姐凉的,可怜的兰姐,唯见春花含情落,哪有流水转回头。想想阿咸也算是重义气的人,我也就没在追问下去,转口问他:“阿咸,你认为美国出兵伊拉克的可能性有多大?”<br><br>“九成九。”阿咸回答地非常干脆。<br><br>阿咸不但买了房子,还买了一辆奥迪A6,这样名校毕业车房俱备的青年精英,屁股后面追求的女孩子肯定不少,各个是要学历有学历,要外形有外形,要气质有气质,和这些小白骨精们一比,年过30的兰姐的确是差远了,我不再说什麽,自己不能让兰姐找到痴心所系,至少我还能让她维持一下做人的尊严。<br><br>2003年3月20日,伊拉克战争正式打响。世界各国的人们,就像看欧洲足球五大联赛一样,在电视里面收看美国的机械步兵师开着各种坦克车在伊拉克的高速公路上前进。阿咸也天天开着奥迪在沧城大街上转悠,他倒不是闲得无聊,只是想找一块合适的地皮搞房地产开发。<br><br>这天傍晚,已经到了下班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阿咸从北环桥开车下来,准备去某饭店赴宴,主要是和老总宴请城市规划方面的领导,阿咸现在已经荣升公司的副总经理了。车开到北环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前面一辆早该进处理厂回炉的破大发“吐吐吐”冒着黑烟缓缓前移,让阿咸的奥迪正好赶上红灯,阿咸只好停下来等2 分钟。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浅驼色羊绒大衣,脚蹬深红色皮靴,挎着同样深红色挎包的女人,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准备从他的奥迪前横穿马路。男孩子身后背了一个大书包,一看就是小学生,女孩子也就3、4岁的样子,打扮得花团锦簇,拎着一个装果冻的卡通包装袋,两个孩子在斑马线上打打闹闹,就像一对亲兄妹。女人好像说了句什麽,两个孩子都乖乖站住,女人走过去右手抱起女孩,左手领着男孩,在阿咸的车前匆匆走过。她的脸一直看着对面疾驶过来的汽车,根本没有注意到停在自己身边的这辆黑色奥迪A6。<br><br>这个女人是兰姐,阿咸从第一眼见到兰姐就认了出来,已经两年多没见,兰姐风采依旧,如果说有变化,只是更加成熟妩媚。男孩子是兰姐的儿子,虽说这两年大宝长高了足有一头半,但是阿咸还能凭记忆认出来。女孩子是谁呢?看她和大宝如此亲近,兰姐对这孩子视如己出的情景,阿咸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两年的时间兰姐不可能自己生一个这麽大的女儿,很显然,她肯定再嫁了,像兰姐这种条件,再嫁的话也只能找个二婚的,女孩子一定是对方的。从兰姐的穿着和三个人相处的关系看,兰姐的再婚生活应该很美满。阿咸坐在奥迪车里扭过脸,看着兰姐渐渐远去的背影,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直到后面10多辆汽车一起按喇叭提醒他,才让他回过魂来,知道换绿灯了,阿咸起步,一脚油门开车直奔饭店。<br><br>当晚,阿咸喝得大醉,喝完酒又请各位领导同志系列休闲了一回,在沧城最高档的娱乐中心――天上人间(好像哪里都有天上人间),又是KTV又是桑拿又是按摩又是打炮,折腾到11点多才回去。阿咸昏昏沉沉回到家,120平米的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倒在床上睡着,还没到凌晨3点,他就被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折磨醒。多年的酗酒生活已经把他的胃彻底搞坏,他跑到卫生间大吐一场,把那些饱食的酒肉吐得干干净净,最后吐出来的是鲜血。看着自己吐出来的血块,阿咸感觉好像那是自己心的碎片,就在那一刻,阿咸像狼一般嚎啕。没有人来劝慰他,他自己哭累了,一抬手,把自己的心冲到下水道。<br><br>阿咸手里没有兰姐的相片,当年光着膀子从兰姐饭店跑出来,什麽也没带出来,连一点可以拿来回忆的东西都没有。自从跑到中东去淘金,阿咸很少去想兰姐的事情,只是在凌晨,被远处宣礼塔上的邦克声唤醒,他的脑海里也许会出现兰姐的身影,有时也会偶尔莫名其妙地心痛。他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兰姐已经是一个过去时,是他数次浪漫史中最平淡的一个插曲。历来快意恩仇的阿咸从来没想过“永远”,爱情对于他只是一件一件的外套,那些过时的,不合适的都将被扔掉,很长一段时间,阿咸以为他也像扔到别人一样,扔掉了兰姐。但是,当他在一次看到这个女人,这个几乎为他抛弃一切的女人,这个为他受尽侮辱的女人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兰姐的记忆从未消失过,只不过被他隐藏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他不敢打开看,看了就会心碎。<br><br>“那一年,你穿了一双彩色条格袜……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就是变成岩石,也将是层状的。”阿咸自言自语,他已经想不起这首诗是谁写的,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别人,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人知道它。<br><br>第二天,阿咸开车从小区出来,本想接着去商谈地皮事宜,车又开到北环十字路口,阿咸想都没想,调头就上了去瀛州的路。阿咸开车回到当年的工地,工地早就变成一个工厂,里面机器轰鸣,外面有一个大的车棚,停满了或新或旧的自行车、摩托车。阿咸开车缓缓向前,前行了大约50米的样子,停在兰姐原来的饭店前。饭店早就拆了,改成两层小楼,楼前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有“甜妹洗浴中心”六个大字和杨玉莹的玉照,谁看了谁明白是什麽意思。小地方的人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版权一说,大家伙看了高兴就行。阿咸坐在车里,好像要等什麽人出来,他等啊等啊,等到天将中午,里面出来了一个女孩,年纪不到20岁的样子,穿了一件长袖大领口的花内衣,一看就是10几块钱的地摊货。女孩头发蓬乱,脸也没洗,光脚趿拉着拖鞋,脚趾上的红色指甲油已经剥落。她看到阿咸的汽车,连忙用两只手拢了拢头发,跑过来搭讪,阿咸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直接问:“白天也能打炮?”<br><br>“打呀,老板您愿意什麽时候都成!”女孩子听了脸都开花了,又是赔笑又是抛媚眼。<br><br>“跟我走成不成?”<br><br>“成成,您等我回去穿件衣服。”小姐转身要走,阿咸探身打开了右手的车门,喊住她。“穿什麽,这件就挺好!”小姐听了这话,扭着小屁股歪着小脸上了车,还没等阿咸坐回去,就抱着阿咸的脖子一阵猛亲。阿咸一把把她摁到座位上,给她绑上安全带,开车回来。<br><br>阿咸直接把小姐带回自己家,一进门就开始真刀真枪地干,十八般姿势全都试过,一直折腾了两个小时才算完活。这个小姐其实只刚满16岁,下海不过俩月,干到最后是大汗淋漓,光剩下翻白眼了。阿咸好容易痛快了一次,自己坐在床上抽烟解乏,看看瘫在身边白花花的女孩子,胃里面一阵难受,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吐过之后还没有吃东西。阿咸推了推女孩,女孩嘴里“嗯嗯”了两声,意思大概是自己实在动不了了。看她懒成这个样子,阿咸抬手在她白白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声说道:<br><br>“起来,我带你去买衣服!”<br><br>小姐一骨碌爬起来,把刚才的疲惫抛到九霄云外,忙问:“去哪里?”<br><br>“你们这些小娘们,一听买衣服就来精神,去,洗洗脸穿上衣服,咱们先去华北商厦,买好衣服我带你去吃饭!”<br><br>西服革履的阿咸带着一个光脚穿拖鞋的女孩子出现在华北商厦的三楼,引来无数营业员的侧目,阿咸不管这一套,一边走一边左右看,看到一件就让服务员拿过合适的尺码给小姐试穿,她在更衣室换好出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照镜子,阿咸就问:“合适不合适?”小姐回答还行,阿咸当时就告诉服务员买单。这小姐还想回更衣室换下来,阿咸一句甭换,就拉着她去下一个专柜,服务员只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送票拿找零。就这样,阿咸领着穿拖鞋的女孩从三楼到五楼,半个多小时出来,小姐从头到脚上下焕然一新,浅驼色羊毛套裙,内套红色羊绒内衣,下身是肉色天鹅绒加厚连裤袜,深红色短帮皮靴,背着一个深红色小挎包,一脸的喜气洋洋。小姐挽着阿咸的胳膊,脸几乎要埋进阿咸的胸口里,幸福之情溢于言表。阿咸的手里攥着一双彩色条格袜子,是刚才买连裤袜的赠品。当时小姐正在试衣间穿袜子,服务员本来想推荐一款灰色男袜给他,阿咸浏览了一下货架,在各色袜子中拿了这双女袜,服务员连忙问要不要让小姐试一下,阿咸摇头拒绝。<br><br>阿咸带她在海天霸酒店吃了一顿海鲜火锅,他知道自己虚弱的胃需要一些暖暖的食品。看着小姐笨拙地剥着对虾,然后面前慢慢堆起小山一样的残骸,阿咸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从海天霸出来,天已经黑了,小姐兴冲冲地问阿咸还去哪里玩,阿咸站在奥迪前面,定神想了想,说:“你打的回去吧,我不送你了。”<br><br>小姐一下子愣住了,傻在那里不知道阿咸说的话是什麽意思。直到看见阿咸掏出两张红色的毛老人家,才明白今天自己的服务算是收工,小姐没说话,顾不上收钱,眼泪当时“哗”地就流下来。<br><br>“你哭什麽,我又不是不给你钱,”阿咸平静地问。<br><br>“我就是,就是有点舍不得老板您那,真的,你对我,”小姐不住地抽噎,“你对我真好,老板,您有空一定还来找我,您可千万要来啊!”小姐已经从抽噎变成嚎啕。<br><br>阿咸见周围开始有人围观,只好拍着她的肩膀哄哄她,答应一定去找她。<br><br>“真的?”小姐不太肯定。<br><br>“真的,这样,我们以两年为限,如果两年以后你还在那里等我,我就把你接出来,养你一辈子。”<br><br>“真的啊,那我一定等你啊,你可一定要来。”小姐接过阿咸递过来的纸巾,擦拭眼角的泪痕。阿咸招手叫过一辆出租,告诉司机去瀛州,讲好100块钱送到家,转身把钱塞到小姐怀里,把小姐送上车,看着出租远去。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0:59
  第十四章<br><br>(1)<br><br>仅仅42天,世界人民倾心关注的美伊大战就早早收场,即没有最后的决战巴格达,更没有人们想像中的提克里特保卫战。所有的萨达姆塑像被推倒,所有的博物馆珍藏被哄抢,这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又很自然。一个国家就这样被占领,占领的理由是要给这里的人民更多的自由和民权,听起来很像半个多世纪前的大东亚共荣圈,强权者的借口从来就是换汤不换药。<br><br>小布什刚刚宣布伊拉克主体战争已经结束,阿咸的房地产项目也开始正式启动,此时中东传来消息,说约旦有个大项目,因为伊拉克的战争刚刚结束,局势还相当不稳定,急需要人手,问他回不回去?阿咸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回中东去,离开这个伤心地。他找到常常,给他两个选择,要麽在沧城接手阿咸的项目,要麽跟阿咸一起去中东淘两年金。常常考虑了不到半个小时,决定跟阿咸走。<br><br>当晚,常常约我出来,把这个决定通知我,我非常意外,因为在我的意识里面,常常最迟到国庆节就会结婚的,他这一走,岂不是要让小蝶再等两年。我如此替小蝶着想,倒让常常有一点意外,他告诉我:<br><br>“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敢下定决心和小蝶结婚,我知道小蝶是个好姑娘,但是,我不知道和她结婚是她的幸福还是不幸。”<br><br>“幸福还是不幸福,那是她自己的感觉,你不能替她判断。”<br><br>“可是,你好像已经替我判断了,不是吗?”常常双眼深深地望着我,似乎要看穿我的心灵,其实,他早就洞悉我内心的一切。<br><br>“是,也不全是。因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想告诉他,我这样做只不过是让他更心安理得,无牵无挂而已。<br><br>“我知道,小蝶也许就是真主给我的前定,我只是希望在成家以前再出去闯闯,去中东不错,即可以赚到钱,还可以多了解一下真正的伊斯兰。也许,我还能有机会回伊朗,回到我们的老家看看。”<br><br>听了他的话,我哈哈大笑,常常不解地问我为什麽笑,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停下来,告诉他:“我知道常遇春是色目人,是波斯后裔,可常常你,我敢打赌你身上肯定有波斯、突厥、阿拉伯、阿富汗、甚至有菲律宾苏禄国王的血统,对了,肯定还有汉族血统。”<br><br>“那你呢,你就是百分百的汉族?”常常问。<br><br>“哪里有百分百的汉族,汉族本身就是各民族融合到一起的。从三皇五帝开始,一直都在不停地融合,春秋战国时期那些叫这个戎那个戎的小国,都是少数民族,后来被大国所灭,族人全被同化了。楚国、越国也是少数民族,还是同化。秦朝的祖先是给周天子养马的西北少数民族,唐王朝开国皇帝李渊母亲是百分百的鲜卑人,李世民的长孙皇后也是鲜卑人。后来就是五胡乱华,哪里是乱华,整个就是各民族大融合。再往后,宋朝一直和辽、金三足鼎立,知道辽国的契丹人最后那里去了?都同化了,汉族里的萧姓实际上都是契丹人的后裔。元朝,清朝就不用说了,都是少数民族统治,就说明朝,朱元璋的老婆马皇后是百分百的信伊斯兰的回回!”<br><br>“欧?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我还真不知道,就知道乾隆有个香妃是维吾尔人。”<br><br>“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经常上网,专门搜这种犄角旮旯的信息。”<br><br>“我没时间那。”常常一脸的无奈。<br><br>“我不管,你要是真的出国,必须把网络这一块给我弄熟了,我没钱天天跟你泡国际长途,咱俩把想说该说的话传到网上,即使有时差也没关系。对了,现在QQ里面开通了视频,我给你买一个摄像头,你和小蝶聊完了,给我留个三分钟五分钟的,让我知道你胳膊腿儿都全乎就行。”<br><br>“你说的太夸张了,我是去约旦,又不是去伊拉克,哪里有多少危险。”<br><br>“大话不要说满,说满就会漏掉。我知道约旦在阿拉伯国家里还相对安全点儿,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人多的地方少去,美国人多的酒店免进,没事儿的时候躲在屋子里面上上网,实在憋闷得慌,想见见外人,你就去清真寺做礼拜,多认识几个伊斯兰兄弟,难保将来有什麽事情会用得着。”<br><br>“你就不怕他们把我洗脑成塔力班?”常常乐呵呵地问。<br><br>“我没意见,就看小蝶的意思了,只要她愿意蒙着面口袋过日子,你就去做塔力班好了。”我跟他打着哈哈,其实我心里明白,常常虽然虔诚,但还不至于偏激到了塔力班的地步,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看他一脸对中东的向往,我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决心要去中东?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叔叔阿姨和小蝶都同意?”<br><br>“去是肯定去,其他人我还没告诉,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他们不应该反对,按照伊斯兰的传统,人就应该多多旅行。严格地说,我不是离家,是回去,你可能不明白,什麽叫“回回”,“回回”就是有朝一日要回去的意思。”<br><br>“理论如此,但是实际上还是抛家舍业地走了。”<br><br>“瞧你说的,多沮丧。前一段时间,有太多的变故,我自己都不能理顺它们。我出去两年,正好静一静心,想想什麽是自己最需要的,什麽是自己最应该做的。小蝶这边,我不会让她死等,如果她遇到更合适的,她可以重新选择。”<br><br>“你是不是……?”我想问他是不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甩掉小蝶,话到嘴边,感觉这话太侮辱自己兄弟的人格,只好咽下去。不过,我想常常也是想给小蝶一个机会,也许她能遇到一个真正爱她如同热爱自己生命一样的男人,这对小蝶来讲,才应该是最好的归宿。<br><br>常常没有问我是不是什麽,他跟我回到我的家里,高嫦早在兰姐家里睡着了,我也不想接她下来。我帮常常熟悉了各种网络知识,什麽下载、上传、发贴、浏览,忙碌到11点多。看常常开始打哈欠,我知道他不是我这样的夜猫子,于是问他还回不回去,常常的两只大手搭在我的肩上,双眼迷离的看着我,问:<br><br>“你还留我吗?”<br><br>常常的父母和小蝶都很平静地接受了常常的决定,没过几天,常常就在阿咸的陪同下,去北京办理出国手续,他的出国手续办得异常顺利,本来约旦那方面就和驻华使馆打了招呼,常常自己又跟小蝶恶补了几天阿拉伯语,到了约旦使馆常常连说再比划,英语、阿拉伯语齐上阵,弄得约旦的参赞竟然把常常当做自家兄弟,当时盖章放行。盖完章,参赞对他又是拥抱又是亲面,大胡子扎得脸生疼,常常心里一个劲儿后悔,自己应该也把胡子留起来,要扎就互相扎。<br><br>阿咸把开发项目委托给老总处理,把房子的钥匙交给我让我负责出租出去,以租还贷,然后就开始准备行装。就在他们临走的前一天傍晚,阿咸又开车来到北环十字路口,他把车停在路边,等着兰姐接孩子们放学,如果有可能,他准备下车和兰姐打一个招呼,说声“再见”,或者,说声“对不起”。他等了很久,直到天色已黑,华灯初上,也没有看到兰姐的身影。阿咸等得实在无聊,打开收音机,听了不到5分钟,就知道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孩子们放假一天,看来他今天是等不到兰姐了。<br><br>我和小蝶作为常常的家属,和其他两个阿咸的亲戚一起到北京机场给他们俩送行,常常的父母年纪以大,不能太过伤心,常常早早叮嘱他们,送我们大伙上了依维克就回去。在去北京的高速路上,我和阿咸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阿咸总说我扔掉专业太可惜了,不然这次也可以带上我一起去。我告诉他我现在这样就挺知足,虽说不是盖房子,但至少和房子有关。<br><br>“你们不知道,我天天跟那些买房的人侃这些房产方面的事情,头头是道,全是专业术语,把买房的都给糊弄住了,全要我当他们的购房顾问。”我开始漫不着边地吹牛,反正不吹白不吹。<br><br>“那你帮我把我的房子问题一定解决好,最好能以租还贷,实在还不上,你联系我,我再给你打钱过来。”阿咸在我的耳边小声叮嘱了一回,我想,他还是不想让太多的知道自己买房这件事。我很严肃的点点头,有右手打出了“OK”手势,阿咸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付“你办事我放心”的样子。常常和小蝶坐在车厢的最后,也许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一路之上我都没有听到他俩说什麽话,虽然我一直支棱着耳朵想听常常的声音。<br><br>北京机场,在等待了两个小时以后,常常和阿咸开始入关。入关之前,我和他俩都拥抱再见,常常拥抱完我,接着拥抱小蝶,坚持了一路的小蝶忽然泪如雨下,弄得常常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麽好。我拉过小蝶,告诉常常放心,我会照顾她。常常低下头,凑到小蝶耳边对小蝶说:“到了约旦我就给你打电话。”小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儿点头。这时,机场的扩音器里,一个甜美的女声通知人们尽快登机,阿咸拉着常常,推了行李一起入关。<br><br>从北京回来的路上,我第一次和小蝶坐在一起,见小蝶的心情平复了很多,我开始跟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聊着,我们不自觉地聊到了常常身上,小蝶忽然想起了什麽,问我:<br><br>“高明,我一直不清楚,你和常常是什麽时候的同学?”<br><br>听了她的提问,我有一点紧张,只好反问:“常常他,没有告诉你?”<br><br>“没有,我问过一次,他打着哈哈就是不说,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我也没有再问。”<br><br>“欧,我们是,是高中同学,不过不是一个班的,就是因为我对伊斯兰有兴趣,所以才混到一块儿的。”常常的同学们我都不熟悉,我怕小蝶跟我核对起来,我说不上来。<br><br>“那你跟他从高中时开始关系一直很好,是吗?”<br><br>“算是吧,主要还是上班后联系多,上学的时候光学习了,没有多少玩的时间。”<br><br>“这我明白,那,你知不知道,他学生时代是不是有女朋友?”小蝶沉吟了半天,才提出这个问题,她的问题让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br><br>“应,应该没有,”我几乎口吃了,“我,我也说不好。”我想我的脸已经红了。<br><br>“嗯?”小蝶的意思是问我说这话是什麽意思。<br><br>“就是没有,”我下决心肯定一回,“反正你是他第一个介绍给我认识的他的女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至于别的人,他从来没说过,我也没问过。”我想我这样的回答她应该满意了。<br><br>“是吗?可是,我总觉得,他的心里好像总有一个人的影子,挥不去又抹不掉。从一开始我们两个认识,他就不是很积极,我想,他大概是碍于他舅妈的面子,不好意思提出分手。我呢,就有点,怎麽说呢,我是死脑筋,一旦自己看中了谁,就会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也许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从听到他问我“为什麽伊麻目侯赛因要去库法”这个问题开始,就认定他就是我要找的,真的,从那一刻开始,这种想法就没有改变过。”<br><br>“为什麽伊麻目侯赛因要去库法?”我喃喃自语。<br><br>“你也知道这个问题?”<br><br>“欧,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过这种深奥的问题。”我连连否认。<br><br>“后来,经过阳信那件事,我大哥无常了,他当晚就到了我们家,对我说要肩负起照顾烈士家属的职责,当时我真的很感激,以为我真主听到了我的祈祷,我可以和他厮守终生。”<br><br>“难道你不是将要和他厮守终生吗?”<br><br>“不知道,我总觉得跟他隔着什麽,说不清楚,这一年还好些,原来隔膜更深,我几乎不能探究他内心深刻的东西。其实我很清楚,该我知道我就知道,不该知道的,知道了也没有用。可是,这一次他走之前,竟然对我说,他走之后,如果我遇到更合适的,可以再选择。”<br><br>“他这个人一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很多时候都是词不达意,你别往心里去。我看他这两年跟你在一起,挺好的,在我面前,他从来没有说过你不好,总是夸你有内涵,知道进退,还尊敬长辈,孝敬父母。真的,他一直都在称赞你,我不骗你。”<br><br>“真的吗?”她的眼里还有一丝怀疑。<br><br>“真的,你放心好了,回去好好生活,答应我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好吗?”<br><br>小蝶听了我的话,点点头。<br>(2)<br><br>常常终于回到了中东,除了他刚到约旦时跟我报平安,我和他一直依靠网络联系,在QQ上,我绑定了自己的手机,只要有常常给我的QQ留言,无论我是否在线,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收到。伊拉克的局势没有因为小布什宣布战争结束就有任何好转,反而是越来越混乱,约旦的局势相对要平静多了。常常他们承建了一个大型酒店,酒店旁边是清真寺,常常告诉我,每天听到清真寺宣礼塔上的邦克声,让他心情特别平静,他几乎完全领略到了伊斯兰的真谛。<br><br>我依旧搞我的按揭贷款工作,“七一”党的生日,李浩淼等入党先进分子光荣宣誓入党,冯萧问我怎麽不写申请书,我说我不炼法◎功就满对得起党多年对我的教育和培养,像我这样颓废分子还是不要混进党内给党抹黑了。冯萧听了我的话,“嘿嘿”笑着没有再罗嗦。<br><br>“七一”过后,我接到分行的通知,凡是适龄的大学毕业生可以参加英语考试,考试过关后可以由分行保送上中央财经学院的非脱产研究生班。大伙纷纷摩拳擦掌,又是借资料又是背单词,想要大干一场,搏个出位。除了我,我连名儿都没报,只管隔岸观火。有人问我为什麽,我违心地告诉人家我英语太面,肯定不行。其实,我大二的时候就过了六级考试,就是忘了能忘多少,总不会全忘了。多年的社会经验告诉我,我没那种命呀,轮谁也轮不到我。既然知道最后的结果,自己何必再去费劲给别人甘当绿叶。<br><br>考试结果出来,果然不出我所料,100分的卷子李浩淼以98分拔得头筹,准备暑假过后就开始自己的业余研究生的日子。冯萧落榜之后约我出来喝酒,大骂不公,我告诉他甭想了,人家是带着答案进考场,莎士比亚来了也考不过他,还是不要硬争了,想办法自己找机会赚点儿钱。<br><br>大刚买卖越做越大,他在华北商厦租了一个柜台,卖手机和零配件,让魏红给他盯摊儿。魏红比大刚还要喜欢联系我,因为我有时会提醒大刚,应该把个人问题理顺。就在我想着怎麽找辙赚钱的时候,分行办公室又下通知借调我,这次,是因为分行想要建一个公司主页,需要有人负责日常维护,在外面雇佣专业人才,薪水至少应该是我的两倍,当然,薪水高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分行的行长们实在找不到一个自己关系户的孩子能够胜任这种工作,于是他们想到了我,再一次给我机会,让我回分行上班。这回我高升了一步,由原来的14楼改到15楼上班。<br><br>分行行长们本来想只做个主页,让我三说两说改为建网站,我给分行当网站管理员,顺便用单位的空间自己建了一个小型网站,专门收集手机的各种信息资讯,兼卖手机。如果有人要什麽型号的手机,直接在网上发帖子,我就从魏红那里拿货,本地的当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外地的款到货出,没有柜台费和人工费,所以我的手机价格比商场便宜不少,一个月下来也能赚出另一份工资来。我利用自己从网上获得的手机资讯,帮助大刚确定进货的种类和货源,什麽港版欧版、行货水货,能赚钱的就进货,大刚赚了,我也小有收获,也算是双赢。<br><br>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到春节,今年继母没有在北京挣辛苦钱,回家过年兼探亲。她一回到沧城,过来接妹妹,重见继母,我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身后跟了一个男生!之所以说是男生,是因为他的年纪和我不相上下!男生很腼腆,接过我冲好的咖啡,坐在沙发上就一言不发。九成九的恋母情结,堪比谢廷锋,我心里给他下了一个定义。继母介绍他叫张峰,一个比高明还要大众的名字,也带着“疯”。张峰和继母同属于一个导师,但是情况特别,他属于本科毕业直接考研,所以早就工作,而继母现在年过30还在读研。我故意问了张峰那一年大学毕业,张峰回答是98年,哼哼,跟我是同一届。由导师介绍,继母曾经在张峰所在的设计院打工,一来二去俩人认识了。据继母说张峰家在海南,今年单位有安排不能回家过年,所以继母请他来沧城玩两天。<br><br>我大概猜到了他们俩的关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俗话说得好,“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我连自己亲生父亲再婚都无话可说,就甭提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了。只是自己心里总有一些别扭,毕竟是父亲曾经拥有过的女人,还是自己妹妹的母亲。我收拾好高嫦的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打包交给继母,让她带妹妹走。妹妹跟在继母身后,快到门口忽然站住转身跑过来,跑到我的身边,用小胳膊搂住我的大腿问:<br><br>“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br><br>趁继母还没有说话,我连忙蹲下身告诉妹妹:“我不去了,姥姥家人多,住不开,过完年高嫦就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吃肯德基。”<br><br>“好呀,好呀,我要双份的薯条!”<br><br>“行,我给你买三份薯条。”我们俩拉钩为誓。我送继母三人到公路上,目送他们打的离开后才回来,我没有回自己家,直接上了5楼,看来今年我得让兰姐收留我过年了。<br><br>我和常常一直都是天天联系,他每天都给我的QQ留言,如果时间允许,也跟我视频聊上10几20分钟,谈话内容无外乎三种:他们的工程、伊斯兰还有伊拉克局势。我最关心最喜欢听的就是伊拉克局势,每天在新闻里看那些转了不知道几手的所谓新闻,还不如听常常讲一些现实生活中的实际情况。常常开始蓄胡须,他上传了几张穿阿拉伯服装的照片,发到我的bbs里面,结果我的一帮网络哥们都赶着问我什麽时候认识的黎巴嫩真主党?我仔细一看,也真是,深穿阿拉伯白色大袍留着络腮胡子,戴着巴勒斯坦方巾,常常和几个阿拉伯人站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他的中国血统,活脱一个中东的穆斯林。我想,也许这就是信仰的缘故,信仰让各种肤色的人走到一起,最终融为一体。<br><br>进入2004年的2月份,中国开始了在伊拉克的复馆行动,2月16日,中国驻伊拉克正式从约旦回到伊拉克的首都巴格达。随后一些中国公司开始派代表回伊拉克了解实际情况,常常和阿咸也在2月末来到巴格达。常常去巴格达之前,跟我通了气,我一再劝阻他,不让他冒这个险,常常告诉我约旦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他们俩想到伊拉克看看,战争结束,肯定会有很多重建计划,他们想了解一下,看有没有机会。听了他的话我又急又气,告诉他:“美国人不扔给你个贫铀弹就够给你面子了,还想从他们那里分一杯羹,去年刚刚打仗的时候就中国反对得厉害,现在人家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钱也不会让中国人赚!”<br><br>“你不清楚,他们美国人是总承包商,回头还得把这些工程再转包出去,如果转给韩国人或者别的阿拉伯人,就好谈了。”<br><br>“切,3包、4包还有多少钱赚?真是发展中国家的廉价劳动力。你就别冒那险了,伊拉克乱得要命,全都是散兵游勇,谁也不服谁,回头楼没盖好,在把自己小命搭上,不值!”<br><br>“中国人在伊拉克的口碑很好,就是咱政府战争时期立场站对了。好了,你不用担心,我跟阿咸和我的伊拉克同事一起去,有什麽事情他可以帮我们顶着。”<br><br>常常为了让我放心,专门安排我跟那位伊拉克小伙子,也叫侯赛因的视频了一回,第一眼见到侯赛因,我心里就一惊,小伙子绝对是一个标准的帅哥,可怎麽长得那麽像乌代那个死鬼?<br><br>常常一去伊拉克,我和小蝶还有他父母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有什麽闪失。果然不出我所料,伊拉克的形势是一团糟,什麽事情都找不出个门道,常常和阿咸在巴格达的曼苏尔酒店住着,除了中国的驻伊外交官们,这个酒店里还住了很多中国公司的代表。酒店门外站着手拿AK的伊拉克警察,门里时不时有中国的警卫人员,他们全都配备了微型冲锋枪。<br><br>公元2004年3月2日,回历1月10日,是什叶派最重要的节日――阿舒拉节,也就是常常心中的榜样伊麻目侯赛因殉难的日子,伊拉克发生了一场人间悲剧,在巴格达和卡尔巴拉,数十万的什叶派穆斯林聚集在一起,纪念伊麻目侯赛因,人群中忽然发生接二连三的爆炸,死伤无数。<br><br>知道这个消息,常常感到莫名的悲哀,他发了一个消息给我:我终于知道为什麽穆斯林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为别人,唯一的理由就是内讧!人人都知道天下穆斯林皆兄弟这句话,但是兄弟间的自相残杀又在每时每刻发生着。穆斯林世界如果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要学会自已互相尊重,也许,只有当伊斯兰重新回到一个旗帜下的时候,穆斯林们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br><br>常常的家人、阿咸的家人早已经不堪重负,一致要求他们离开伊拉克这个乱泥塘。考虑再三,他们俩决定先回约旦,将约旦的工程料理完再说。在伊拉克武装警车的护送下,常常、阿咸和伊拉克的侯赛因一起离开巴格达,侯赛因邀请他俩顺路到自己位于特鲁拜附近的家做客,顺便参加自己弟弟的婚礼。我们知道他俩离开巴格达的消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了一半。<br><br>为了赶在上午参加婚礼,他们清晨就出发,一名伊拉克司机开着撼马越野吉普车,载着阿咸、常常和侯赛因在从巴格达到特鲁拜的公路上前行,巴格达距离特鲁拜不到200公里,这条路原是国际标准的高速公路,原本也就1个多小时的车程。自从去年被美军的履带式坦克轧过,路面被糟蹋得不像样子,至今也没有修复,估计大概需要3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早晨,天气还算凉爽,刚刚进入春天,空气中还有一丝干冷的感觉。现在的气候还算可以,伊拉克春天的沙尘暴,也是相当吓人的。看到外面那些经历了炮火的残垣断壁,坐在前面的常常感到一阵一阵心悸,他拿出我从国内邮给他的光盘,找了一张放进CD播放器。<br><br>那是周杰伦的歌,常常觉得,用小周的半兽人配外面的景色正合适。“嗜血森林醒来的早晨,任何侵略都成为可能。”<br><br>常常告诉阿咸:“我学了那麽多年的历史课,到现在才明白,从来就没有什麽正义的战争。战争就是杀戮,就是死亡。多少历史上的伟人,都在贪婪着永恒,都在对暴力忠诚。”<br><br>“是啊,”阿咸也突发感慨,“几乎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在呼唤和平,人们也都向往和平,可是纵观历史,反反复复都是战争,宗教的战争,意识形态的战争,种族的战争,仔细一想,还是战争才能算历史唯一的主题。”<br><br>“这就是弱小的平民百姓的悲哀。”<br><br>阿咸叹了口气,扭过头,极目眺望窗外远处的丘陵,忽然听到CD里换了一首歌,说:“这歌不错,什麽意思?”<br><br>“这是周杰伦的《最后的战役》,在这盘专集里面算是极品,很多人都说这歌写的是同志之间的感情。”常常回答。<br><br>“嗨,什麽同志不同志,这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同性恋,也没有异性恋,我说所有的人都是双性恋。不管是花花公子还是花季少女,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渴望自己能完完全全地爱一个人,也希望这个人用完完全全的爱回报自己。如果这个人找到了,是个异性,那好你就是异性恋;如果赶上你一不小心,正好爱上的这人是同性,那你就完了,你只能做同性恋了。”<br><br>阿咸的一通标新立异的长篇大论,让常常听了有一点眼湿,他笑着告诉阿咸:“行了咸哥,您明白,您真的很豁达。咱不提这茬,听歌怎样?”<br><br>“机枪声中我们寻找遮蔽的战壕<br>儿时沙雕的城堡毁坏了重新盖就好<br>可是你那件染血布满弹孔的军外套<br>却连祷告手都举不好<br>在硝烟中想起冰棒汽水的味道<br>和那些无所事事一整个夏天的年少<br>我放下枪回忆去年一起毕业的学校<br>而眼泪一直都忘记要掉<br>嘲笑的声音在风中不断被练习<br>这树林间充满了敌意<br>部队弃守阵地<br>你也坚持要我也离去<br>我怎麽能放弃<br>我留着陪你 强忍着泪滴<br>有些事真的来不及 回不去<br>你脸在抽搐<br>就快没力气<br>家乡事不准我再提<br>我留着陪你<br>最后的距离<br>是你的侧脸倒在我的怀里<br>你慢慢谁去<br>我摇不醒你<br>泪水在战壕里 决了堤”<br><br>“这首歌怎麽这麽吵,现在流行这种歌?”兰姐领着大宝和高嫦在华北的三楼看衣服,听了楼顶扬声器里传来的音乐,皱着眉头问我。<br><br>“是周杰伦的《最后的战役》,属于R&风格,现在的17、18的小孩子们都特别喜欢周杰伦。”<br><br>“听不出有多好来,嘴里像嚼着半块儿馒头怎麽总咽不下去。”兰姐的比喻很形象,我听了只想大笑。<br><br>“这就是周杰伦的特点,大家听得就是这半口馒头。”昨天晚上常常告诉我他决定撤离巴格达,我心里特别高兴,赶上今天又是周末,所以跟兰姐一起出来逛商场。分行过春节的时候曾经每人发了200块钱的华北商厦代金卡,早就知道华北的东西忒贵,想找内部职工换成现金,结果人家说100换95,因为另外的5块钱早就给我们分行的某人做好处费了。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一人10块钱,分行上上下下200多人,再加上给外面相关单位的节礼,300份打不住,这一笔就是 3000块钱的提成,够我卖俩月手机的了。算归算,白给的卡谁都要,春节我在兰姐家里吃住了一个多星期,心里过不去,今天我准备用着代金卡给兰姐买点儿什麽。<br><br>我们从下午两点开始逛,两个孩子很兴奋,四处乱看,兰姐一手牵着一个防止丢一个少一个。女人就是喜欢逛街,从华北的一楼开始,我们一层一层上到六楼,居然花了两个多小时。在六楼的女装专柜,高嫦发现了一件让她惊奇的衣服,她大呼小叫着:“阿姨,这件裙子好大好漂亮!”<br><br>“这是结婚礼服,是新娘子结婚的时候穿的。”兰姐轻轻撩起白色婚纱的头巾,让高嫦看清楚婚纱胸衣上缀满的水钻和珍珠,在灯光下流彩缤纷。“将来贝贝大了,我们也要穿这麽漂亮的婚纱!”<br><br>娇羞的新娘子身穿纯白的结婚礼服,站在新郎身边,婚礼上请来的伊麻目正在颂念真主的99个尊名。常常一行来到专门为婚礼的搭建的帐篷前,人们为了婚礼,搭了30多个帐篷,散落在沙漠里,远远看去,倒像一个临时兵营。常常、阿咸和新郎的父母亲友们见面,大家互相拥抱,互道“selam”,就好像久别的朋友。真主99个尊名颂完,人们开始跳舞,200多人聚在一起,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女人们嘴里尽情的呼啸着,和着乐队鼓手的节拍,摆动着腰身,有几个男人举枪向天上射击,以示庆贺,感觉就像中国的放鞭炮。侯赛因告诉常常,舞蹈节目至少要持续一个小时以上,直到宴会开始。众人对于远道而来的中国朋友特别欢迎,纷纷伸手邀请两位跳舞,阿咸早就按奈不住,10几天近乎禁闭的生活差一点没把他憋死,他扭着身子和大家一起跳起来。常常原想站在一旁观摩一下,可是众人实在是热情,只好在外圈小幅扭摆。他看到远处挖了一个大坑,有几位小伙子正在按照伊斯兰的方式宰羊,小伙子们按住羊身,持刀者高颂安拉尊名,一刀割断羊的喉管,羊血立刻喷溅出来,像喷发的油井最后流到大坑里,这时,空气中飘过来一阵咸膻的羊血的味道。<br><br>空气中飘过来一阵清凉的薄荷味道,这种香味我经常在常常身上嗅到,我扭过头,寻找香味的来源,忽然看到身旁突然多了一个熟人――白小蝶,原来她也来看婚纱,是一个人来的。是女人,总有想嫁的一天,我心想。我介绍两位女士认识,她们互相客气着,我看小蝶是想和我谈常常的事情,就对兰姐讲:“大家累了,我请大家到一楼的休息厅吃冷饮。”我的提议立刻得到孩子们的热烈拥护。<br><br>我给孩子们一人要了一个中杯和路雪,兰姐和小蝶纷纷选择热果汁,我自己点了一杯咖啡。妹妹刚吃了一口冰淇凌,忽然看到旁边的小朋友在吃甜橙,闹着也要,我正要起身,兰姐拦下我,也许她看出小蝶有话跟我说,就借机离开一会儿,给我们一个谈话机会。<br><br>小蝶看着我,忽然好像不知道说什麽好了,仔细想一想,问我联系常常了没有,我老实交待昨天曾跟他QQ联系过,今天还没来得及,我估计他们应该正在会约旦的路上。<br><br>“按说,我今天心里面应该舒服点,可是就安不下心来,总是不放心。”<br><br>“要不,你实在不放心,就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现在在那里。”我说着话,从怀里掏出自己的NOKIA3100,机子不好,可是我用的是移动的全球通,就是为了方便跟常常联系。小蝶犹豫了一下,看我很坚持的样子,就接过手机一个一个按号。<br><br>常常的手机响了,他从怀里掏出一看,是我的号码。他接通了电话,通话的声音质量很不好,有很多噪音掺杂在里面,周围又是尖叫的女声,他似乎也听见对方是一个模糊的女声。没办法,常常只好快步跑到一个帐篷后面,想听清楚一些,这时候,天空中传来隆隆地直升机的声音,接着,一声巨响,热浪将常常扑倒在地,接着,又是一声巨响。<br><br>华北商厦突然黑了下来,停电了,我四下张望了一番,远远地好像看到兰姐在超市的收银台。<br><br>“行吗?接通了吗?”我回过脸问小蝶,小蝶一脸无奈,把手机还给我。“刚刚接通了,信号还差,里面有卡拉卡拉地噪音,好像听到常常在那边“喂、喂”直喊,还有很多噪音,特别尖细,真刺耳,好容易听得稍微清楚一点,听到常常说了一句“你是那一位”,信号竟然彻底中断了。”<br><br>我接过手机重新拨号,等了很长时间,里面才传来:“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小蝶还能听见一句,我连一句都听不到。<br><br>“伊拉克局势不稳定,手机信号也不稳定,反正你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没事儿就好。”就在我说话之间,兰姐抱着两个甜橙回来,华北商厦也恢复了灯火通明。<br><br>常常在混沌中醒过来,他自己都想不道发生了什麽,他陷在漫天的黄沙里面,四周的空气弥漫着人血的腥臭味。他试着站起身,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动,身上也没有多少伤口,只是耳朵里面嗡嗡叫个不停。常常环顾四周,身边的帐篷已经坍塌,他拖着身子往前走,眼前一付惨烈的景象,冲击着他的视网膜,美军直升机发射的导弹精确地落在跳舞的人群中,留下两个巨大的爆炸坑。四周的帐篷都坍塌了,到处都是人体的残骸,一块一块,血肉模糊,就像一个硕大的屠宰场,不,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喊,但他的耳朵几乎什麽听不到了。他忽然明白,这个婚礼遭到袭击,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葬礼。<br><br>“阿咸――”常常在黄沙里,在血肉残骸之间蹒跚向前,他只想找到自己的兄弟。“阿咸――”<br><br>两个孩子看到甜橙,都吵着要吃,我把阿咸送给我的瑞士军刀递给兰姐,让兰姐给孩子们削水果。兰姐很利索地削好了第一个,递给高嫦,然后就削第二个,削着削着,她忽然停下来。<br><br>“怎麽了?”我问。<br><br>“没事儿,我这人真苯,削着手了。”兰姐不好意思地回答。<br><br>“给我看看。”我拉过兰姐的手,看到兰姐的左手食指上有一个鲜红的血珠。<br><br>到处是鲜血,粘稠的鲜血缓缓渗进沙土,把这一片沙土全都浸成黑色,常常在或躺或坐的人堆里面终于找到阿咸,他冲过去,想抱起阿咸,却发现,阿咸的右腿已经不在了,只露着一段惨白的骨头,身下已经全是血。<br><br>“阿咸!阿咸!”常常拼尽全力呼唤着阿咸,只想要把他唤醒。此时的阿咸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他的意识已经回到过去,眼前是儿时的田野和池塘,早已过世的爷爷奶奶在向他招手,冲他喊“阿咸――阿咸――”谁在喊自己呢?阿咸微微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常常,看到漫天黄沙遮不住的太阳,他没有任何疼痛,只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想要飞出常常的怀抱。阿咸慢慢抬起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钱夹,示意常常,常常接过钱夹帮阿咸打开,阿咸竟然试着起身要拿钱夹里的东西,常常连忙把钱夹递到阿咸手里,阿咸的起身,暴露了他腹部的伤口,他的肠子流了出来,在干冷的空气里迅速失去水份。<br><br>“把,这个,交给,兰姐,”阿咸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名字,他的声音微弱,但非常清楚,常常的听力霎那间恢复了,他听到阿咸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br><br>“替我说,对不起。”<br>第十五章<br><br>常常抱着阿咸,他知道,自己再也唤不醒阿咸。一只苍白的小手孤零零地躺在常常的面前,伸向常常,好像乞求常常把自己拉起来。常常觉得这只小手和那年在医院里高嫦伸向他的小手一模一样,可是现在不是什麽抢劫案,没有停在一旁随时待命的医生和救护车,周围只有苟活者的哭嚎和伤痛者的哀鸣,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咸在自己怀里停止了呼吸,却无能为力。阿咸的身体渐渐冷却,常常将他放平,摆好,他试图将阿咸的肠子推回到肚子里,可怎麽也推不进去,看着自己满手兄弟的鲜血,常常终于放声大哭。<br><br>晚上,我依旧泡网泡到夜里12点,临下线之前,我打开了网易新闻频道,想看看有什麽特别消息,一行飞字进入我的眼帘:伊拉克特鲁拜小城婚礼成葬礼,婚礼现场遭到美军导弹误炸,100多人死亡,据传死者中有一位男性中国公民。我当时眼前一黑,瘫在那里。<br><br>过了许久,我缓过神来,开始一遍一遍拨打常常的手机,得到的回答都是“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我在网上拼命搜索,中文的英文的,甚至阿拉伯文的网站我也没有放过,虽然我看不懂网页上说的是什麽,但我想至少我能看到一些图片,可是连图片都没有。从深夜到白天,我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搜索网站,刷新网页,再搜索,再刷新……到了上午10点,终于有了进一步报道:经过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证实,在伊拉克遇难的是中国援助伊拉克战后建设的工程师咸济世同志,后面是阿咸的生平和标准半身照片。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但是泪水仍然止不住地流下来。<br><br>兰姐是从新闻联播里面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比我晚知道一天而已。当我看到播音员一脸严肃的说出了咸济世的大名还有籍贯和工作单位,就知道坏事儿了,我三步两步跑到楼上,狠命的拍门,给我开门的是大宝,他嘴里正啃着一块肯得鸡鸡翅,含含糊糊的问我:“高明你干嘛这麽着急,做饭没盐了?”<br><br>“你妈呢?”<br><br>“在啊”,大宝你扭过身子一看,“诶,刚才还在这里看电视来着,在厨房吧。”说话间,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回答,我没有理会大宝,径自走进兰姐的卧室。兰姐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双眼微闭,看起来倒还能坚持着。我转过身子告诉大宝,让他去楼下我家里,帮我看一下高嫦,为了让他俩在楼下能老老实实待一晚上,我破例又添了一句:“你们俩今天晚上可以看光盘,数码宝贝或者名侦探柯南,对了给你点儿钱,我不给你们做饭了,你带贝贝去超市买点吃的吧。”我给了大宝20块钱,大宝乐呵呵地抱起自己那一包肯德鸡套餐,屁颠屁颠的下楼了。<br><br>我回过身,轻手轻脚走到兰姐床前,她没有反应,仍然僵硬的躺在那里,我俯下身仔细一看,忽然发现,原来她正在哭!眼泪如泉水一般,汩汩从两个眼角流下来,脸两侧的枕巾早就已经湿透了。伤心如此的女人,为了在自己儿子面前掩盖自己的往事,竟然连抽泣都能忍住,柔弱的外表背后,是一个何等坚强的灵魂。<br><br>“兰姐,兰姐。”我轻声唤了两声,“我把大宝支走了,你,有话说吗?”<br><br>兰姐的胸脯开始剧烈的起伏,她翻过身子给了我一个后背,肩膀在不住的抖动。我到卫生间取来了毛巾,递到兰姐手里,兰姐接过去,把脸埋在毛巾里,开始呜咽。我从餐厅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兰姐身边,坐下,听着兰姐的哭声由呜咽转为嚎啕,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不能说。<br><br>“你,先歇一会,歇一会儿再哭。”过了许久,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始劝说。<br><br>没有回答,只有哭泣。<br><br>“你想开一点儿,都是过去的事情了。”<br><br>哭泣,还是哭泣。<br><br>“这些年,你也对得起他了,小心自己的身子。”<br><br>“他走了,就这麽走了,连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慢慢停止的嚎啕,呜咽中喃喃自语。<br><br>“这都是命,是真主的前定。”我不合时宜的宣教,像个蹩脚的天主教牧师。<br><br>“为什麽?他怎麽就这样走了,都4年了,4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可是他就一直躲着我,都躲到伊拉克去了。”<br><br>我不敢说阿咸曾经回来的事情,其实兰姐是悲伤过度,她都没有仔细想过,这两年来她一直跟我讲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但是,她从未告诉我那个男人就是阿咸! “是阿咸自己没有找过兰姐,不是我故意隐瞒兰姐的行踪”,这句话我一直在心里反复强调,好让自己稍微心安理得一些,可是,心里每说一次,我的后背就好像有人用皮鞭抽打一下。欧,侯赛因,每一个日子都是阿舒拉日,每一个城市都是卡尔巴拉。我又给兰姐拿了一块毛巾,第一块已经湿透了。兰姐翻了一下身,我连忙扶了她,见她有坐起来的意思,就拿过一个靠垫塞在她的身后。<br><br>“你喝水吗?”她流了如此多的眼泪,肯定体内缺水。<br><br>“嗯。”<br><br>我连忙到客厅接了一杯纯净水回来,看兰姐三口两口喝完,我接过杯子又接了第二杯回来,放在床头柜上面。<br><br>“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只一眼就行。”兰姐不再嚎啕,不再呜咽,但是说话的时候,眼泪仍然不停的流。<br><br>“依我看,就算了,电视里面说,他是遭到导弹袭击,是被炸死的。”<br><br>“天哪,他怎麽就这麽命苦啊。”<br><br>“据说,我这也是从杂志上看到的,这种被炸身亡的,好像死亡过程极短,也就是零点儿几秒的功夫,他应该没有受他大的罪。”我明白自己在胡说八道,常常已经告诉我阿咸是受伤后留血过多而死,死在了常常的怀里。<br><br>“是吗?”兰姐看来是对我的话将信将疑。<br><br>“是的。一定是这样的。”<br><br>“我总得跟他道个别吧。”<br><br>“行,开追悼会的时候我陪你去。”<br><br>“你能帮我安排?”<br><br>“应该没有问题,追悼会是公开的,再说,我有一个哥们在他们公司,实在不行,可以让他给咱们安排。”<br><br>当天夜里,我留在兰姐的身边,大宝和高嫦在我家里疯玩了一晚上,累得一塌糊涂,被我打发到大宝的床上睡着了。我守着兰姐,兰姐一直在流泪,轻声跟我诉说着悠悠往事,我在一旁倾听,后来,兰姐睡着了,睡梦中仍然不停的抽泣,我仰起脸,叹了一口气,全无睡意,坐在兰姐身边,一直到天明。<br><br>阿咸回来了,躺在黑色的棺材里,上面覆盖着五星红旗,一下飞机,就被市里委派的专车拉到了市殡仪馆,常常做为公司的陪同人员一起回国。阿咸回来的消息在沧城被当作重要新闻发表,几幅大幅照片登在《沧城日报》的头版,其中一幅正中央就是阿咸的棺材,常常身穿黑色西服,一脸凝重的站在棺材后面,眼神和表情近乎呆滞。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常常第一次上报纸,可惜,是在这种情况下。<br><br>市里面给阿咸的待遇很高,定为因公殉职,追悼会规格几乎相当于副市长级人物的葬礼。建设部的领导,外交部有关部门的领导,市里的各级领导大小头头全都参加了追悼会。阿咸的父母被人搀扶着,站在一旁接受领导慰问,他的几个堂侄作为孝子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给还参加追悼会的人们磕头谢礼,脸上并没有多少悲伤。阿咸今年不过虚岁三十,一直未婚,膝下荒凉,我不禁暗想,当初他要是咬咬牙跺跺脚,坚持娶了兰姐,自己后继有人不说,大宝也是一个不错的孩子,和兰姐你恩我爱,人一恋家,也许就不会跑到遥远的中东去淘金了。现在金是淘了不少,命也撂在那里。想到这里,我回头看了一看身后的兰姐,兰姐一脸肃穆,牙齿紧咬着下唇。参加追悼会的群众很多,礼堂外面挤满了人,排队等候进入会场。因为有中央部委的各位领导参加,公安局特别重视,几乎倾巢出动,大小警察都在外面维持秩序。幸亏我提前想到,跟常常要了一个他们公司的胸牌,做为单位同事和兰姐排到了较前面。<br><br>人群在缓缓的前进,我拉着兰姐的手,生怕她被挤倒,或者,自己晕倒。进了礼堂,我开始搜寻常常高大的身影,常常和7位身材精壮的公司同事站在棺材的另一端,和死者家属正对,看来,他们是作为最后扶灵的人员等候在那里。我和兰姐夹杂在公司同事中间,缓缓向前,准备绕棺木一周,然后和家属见礼。常常忽然看到我和兰姐,他惊呆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和兰姐相识,这一刻,常常的确震惊了,他几乎要冲出自己的行列,要过来和我说话。我向他摇摇头,示意有什麽话回头再说,然后拉着兰姐向前。眼看就要走到阿咸身边,我感到兰姐的手开始剧烈抖动,她就要走不动。我一把揽住她的腰,半抱半拖带她绕了一圈,走到家属面前时,她已是一个泪人。家属们表情木然,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也许大家都在哭泣,可是,没有一个人的眼泪要比这个女人的更纯洁。这个女人的眼泪里面,没有悔恨,没有应付,没有虚情,只有爱。<br><br>我们没有再等着观看尸体火化,我真的害怕,怕兰姐情绪激动失去控制,再趴在阿咸的棺材上和他一起进化尸炉。出了礼堂我扶着兰姐直接打的回家,兰姐已经太过悲伤,脑子里面什麽意识也没有,一切听我的安排了。<br><br>追悼会最后,由常常他们8个同事,一起抬起阿咸的棺木,走向火葬室,常常因为身高,所以他排在了最后一排。化尸炉门已经打开,人们没有勇气掀开棺材,再去看一眼阿咸那已经残缺不全的躯体,直接将棺材放到化尸炉前面的轨道上,用力一推,棺材缓缓进了炉门。常常说,他是一直跟着棺材,最后一个松手,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真正离开自己,然后,门关了。等了一个小时,家属抱出了一个骨灰盒,然后驱车回到阿咸的老家,将他埋葬在他的祖坟的最外侧。在他和他祖父的坟墓之间,空了很大的位置,那都是给他的父母和叔伯们预留的位置。<br><br>常常从阿咸老家回来的当晚,就来找我,我也早就料到他会来,而且,我猜到他来了一点要问兰姐的事情。<br><br>“你怎麽认识兰姐的?”他一来就给我开门见山。<br><br>“挺偶然地,一开始我不知道她就是兰姐,后来她自己跟我说起了她和阿咸的故事,我才对上号的。”<br><br>“到底什麽时候?”<br><br>“就是,那次银行抢劫案之后,我干了信贷外勤,管住房安揭贷款,兰姐是售房的。”<br><br>“靠,都两年了,你的嘴可真严,你怎麽不早告诉我?”我知道常常得埋怨我,他的确在埋怨我。<br><br>“告诉你什麽?我一年也见不了你两回,怎麽告诉你。”<br><br>“至少,上次阿咸回来的时候,你怎麽没说?”<br><br>“不是我不说,是阿咸自己都没说,他自己闭口不谈兰姐,谁好意思跟他提起他一脚踹开的女人?再说,他回来好几个月,要是想找兰姐,早就找了。兰姐的娘家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开着他那奥迪车有两个小时就到了,到了那里一问就知道兰姐的下落,兰姐只是搬到了沧城,不是离家出走不知下落。”这些话我早就想好,就等着他来问了。“没错,我是和兰姐关系好,交情深,就因为这点我才不告诉兰姐阿咸他回来了。兰姐好容易调整的不再靠回忆过日子,我为什麽要她再回到过去,她知道阿咸的消息,肯定要去见他,跟他要一个交待。她能得到什麽交待?阿要是有心再去面对这段感情,一个大男人应该主动来见兰姐,他已经让兰姐心碎过一次了,我不想让兰姐再心碎第二次。”<br><br>“其实,阿咸一直没有忘记兰姐,他一直没有再找。”常常被我的理论征服,没有了一进门兴师问罪般的嚣张气焰,开始低声下气地替阿咸解释。<br><br>“那有个屁用,他是没找,可他身边从来没断过女人,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上次回来,带你们那几个老校友去天上人间快活了好几回,你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我醋意大发。<br><br>“我,我当时什麽都没干。”常常开始口吃了。<br><br>“干,你爱干不干,你的小蝶都不管你,我管得着数吗?”<br><br>“哎,”常常叹了一口气,“咱先别提这事了,咱还说兰姐行不行?”<br><br>“说兰姐什麽?兰姐的事情与你有什麽关系?”<br><br>“唉”,常常叹了第二口气,“阿咸受伤后,知道自己不行了,交待我一句话,要我找到兰姐,代他对兰姐说一句对不起。”<br><br>“那他还算有一点良心。”<br><br>“他还把他的钱包留给了兰姐,我看里面也没有什麽东西,除了护照倒是有一点儿钱。”<br><br>“要钱有什麽用,再说,兰姐也不缺钱。”<br><br>“我也是这麽想的,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女人总需要一点儿浪漫。于是我就自作主张,用他钱包里面的钱,在约旦替阿咸给兰姐买了一条项链。”说着,常常从西服里兜里面掏出一个首饰盒子,打开给我看,是一条金项链,粗粗的,大大小小镶满了珍珠,花纹非常复杂,一看就是阿拉伯风格。<br><br>“一看就挺贵。”我的口气缓和了许多。<br><br>“是,因为时间紧迫,我就在飞机场里的免税商店买的,阿咸也没说过要娶兰姐,我觉得买戒指不太合适,想了又想决定买项链算了。项链嘛,想了,恋了,也不过如此。我也没有仔细挑选,就捡了一个比较贵的买的,也不是最贵的,最贵的是镶钻石的。”<br><br>“你打着阿咸钱包里面的钱买的?”<br><br>常常讪讪笑了一笑,“他的钱不够,兄弟一场,我怎麽也得让他面子上过得去。”<br><br>“你给添了?添了多少?”<br><br>“没多少,就600……”<br><br>“啊?”<br><br>“美金。”<br><br>600美金,相当于人民币5000块钱,阿咸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常常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啊。<br><br>“那你这次是好人做到底了,呵呵。可惜,你又搭人又搭钱,找谁要劳务费去?”<br><br>“自家兄弟,说什麽劳务费,不过,我私自决定留下阿咸的钱包,自己做个纪念,你说不应该有问题吧。”说着,常常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钱夹,男式的,一看就能装很多东西。我没有接过钱夹看,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小蝶的照片。<br><br>“有什麽问题,你这麽辛苦,这是你应得的,再说,这是典型的男用钱包,兰姐带着也不合适。”我把项链一节一节收到盒子里面,摆好,然后合上盖子。“走,我带你去见兰姐,把你的使命完成。”<br><br>“明天再去好吗?今天我太累了,让我在这里歇会儿,好吗?”<br><br>看着常常那疲惫的神态,我的心紧了几紧,就是这个男人,我过去爱过,现在仍然爱着,也许要终我一生所爱的男人,疲惫如此,让我情不自禁要拥他入怀。<br><br>“算了吧,你别再逗我了,回去找你的小蝶吧。”听着我自己冷冷的声音,我感到自己受到莫大的伤害。<br><br>常常一脸的无奈,他已经渐渐习惯我的尖刻了。<br><br>“走吧,再坚持一刻钟,我们去见兰姐,你不知道,兰姐就住在我的上面,五楼。”我拉着常常起身,也许是我用力过大,常常就势起来把我搂住,在我耳边轻声说:“别走,别赶我走。”恍惚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从前,回到当年常常第二次来我家,带来很多吃的,让我用碱水刷碗,我出去买碱面,他以为我生气了,也是这麽搂着我,也是这麽近的在我的耳边低语。时光在流逝,世事在变迁,不变的,只有我自己对常常的那份情感。<br><br>“好吧,等回来再说。”我的口气缓和了很多,“咱们去看兰姐,替阿咸把后事料理清楚。”<br><br>我和常常一起出门,出门之前,常常忽然想起什麽,回头问我:<br><br>“你说兰姐就住你楼上?你们关系挺好呀?”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br><br>“你以为怎样?都和你一样大小通吃?我告诉你,我们是好姐妹!”<br><br>“好姐妹?”<br><br>“你不信?”我开始生气了。<br><br>“我信,我信。”<br><br>兰姐家里,大宝正在做作业,兰姐做在电视机前,呆呆的,无精打采。她看到常常,竟然没有认出来,还是经过我的介绍,才想起当年阿咸身边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兄弟。兰姐起身要招待客人,我按下她,自己给常常倒水。常常见我关好大宝的房门,低声开始解释自己的来意。<br><br>“阿咸这些年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您,真的,太对不住您了。”<br><br>“都过去的事儿了,还提他干吗?他自己也都没了。”兰姐的眼圈开始发红,我连忙递上面巾纸。<br><br>“阿咸最后特别交待我,一定要我找到您,跟您说一句“对不起”,是他辜负了你。”说完,常常拿出了首饰盒,“阿咸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算是一个念想吧。”<br><br>“唉,”兰姐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是发财了,也亏得他还没有忘了我。”兰姐合上盒盖,放到茶几上,两手撑着头,不再说话。<br><br>我和常常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麽好,良久,兰姐抬起头,苦笑一下,告诉我们:“其实,我不喜欢这些金煌煌的东西,看着挺贵重的,带着沉甸甸的,我和他说过,他全忘了。”<br><br>我终于知道,世界上最难做的人就是好人,常常替阿咸操得一番苦心,最后也没办成好事。不过,总比给她一大把钞票更有些意义,当天晚上,我搂着常常,用这样的话劝慰他,他听了以后,很快就睡着了。<br><br>第二天,兰姐打电话给我,让我向常常打听一下阿咸的老家在那里,墓地在什麽位置。她说,阿咸既然没有忘了她,还给她留下一点东西,她自然有义务每逢节日给他上个坟什麽的。我给她打听清楚后,立刻给她回电话,还告诉她,如果她想去的话,叫上我,我陪她一起去。<br><br>转眼常常回来已经3个月了,我知道他很忙,他现在的身份是总经理助理,加上他在伊拉克的光辉事迹,现在在沧城的建筑行业也算混出了一点小名堂。我还是干我的网站管理员,上网是我的工作,兼职卖手机,没事儿在网上码贴子拍砖玩。这天中午,我忽然接到常常的电话,约我出来吃饭。我骑了摩托车到贵顺斋门口时,正好常常也到了,他是开着新买的捷达王来的,银灰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非常醒目。<br><br>“买车了?”<br><br>“对,前天刚提来的,有车办事儿方便。”<br><br>“提来就跟我显摆。”我撇了撇嘴。<br><br>“你喜欢就拿去开。”说着,常常就准备把车钥匙给我。<br><br>“算了,我要是想要早自己买了,自己管过按揭贷款还买不了一辆车?你的车是全额买的还是贷款买的?”<br><br>“全额,我不喜欢欠账。”<br><br>“是,你不喜欢欠账,就喜欢欠情。”我又开始抱怨,常常无话可说,带我进了早就定好的雅间。<br><br>我们坐下来开始点菜,我只点了一个熏鸡脖子,常常要点鲍鱼,被我拦住,我告诉他我最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常常无奈,只好又点了一个手抓羊肉,还有一个热炒,一个凉菜。<br><br>“熏鸡脖要荣盛的。”末了常常又加了一个条件。<br><br>“常经理,我们这里自己加工的熏鸡脖也很不错,您二位要不要尝尝?”服务员只顾推荐自己的饭菜。<br><br>“我只吃荣盛的,告诉你们老板,打的给我买去,的钱回头跟我算。”常常板起脸,铁板一样,跟服务员说起话来硬的像石头。服务员对铁板越发恭敬,陪着笑点头答应。<br><br>吃饭间,常常告诉我,他准备结婚了。听了这个消息,我一点儿都不意外,向我们这样混的人,最后10个有9个都会结婚。<br><br>“我去中东这段日子,小蝶一直跟我联系,她说等我,就真的等我。我们出事儿那几天,小蝶都快疯了,急的没有办法,只能天天和我妈抱在一起掉泪。有时,我常常想,如果当时被炸死的人不是阿咸而是我,小蝶一定也会像兰姐一样,一样伤心难过。”<br><br>“担心的人不止一个,伤心的人也不止一个。”我如此回答。<br><br>“我知道,只是一个男人,就要有男人的责任,我不想像阿咸那样,让一个女人为我心碎,为我流泪。我妈已经认定小蝶就是她的儿媳妇,她把一切都准备好,只等着挑日子订婚了。”<br><br>“那就定吧,这样挺好。”说完这句话,我埋头吃饭,再也不发一言。<br><br>寂然饭毕,常常叫来服务员算账,服务员报了一个金额,他算都没算就掏出阿咸的皮夹子,从里面掏出一沓人民币,开始数。我一眼看到钱夹里面还有一样东西,就拿过钱夹仔细看。<br><br>“这是什麽?”我问?<br><br>“欧?这个,这也是阿咸留下的,我放在里面,一直也没有拿出来,也算个念想吧。”<br><br>“常常!”我激动万分,“你知道什麽,你这叫画蛇添足!”<br><br>我一把将钱夹塞到怀里,夺路而出,常常立刻跟了上来,找零都没要,全当了小费。从饭店出来,我打开车锁,蹁腿上车,一脚踹着摩托,油门加到底,“蹭”就冲了出去。常常在后面喊着我的名字,急忙上了自己的捷达王,调头挂档,等他开上公路,我已经没影儿了,他只好加油门追上来。我摩托骑的飞快,把他的捷达王远远甩在身后,我满脑子都是那个钱夹,兰姐,还有那个醉酒的晚上,兰姐跟我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喃喃细语。不一会儿,我就到了家,锁好车回头看,常常也跟了上来。我直奔五楼的兰姐家,拍门,里面没人答应。我这才想起给兰姐打手机,电话里面,一个呆板的女声告诉我:<br><br>“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br><br>“我早就告诉她,不要用联通的号,信号不行,服务跟不上,还总算错了资费。”我一边抱怨一边下楼回自己的家,搭理都不搭理常常。常常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的跟在我身后,我没有管他,进门之后,随手关门,差一点碰到常常的脑袋。<br><br>坐在沙发里,我照例不搭理他,他也不说话,也不跟我讨回他的钱夹,只是呆坐着。我每隔5分钟就给兰姐打一个电话,看看她能不能接到,直觉告诉我,她肯定去了一个偏远的地方,联通机站不能覆盖的地方。大约我重复了6、7次,兰姐的电话终于通了。<br><br>“喂,兰姐吗,我是高明,你在哪里呀?”<br><br>“喂喂,高明啊,我听出来了,我在路上呢,我去乡下办一点事,晚上就回来,你有事吗?”<br><br>“兰姐,你去那里了?告诉我,我有急事找你!”<br><br>“我,我也没去那里,今天是阿咸的100天,我去看看他,顺便给他烧烧纸。你有事吗?”<br><br>“我。。。”我想说什麽,但是,不当着兰姐的面,我是绝对开不了口的。“兰姐,你在那里等着我,那里都别去,我开车去接你,你一定等着我,我有话告诉你。”<br><br>今天是阿咸的百日祭奠,看来,他所有的朋友几乎都忘了。我放下电话问常常:<br><br>“今天是阿咸的百天,你们有什麽表示没有?”<br><br>“看我这记性,怎麽就?”<br><br>“也难怪你,你是穆斯林,不熟悉我们汉民的风俗习惯。兰姐去看阿咸了,我得借你大经理的光,麻烦你送我去找兰姐。”<br><br>一路之上,我们两个沉默无语,我真的感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我的脑子里面一直回放阿咸和兰姐说过的那些话,特别是阿咸的那一句“兰姐就是我的生命”阿咸的面容在我眼前忽然清晰起来,我好像又看到他在我家里畅饮的样子。捷达车跑得飞快,常常三个月前去过那里,路还算熟,我们没费太大的力气就到了目的地。<br><br>墓地,种着几株松柏,坟头一个一个馒头似的堆在那里,很肃穆,周围麦田里的麦子已经收割,留下一尺长的麦茬。远远的,我就看到兰姐身穿黑色西服,站在一个新起的坟前,坟上面草还没有长全。新坟的四周有一些红红白白的鞭炮屑,看样子是上午有家人祭奠过,兰姐特地将长发盘起,发髻旁别了一朵雪白的绢花,衬着她的头发越发乌黑亮泽。阿咸坟前摆着一个花篮,花很鲜艳,在坟茔中异常醒目,看来是兰姐带来的。兰姐看到我们,苦笑了一下,轻声说:<br><br>“我自己回去就行,还麻烦你们来接我。”<br><br>“不麻烦,我们也该来看看阿咸。”常常嘴上说着,可是他手里什麽都没有。<br><br>兰姐没有介意这一点,问我:“高明,你找我有事?”<br><br>我没有开口,眼泪早已夺眶而出。我伸出手,把钱夹子递给她,哭着告诉她,这才是阿咸真正留给她的遗产。<br><br>兰姐颤抖着双手,接过钱夹,打开一看,竟然像被雷电击中,片刻间,她回过身子趴到了阿咸的坟上,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br><br>“阿——咸——”声音是那样的撕声裂肺,直冲云霄,一直到天堂,让天堂里的阿咸都听得清清楚楚。<br><br>我的鼻子是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泪眼朦胧中,我看到,夕阳下,兰姐手中攥着,紧紧攥着,一双彩色条纹袜子,袜子上面,阿咸的血已经干涸。<br><br>那一年<br>你穿了一双彩色条格袜<br>从那时起<br>我的心就是变成岩石<br>也将是层状的<br>――咸济世<br><br>(终)<br>         
作者: 藐潜山人    时间: 17.3.2005 01:07
同性之恋,伊斯兰教都是大多数人比较陌生的内容,看完文章后我觉得,其实,它们,也,真的可以,很美的,是不是?如果你能稍稍那么感动一下的话,也不枉我冒着被拍的危险贴将上来.
作者: 人在天涯    时间: 17.3.2005 02:14
晕,拍砖就免了,理智上可以理解,感性上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大概世界上不少吧! <!--emo&;)--><img src='http://www.kaiyuan.de/forum/html/emoticons/wink.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wink.gif' /><!--endemo-->  <!--emo&;)--><img src='http://www.kaiyuan.de/forum/html/emoticons/wink.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wink.gif' /><!--endemo-->  
作者: Xeny    时间: 19.4.2005 19:00
好长,吓死我了,先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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