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开元华人社区 开元周游

标题: 和你做爱是因为我爱你 [打印本页]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45
单纯性爱。蜜蜡情史。<br />  ——蜜蜡,树脂化石,颜色混浊,酷似饴糖。其实正确写法是“蜜腊”,但我更喜欢“蜡”字。<br />  蜜蜡的自慰史始于她的九岁。<br />  九岁的蜜蜡被午后两点强烈的阳光晒醒,她半睁眼睛看着破窗框,脑子里充满奇奇怪怪的想法,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蜡蜡,帮妈妈把收破烂的喊住,他快走远了!”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蜜蜡急急爬上窗台,探头去喊。“喂——收破烂——啊!”蜜蜡摔在窗前的写字台上,失声尖叫。确切地说蜜蜡是骑在写字台上,尖角的撞击使她尖锐地疼痛,痛感上升,蜜蜡的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空白散开后,一种陌生神秘的快感升腾起来,犹犹豫豫地在身体里绽放了。蜜蜡小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br />  后来蜜蜡一直很庆幸那件举足轻重的事发生在她的九岁,一个她已经可以记事的年龄:毕竟,不是谁都能这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性启蒙。<br />  蜜蜡的身体在那次的小事故中撞破了,闻声而来的妈妈察看了她的伤口,伤口很小,只留了一点血。妈妈还是拿来白药给蜜蜡洒上,然后让蜜蜡自己用药棉按着,蜜蜡的手就摆出了一种很暧昧的姿态。妈妈伸出手指在她的脑门上点了一下:“傻姑娘,疼不疼?”<br />  蜜蜡摇摇头。即使疼她也不会说的。妈妈和那个人离婚的时候,对蜜蜡说你一定要坚强,女孩子从小就要坚强。妈妈说和蜜蜡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吓人,咬牙切齿的。<br />  那个人离开了妈妈和蜜蜡住的家。从那天起,蜜蜡就管那个人叫那个人了,她想,一定是那个人不要我和妈妈了,要不妈妈也不会那么生气那么难过。她恨他。<br />  可是事情好像不是蜜蜡想象的那样。因为那个人走了不久,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男人,妈妈让蜜蜡叫他叔叔,他给蜜蜡和妈妈做了很多菜。晚上他没走,睡在了蜜蜡和妈妈的房间。<br />  那天晚上,蜜蜡睡在小隔间里,因为被一个陌生男人挤出了妈妈的身边,和隔壁房间传来的奇怪声音,哭了。<br />  <br /> <br /><br />作者:春天的熊熊 回复日期:2005-4-4 13:36:06    <br />  蜜蜡和妈妈住的是妈妈单位的福利房,宿舍院子不大,本来就认识的人聚拢在一起住,为滋生是非提供了方便。“叔叔”在蜜蜡家里过了几夜以后,就有阿姨婶婶在蜜蜡放学的时候叫住她,笑容可掬地问:“蜡蜡?你妈妈是不是又要嫁人啦?”蜜蜡不说话,侧过身子用眼角看她们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丢下背后几个女人尴尬地嘀咕,“这小丫头,跟她妈一样儿一样儿的!”<br />  蜜蜡对于妈妈再嫁人的事儿没有排斥的情绪,血亲的本能在蜜蜡身上似乎淡化了。后爸。蜜蜡有时候还会小声念叨几声。<br />  为什么要排斥呢,那个“叔叔”好像比那个人好很多哪。蜜蜡觉得自己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个人打妈妈,用巴掌,用拳头,用脚,用皮带,用凳子,用能弄到的所有东西打,喷着酒气的嘴里骂得起劲:“婊子!婊子!”……幼小的蜜蜡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打妈妈。妈妈是个好妈妈。她会做特别好吃的饭,还给蜜蜡打了好多好多毛衣,蜜蜡的衣服总是小朋友中最新、最好看、最干净的。蜜蜡最喜欢看妈妈系围裙了,妈妈纤细洁白的手指在腰上那么飞转一下,普普通通的围裙就像是可以飞起来一样。<br />  蜜蜡长大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人要叫妈妈那两个字。妈妈是个漂亮女人,非常漂亮。皮肤从来都白白细细的,那种透亮估计多少瓶神仙水也烧不出来;脖子直直长长的,总是和小小尖尖的下巴形成一个舞蹈家式的直角;腰的样子就好像从来没有生过蜜蜡一样,从后面看过去就像两个小括号和谐地倒扣着,下面就是曲线饱满的浑圆屁股;即使上了年纪,妈妈的小腿也似乎永远不会衰老似地连着那双让男人心驰神往的细细美美的脚踝——蜜蜡明白了,妈妈的漂亮在现在就是魅惑,这种被上帝亲吻过才会有的丽质是非常珍贵的优点,可在那个年代,就是婊子的符号。蜜蜡每次看着妈妈保养得姣好的面容时,就会忍不住地轻轻叹上一口气:只有时间才能改变人们对“妖精”的定义,妈妈生不逢时啊。<br />  <br /> <br /><br />作者:春天的熊熊 回复日期:2005-4-4 13:36:41    <br />  蜜蜡第一次主动地有意识地探索自己的身体,是在十岁。<br />  叔叔上班之余,还开了一家小小的日用品店,妈妈经常带着蜜蜡去店里看叔叔。妈妈不是会计,算起帐来却比叔叔还利索,又快又好。叔叔就把账本交给了妈妈,慢慢的,叔叔把小店的生意也交给了妈妈。妈妈每天下班都会先去店里,把一天的账目打理得清清爽爽。蜜蜡放学后也不回家了,先去店里等妈妈。<br />  蜜蜡总是一边写作业,一边听妈妈把算盘打得啪啪响。妈妈端坐在柜台后面,一缕碎发垂落下来,轻扫着她的颈窝,黄昏的阳光从半敞的店门斜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妈妈的脸庞因为光暗分明而显得格外生动,蜜蜡看着妈妈饱满的胸一起一伏的,想,长大以后能像妈妈这么好看,该多好。<br />  快过年的时候,妈妈给叔叔出主意:冬天缺水,趁着春节去南方拉一车橙子回来,一定好卖。叔叔点点头,回单位请个假就下了南方。<br />  叔叔一去就是半个月,他回来的那个早上,装满橙子的大卡车前很快就排起了长队。妈妈望着金晃晃的橙子包对叔叔说:“过了年,咱们的店就可以换个大点儿的铺面了。”<br />  那天妈妈和叔叔都很高兴,吃完晚饭后叔叔没有走。夜里,蜜蜡躺在小隔间里,听那种声音再次响起来,小小的,但很熟悉。蜜蜡听着,仿佛走进了梦里。<br />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呓语似的对话。<br />  “这个,早想问你了,烟烫的?”低低的,叔叔的声音。<br />  “嗯。”<br />  “那个杂种。我真想——”叔叔突然高起来的声音似乎被堵了回去,一下子消失了。<br />  “也不是他的错啊。结婚以后我们才发现他……开始还勉强,有了蜡蜡后就越发不行了……”妈妈的声音柔柔的,“算了都过去了。”<br />  “咱们结婚吧。你在等什么呢?”<br />  妈妈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不早了睡吧。明天还得早起管蜡蜡早饭呢。”<br />  <br />  隔壁没了声音,蜜蜡却睡不着了。这是蜜蜡生平第一次失眠。<br />  蜜蜡知道,妈妈近于完美的身体只有一个地方不完美。有一次妈妈领着蜜蜡洗澡,蜜蜡指着那里问:“妈妈你怎么了?”妈妈抬起蜜蜡的胳膊:“妈妈不小心烫的呀。来蜡蜡,妈妈给搓搓小胳肢窝……”<br />  蜜蜡上初中时,有一次,也是和妈妈去洗澡,妈妈忽然盯住蜜蜡刚刚发育的小胸脯使劲儿看,蜜蜡都给妈妈看得不好意思了,伸手去捂。妈妈笑了:“当年林彪的老婆给他儿子选妻子,严格得就跟选妃似的,连乳房的形状都有要求。她把乳房的形状分了好多种,还画了图,说其中馒头形状的乳房最好看。后来被选中的那个姑娘,乳房就是标准的馒头形,不过还没娶进门林彪就摔死了。”妈妈又看了蜡蜡一眼,“妈妈已经看出来了,蜡蜡从妈妈这里遗传到了一对最好看的‘馒头’。”<br />  妈妈的乳房好看。不大不小,圆圆挺挺,两点玫红。可是右边那个馒头上,却有两个难看的伤疤,一样大的圆点,泛着粗糙的紫褐色。<br />  蜜蜡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妈妈的这个秘密,可是为什么本来只有蜜蜡能看到的地方,叔叔也看到了呢?蜜蜡忽然觉得自己被伤害了。<br />  蜜蜡知道叔叔嘴里的“杂种”就是那个人,可是为什么“有了蜡蜡他就不行了”呢?不行是什么?难道因为有了自己,那个人就不喜欢妈妈了吗?蜜蜡感到很内疚,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br />  蜜蜡小小的身体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她觉得自己永远都睡不着了。蜜蜡无意地碰到了内裤,这使她想起了给她带来奇怪感觉的那个事故。蜜蜡揭开内裤的边缘,伸手寻找那个伤口。<br />  伤口早长好了,触感平滑,蜜蜡触摸着,并从这种触摸中获得了温暖。蜜蜡的意识开始呈现一片混沌……她终于睡着了。<br />  <br />  第二天早晨,妈妈盯着蜜蜡肿肿的眼睛问:“蜡蜡你哭了?不舒服吗?”蜜蜡摇摇头:“妈妈我上学去了。” <br />  那个晚上以后,叔叔就没有在蜜蜡和妈妈的家里住过了。虽然妈妈仍每天下班都去店里,叔叔也经常来蜜蜡和妈妈的家里吃饭,却不住下了。妈妈第一次对叔叔说“你该走了”的时候,叔叔的眼睛诧异地眨巴了一下,不过他什么都没问,很听话地起身离开了。以后叔叔再没有让妈妈提醒过,每次都是主动走,最晚不超过九点就走了。蜜蜡觉得妈妈一定和叔叔进行了一场秘密的谈话。 <br />  于是蜜蜡一直等着妈妈和她谈话,她想,很快妈妈就会一脸严肃地向她宣布和叔叔结婚的消息,然后嘱咐她和叔叔好好相处——其实妈妈不嘱咐蜜蜡也会和叔叔好好相处的,为什么不好好相处呢,叔叔看起来还不坏,对我和妈妈也很好——对妈妈尤其好。 <br />  可是妈妈一直没和蜜蜡谈话,妈妈一点儿变化也没有。时间长了,蜜蜡也就把这事儿忘了。<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47
蜜蜡成绩平平,不因为她笨:妈妈和叔叔说过,“蜡蜡是我的孩子,所以肯定很精……”蜜蜡对学校的看法、在学校的生活,和许多孩子都不一样。她是个早慧的女孩子,而早慧的女孩往往早熟。不只表现在蜜蜡从十岁就开始了她每周至少一次的自慰——单纯的身体早熟太单薄了,蜜蜡的早熟是心的成熟。 <br />  怎么说呢,蜜蜡十七岁的时候,冒出来了一个少年作家,那个相貌清秀的男孩拒绝上学,他获得支持的同时遭受了更多的质疑。一次电视节目,在主持人和众“专家”咄咄逼人的提问下,这个男孩显得无助而沮丧,后来干脆沉默了。当时蜜蜡有些不平,然后颇为骄傲地想到了自己。蜜蜡觉得自己比那个什么作家的高明许多,虽然对学校的厌恶一样,可蜜蜡决不会傻乎乎地跳出来螳臂当车,更不会上纲上线地指责什么“教育体制”:对于接受教育,蜜蜡懂得怎样在保护自己个性的同时,巧妙地避开“反传统”的指责。 <br />  蜜蜡上一年级的时候,妈妈发现她总从学校里拿回99分的考卷,妈妈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一次考满分呢?”蜜蜡不说话。后来妈妈明白了:只一分的差别,却能让这孩子从并列第一的宝座落到十名以后——蜜蜡讨厌考第一名!妈妈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傻孩子谈谈了,于是晚饭后把蜜蜡拉到膝盖旁边:“蜡蜡,告诉妈妈,为什么不愿意考第一名呢?别的小朋友可都是很高兴拿双百的呀。”蜜蜡看了妈妈一会儿,小声地说:“幼稚!”妈妈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小的蜜蜡一脸成人才有的不屑,谈话不了了之。后来蜜蜡一直我行我素,拿回的考卷上,常常是加分题都拿了满分,最简单的题目却空白——蜜蜡小心翼翼地掌握尺度,证明着她既不是书呆子,也不是笨蛋。 <br />  蜜蜡认为学校这东西没多大用处,非要说它有价值,就是它提供了最大限度接触异性的机会: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学校更适合同龄男女名正言顺地朝夕相处了。 <br />  蜜蜡第一次拒绝追求者,是在十一岁。这个胖胖的追求者坐在蜜蜡的后一桌,戴副厚到蜜蜡看一眼就会头晕的眼镜,鼻子小得像纽扣——这胖子之所以能从蜜蜡密密麻麻的追求者中脱颖而出,让蜜蜡记忆得如此清晰,是因为他无意间做了蜜蜡认识自己的启蒙老师:那时的蜜蜡,额头没有后来的光洁,皮肤没有后来的明亮,发梢没有后来的撩人,眼神没有后来的甜美——却因为胖子的启迪,早早发现了自己的吸引力。 <br />  蜜蜡和胖子友情最深厚的那一阵子,胖子每天都载蜜蜡回家。胖子气喘吁吁地蹬得飞快,蜜蜡在后面快活地尖叫,为了从头发之间划过的风——这风也不是总那么让蜜蜡愉快的,它有时候会带来胖子的汗臭味儿,蜜蜡就会抽抽鼻翼,委屈地斜睨:“胖子你该洗澡了,臭死了。”胖子就一边答应一边庆幸蜜蜡看不见自己脸红了。 <br />  胖子幸福的日子不长,有天他妈在胖子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从田格本上撕下来的纸,叠得工整,打开一看,密密地都是“蜜蜡”;还有块儿女孩儿用的手绢儿。他妈把事儿和胖子姥姥说了,老太太一听急了:我外孙子才几岁啊作孽啊!小脚一扭到蜜蜡家,把独自在家的蜜蜡给拽出来了。蜜蜡开始没反应过来,马上满脸的诧异就转为了鄙夷,一个猛子甩掉了老太太的手:“我说我的手绢儿呢,原来是他偷了去!自己家孩子不管好,找我做什么!”那是蜜蜡第一次看《红楼梦》,不自觉地学了晴雯的腔调,老太太正破口大骂呢,一下子懵在那里,回过神儿来蜜蜡早转身走了。老太太不甘心,冲楼上喊:“小妖精!和你妈一样不是好东西!”蜜蜡一把推开窗,兜头一盆水下来:“你再敢骂我妈一句试试!”老太太差点儿被浇着,往后一个趔趄,骂骂咧咧地走了。 <br />  吃了晚饭蜜蜡要往外走,妈妈看她嘟着嘴就问蜡蜡干什么去?蜜蜡微笑了个:“妈妈我去散个步一会儿就回来。” <br />  蜜蜡跑到胖子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敲门。开门的是胖子妈,看见蜜蜡一脸诧异。 <br />  ——这个瘦瘦的小女孩儿有双小鹿的眼睛,鼻子两侧的柔美线条已开始向五官扩展,汗湿的碎发紧贴着鼓鼓的腮,尖尖的下巴颏儿倨傲地微昂。 <br />  胖子爸出来了,同样诧异地看着蜜蜡,蜜蜡扬起手:“你们弄坏了我的镯子。”她细细的手指捏着那个甩坏了的景泰蓝镯子。胖子爸看了一眼,说:“请进来吧。” <br />  蜜蜡走进门,正好和胖子的眼神相对,胖子立刻低下了头。胖子的姥姥一见蜜蜡就又开始重复白天的咒骂,胖子爸叹口气:“妈你就少说两句吧。”老太太停了口,蜜蜡开口了:“你们弄坏了我的镯子,另外,我来要我丢了的手绢儿。还有,你们说我妈的话,我要个说法!”屋里静了半晌,蜜蜡能听见胖子在轻轻抽泣。 <br />  蜜蜡和一家四口对峙着,胖子爸终于接过了镯子:“责任在我们。老太太没搞清楚不该乱说。镯子修好我们还给你。你的手绢儿,”他回过头看了胖子一眼。胖子抹了把鼻涕,把手绢儿送到蜜蜡伸出的手上,眼睛仍然不敢看她。 <br />  门关上时,蜜蜡分明听到胖子姥姥的声音:“这人精!”两行泪一下子淌了下来,蜜蜡赶紧抬手揩掉,飞快地跑回家去了。 <br />  <br />  蜜蜡不接受胖子的道歉。她拿过自己的镯子,却不看胖子另一只手里的西红柿:这个显然经过精心挑选的西红柿是黄色的,透着讨人喜欢的光亮。胖子还想说话,蜜蜡摇摇头:“我不爱你。你太软弱了。”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模仿大人的样子,转身,大步离开了。 <br />  事情过去半个月,妈妈从邻居那里知道了。一个早上,妈妈指着楼下的胖子——他每天早晨都在那,身边支着自行车——问蜜蜡:“蜡蜡,和妈妈说这是怎么回事儿?”蜜蜡背起书包,轻描淡写地说:“妈妈放心吧,我不会理他了。” <br />  妈妈从窗户望出去:蜜蜡视若无睹地走过胖子,黑黑的小辫子骄傲地甩来甩去。 <br />  胖子在蜜蜡家楼下等了很多个早晨,始终没得到蜜蜡的原谅。 <br />  后来胖子家里把他转到别的学校去了,胖子才消失了。那天早晨,妈妈注意到蜜蜡站在窗户前往外看,然后怅然所失地叹了口气。 <br />  蜜蜡的第一个追求者就这么消失了,不是舍不得胖子,而是因为暂时没人向她证明她的吸引力了,有一段时间蜜蜡感到有点儿失落。<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47
蜜蜡又凑近了一点儿,这下她的脸就正对着那副男性生殖器了。她认真地看着,眼里带着探究的神情,然后伸出食指,去摸那对圆圆的东西——<br />  <br />  蜜蜡十二岁时,学校心血来潮地办了很多兴趣班让小学生们自愿参加——说是自愿,其实是强制的,通知里这么写:“要求每个学生至少发展一个兴趣,多报不限”。老师读通知时蜜蜡嗤儿地笑了,心想兴趣谁都有用得着发展吗,不过她还是乖乖朝妈妈要五十块钱报了个小提琴班。学提琴的原因很简单,家里有一把妈妈年轻时学琴买的小提琴,不用再付钱给学校买乐器了。<br />  兴趣班虽增加了不少,学校依旧是那么大,不够用的教室就只能借了,蜜蜡他们被分派到中学部的画室学琴。<br />  第一堂课蜜蜡去得极早,兴趣班成员全没到,只有一个大男生在画画。蜜蜡拎着提琴盒子摇摇晃晃地走进去,盯着教具架上的大卫雕塑出神。那个男生突然说话了:“大卫的真品连基座有5米多,米开朗基罗雕塑时特地把头放大了些,这样仰视看他就更符合比例了。雕得很棒是不是?”蜜蜡偏过头斜斜看了他一眼,依旧去看大卫:“我倒觉得那一团东西很难看,别的地方还好。”男生有些可笑地笑了:“可这是人体,人体的美总不能回避吧。”“我一点儿也不觉着美。”蜜蜡撇嘴。“人体比例特有学问,《维特鲁威人》你听说过吗?用黄金分割画出了完美比例,我找给你看,是达•芬奇画的。”<br />  男生扎头书堆,蜜蜡仍然看着大卫,她把脸凑到大卫的双腿之间,食指去摸那对圆圆的东西——男生拿着《维特鲁威人》兴冲冲转过身时,蜜蜡的手指刚刚接触到大卫的身体,他反而呆住了,表情一下子不自然起来。蜜蜡转过头冲他一笑,表情妩媚得像个成年女人:“你们都长这样儿吗?”大男生不知道说什么好,脸红红的。蜜蜡走到他身旁,接了《维特鲁威人》,专心地看了一会儿,从画册上抬起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你这么喜欢这个,我干脆就叫你维特鲁威人好了。”<br />  这是蜜蜡第一次看男性生殖器,这之前她只见过开裆裤级别的男性。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就有反而没那么感兴趣了,女性生殖器蜜蜡看见得要晚得多:上初中时蜜蜡在一本文摘杂志上读了篇短篇小说,描写了一尊女性的雕塑,雕塑只有胸部以下到膝盖以上的部分,其中最为精细的部分就是女性生殖器,参观者需要把雕塑捧起来才能看得到。蜜蜡想原来女性生殖器也这么复杂的,于是睡觉前用镜子照了自己的看,看过后蜜蜡想,原来女人的东西比男人的还难看。长大以后蜜蜡想起这段回忆还会感慨,如此丑陋的两个器官居然能给人类带来那么美好的感受,什么东西都不可貌相啊。<br />  <br />  维特鲁威人的模样在当时很流行,眉毛黑粗眼睛细长,白皮肤长手指,专心画画的时候表情忧郁,所以蜜蜡学校里只要是脱离了幼稚的女生,半数都知道他。蜜蜡第一次见他时觉得他很迂,傻乎乎的,时间长了却发现自己有点儿喜欢他。不过维特鲁威人有个女朋友,是个很肥胖又傲慢的女人,蜜蜡很讨厌她,维特鲁威人却对她很是珍惜,蜜蜡觉得维特鲁威人很没脑子,加之他个子实在矮了些,慢慢的蜜蜡也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了。不过无聊了蜜蜡还会去画室,维特鲁威人带去练习色彩的苹果被蜜蜡啃了不少。<br />  有天蜜蜡被维特鲁威人的女朋友拦在了学校里。大课间同学都去上操了,蜜蜡留下来值日,三个地瓜一样高粗的女学生忽然堵在蜜蜡面前,气势汹汹地让蜜蜡和她们走一趟。蜜蜡一见她们就明白了大半,心说我才不会傻到跟你们走呢,她看了看教室后面的挂钟,放下手中的黑板擦,袅袅婷婷地拍拍手说:“有事情这里说吧,我得值日。”那个女朋友叉起胳膊抱在胸前,另一个地瓜跨前一步嚷到:“你和**什么关系!”蜜蜡觉得她们的样子很滑稽,不过不是笑的时候,就很认真地回答:“我们没什么的。你放心好了,我不喜欢他。”蜜蜡抬眼从上到下扫了女朋友一遍,接着说,“我要是喜欢他的话他早不要你了。”女朋友先是一个吃惊,立刻跳上来狠狠推了蜜蜡一把,蜜蜡摔在地上撞倒了前排的课桌,三个人一起围上来,不过立刻又被分开了,蜜蜡的班主任出现在她们中间,脸色很难看地说:“你们是哪个年级的叫什么名字!”<br />  蜜蜡的班主任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区里的模范教师,工作负责得过分,每个大课间都准时出现在教室,逐个检查课桌看谁敢把零食玩具带到学校来,蜜蜡对她的行为非常反感,还因为把书包锁起来被她狠狠批了一顿。可这回却成了护花使者,蜜蜡算好时间差,正好让老太太看到她们凶恶的样子,于是大家一起进了教员办公室。三个地瓜说不出“欺负小同学”的理由,蜜蜡就替她们编了一个。<br />  “老师,她们朝我要钱,我没有她们就打我了。”<br />  在当时,勒索小学生是很恶劣的行为,严重程度仅次于早恋,结果三个地瓜写检查请家长被整得很惨,之后看见蜜蜡却只敢吹胡子瞪眼睛了。<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48
蜜蜡考初中的那年夏天,身体发生了一系列重要的变化,比如一直平平静静的胸部悄悄地胀痛起来,捏一下,里面硬硬的是个小核;毛发慢慢生长了,在下腹部形成一片淡淡的阴影;身体的形状越来越远离男孩子,腰臀比例扩大,即使衣服宽松也隐约透出女孩子的圆润。蜜蜡青春期的到来是不动声色的,荷尔蒙在体内的潜行并没有催生粉刺的泛滥,蜜蜡高高的额头日渐光洁,肌肤罩上了一层淡粉色的光彩。蜜蜡静静地享受着美丽的变化,心情娴静得像个影子。<br />  青春期不仅是潜移默化的,更是躁动不安的,仍然是在维特鲁威人的画室,少女蜜蜡初初嗅到了性的气息。<br />  三地瓜翻车后,维特鲁威人见到蜜蜡就不自然的紧,蜜蜡不在意,依旧啃维特鲁威人的苹果桃子,随意翻开维特鲁威人的画册,看到“人体比例”就咯咯地笑。维特鲁威人不再给蜜蜡讲艺术了,只是有含义地看上她一眼。<br />  一次,蜜蜡在太阳西落时偶然来到维特鲁威人的画室,门窗都异常地紧闭着,房间里却投射出一丝跳动的光线,却被蜜蜡鬼使神差地找到个小缝。<br />  蜜蜡先看到一支蜡烛,火苗有气无力地晃动,昏暗的光线中一对乳房却肥白得刺眼。蜜蜡摇摇头再看,那是维特鲁威人的地瓜女朋友啊,她的双手高高架在身体两侧,尽职尽责地把卷起的衣服固定在胸部以上,脸很吃力地向后仰着,眼睛直直看住胸前的人,哦,是维特鲁威人,他一向白皙的面孔异常地通红着,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缘故呢。<br />  蜜蜡定定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地瓜发出一声含混的喉音,维特鲁威人从她的胸前爬起来,向她的脸俯下去。两个人现在完全背对着蜜蜡,蜜蜡却知道他们的嘴是胶合在一起了,她觉得自己脸上、身上都烫烫的,就要站不住了。<br />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蜜蜡一直呼吸急促,像屋里那一对一样喘着气,她想起了妈妈胸上的疤痕,那段对话,还有让她感觉像做梦一样的声音。<br />  晚上,半睡半醒之间的蜜蜡把手伸进了内裤,那种温暖的感觉再次包围身体的时候,蜜蜡脑中出现的是肥白的乳房和通红的面孔。<br />  <br />  马上高考的时候地瓜非要和维特鲁威人分手,维特鲁威人苦留不住,有一次当着蜜蜡的面儿哭了,蜜蜡走去拍他:“搞不懂你这么大都想不开,她是地瓜啊,难道你为了——”蜜蜡想说的是“难道你为了她那对大奶脸都不要了”,怕维特鲁威人脸上挂不住,何况她是偷看来的。<br />  估计是维特鲁威人的死缠烂打惹恼了地瓜,地瓜来了个狠的,挑了个中午放学人最多的时候,把个大塑料袋摔在刚出来的维特鲁威人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袋子里全是维特鲁威人送给她的东西,还有很多画儿,散了一地,维特鲁威人就蹲在那里,一样一样地捡,蜜蜡走出来时看热闹的已经围了一大片了。<br />  维特鲁威人一副受了刺激的样子,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缝,本来还算漂亮的眼睛也没神儿了,身体佝偻得像问号,蜜蜡扒开人群跑过去,几把就把东西收罗起来,抻着胳膊肘儿把他拉起来拽走了。<br />  那天蜜蜡没回家吃饭,饿着肚子陪维特鲁威人在学校操场上坐了一中午。<br />  扭头看看维特鲁威人的蔫样儿,蜜蜡气儿不打一处来,她扯着那个倒霉袋子,冲到垃圾道跟前,咣当掀开盖子,一古脑儿全倒了进去。<br />  午后的田径场静谧得像个日光洞,白白的阳光炙得足球场草坪亮晃晃的,知了的幽鸣震得蜜蜡心里一阵发慌,她眯起眼看操场尽头的大白杨葳蕤的树冠哗哗响着,刺眼的白树干又让她想起地瓜猪油块儿似的乳房,蜜蜡心里一股无名火窜上来,扭脖儿劈头盖脸楔了维特鲁威人一顿。<br />  “你真成了动物了吗!你舍不得的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奶?舍不得人?那么肥看着都恶心!舍不得她身上那一对儿?这世上的活物是母的就有!虽然我觉得你不咋地,可你自己还不知道你那副臭皮囊多招女人啊!你考出去甩手一走多少地瓜土豆没有非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眼瞅着考试了啊,你哭天抹泪儿地像个屁话!我不大点儿人在这小破学校都呆腻歪了,难不成你还想在那个破画室画一辈子的光屁股大卫啊!我人话都说尽了!你要是再现世我没办法了!你自己照死不死地看着办吧!”<br />  和蜜蜡话音落下去几乎是同时的,维特鲁威人一个哆嗦,脑袋从深合的臂弯里抬了起来,眼睛不相信似的看着蜜蜡,半晌,吐出一句话来。<br />  “蜡蜡!你真的只有十二岁吗?”<br />  蜜蜡毕业那年维特鲁威人也毕业,考了间美院走了。那个地瓜女朋友落榜在家里闹自杀,蜜蜡听了撇撇嘴:她活该。<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49
蜜蜡的小学有保送成绩中上的孩子上本校初中的传统,升学考快到时蜜蜡被通知她保送了,蜜蜡想了一晚,第二天刚上学就去了教员办公室,告诉老太太她不想保送,原因是“不喜欢这个学校”。老太太习惯了学生的谦恭崇敬,蜜蜡的不知好歹让她很不满,不仅没有走形式地说一句“再考虑一下”,反而尖酸地刻薄了蜜蜡一场,上课铃响了蜜蜡转身离开时还在喋喋不休:“志向高也要拿出实力证明,不要保送想要重点,重点你考得上嘛!”蜜蜡回头,眼神颇为平静:“蔡老师,本来我是没想过要考重点的,既然您这么说,我就考一下吧。”<br />  蜜蜡没和妈妈说保送的事情,只说要考个重点,关起门来温了一个月书。妈妈对一向淡泊的女儿忽然热衷重点很诧异,不过蜜蜡从小就奇奇怪怪,妈妈索性习惯了。暑假里蜜蜡和妈妈到那个重点中学去看榜,榜单上密匝匝排着一千多名字,蜜蜡的在中间,母女俩在日头底下晒得头晕眼花才找到。妈妈亲昵地拽拽蜜蜡的小辫子:“蜡蜡就是聪明!一个月就上重点啦。”蜜蜡却没有妈妈那么兴奋,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拉着妈妈走开了。<br />  <br />  蜜蜡五年级的时候,叔叔听了妈妈的话,把店里周转用的钱拿出来买了辆拉货的大车,连上用来配货的本钱,叔叔和妈妈攒的存款都搭进去了。叔叔和雇来的司机第一次出门时妈妈带着蜜蜡去送,两个人的眼睛都红了。蜜蜡眼里看着,觉得当时真有点儿破釜沉舟一去不返的阵势。<br />  刚开始出门并不顺利,去时车坏在路上耽误了配货期不说,心情不好的叔叔还在点货时出了岔子,几趟下来人困马乏,却只弄了个不赔不赚。妈妈着急了,把蜜蜡送到大姨家里,几年攒下的探亲假用去了大半,跟着车队跑了个来回。回来后妈妈把帐清了一看,赚了!叔叔和蜜蜡说起妈妈在外面的事情,兴奋得脸都变形儿了:“蜡蜡!你可不知道你妈妈有多行啊!配货她最快,点货她最灵!像你妈妈这么聪明的漂亮女人实在少见啊!”<br />  蜜蜡也为妈妈骄傲得不行,可心里又暗暗吃着劲儿,怕妈妈就这么跑货跑下去,那蜜蜡怎么办?总不能老跟着大姨吧。大姨人很好,可姨夫蜜蜡瞧不上:小气得做米饭都要把米泡胀了再搭锅,看着满满一碗其实没几粒,蜜蜡长身体的时候吃得正多呢,一碰上姨夫做饭就只能半饱;大姨家的女儿叫东菱,比蜜蜡只大三个月,却总在伙伴玩耍时拿着姐姐架子说蜜蜡任性不懂事被惯坏了,蜜蜡一直以来不大招女孩儿喜欢,这么一来就更和东菱不对头了。蜜蜡的担心妈妈也想到了,果然叔叔再叫妈妈同去时妈妈摇头了:“我得管蜡蜡啊,咱们再想办法吧。”那个时候大哥大刚出来,贵得离谱,妈妈咬咬牙托人弄了一个扔在车上,叔叔出门儿的时候随时联系。<br />  妈妈的遥控很奏效,大车跑了不到一年店里头就宽松了,蜜蜡和妈妈去重点看榜没几天,叔叔和妈妈就带着蜜蜡去了青岛。<br />  蜜蜡看见大海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抱着膝盖在沙滩上看了一下午。明媚的海面极其温柔缠绵,衬得不远处的妈妈更好看了。蜜蜡觉得泳衣就是为妈妈这样的女人存在的,就是为了妈妈那样的乳房、腰、腿、屁股存在的——蜜蜡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发育中的身体,估计长成妈妈的标准要多少个年头。<br />  第二天下海,妈妈托着蜜蜡教她游泳,蜜蜡感受着小腹上妈妈温软的手,想起昨天叔叔在海里摆弄妈妈额发的亲昵动作,终于问了妈妈:“妈妈你怎么不和叔叔结婚呢?你俩那么好,我又不会不高兴。”妈妈一愣,随即放下蜜蜡,上下打量着蜜蜡初初长成的身体:“因为蜡蜡还没长大啊,等蜡蜡离家有了自己的生活,妈妈才能再嫁人呢。”“可那时你就老了啊妈妈。”妈妈又是一愣,漂亮的眼睛涌出了泪,她偏过头去不想让蜜蜡看见,一会儿才慢慢说:“蜡蜡你懂事儿啊,妈妈高兴得很。妈妈最希望你好好儿的,其他的都不着急。”妈妈又轻轻托起蜜蜡:“咱们继续游吧,妈妈这回一定要教会蜡蜡游泳的。”蜜蜡的注意力被校正动作的努力吸引过去了,妈妈的婚姻又放到了一边。<br />  <br />  维特鲁威人走的那天是在暑假里,蜜蜡去车站送了,站在一群半大小子中间特别显眼。维特鲁威人把蜜蜡叫到一旁,从背包里掏出个盒子递给她:“以后我告诉你地址电话,别断了联系。”<br />  蜜蜡回到家打开盒子,是个像框,像框下面压着一张手绘照片,一个肩膀窄窄小腿长长的女孩儿侧身站着,平静地端详面前的大卫像,画得极为细致,看得出来颜色是一笔一笔上的。蜜蜡翻过照片,背面竟然工工整整临摹了一张维特鲁威人,本应是列昂纳多签名的地方小小地写了一排汉字,给好姑娘蜡蜡,维特鲁威人。<br />  蜜蜡把照片装进像框,轻轻放在书桌上,脸俯在胳膊上,小声啜泣起来。<br />  <br />  蜜蜡入学前一星期参加了军训,八月底的太阳还很厉害,几乎每天都有几个女孩儿真真假假地晕倒,蜜蜡不晕,七天下来也没晒黑,还是袅袅婷婷的。<br />  最后一天汇报表演,正步踢完了大家要拉歌比赛,每班都找个领唱,教官团团看了一圈,指指坐在后排的蜜蜡。蜜蜡诧异怎么挑中自己,不过还是拍拍裤子站起来,摇摇地走到前面。几个嘴长的男孩子已经在起哄了:“嚄——教官挑漂亮女生——”给学校军训的教官都是小兵娃子,尽管教官赶紧强作权威地制止拖着长音的怪叫,还是被近处的蜜蜡看到他黝黑的脖子上一片红潮,蜜蜡抿嘴一笑,歪头瞟他的眼,正好两人视线相碰,教官的脸更红了,一时竟没有说话。蜜蜡反而收回目光,从容地唱起来。“团结就是力量——”<br />  军训结束,一向沉默的蜜蜡拿回了优秀学员的奖状。<br />  <br /> <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49
蜜蜡入学第一天就收到了口哨。推着车子的蜜蜡刚刚出现在学校门口,对面的教学楼上就远远传来尖细的唿哨声,停车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蜜蜡抬头去找,一排大男孩子的笑脸,却没一张认识的。蜜蜡摇摇头,锁了车自顾自找教室去了。<br />  一进教室蜜蜡就看见了东菱,个子高高的她站在几个女孩中间,比比划划说地正高兴,圆圆的脸飞快地变换表情。东菱也看到了蜜蜡,她沉吟了几秒,随即向着蜜蜡抬抬弯弯的眉毛:“蜡蜡咱们一个班哦!”又和几个女生补充,“这是我妹妹,我老让着她!”蜜蜡给了她们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转身去找自己的座位。<br />  教室里乱哄哄的,蜜蜡耳里全没有那些声响,一手支腮发着呆:整个年级那么多人,偏偏和东菱一个班!<br />  “嗨蜜蜡!”蜜蜡回头,是后排的男孩子。眼睛黑黑皮肤黑黑,笑起来牙白白的。蜜蜡不笑只问:“你认识我?”他起身走来,凑在跟前看蜜蜡:“我是郁东菱的小学同学!你怎么和她长得不像啊?”蜜蜡一听东菱越发没意思起来,懒懒地说:“表姐妹怎么可能像。”他好像没觉察蜜蜡的无趣:“不过你比东菱漂亮啊!”蜜蜡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发呆的状态。男孩子也不恼,嘿嘿一笑就走开了。<br />  这个开始很招蜜蜡讨厌的男孩子叫舒俱徕,他和蜜蜡的交往一直维持到成年以后,这个满脸坏笑的舒俱徕长开了是个十足漂亮的小动物,多年后蜜蜡回忆起初中第一天舒俱徕凑在自己眼前那张眉眼俱开的笑脸,心里还怪不是滋味儿的。<br />  <br />  尽管从赌气决定上重点开始蜜蜡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重点中学假正经的面孔还是让蜜蜡沮丧。开学第一天就被班主任左一个“中考”右一个“中考”烦得不了,同学大多是东菱一类的,学习刻苦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为了每学期两次的年级大排名学得满脸菜色——不过青春期的大体轮廓是不可能因为匆匆来去的大考小考被遗忘的,除去男女孩子间偷偷摸摸滋长的情愫,还有更加直白的生理困惑和探寻,这一点,男孩子表现得很露骨。<br />  蜜蜡的班主任又是个模范教师,教英语的,长了对鹰隼一样的眼睛,刁钻得要看进人心肝里去,除了东菱那种模范学生,班里的孩子都不喜欢她。最受欢迎的是新来的语文老师,这小老师叫于艇,脸若银盘眼似水杏,肌体十分丰腴,刚来时也被男孩子们气哭过几回,磨合磨合就融洽起来,第二学期刚开学小于老师就喜笑颜开地告诉学生自己结婚了,蜜蜡眼看着她眉眼间添了些小女人的慵媚。小于老师天生是块棉花糖,又甜又软,夫家似乎也阔绰,结婚前后置办了很多衣物,小于老师穿着打扮就越发像个特大号的洋娃娃了,仲春到来的日子,她身上的洋装来来回回换了十几套,蜜蜡她们女孩子觉得每天都在看cosplay(当然那个时候这个词条并不广为人知),评论赞叹个不住,男孩子们则又另有一种乐趣了。<br />  小于老师的洋装十之八九都是胸前蕾丝重重的开身上衣,偏偏扣与扣的距离足够把天下男人都当柳下惠,如果角度找得好,小于老师只要一弯腰,那对好看的乳房就尽收眼底了,不知那个男孩子开了先例,反正箴言“坐着看是最好的角度”一传开,男孩子全体对语文的兴趣就突然暴涨,只要是小于老师出现,不论上课还是自习,举手提问的男孩子络绎不绝。单纯的小于老师只当自己的教学热情奏了效,一次次耐心地弯腰讲解不说,还在教员办公室称赞了蜜蜡班,说同学们看教材仔细,提出好多问题。当然男孩子的眼睛极少放在教材上,都一溜溜儿往扣扣之间瞄,更让蜜蜡好笑的是,课间男孩子总要一脸暧昧地相互努嘴儿:“今天的是粉色的!”日子久了,这帮秃小子们的色彩感越来越好,居然分出明黄米黄,蜜蜡听着,觉得全体都要去做维特鲁威人了。<br />  班里的女孩子们多装没看见,只有蜜蜡和东菱表态明确。蜜蜡摆明了和男孩子们心照不宣,每每投过的目光闪烁慧黠;东菱却是一派忿忿,几次在要好的圈子里斥骂,“这不是流氓是什么!”后来东菱到底结束了男孩子们眼睛的盛宴,一次自习,她对弯腰在畔的小于老师轻轻说了句:“老师这么穿衬衣没觉着别扭么。”同时似看非看地瞥了扣扣一眼。小于老师脸红了红,第二天上课胸前多了枚别针,这以后小于老师的别针几成了她的标志。男孩子们对东菱的记恨就不用说了。<br />  这件事上蜜蜡只是觉着东菱多事,并没多想,可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蜜蜡感到,对于性启蒙,男孩子真真比女孩子早熟也比女孩子主动。<br />  初一快结束了,有个下午,蜜蜡一进教室就觉得不对头,男孩子们全围在教室后面,头扎成一堆儿地看着什么,女生一近身他们就同仇敌忾地把人轰走,然后迫不及待地扭头继续看。一会儿一帮人又集中在后面黑板,看最淘气的一个画画儿,不时爆发暧昧的笑,快活得什么都忘了。<br />  乐极生悲,那天正好是班主任的课,上课铃响了一帮人谁也没听见,老太太走到跟前儿了还不自知,图都没来得及擦,被老太太逮了个正着。老太太看见图脸就紫了,待从领头儿的男孩子手里夺过书一瞅,差点儿没背过气去。<br />  课当然是上不成了,全体男孩子统统领到教员室罚站写检查,第二天照例请家长——好多家长啊,年级会议室都坐不下了。透过会议室门玻璃正好看见班主任慷慨陈词,蜜蜡平生第一次见那么多成年人挨批,爸爸们唉声叹气,妈妈们目光游移,脸都红红的。<br />  接下来的一周里,男孩子们统统蔫掉了,班里静悄悄的。听见东菱和学习委员说话:“活该!看他们还流氓不!”蜜蜡撇嘴都懒有力气了。<br />  那幅引发大祸的画早就被悄无声息地擦掉了,不过相信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画的内容:极简单的线条勾勒了一张床,床上一个圈儿两条杠算是一个人,人上一个圈儿两条杠又算是一个人。那本被没收的书估计从此难见天日了,虽没亲睹芳容,蜜蜡能猜出是什么书。<br />  不就是一本《性知识手册》嘛。蜜蜡上小学时在家里面也见过,里面毛扎扎的器官图让蜜蜡的心怦怦跳一阵也就完事儿了,蜜蜡根本没像老太太说得那样成绩下降道德败坏,还“走上犯罪的道路”?切。<br />  蜜蜡回头看看,东菱和学习委员还在说,眼睛里流转的是得胜的惬意。蜜蜡轻蔑地斜斜眼睛:看你将来能当什么样子的圣女。<br />  蜜蜡以自己对人事的理解断定东菱不可能例外,多年以后东菱也确实不例外了,可是蜜蜡没想到,东菱不例外得那么让人心酸。<br />  <br /> <br /><br />作者:深海幽蓝-思- 回复日期:2005-4-5 13:26:38    <br />  恩,不错,确实不错。继续啊。<br /> <br /><br />作者:春天的熊熊 回复日期:2005-4-5 13:48:22    <br />  手册风波以后,男孩子们收敛了许多,甚至有好几个本来闹得极欢的,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班里慢慢恢复了喧闹,却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放得开了。<br />  只有舒俱徕依然是老样子,不知怎么又杜撰了一句口头禅,张嘴闭嘴之间“在这个肉欲横流的时代”,东菱一听到就走去跟前教育他:“你没有完了呀?我知道偷看小于老师和看黄书牵头的都有你!要不是成绩好,就你这破表现,谢老师早把你的班长撤了!你不就是脑子好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期末见!”舒俱徕上下看看东菱,宽容地笑笑,仰仰下巴颏儿:“还没加物理化学呢,别说大话啊!”蜜蜡看着他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架势,依旧歪着嘴角笑一笑。<br />  应了欲扬先抑四个字,舒俱徕和蜜蜡的交情开始半死不活渐渐起死回生后来竟然源远流长了,关键的转折点源于老太太给蜜蜡的一顿批评。<br />  快到夏天的时候蜜蜡开始穿起短裙子,一双好看的长腿招得女孩子们都不爱穿长裙了,长裤短裤也扔在一边,于是飘飘荡荡的小小裙裾满眼晃来晃去,女孩子刚刚发育的身体裸露了大半,空气似乎都成了甜丝丝的。<br />  老太太在班会上旁敲侧击地说了几次“注意着装”,东菱带头很多女孩子跟着就换下了短裙,只有蜜蜡依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蜜蜡最喜欢的裙子是妈妈送的13岁生日礼物,厚厚的彩条棉布连衣裙,短到极致,一寸多余的布料都没有,卡得小身段儿凹凸有致,上海老裁缝说穿旗袍讲究九翘三弯,蜜蜡虽然是小女孩子的身板儿不饱满,可翘翘弯弯的地方是天生的,被小裙子一衬好看得很。蜜蜡一穿这裙子就有男孩子有意无意地跟着她上楼梯,眼睛不看路,翻翻地只看上面。<br />  这裙子到底还是给蜜蜡带来了灾祸,有天蜜蜡被班主任堵在教室门口结结实实训了一顿,直到上课铃打过才放回座位。蜜蜡不可能被训哭,可情绪不免低落,刚轻轻叹了口气,舒俱徕凑上来:“蜜蜡别理谢老太!你的长腿穿这小裙儿简直绝了!”说这话的舒俱徕,下巴颏儿离蜜蜡肩膀头儿也就两寸,眼睛透亮得能照出蜜蜡的心思,蜜蜡乜眼看他阳光下镀了一层颜色的短短头发,随即垂下眼帘恬恬一笑:“还是不气她了,以后假期穿。”<br />  蜜蜡很快把这件事情放到了一边,没想到那周的班会舒俱徕又提了这事儿。老太太训完话,例行公事地看了看下面:“同学们有什么要说的吗?”蜜蜡垂下头,等待着一贯的沉默过后的那声放学,不想舒俱徕在后面来了一句“谢老师我有话说”,然后端端正正站起来,提了蜜蜡挨批评那件事。舒俱徕说得极郑重严肃,大体意思是校服检查日以外的时间,老师不该干涉学生着装。眼看着老太太脸色不好了,蜜蜡急急使眼色让舒俱徕别说了,他却没看见似的。舒俱徕说完就自己坐下了,蜜蜡却有些呼吸急促:这是她第一次心里这么惴惴,不怕老太太旧事重提批自己,就怕舒俱徕……果然老太太清清嗓子——这是教训人的前奏,她刚要开口有人说话了,竟是东菱:“谢老师,我们几个班委也谈论过这事儿,觉得您太严了,而且——”东菱低了一会儿头,额发垂下眼睫,“我个人支持舒俱徕的。”蜜蜡听到了身后舒俱徕得意地舒了口气。<br />  老太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概因为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副班长会这么说,她愣了一下才说话:“不要太过分了!放学吧。”<br />  这件事后,东菱再絮叨时蜜蜡不再撇嘴了,舒俱徕嬉皮笑脸蜜蜡也不悄悄笑他幼稚了:蜜蜡觉得再讨厌的人,只要坚持原则,就能做个合格的人了——原则对男人来说也许更重要。<br />  <br />  大体来看蜜蜡是个沉静的孩子,但蜜蜡从来都没有默默无闻,十几岁的孩子表达感情的方式直白简单,蜜蜡收到的纸条儿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有上百张,孩子们流行在新年互赠贺卡,入学的第一个元旦,蜜蜡收到的贺卡塞满了一个抽屉,有些贺卡上的落款蜜蜡都没听说过。那个年龄的女孩子间流传着一类闲话,内容是“**喜欢**”,蜜蜡的年级里这种闲话干脆衍生为“**喜欢蜜蜡”。“有很多人追我”的心理暗示是足够让一个小女孩子心花怒放了,蜜蜡有时也确实得意,但头疼的时候则更多,因为乱七八糟的事给她带来更多的是麻烦。<br />  比如初一第一学期期末下了大雪,很多孩子都放了车子在家步行上学,蜜蜡在一个黄昏和舒俱徕并肩缓缓走回家去,不知谁远远扔了块儿冻得结实的碎冰过来,正砸在蜜蜡的额角上,蜜蜡抹了一伸手,掌心全是血,舒俱徕背起蜜蜡往医院跑,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舒俱徕的羊毛夹克殷了一大片。一周后蜜蜡去上学,脸色依然苍白得让妈妈直掉眼泪。<br />  舒俱徕几次和东菱说要找出行凶者,可尽管拳头攥得嘎嘎响,凶手还是寻不到。过了好久蜜蜡自己才很偶然地查了出来,偏偏经过结果又让人哭笑不得:有天数学课,蜜蜡的同桌被老师叫到黑板上算题去了,蜜蜡恶作剧要藏他的橡皮,待打开他的笔盒,却拿出张折得好好的纸条儿,上款竟是蜜蜡。蜜蜡自然看了,原来那天放暗箭的竟然是老实怕羞的同桌,原定目标舒俱徕,当时心情激动失了手,蜜蜡于是遭了殃。纸条儿倒是写来道歉的,拿出来的勇气却是没有,折折开开的纸边儿毛了字迹模糊了,还仍然放在笔盒里。蜜蜡看完抿抿嘴,长长翘翘的上下眼睫碰了一碰,又把纸条儿原封放了回去。<br />  其实纸条儿还有另一半的内容,大意是对蜜蜡表白,措词生涩,远比不上蜜蜡收到的一些优秀纸条儿的圆柔,却着实让蜜蜡考虑了几天,最后蜜蜡决定告诉舒俱徕谁扔了她,却瞒下了缘故。舒俱徕鬼得很,说多了一定全猜出来,蜜蜡不想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特殊:对于舒俱徕,蜜蜡有种说不出的心情。<br />  蜜蜡不由自主对同桌多注意了些,不过这个男孩子实在普通,蜜蜡后来极力回忆,能想起的也只是他皮肤极黑,黑得连五官都模糊掉了。<br />  <br /> <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0
这类麻烦算小,蜜蜡升初二时遇上的麻烦更大些,金发晶是和这麻烦抱着团儿出现的。<br />  太阳金晃晃,第一学年期末考总算结束,加上最后一科是蜜蜡欢喜的英语,考好出来的蜜蜡情绪不错。蜜蜡慢慢走着,脚尖把个石子一路翻过去,一面心不在焉看风景,有人猛然出现时她几乎要撞上去。<br />  蜜蜡身前很近地站了个眉毛淡淡眼梢翘翘<!--emo&(~)--><img src='style_emoticons/<#EMO_DIR#>/film.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film.gif' /><!--endemo-->的女孩子,瘦到一把骨头,皮肤极薄极白,下颏儿尖成锐角,眉眼细长得要延伸到额角去了,嘴却小到只樱樱一点——这小口正说话呢:“你蜜蜡吧?”蜜蜡个头并没高到出格儿,这女孩子却需高扬了头才够得到蜜蜡平视的目光。<br />  那时染发还属怪异至极,蜜蜡看她一水儿金黄的额发,觉得突兀得很;再看她素白裙子,又觉得冲突得很,一时竟忘了答话。那女孩子却大大方方伸了手,轻轻搡蜜蜡一下:“不说话啊?”蜜蜡低头,看她十个指甲盖儿都涂得黑黑,很快反应出这女孩子正努力扮演什么身份,于是摆出待街头混混最明智的态度,不咸不淡不高不低应了一句:“我是蜜蜡,什么事儿找我?”女孩子熟练地朝后努嘴儿:“我哥想认识你!”<br />  蜜蜡循向一看,果然有个瘦高长发的人靠在不远墙边,见蜜蜡看来,便吐了烟头直起身。<br />  这边女孩子一抬眼:“这儿都归我哥罩!怎么样?”蜜蜡收回目光却不说话,只对她一笑,径直走向那人,先是一笑,再坦坦白白看他眼睛:“怎么知道我的?”“见过你。”蜜蜡看他特意作出严正的表情,觉着好玩儿,又一笑:“为什么想认识我?”他却说不出,只拿墨黑的眸子瞟她。看他沉默,蜜蜡就自己说下去:“你喜欢我,找我,做女朋友?”他显然没想到蜜蜡竟这么说了出来,猛地抬眼看她,仍不开口。蜜蜡再笑,笑得烂漫:“初二都没上呢,我可没想过交朋友。”说完蜜蜡要走的样子,却又转回头斜了眼波看他:“你想认识我,这不就认识了?” 幽幽地停了停,等他抬头看住自己了,蜜蜡才又娓娓说:“认识归认识,我没想过交朋友啊。”又笑了笑,才返身走开。<br />  蜜蜡走回那女孩子身边——她正看看哥哥再看看蜜蜡,饶有兴味的模样。蜜蜡微倾下身和她说话:“我和你哥已经认识了,再见。”蜜蜡又远远对那人摆摆手,才不慌不忙走掉了。<br />  说实话,金发晶和她的痞子哥哥第一次出现时,蜜蜡着实是紧张了:之前只从小女孩子间的闲话听过太保太妹,真被他们堵在当路,蜜蜡是动用了十之八九的反应力,才没乱了方寸的。<br />  蜜蜡的表现确实也不差不错。后来金发晶告诉蜜蜡,初识她那天,痞子哥哥感慨个不停,一劲儿说这女孩子不一般很不一般——“当时我哥那表情,摆明了特受震撼!我还是头一回见他那样儿呢!”<br />  应该确是受了震撼,那次后金发晶和痞子哥哥虽常出现,却没像蜜蜡预计的那样纠缠她,虽然和蜜蜡擦身而过时也会放慢脚步,但他们只是远远存在,没有介入蜜蜡的生活。直到蜜蜡初二那年的某天,这对义兄妹才真和蜜蜡做成了朋友,并且,蜜蜡和他们的革命友谊,就像和维特鲁威人的一样,源远流长了。<br />  <br />  维特鲁威人和暑假一块儿回来了。蜜蜡放假的第三个晚上,维特鲁威人站在巷口的路灯下等她,桔红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br />  蜜蜡背了手,仰头冲他一乐:“大学好玩儿吗?”维特鲁威人耸耸肩,无可奈何的神态:“照样还得画光屁股大卫啊!”蜜蜡一愣,随即婴儿似的笑了。维特鲁威人却不笑,迎上蜜蜡盈盈的眼:“被你说中,大学里地瓜土豆那叫一多!”沉吟一下,他换了研究的表情,从蜜蜡眼睛一溜儿看到嘴唇:“不过仔细一端详,都没你耐看!”蜜蜡两颊飞了红,眼睛却不躲:“太小气了吧,骂了你一次要一辈子记仇。”“说什么呢!诶蜡蜡,我说真的,一转眼儿,你出落了啊,这么顺眼!”<br />  ……蜜蜡并没待多久就找了借口离开,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咬了嘴唇发呆。无意看到那像框,蜜蜡不由叹息了一回:刚才的那个,真是细细画了照片送她的维特鲁威人吗?那个会害羞会流泪的维特鲁威人?他黑了高了,留了青青的胡茬,蜜蜡觉得自己快不认识他了……<br />  <br />  蜜蜡在如山的垃圾上跌跌撞撞走着,臭烘烘的地面似乎没有落脚之处,每放下一步前都得犹豫,只一会儿已被维特鲁威人落了大截。<br />  “蜡蜡快点儿!这么磨蹭,是不是你啊!”<br />  维特鲁威人一喊,蜜蜡干脆收了脚步:“一早叫我,为爬这垃圾山!还说什么去好地儿!我回去了!”<br />  维特鲁威人忙折回挡蜜蜡:“其实是做学年设计,得找几个有性格的瓶子做啤酒包装,搞定请你搓一顿儿!”<br />  蜜蜡眉头微蹙,撅嘴嗔道:“那我来能做什么!”<br />  “谁不知道垃圾臭啊,这苦活儿再不找个赏心悦目的主儿陪着,真不能活了!”<br />  蜜蜡被他逗得甜甜一笑:“服了你了!<br />  正午时分满头大汗的两人才爬下垃圾山,身上臭烘烘的不好呆在冷饮店,就买了水找棵大树坐下来。<br />  蜜蜡端详起维特鲁威人的瓶子:极胖的,极瘦的,亮蓝的,无色的,都是从没见过的怪样子。蜜蜡一个个掏出来摆了一圈儿,煞是好看。拿到最后一个,蜜蜡停了手:这瓶子粘粘糊糊不知装了什么,蜜蜡给粘了一手,赶紧扔掉:“怎么捡这么恶心的东西!”维特鲁威人一把抄起那瓶子:“这可是今儿最棒的!”一面走了,“去洗洗它。”<br />  片刻,维特鲁威人把已通体透亮的瓶子递给蜜蜡:“蜡蜡你好好看着它。”蜜蜡端起瓶子,对着阳光:是可口可乐的玻璃瓶,却不是常见那种,Coca-Cola不是红白,而是直接浮印在玻璃上,瓶体还有几道优美的凹线。<br />   “可口可乐有三个代表符号,一百多年都没变,手写体,动感飘带,还有就是这个,曲线瓶。1915年设计的,早成注册商标了。” 维特鲁威人拿过瓶子,鉴赏般地慢慢转动,“这个,是复古曲线瓶的一种,根本买不到。刚看到时我都狂喜了。”见蜜蜡听得入迷,维特鲁威人盯住她:“蜡蜡,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曲线瓶?”蜜蜡转转眼珠,摇头。维特鲁威人突然笑得邪气:“因为曲线瓶像极了女人的身体!越战时不知多少美国大兵摸着它想女人呢!”<br />  他的眼眸倏的没了光彩,神情变得感伤,“女人的身体这么美好,可女人的心——”维特鲁威人干咳,话头一转,“走了我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甩我。让别人睡了!我捧心似的对她!女人都他妈没好东西。”蜜蜡移开眼睛,不看他啐出的痰:“你这么一说连我也骂了。”维特鲁威人意味深长地看蜜蜡一眼:“我经女人也算不少了。蜡蜡,不是我说你,你长大绝对是祸水。”<br />  蜜蜡静静看着维特鲁威人,心情很难形容。维特鲁威人变太多了,地瓜给的伤害竟会这么深。<br />  突然间两人都没话说了。大树华盖般的荫凉似也变得阴暗了。知了叫得人心烦。<br />  好长时间,蜜蜡轻轻开了口:“‘没好东西’。其实从这角度说,男人女人是一样的。”<br />  <br /> <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1
初二,蜜蜡初历了青春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变化。<br />  小学六年级,就有女孩子体育课时退出跑步的队列,眼睛瞟别处,不看老师不看同学,尤其不看男孩子——男孩子们很不平,嚷嚷了好一阵子。初中,体育课请假的女孩子多了许多,出列时也益发理直气壮,甚至带种与生俱来的优越。也有讨厌体育的女孩子假请假,却没几次成功:蜜蜡班分到一个女老师的体育组,这老师有种特异功能,记女孩子的经期精确到天,她带的一百多个女孩子都能记个八九不离十。想假请假逃避上课,都得被她一句“又请假?你不是*月*号的吗?这周不对!”驳回来,极其恐怖。此时的男孩子已不大惊小怪了,但仍然是半懂不懂,蜜蜡班里就有过一个淘气包,翻女孩子书包翻出了人家用的东西,竟然还举起来问是做什么的,当时东菱见了,羞气得唇都哆嗦。<br />  这事情是蜜蜡五年级时妈妈讲给她的,妈妈用了很轻很慢的语气耐心地讲了个把小时,讲了女孩子要经历的身体变化,讲了蜜蜡原来不是从海上漂来的,讲了将伴随女人2/3生命的周期……末了,妈妈星月样的眼睛笑笑看着蜜蜡:“蜡蜡,妈妈讲这些为了让你更好地长大,以后日子来了别害怕,这正常的,告诉妈妈就好。”<br />  初一一年,蜜蜡的身体静悄悄的。体育课前女孩子要请假,总习惯拽个女孩子做伴,蜜蜡总是做伴的那个。东菱悄悄问过蜜蜡,蜜蜡只是笑笑。<br />  初二开学不久,蜜蜡觉着身下沉沉的,一天早晨起床就看到了,蜜蜡就喊妈妈。<br />  妈妈会心地一笑:“蜡蜡把内裤换了。”拿来东西教给蜜蜡怎么用,又装好在蜜蜡的书包里,“刚开始都弄不太好,慢慢就会了。妈妈给你带个小暖壶,蜡蜡不喝凉水啊。”<br />  那天放学回来,蜜蜡看床单被子都换了新的,还铺了床厚厚软软的小垫被,是妈妈早就做好的,以后这床小被一直跟着蜜蜡,蜜蜡离家后,发现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有这么一床小被,都是妈妈早早准备好给女儿的。<br />  不过,这普及型的小被,金发晶却没有,后来她和蜜蜡住一个寝室,看着金发晶薄薄的床铺,蜜蜡很难过,央妈妈又絮一床铺给了金发晶。<br />  <br />  蜜蜡和金发晶再次碰面,是在蜜蜡学校里。这事儿还得从头说。<br />  蜜蜡班初二开学办改选,东菱忙个不了,舒俱徕却悠哉。蜜蜡冷眼看,觉着东菱忙得多此一举,舒俱徕却闲得理所应当:正班副班向来被看作班主任的嫡系,老太太不会动他俩的。<br />  蜜蜡没兴趣也没机会,就淡淡的。没成想改选那一天,提名文艺委员了,有人喊一句:“蜜蜡!她会拉小提琴!”老太太点了头,蜜蜡稀里糊涂当了官儿。<br />  上任不几天麻烦就到了,市里中学生文艺汇演,前三名去广州复赛,蜜蜡学校是市里第一重点,参加不用说,还必须得拿奖,立刻通知三个年级每班出一个女孩子跳组舞。消息是音乐组长孙老太传达的,孙老太出身北舞,在大学教了一辈子形体,末了伤了腰,退二线进了中学,奔六十的人了,腰腿曼妙,粉面含威,一副不挑死人不罢休的架势,孩子们都怕她。所以一听孙老太要亲自督阵,班里的女孩子个顶个儿往后缩,蜜蜡白做了几天工作,没一个肯上的。东菱倒肯帮忙,可又要演讲爱莫能助,她先皱眉,复眼前一亮:“蜡蜡你不就挺好!你跳去吧!”蜜蜡心一横就去了。<br />  第一次排练,女孩子们被孙老太骂得体无完肤,每个身上都挨了教鞭,十点多才给回家,骨头都酥了。蜜蜡不喜欢这档事儿,觉着自己明儿就得辞官不做了。<br />  不过蜜蜡很快就发现了其中魅力:一溜儿女孩子,齐刷刷舒展开甜美的躯体,音乐流淌间都添了种女子特有的韵味,几天后练功服到位了,蜜蜡看着镜子里纤细的自己,不禁莞尔。<br />  每周有三天,蜜蜡离开学校已是满天星斗了,妈妈担心,“蜡蜡结伴回来”的话说过好多遍,蜜蜡不太在意,动作难时还要留下多练。<br />  一晚蜜蜡耽搁到同伴走了中门也锁了,只好去走一条背亮的小路,黑得蜜蜡心慌,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被拦在最暗的一段上。<br />  蜜蜡只看见两三个晃动的烟点儿,没人说话只干笑,烟气酒气喷面过来,刺得蜜蜡睁不开眼。有人打亮火机,火苗窜窜照到蜜蜡脸上,蜜蜡低头躲光,却觉着有人挑她下颏儿,说话间却是女孩子:“看看她好看不——呓!蜜蜡你呀!”<br />  紧接着蜜蜡被拽着走,那女孩子嗓音细细音量却不小:“我哥看上的她!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去!”<br />  蜜蜡吓坏了,脑里空白了一阵才借光看那女孩,眼熟——<br />  “我!你不是认识我哥嘛!”看她和初识时一样得意的模样,蜜蜡才想起来:“是你啊!”<br />  她伸了胳膊拍蜜蜡肩:“我救了你呀!缘分!”蜜蜡瞅她小小手上夹着烟,哭笑不得:“你一开始不是救我呢吧?”<br />  “可我后来到底救了你呀!”她吸一口,送到蜜蜡唇边,“你要不要?”<br />  蜜蜡看她白白脸儿,忽觉她瘦得刺眼:“不要,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谢你了,你快回家吧,我练舞累极了,也回家了。”说话间快走了几步。<br />  她却追上来,小小个子被夜色一笼越发没了:“等等呀!你这么招人不怕被坏人盯上?以后叫我哥保护你练舞吧!”<br />  蜜蜡心里好笑:我不是已经被你们盯上了?却只冲她示好般地一笑:“不用以后我会和同学一起走。”<br />  蜜蜡走远,听那女孩子又喊一句,就回头,她正招手:“我叫金发晶!再有人找麻烦就说认识我!”<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2
尽管蜜蜡不置可否,再练完舞痞子哥哥已在练功房外候她,并不上前搭话,只落后十米跟着,待蜜蜡到家再离去。第二次,第三次,次次如是。<br />  练舞日子由孙老太决定,只保证一周三天,并无特别规律,蜜蜡不忍他空跑,痞子哥哥随行了几次,蜜蜡便停下脚步等他。他停停走走,短短的路走了好几分钟,蜜蜡笑低了头,又觑他:“只为了告诉你,明天我不练舞,后天再练的。”又偏下头:“一起走吧。”<br />  于是痞子哥哥每每伴蜜蜡回家,直到蜜蜡比赛。痞子哥哥话不多,尽是蜜蜡问了才说,但有问皆答,蜜蜡便慢慢知晓了他和金发晶原来没有血缘关系,知晓了金发晶和她类似的身世,也知晓了痞子哥哥对金发晶的疼惜——金发晶率真,痞子哥哥简直,让蜜蜡常常严肃地听,只一回,被痞子哥哥一番话逗乐了。<br />  问他以后打算,话竟多了几倍,说要管好手下兄弟,打了天下,好坐道上“第一把交椅”,说话时两眼都冒了光。蜜蜡好笑得不行:当时正是古惑仔系列最流行,痞子哥哥显然受了感染,看他一脸持重,到底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孩子。<br />  痞子哥哥用“义气”解释对金发晶的疼爱,还告诉蜜蜡金发晶讲义气,尤其看重对蜜蜡的义气——蜜蜡却觉着对金发晶,自己的感觉不是义气那么单纯。虽一直不承认,蜜蜡确是只有妈妈疼的孩子,特殊家庭给的缺陷感,只有同样经历才会感同身受。所以虽交道浅浅,蜜蜡已和金发晶有了惺惺之感。<br />  <br />  比赛日子近了,孙老太却宣布要改舞。<br />  舞中,女孩子们扮夏日里婷婷疾长的莲叶,舞是极美的,却也很长很难,眼瞅要赛了,偏偏孙老太要加莲骨朵领舞,于是人选成了关键。孙老太宣布改舞时,有个女孩子看了蜜蜡一眼,看得飞快看得小心,却已被蜜蜡觉察了。这女孩子叫做碧玺,长长脸儿,单单眼皮,舞跳得极好。孙老太常拿蜜蜡勤奋做例督促女孩子们,碧玺则总被孙老太赞为天赋良材,此时碧玺一看,蜜蜡已明白,碧玺暗暗把自己当了竞争领舞的对手了。<br />  蜜蜡她们练的那支舞,叫《莲叶田田》,头回排练,孙老太就问女孩子们可知出处。蜜蜡初听那题目,就想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因讨厌出头并没开口,孙老太见没人知道,撇撇嘴没了下文。<br />  一日孙老太却又提,问出处,仍是没人说话。孙老太便怒气满满:“跳了半天都不知道跳的什么、从何而来,还蹦跶个什么劲儿?”她眼睛指指碧玺:“你可知道?”碧玺张张口,却说不出。孙老太愈发不留情面:“教你们都埋了我!一帮蠢丫头!”<br />  蜜蜡气得鼓鼓,忍不住说出来:“孙老师,是汉朝乐府,‘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就是的。课本有,同学们都学的,只一下子忘了。”孙老太瞥她一眼:“你还知道什么?”蜜蜡不愿说了,只看着她。孙老太又说:“只知道这些,是不够的。”眼里的傲慢反明显了许多。蜜蜡被激得来了劲儿,不管不顾说下去:“欧阳修写‘池面风来波潋潋,波间露下叶田田’,杨万里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喜欢的是南朝乐府‘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古时诵莲的文句太多,我知道的却太少,不愿说罢了!”<br />  最后一句纯是小女孩子的气语,还带了炫耀的神气,孙老太自然听得出来,却不怪反笑:“这就对了!舞委会出了花点子,赛舞就赛舞么,却要搞什么舞旨陈述!我不过试看看咱们有没有这种才情的孩子!好啦,你准备准备,下回排练上莲骨朵儿了。”<br />  做陈述还领舞,这又是蜜蜡没想到的一桩。不过蜜蜡也明白,她和碧玺的罅隙,自此算埋下了。<br />  <br />  比赛那天妈妈和叔叔一直陪着蜜蜡,舒俱徕和东菱也去看了——逃课去的,回来还给谢老太交了检查。<br />  上台前舒俱徕带了东菱到后台探蜜蜡,要了蜜蜡手里的莲骨朵儿摆弄,边还说:“好好跳啊,拿了奖带你放风筝去!”东菱斜他一眼:“稀罕你的风筝!”弯腰去理蜜蜡的宽大裙裾,“蜡蜡再看看陈述词吧,没准儿评委提问呢。别紧张哦,给咱班露个脸儿!”<br />  蜜蜡只觉着舒俱徕自己来倒好些,东菱对他的随意让她隐约不安,东菱对自己的体贴又使她却之不恭,好在面皮上隔了厚厚一层蜜粉,心事全都盖下了,便低眉垂眼,把背了百遍的陈述词又默念起来。<br />  ……<br />  颁奖时自然是蜜蜡作了代表上台,蜜蜡接了奖杯奖状,注意力却被台下孙老太吸引过去,看她仿佛平生未笑的脸上满是喜气,又夹着些许细纹,舒展得如同蒸散了架的包子;乜眼又见碧玺纤纤十指绞了又绞,因站在侧幕下添了阴影而愈发显得长脸儿苍白,顿时心下翻腾五味俱全,竟没看见舒俱徕已抱了鲜花站在眼前。<br />  <br />  蜜蜡去广州前,舒俱徕果然带她放了风筝。是个草长莺飞的下午,舒俱徕靠着辆清清爽爽的山地车,楼下喊蜜蜡出来。见蜜蜡一身月白裙子便拍拍微斜的车梁:“前边儿坐,这么漂亮怎么骑车!”<br />  到了个青草茸茸野花点点的下处,舒俱徕把棒球帽沿往后一卷,叫蜜蜡松了风筝就开始放线。那天风好,不消跑,风筝自己就噗噜噜升上碧空,转瞬飘成个小小亮点儿了。蜜蜡看他找块儿石头栓了线拐子扔在脚旁,自自在在席地一躺,两手背到脑后,帽子向前推推盖了眼睛,竟有睡去的意思,便铺了裙子也坐好,轻轻推他:“你就睡了?这哪里是放风筝,看一会儿掉下来的。”舒俱徕薄薄的唇笑了个颇让蜜蜡满意的弧度:“不怕,我打小就放风筝,掉下来我摔死!”<br />  蜜蜡看舒俱徕帽侧头发被风吹得柔柔乱卷,想起刚才坐在他身前听他说话,男孩子刚见沙哑的嗓音震得颈子痒痒的,不禁托了腮想自己的心事。<br />  许久两人都静静的,只有极细韧的风筝线被风儿吹得绷紧了,发着很细小的嗡嗡声。<br />  舒俱徕好像睡醒了,轻轻揪蜜蜡发梢:“就初三了,你知不知道东菱要考哪间高中?”蜜蜡从花香鸟鸣的静谧中收了神,却见他只说东菱,心下很有些不快,到并不表现出来,只淡淡说:“我怎么知道呢?”舒俱徕却不罢休:“你是她妹妹呀!”蜜蜡懒懒摇摇头,盘算着把话题引开,便扭了头,眼睛亮亮圆圆地看他:“上次,谢谢你的花。只你一个人上台来呢。”舒俱徕果然露了得意的神气,说的却是:“东菱嘛!她的主意!”竟然一下子坐起身来,“怎么样?你姐姐设计的我很帅吧!”蜜蜡实在没有话说,只好轻轻舒口气,站起来去拿线拐子。<br />  舒俱徕也跟着站起来:“诶诶诶!线可不能这么拿!会拉伤手的!我给你用手绢儿垫着……”蜜蜡看他那方大大的格子手帕,很是干净平整,又见他细细缠了风筝线才递给自己,心里又暗暗感叹了一回,竟然有点儿伤感了。<br />  <br />  蜜蜡从广州回来已是五月末了,落下的功课有东菱舒俱徕一左一右补着,倒也不碍的,于是顺顺当当考期末放了暑假。<br />  暑假里又见维特鲁威人,却已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个娇俏的女孩子,头发乱乱地左扎一下右扎一下,身材妖娆又总穿着质地极垂的无袖裙子,低低领子露出细细两根锁骨,很是招人。此时维特鲁威人已有朋友在当地开装潢公司,便安排那女孩在店里住,维特鲁威人也总借着兄弟喝酒的名义,到那小小房间找她过夜,却和蜜蜡介绍说是自己的前女友,蜜蜡瞪大眼睛,维特鲁威人眯着眼猛吸了一口烟:“这女人辣得很!来这儿就是为了和我上床的。”蜜蜡眼睛瞪得更大,维特鲁威人却不以为然:“其实我和她感情不错,姑娘呢,也是个懂事儿的姑娘,可她是专科,已经毕业了,她们家早给她找好了关系,要把她移到加拿大去!加拿大,哈!远得他妈一万根鸡巴都戳不到!我们已经分手了。”看蜜蜡眼里流露了理解的神色,间或还有丝怜悯,维特鲁威人生气了:“你小丫头片子不懂事儿,还搁那儿做爱情至上的梦呢吧?蜡蜡,我不是不教你学好,我是早把话和你说清楚喽。其实人和人也就那么点儿破事儿,你以后爱上哪个男人——诶,我是说你要真爱他,就别那么早和他上床,人啊,真脱光了还不是一样!”蜜蜡不说话,只静静盯了他,眼睛一刻不松开。维特鲁威人反被这小小人儿看慌了,又想补救一下:“她在这儿可不是我逼她啊,我们双方都是自愿的!这么说吧,我们思想上分了,身体上还没分,嘿嘿。”<br />  后来蜜蜡应邀去那小屋玩儿,维特鲁威人和蜜蜡说话,那女孩子就开了音箱化妆,放的是脏话歌,她很大声地跟着唱,维特鲁威人朝蜜蜡挑挑眉毛:“这姑娘有点儿缺心眼儿!”说完就笑,笑着笑着眼圈儿却红了。<br />  那天晚上维特鲁威人在大排挡喝多了,蜜蜡一直陪着他,他只是喝酒,却一言不发。送他回家时,反而说个不停了,看他眼睛红红的,口齿却无比清楚。其中一句,让蜜蜡心情低落了好久,总也忘不去。<br />  “一切曾经真挚的海誓山盟都会在种种压力下成为泡影……”<br />  <br />  初三一开学,班里转来个男孩子,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却见整个年级都传得沸沸扬扬,说这男生家中豪富,休学两年陪爸爸养病,根本没上过中学却直接放到初三,要跟着毕业了。女孩子们还神神秘秘地私下议论,说他进重点连手续都没办,是作为赞助学校一栋多媒体楼的附加条件进来的。<br />  近处看来,这个来头很大的男生异常低调,每天早来晚走,不常和人说话,总趴在桌上昏昏欲睡,除了偶尔几回被同学碰到来接他的豪华车子、引发了短时间的议论外,根本没有话题可以发掘。<br />  蜜蜡本也不愿听有的没的的闲话,于是一连好多天过去,只知道这男生叫了个和本人一样奇怪的名字:罗砗磲,要查字典才会念的。<br />  周五蜜蜡放学早,弯出一条巷子时,冷不防一辆车子停在身边,给它下了一跳。再看时,却见车门打开,黑漆漆的车膛里钻出来的是罗砗磲,他看了蜜蜡一下就飞快地移开了眼,小声问了句:“我搭你回家好吗?”蜜蜡好奇地看他微微颤动的长长睫毛,心下已明白了不少,几秒,才说:“不了。”罗砗磲抬起头看着她,眼里在询问,蜜蜡怕他误会自己故作姿态,冲他一笑,唇的弯度恰到好处:“我先不回家呢,和同学约好了,谢谢你。”罗砗磲没来得及掩盖眼里一闪即逝的失落,轻轻哦了一声,退回暗暗的车里,车门关上,一溜烟儿地开跑了。<br />  蜜蜡目送车走,待车后灰灰的尾气吹得不见了,才摇摇头继续走去。她穿过街心公园,走过一条已开始铺上落叶的林荫道,转过街角的一片店,金发晶已经在那里等她了。她正靠着个邮筒,抱着胳膊无聊地乱晃,吊吊细细的眼睛东张西望的,看见蜜蜡立刻兴奋地冲来,亲昵地拉蜜蜡腕子:“蜡蜡!我告诉你个事儿!”蜜蜡粗粗看她一遍,慢慢说:“你抽太多烟了,脸上都灰灰的。”金发晶不以为然,急急拉蜜蜡走:“管它呢!走啊走啊我和你说个事儿!特重要!”蜜蜡仍走得从容:“没事儿,今天我们作业不多,咱们可以多玩儿会儿。走吧,我来晚了,请你吃冰淇淋,诶你哥呢?”“和哥们儿在一起呗……”两个女孩子说着已经走远了。<br />  ……<br />  蜜蜡一个人慢慢走在夕阳斜照的窄街上,微微垂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br />  金发晶告诉蜜蜡自己恋爱了,还兴高采烈地拉蜜蜡去看她亲爱的男朋友,蜜蜡却不像她那么开心:老实说,那个武彬,就是金发晶的男朋友,蜜蜡不喜欢。说不上原因,只觉得他还是高中的年纪却一脸老成,看说话做事,少说也得比金发晶多一千个心眼儿,人呢,又长得太好看了……金发晶的态度让蜜蜡更加不安,她望着武彬时满眼的沉醉,和往常拉着蜜蜡当街看帅哥时那种满不在乎的挑逗眼神大不一样,回来时,蜜蜡刚说了句觉着武彬很花,金发晶就虎起一张小脸瞪她:“你们都怎么啦!我哥说他是小白脸儿我才拉你做后盾的,你这么说太不够朋友了吧!”蜜蜡只好沉默,可不安却愈发罩了上来。<br />  街灯点起来了,蜜蜡抬头看若隐若现的金星,轻吁口气:但愿直觉不要准了才好。<br />  <br />  蜜蜡洗完澡并没有马上穿衣服,而是侧身端详起镜中的胴体来。 <br />  乳房是蜜蜡很刻意关心的,这小小的两团应该是女人曲线的原点吧,两点水红的慢慢隆起,掀动了身体的轮廓,波动出凹凸的曼妙;肌体生长颇有韵律,渐渐圆柔的腰臀皮肤丝毫没有留下膨纹,依然滑白莹润;胸部向下是直直的小腹线条,平滑地掠过那抹黛青的阴影;臀和背在相接处形成个柔和上翘的弧线,缓缓推出桃儿一般的臀瓣。<br />  蜜蜡凝视自己,蒸汽的氤氲给双肩、乳房下缘染上了一层淡红,反而衬得脸儿有些青白:蜜蜡知道是这些日子睡得迟了,可功课总是不能不做的——蜜蜡眼中现了黯然的颜色。她是厌倦透了!谢老太日复一日的唠叨,同学青淡的脸色凄惶的眼神,什么正切余切,全然看不出于以后有什么用处,只是用来把每个人都切得方正罢了!眼看自己居然也被这狗屁重点熏上一股呆气,能做的却只有拒绝写那傻傻的入团申请……<br />  蜜蜡不知道她的生活将走去意外的转折,若不是后来发生那一连串的事情,蜜蜡想必也会随着人流不知所谓地走下去,而慢慢淡忘自己了。<br />  <br />  罗砗磲对蜜蜡的注视越来越明显了,不睡觉时他都会搜寻蜜蜡的所在,待蜜蜡觉察那过分久的注视、抬眼碰他目光,他却偷也似地挪开眼神、一副羞退的模样了。他的车子在经过蜜蜡时每每都会停下,又每每失望地开走,只一次,蜜蜡看他唇下重重咬出了齿印,眼里满是请求的神色,心下不忍让他落寞方上了车,罗砗磲当下兴奋地喊——也是蜜蜡唯一听他放声说话的一次——“王叔把隔幕升起来好吗!”<br />  前排隔走,车膛内更暗了许多,蜜蜡感到罗砗磲慢慢靠过来,直到他紧促的呼吸都响在耳畔了,却没了下文。蜜蜡知他想亲自己,却恼他怯缩,静等了半分钟,气氛越发尴尬,蜜蜡忍不住斥他:“不亲就别慎着!要亲便亲!”又把尖尖下颏儿一仰。这才觉得他的嘴唇覆上了她的,可这接吻与蜜蜡想象了无数次的大相径庭:他只是拙笨地晃动脑袋以做成唇与唇的摩擦,涎液蹭得酒窝都湿了,耳边更响起他碰痛碰痛的剧烈心跳,毫无美感却使她添了一种厌恶。蜜蜡烦不过,只好推开他,偏偏一睁眼又见他也睁眼,睫毛上竟颤动着泪光!此时那似比自己的还长些的眼睫让蜜蜡心绪更为纷乱,就虎声虎气地说:“我看你的眼眨毛真该剪掉一半!”又咚咚敲那隔幕,“停车!”推开车门兀自走了。<br />  一连几天蜜蜡都懊恼得很:想到初吻就这样摘掉,摘得糊里糊涂甚至令人作呕,蜜蜡便不自觉地狠狠抹唇,这样揉了又揉,她小小的唇自然肿了,红嘟嘟的反而像化了唇妆一样娇美了。<br />  接吻事故后蜜蜡不再理睬罗砗磲,任他怎样一副受伤的表情也视而不见。一直拖过了冬天春天,直到初夏来时才肯原谅他。罗砗磲道歉的方式成人化又孩子气,甚至让蜜蜡会心地笑出来,却也给蜜蜡带来了不小的烦难,进而又如蝴蝶效应般的影响了她的人生。<br />  <br />  那个初夏的下午,阳光好得要渗透了每个人的眼睛,温暖的花香蒸得鸟儿叫得格外缠绵,满世界的树都绿得舒展极了。<br />  蜜蜡班在上自习,没有老师,却静悄悄的。蜜蜡扔了笔望向窗外,惋惜如此妙的时光,又要被手上这份模拟试题毁掉了。<br />  门吱呀开了,很多孩子茫然地抬头望过去,随着一片亮红色探进门,班里齐齐“嚯”地一声:玫瑰!<br />  一个白衣小帽的女孩推开门:“请问哪位是蜜蜡?”蜜蜡这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去寻找声源,孩子们的视线已把送花女孩和那把亮红带到蜜蜡面前。<br />  一把玫瑰圆圆散开在高高瘦瘦的花筒里,看上去像倒置的化妆粉扫。蜜蜡不找卡片也没看送花女孩,只微转身不经意似的去看罗砗磲,见他果然急急观望自己反应,刚刚的惊讶就被更复杂的情绪掩盖了。<br />  送花女孩离开教室,却又回来,端着的花筒里满满一把白玫瑰,也放在蜜蜡桌前;再折回,放好一筒黄玫瑰,才把收货单递给蜜蜡签收。<br />  孩子们在短暂的吵闹后安静下来,都看蜜蜡。蜜蜡却忍不住去看舒俱徕--他在听着东菱说什么,盯着东菱的眼里满是让蜜蜡失望的东西。<br />  蜜蜡细细拈出一支黄玫瑰,复一支白玫瑰,待到红玫瑰却停住了,她思忖半秒,到底还是没碰,而后把花筒全送出教室摆到走廊,粗粗点了数目,回来覆在东菱耳畔说了几句,东菱点点头站起来:“放学每个同学挑两朵花吧,做咱们的毕业礼物。”<br />  回家的路上,罗砗磲的车子又在蜜蜡身边停下来,蜜蜡把两朵玫瑰对罗砗磲扬扬,仍不上车。罗砗磲就下了车,低下头:“看我!”蜜蜡见他原本长翘的睫毛竟齐刷刷短了一半,不禁惊得吸一口气,迎头看到他笑得弯弯的双眼:“我让保姆帮我剪的!”他自得的样子很是可爱,蜜蜡便嗤儿地一笑:“只今天看你不讨厌。”<br />  <br />  次日,蜜蜡刚到教室就被谢老太黑着脸叫走,劈头盖脸骂了很久。<br />  谢老太一向以把学生批至泪流满面悔不当初为教育成功的标准,可这回,任她说得口干舌燥,一滴蜜蜡的泪也没见着,这个女学生一直倨傲地无视她,淡淡的眉尾不屑地耷拉着。<br />  谢老师教了一辈子学生,还从来没碰过这么难教的。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耐心终于崩溃:“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这是早恋!是堕落你知道吗!刚入学我就看出来你有本质问题,穿那么短个裙子,大腿都遮不住,还得意洋洋地晃来晃去呢!什么都不行呢先学会卖弄风情了!长大了也是个社会垃圾!上什么学!完蛋货!说花谁送的!你到底说不说?!”老太太说得太快,情绪又太激动,住了口不禁捂着胸口大喘粗气。<br />  蜜蜡眼里浮现一种既冰冷又热烈的颜色,她选了种平和的声音说话,语气超然,远得好像置身事外:“本来我是愿意沉默的,因为我张口也断不会说那些能让您满意的话。可谢老师,您未免太过分了。我站在这里整一上午,听您说些不知所云的话,不因为我错,只因为您是我的老师,我给您尊重。可您呢?您坐着,我却站着;您来回倒了五杯水了,却不曾请我一句;您刚说的话侮辱了我,却还理直气壮地让我回答您无理的问题。您不明白学生是完整独立的个体,您做了多年模范老师却不知道这最基本的教育法则,我很奇怪。本想继续说下去,可我和您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绝无沟通的可能。已经中午了,我不回家妈妈会担心的。谢老师再见。”<br />  蜜蜡向谢老太浅浅鞠一躬就离开了。<br />  走廊里,花已不见,花筒也消失了,只有馥郁的花香隐隐还在。<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3
下午蜜蜡照旧去上学,谢老太的英语课上,蜜蜡泰然地做笔记,并不回避她厌恶的斜视。<br />  放学时蜜蜡看到了金发晶,她独自蹲在高大的灰色围墙下,身体团得小小的,瘦矮的样子看去只有十岁。<br />  蜜蜡走过去,轻轻拍拍她,抬起来的是张脏脏的小脸,和一对茫然无措的泪眼。蜜蜡一惊:“怎么了?”金发晶颤颤地喊一句:“蜡蜡……”大放悲声地哭了出来。蜜蜡瞪走斜视的路人,在金发晶身旁静静蹲下。<br />  金发晶的哭声终于变作抽噎:“蜡蜡……怎么办……我哥……要去当……当兵了……”<br />  “去就去了,你哭什么?这么舍不得,长大嫁他就是了。”蜜蜡歪着嘴笑笑。<br />  “不是不是!”金发晶揉揉眼睛凑上来,“我老住在我哥他们窝里的,我哥走了我住哪儿啊。”蜜蜡弯眉暧昧地一挑,金发晶赶忙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我哥啊!而且我爱武彬,我要给他的!”她现出少有的忸怩神色,咬唇说,“我不回家,其实是……我后爹是个傻逼!我在家睡迟早得让他吃了!我哥说他要走了,昨晚我就试着回家里住,谁知半夜上厕所,他突然在门边叫我!我妈昨晚又没回家,我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大半夜,天亮才出来,他拽着我掐了一顿,我狠狠咬他几口跑出来的。”一大颗泪又从金发晶眼里滚落下来,蜜蜡拂拂她的黄头发,眼窝里也湿了。<br />  片刻,蜜蜡擦擦眼睫:“这样不行,我带你找他们去。”<br />  <br />  金发晶的后爹是个苍白羸瘦的男人,三角眼睛,脸上的血印子还没褪,想是金发晶挠的。他对蜜蜡摆出成人的架子,用指甲很长的手指指着两个女孩子:“胡说什么!这一个是小妖精,不干正事儿的,从来不听大人话,连家也不回——”“你也算个人么!以前我叫你声叔叔,今后再不会了!”蜜蜡一把拨开他的手,抢过话来,“废话不和你说!别以为金发晶没人管!是好欺负的!把事捅出去,打官司,告不倒你也弄你一身臊!为晶晶好,不到最后不出这法子,可不表示这招不会使!”蜜蜡躲开那男人要赶她出门的一推,走进屋:“你这儿我一刻不想呆,说完了自然会走!咱们今天把话说明白,你不愿当爸也别想当孙子!过几天晶晶哥走了她就住我家,你敢胡来试试!”蜜蜡摸了练舞时痞子哥哥塞在她书包里的甩刀拍在桌上,“这个我给金发晶放身上,你自己好好掂量吧!”蜜蜡拉着金发晶出门去,恰碰到金发晶妈妈妆容招摇地回来,金发晶啐一口扭头跑了,蜜蜡却停了脚步,扫她一眼,冷笑道:“你也算妈妈!”<br />  <br />  回来路上金发晶拍手笑说:“真解气!我以前和他掐了那么多少次也没这么气势过!”又摇晃蜜蜡,“蜡蜡蜡蜡,没想到你这么帅!诶,以前怎么没见你玩儿过刀啊?”蜜蜡淡笑笑:“吓唬人罢了,不然怎么对付他。”<br />  金发晶还在感叹兴奋,蜜蜡却开心不起来。她由金发晶的妈妈想到了自己的妈妈。蜜蜡终于明白:妈妈搁下和叔叔的事情,是为了蜜蜡的少女时代能够过得明亮自然。妈妈给了女儿全心全意的温存,可漂亮温慧的她却一天天老去——妈妈离婚十年了,女人的岁月能有几个十年呢?<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3
倒也怪,对于蜜蜡的一番言论,谢老太并没更多反应,也没如往常一样祭出请家长的王牌,不过中考志愿刚交,谢老太就十万火急地把电话打到了蜜蜡妈妈的单位。<br />  妈妈来学校的消息是舒俱徕说的,他一进教室就看蜜蜡:“蜜蜡!我刚在门口碰见你妈妈了!她问我谢老太办公室!她可真漂亮!我说你怎么长这么邪乎呢,遗传啊!”舒俱徕兴冲冲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眼里密密都是疑惑,“诶蜜蜡,你妈妈怎么会认识我啊?大老远儿就叫出名儿来了!”<br />  蜜蜡一丝儿不诧异,谢老太看了她的志愿不叫妈妈来才是怪事。她合上手里的《笑傲江湖》,徐徐问舒俱徕:“你也填了*中?”舒俱徕不自然起来,略点点头。蜜蜡笑笑:“东菱要上那里的。”舒俱徕笑出对浅浅酒窝,眼睛却躲向别处:“啊是吗!巧合啊!”<br />  “——什么巧合!”东菱走来,白舒俱徕一眼,“他早瞧好我要报哪儿,想和我抢入学第一!三年里还没争够,又要争到高中去!来就来,谁怕你!”说着已走回座位去了。<br />  舒俱徕向蜜蜡笑笑,跟着东菱走去后面了。<br />  蜜蜡重打开书,却一行看不进。她转身去看舒俱徕:他又提早来学校打篮球了,深麦色的皮肤闪着光泽,短短的发梢也被汗水浸得亮亮的。此时他正神采飞扬地和东菱斗嘴,灵活的双目笑意盈盈地望着满脸认真的东菱——比起三年前,舒俱徕高了不少,也好看了许多,一副不正经的表情却丁点儿未变:眉还是一高一低地耸着,鼻子上仍淘气地皱出细纹,嘴角照老样子故意轻轻歪着……<br />  蜜蜡收回目光,仍看书。<br />  ——妈妈竟然能认出舒俱徕?我是不是在家里提他太多回了……<br />  <br />  晚饭后妈妈没有照常收拾碗筷,蜜蜡便也不回房间,等着妈妈说话。<br />  妈妈面色依旧柔和,她细细端详了蜜蜡一遍才开口:“蜡蜡,今天妈妈去学校了,你知道为什么吧?”<br />  蜜蜡点点头,表情很乖。<br />  妈妈把椅子朝蜜蜡身边挪了挪:“谢老师说她很惊讶,她说你们学校的考生向来都是进重点的,像东菱——”蜜蜡抬头看了看妈妈,妈妈赶忙打住,“妈妈没有别的意思,因为你模拟的成绩一直都很好,突然这样填志愿,不太正常……谢老师也说你们学校从来没有报职高的……妈妈想知道,你最近是不是挨老师批评了?”<br />  蜜蜡答得郑重:“妈妈,我报志愿和谢老师没关系。假使她不批评我,我也不想上高中了。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是斟酌了的。”<br />  “为什么不想上高中呢?你讨厌功课吗?可是蜡蜡,你学得很好呀,去年跳舞都没影响成绩。”妈妈密密的眼睫飞快地扇动,是在掩饰急切的情绪。<br />  “妈妈,我不讨厌学习的。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女孩子的十几岁是世间最宝贝的,我不愿浪费它在违背心意的事上。妈妈,我想的,你可明白?”<br />  妈妈叹了一声:“蜡蜡,你从小主意就正,妈妈不好拦你。可妈妈得告诉你,你的决定要影响你的前途,如果你长大发现自己走错了,你会甘心吗?”<br />  蜜蜡不说话,不愠不恼地看着妈妈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清亮的眼睛。<br />  “蜡蜡,妈妈从不强你做你不愿的事,因为妈妈明白,人只有花费时间去经历错误,才能成长和坚强。这次也不会例外,不过你记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有妈妈在。”<br />  “妈妈……”<br />  妈妈拉过蜜蜡的手,握进手心,又拭去女儿的泪:“好啦不说这些,蜡蜡告诉妈妈,有男孩子追你啦?”蜜蜡还没说话,妈妈又换了副调皮的表情,“还用说?我的蜡蜡这么漂亮!”<br />  蜜蜡难得地害了羞,妈妈却不罢休:“今天妈妈终于见着舒俱徕了!小伙子还不错!”蜜蜡表情一变,妈妈立刻看出来了,“花不是他送你的?”<br />  蜜蜡更黯淡了:“妈妈。舒俱徕要和东菱去上同一所重点了。”<br />  妈妈低低“哦”了一声,搂搂蜜蜡:“因为他你才不上重点的?”<br />  “不是的。嗯,其实也有一点。不过不是主要的。我是好好想的,不是斗气,妈妈放心。”<br />  “那就好。那蜡蜡还有什么话和妈妈说吗?没有就和妈妈收拾桌子吧。”<br />  “哦。妈妈还有件事……”蜜蜡把金发晶的事情细细说了一回,听得妈妈眼圈红红的。<br />  末了蜜蜡问:“我想把金发晶接来家里住段时间,妈妈行吗?”<br />  妈妈想了一下,点点头:“可是过完暑假你就不在家住了呀。”<br />  “金发晶也得上学呀。”蜜蜡眼眸一转,诡诡一笑,“妈妈,你什么时候结婚呀?”<br />  妈妈一愣,蜜蜡玩弄起妈妈细长的手指:“我是想呀,我不上高中就会提前离开家,妈妈也能早点儿经营自己的生活,是不是?”<br />  妈妈又是一愣,婴儿一样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极深极黑的眸子收缩一下,随即被水气模糊了。<br />  忽然,妈妈张开胳膊,紧紧抱住了蜜蜡。<br />  好久,妈妈才拉远和蜜蜡的距离,好看清女儿的表情,“蜡蜡和妈妈说,是不是为妈妈才这么决定的?”<br />  蜜蜡靠上妈妈薄薄溜溜的肩膀:“不是啊,我没有那么懂事的。只是考虑时也把这算做好处了。”<br />  妈妈的手罩在蜜蜡软软的黑发上:“蜡蜡你已经很懂事了。你不怪妈妈,还……”<br />  “为什么怪妈妈?妈妈这么好,却受了那么多苦!”蜜蜡停下来想了想,“妈妈,我小时候,那个人总是打你,在床上,对吗?”<br />  “蜡蜡!不要总把他叫那个人了,他是你爸爸呀。”<br />  “他欺负你,而且明明是他自己的错。”<br />  “不是那样的。其实是妈妈先错的……”妈妈不说话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妈妈和叔叔犯了错。”<br />  妈妈小心地看蜜蜡反应,见女儿依然安安静静的,方如释重负似的吁了口气:“有件事,要是经历了,再想守住自己,可就太难了。蜡蜡你还小,你不明白。”<br />  “我明白。”蜜蜡想起了从遥远童年保持至今的那个习惯,和那种欲罢不能的奇妙感觉,“妈妈我明白的。相爱的一对儿在一起做的事,那不算错。我不怪你妈妈。”<br />  妈妈深深看了蜜蜡一眼,神色非常复杂。她没说话,只把女儿搂得更紧,贴着蜜蜡的脸颊,滑落了一滴暖暖的泪。<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4
妈妈只在初次见到金发晶的黄头发时愣了一下,很快就习惯了她的“不良”形象;金发晶很为妈妈的温柔耐心折服,举手投足渐渐学了些蜜蜡的安静,黑色指甲也不涂了,每每蜷在妈妈身边看她手里的毛线活儿,活像个小猫儿。不过妈妈不在眼前时,就又复了性情,噙了烟有笑有闹的,蜜蜡便逗她“果真还是养不熟”。<br />  金发晶知晓了蜜蜡要上职高,便要跟着考,蜜蜡不用费神在挤重点上,便花了心思陪她温书。两个女孩子同吃同住,晚上更会头顶了头说话,小女儿间的情谊便越发深厚了。<br />  两个月过去,金发晶被妈妈调养得日渐圆润了,薄薄皮肤透出血色来,书也跟着蜜蜡读了不少。蜜蜡生日恰在中考当天,金发晶用纸盒装了小小两块草莓蛋糕,一出考场便笑嘻嘻拿出来,两个女孩子吃着慢慢回家去。<br />  半路罗砗磲的车子又停在她们身旁,要载了蜜蜡去庆生,蜜蜡说妈妈煮了面在等着,罗砗磲不再强请,只从书包摸出一个扁盒送到蜜蜡手里。蜜蜡一看是首饰盒就摇头,罗砗磲急急说:“是尼泊尔银子,不会太贵的!我看着你喜欢戴镯子,而且……上次你挨了批评,是因为我想得不妥,总该道歉的。”表情很窘,却很真诚,蜜蜡便没再推。罗砗磲开心得很,笑得孩子气,又说:“你知道吗,我还会和你一个学校的!”蜜蜡疑惑,他又补充:“你交志愿时我看了,嗯……我要跟着你的。”那边金发晶已放了指在嘴里打唿哨,蜜蜡也大大方方笑了,罗砗磲不好意思起来:“那我先走了。”急急忙忙上了车。<br />  <br />  暑假维特鲁威人没回来,说要兼职找工作,又托人带了几张海洋馆的招待票,说是朋友画展板得的,维特鲁威人还专门儿打了通电话,嘱咐蜜蜡带男朋友去看,声音里带着坏笑。蜜蜡要携金发晶去,另两张给了舒俱徕。<br />  海洋馆很大,人又多,走着走着就散了,两两一拨,自然是蜜蜡金发晶同行,舒俱徕跟了东菱慢慢走,越落越远。<br />  蜜蜡把脸从漂亮的天使鱼身上移开,远远去望舒俱徕。<br />  金发晶跟着她转过来:“怎么不叫那个送你镯子的一起来?这一个就顾着泡妞儿,怪讨厌的。”<br />  蜜蜡依然看着他:“以后要见着他就难了。”<br />  “啊?你喜欢他啊!那干嘛给他两张票,自找麻烦,还不如叫武彬来呢!喜欢就抢他过来!你要是不敢和他说,我去!”金发晶拽拽背包带就要冲去,“我去把那女的赶走咱们好说话!”<br />  蜜蜡连忙拦住她:“你觉得我是不敢的人吗?如果能抢过来早抢了。”她盯住天使鱼——隔着加厚玻璃,这些鱼儿色彩艳丽得刺眼,不知不觉地晃动着扁平的身体——蜜蜡的声调明显低了,“舒俱徕我了解的。明知道不可能,再强来,会被他小看。”<br />  “那你也犯不着躲得远远儿的呀,兴许将来他会变卦,喜欢上你呢!”金发晶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鼻子压得扁扁,双手张开乱摆,鱼儿被她吓得游快了许多。<br />  蜜蜡不回答,却挽了金发晶,走到那幅她已盯了一会儿的照片旁。<br />  “这是大马哈鱼,就是鲑鱼。它们在河里出生,顺流而下到大海安家,成熟了又会逆流而上回到故乡。为了产卵,它们要游好几千里,还得经过瀑布和障碍,所以最后它们会累得面目全非。它们会从照片里这么美丽,变得很丑很吓人。”蜜蜡放了视线去人群中寻找舒俱徕,忧郁的模样一点儿不合她的年纪,“我们记着爱着的,始终是当年的那条小鲑鱼。就算很久后还能见,自己已经疲惫不堪,又看到记忆里的小鲑鱼变那么多,会更难过,怎么还有力气再爱上他?况且——”蜜蜡把一绺碎发别到耳后,眼神清澈,“游的途中,可能不遇到别的鱼么?遇到了,可能不同游么?只能惋惜这人之初的感情了!”<br />  金发晶听得糊涂:“蜡蜡!你怎么像个老太太!说这么老气的话!”<br />  蜜蜡不睬金发晶:“他是条好鱼,我一直知道的!要是一直做伴儿地游,互相看着长大,那多好!可刚朝大海游就不在一起了!”<br />  蜜蜡哭了。在人头涌动的观赏厅,蜜蜡不管不顾地哭了。<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5
八月底妈妈出嫁了,新家里蜜蜡的房间是叔叔拿了积蓄装修布置的。不过叔叔没提让蜜蜡改口的事情,妈妈也没提。妈妈要蜜蜡整好行李和他们去旅行,蜜蜡摇头,妈妈立刻敏感起来:“蜡蜡……”蜜蜡甜甜一笑:“我也走了谁给金发晶做饭呀,妈妈,你和叔叔好好度蜜月哦。”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尖尖眉梢附近的皮肤都粉粉的。<br />  蜜蜡早早收拾了上学的行装,妈妈和叔叔一回来就和金发晶离开了家,没有和谁告别。在车上,金发晶问蜜蜡:“你不和那个小马哈鱼见个面儿,就走了?”蜜蜡正目送生养自己的城市远去,给她逗乐了:“不了,也不能总掉泪。再说,还会遇到别的鱼呢。”<br />  <br />  分寝时出了点儿小意外:金发晶跟着蜜蜡报了前台接待的专业,因为身高不够调去了客房服务,床号也跟着调出了蜜蜡的寝室,金发晶却不干,和管理员嚷叫。蜜蜡看她要扑去挠人,赶忙拉她出来:“不住一起也没什么。”“那怎么行!你这样懒得说话要被欺负的!我得保护你!”金发晶不折不扣,蜜蜡无法,只好找去交涉,好话说了许多,又说谎是金发晶的姐姐,好容易得了应允,两人进寝室时别人已整好床铺吃饭去了,只有一个女孩子歪在床边,脚搭在桌子上,靠了被子在吃苹果。那女孩听到声音转过头,蜜蜡看她长长脸儿,单单眼皮,眼熟得很——原来是碧玺!<br />  碧玺显然也认出了蜜蜡,却把目光撇开了。蜜蜡无所谓地笑笑,走去打开箱子,金发晶却早已指了床号让碧玺站起来:“这床是蜡蜡的!你赶快收拾到自己上铺去!”碧玺不睬。蜜蜡早听过争铺的俗事,心下麻烦,便拦金发晶:“这也值得吵,你累不累。”金发晶不听,叉了腰骂:“小婊子!你他妈收不收!”碧玺却狠狠瞪蜜蜡。金发晶暴跳起来,一把拽了她的被子褥子扔在地下:“你练胆子哪,和我金发晶摆谱!我哥是**,你打听打听,这儿的大哥有谁不是他哥们儿!搬不搬?!想我扇你啊!”她足矮碧玺一个头,气势却压了碧玺半头,碧玺和她对峙一会儿,终于气鼓鼓挪了东西,团团扔到上铺,出寝室去了,却在关门时看了蜜蜡极尽怨毒的一眼。<br />  <br />  蜜蜡是带着很大名气入学的:“一个能考重点的美女,有钱少爷为了她来的咱学校!”蜜蜡本就招人,高年级的女孩子们便早商量了要给她颜色。无奈金发晶确实有点来头,更重要的是罗砗磲家的触角长到足够让学校上下都忌他三分,这个特权学生常央蜜蜡一起吃饭,无形里却给蜜蜡加了金钟罩子:学校里有所谓“长幼尊卑”,蜜蜡觉着这规矩实在无聊,所以每每路遇师兄师姐都径直走过、目不斜视——纵然存了这等大逆不道的罪过,也不曾有人找她麻烦,于是蜜蜡便轻松自在地过起生活,校内被人司空见惯的风气,凡不合蜜蜡节拍的,便让她过滤了去。职高的女孩子们,但凡能看入眼的,身边总少不了蜂蝶围绕,偏偏蜜蜡,惹得许多男孩子不安于室,自己却一直淡淡的。蜜蜡不做奇奇怪怪的装扮,也不凑在女生堆搬是非,平时只是静静看书。人们见蜜蜡寡合,统说她假清高,后来却出了件大事,让学生们都变了想法,只觉着蜜蜡不假清高,是真自我了。<br />  蜜蜡初入学时,和金发晶说这学校荷尔蒙加肾上腺素泛滥,金发晶懵懵地问什么,蜜蜡不答,只笑得莫测,上课时指给她看坐在角落里缠绵的一对一对,语之“时不我待”,金发晶当下笑得乱颤,连讲台上素被称作“半聋半瞎”的商务老师都惊动了。<br />  蜜蜡班有个女孩子,脸庞身材都让人想起幼象,偏偏十分风流,有次自习,蜜蜡听到啪啪声,一看是她一脸享受地被两个男生夹在中间,那两个一左一右伸了手掏她乳房,啪啪声便是拽了胸罩肩带弹击皮肤了。蜜蜡装没看见,却疑她是不是寂寞出病了。<br />  开学不久就是国庆,蜜蜡楼都是新生,想家想得紧,不到放假便走了七八成,金发晶也早早逃课去会武彬,蜜蜡为避高峰晚走一天,当晚便独自睡在空荡荡的宿舍楼里。本以为能睡个无梦的沉眠,入夜却听到女孩子呻吟,叫得黏柔绵转,串着一缕带了律动的颤抖,尖利到极致时似要高到云端里去了。蜜蜡明白声音发自床第之间,便静静等它过去,没想一夜间却响了三遍,每每都在人将眠未眠时拐着弯子地哼起来,蜜蜡无法入睡,干脆点了灯看书,心想这一对笃定是苦于没有场所,乘这好机会要补全亏欠的次数了。<br />  这样的环境里,常有怀孕堕胎的女孩子便不奇怪了,学校却人事不懂的讨厌。十一月里的一个早上,大喇叭突然警报大作,叫全校女孩子到操场集合。蜜蜡等迷迷糊糊起来,站队时觉还未醒,却被要求立刻连跑二十圈。初冬的早晨已冷得很,着急间很多人都没带手套帽子,女孩子白嫩的皮肤冻得刺目。<br />  蜜蜡莫名其妙地跟着跑了几百米,身边女孩子便谈起话了,虽喘得厉害,却说得起劲:“诶!你知道为什么跑圈儿?”“为啥啊?”“我听到扫卫生的阿姨聊天,说刚才茅坑里吸出来个死孩子!才这么点儿大,说是打下来的!学校要找出来开除,督导主任就出主意让咱们跑圈儿了!”“天啊!可刚打了孩子哪儿能跑啊?”“你怎么转不过弯儿!要能跑下来还用这招啊!跑不了的人该倒霉了!看着吧!”<br />  田径场的情景荒诞极了:千把个女孩子组成的队伍黑压压地移动,漩涡一样转着,窃窃私语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嘈杂却压抑。<br />  忽然,这巨大的有机体里脱离出了一个人,她主动离开队伍,朝宿舍楼的方向去了。<br />  金发晶拦蜜蜡不住,急得喊起来:“蜡蜡你疯啦快回来!”蜜蜡好像没听见,仍然摇摇地向前走。天还不大亮,她穿了件白色的厚绒衣,暗暗的空气里反而衬得直直的长发格外乌黑。<br />  督导主任吼着:“那个女生!站住!站住!”一边拿着扩音喇叭跑来拦在蜜蜡身前,“你不能走!说!是不是你!”见蜜蜡不说话,她扯了蜜蜡衣服就走,“跟我到医务室检查去!”<br />  蜜蜡一把甩开她:“检查什么!以为我是因为跑不了才不跑的吗?且不说你们要找的那女孩儿,只说有多少人会因为生理期本来跑不了,却为了澄清自己而不得不跑?女孩子的身体娇贵得很,坏了什么也挽不回,老师你也是女的,你想过二十圈儿对她们是什么概念吗?我看过报纸上写了这一句:‘和过于开放的性解放并存的却是过于落后的性教育’,半大的男女孩子朝夕相处,不想法教他们保护自己,却用这办法来伤害他们,太没道理了!”蜜蜡这番话说得极快,口齿却非常清晰。她很激动,话音已落,胸脯却仍起伏得剧烈。不料督导主任没关扩音喇叭,蜜蜡的话变成了演说,女孩子们炸了锅,队伍顿时散了架。<br />  女孩子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操场,督导主任自然非常生气,推着蜜蜡往办公室去了。<br />  <br />  督导主任刚把“纪律”、“处分”之类的套话说了几句,她原本计划圆满的长篇大论就被打断了: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砰地撞在墙上,罗砗磲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地先看蜜蜡——蜜蜡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他显然地松了口气,便径直冲到主人办公桌前,开始了生涩却毫不让步的交涉。<br />  蜜蜡惊奇地看一反常态的罗砗磲:从来都细心打了发胶的头发此刻乱蓬蓬的,一向白皙的肤色也因猛跑变得通红,此刻的他正双臂撑着主任的办公桌,身体前倾,用将变未变的男音说出一句:“她不能劝退!记过都不准!”<br />  一开始,主任十分愠怒,发面团子似的肿脸板得笔直,一对硕大的金耳坠随着摇头跳得极欢。罗砗磲威胁要和蜜蜡一起退学她却变了脸色:“你叫什么?”罗砗磲说了名字她便不说话了。半晌才开口:“这样吧,劝退就不提了,过还是得记的,毕竟捅了这么大乱子,学校的纪律不能无视吧。”语调仍僵硬,面色却柔和了不少,锐利的小眼睛和解似的看向罗砗磲,“你可以带她走了。”<br />  于是事情含混的了结了,校方也没有再查那堕胎女生的下落。蜜蜡和罗砗磲从这次风波中都得了好处:蜜蜡虽给记过一次,被当成怪物孤立的局面却改观了,尽管她始终不咸不淡,人们投来的眼光却不像先前那般嫌恶了;而一贯怯退稚嫩的罗砗磲竟能英雄救美,也让他心仪的人儿刮目相看,看他的眼神都没了冷淡,尤其是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一路,那妩媚的女孩子问他怎么会来,他答同住男生的女友打了电话,一听到消息他就掀了被子跑过来,还老实地给她看慌乱中穿错的不成双的袜子,逗得她甜甜一笑,软软说了声“谢谢”,然后竟踮起脚,在他颊上留了一吻!罗砗磲登时醉了,仿佛面前女子那淡淡的梨涡都满盛了醇酒。<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6
自那吻后,罗砗磲对蜜蜡的态度慢慢起了微妙的变化。比如,罗砗磲对蜜蜡的称呼不知何时起改作了“蜡蜡”;神情也理直气壮起来,如果能有别人看到他和蜜蜡共处,更会显得自豪了;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伸手去环蜜蜡薄薄的肩——蜜蜡并不表示欢迎,却也不拒绝:对罗砗磲,蜜蜡的心情是复杂的,矛盾的。<br />  这有些幼稚有些害羞的男孩子,显然和蜜蜡分属两个世界,却小心又执拗地坚持对蜜蜡的向往。多年后再看罗砗磲,蜜蜡意识到,一路走来经过的男子着实不少,把对她的青睐从少年带到成年而始终守护的,却只罗砗磲一人——这是后话,蜜蜡无从知道,照眼前看,蜜蜡却首次迷惑了。<br />  嫌恶他,绝不至于;接受他,却少些能心甘情愿的东西。<br />  罗砗磲自然不懂蜜蜡的心,他只一心争求和她的独处,多多见到蜜蜡的眼,蜜蜡的发,或也有,蜜蜡的身体——男性的渴望在他身上已略萌发,但每试探着想象那层层衣衫下包裹的是怎样莹润的躯体,罗砗磲又无法如愿,想到半途总会脸红心跳地忘记了思考:蜜蜡于他,似永是远遥却牢不可破的梦幻。<br />  尽管潜意识都刻意推迟了深入的时间,第一次越界的身体接触却在两人都未作好准备的时候,跌撞冒失地到来了。<br />  <br />  罗砗磲有个私人监护,职能大致与保姆、秘书、保镖相加等同,是父母实在无暇顾他,才添了这旁的孩子都不会有的配置,罗砗磲和监护相处的时间,倒比和双亲多出很多。<br />  这监护是罗砗磲父母花了心思价钱寻找来的,少爷寡欢,他自然要过问。罗砗磲也不瞒他,便说爱上了冷漠的女孩子,琢磨得心焦。监护便把自己上学时讨好女孩子的方法统统数出来,罗砗磲觉着有些过时有些又太艳俗,只通宵电影一项还值得一试:感情能否升温须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但至少可以一亲芳泽:女孩子不可能一夜不倦,要睡时也不能向后一靠张嘴流涎了事吧,罗砗磲觉得到时肩膀总要派上用场,便即刻去约了蜜蜡,接下来就只剩恐怕女孩子不会赴约的忐忑了。<br />  自开学就有不同男人打电话找碧玺,声音陌生,偏碧玺还都熟稔,每每要打情骂俏到夜半,只招得金发晶骂街才收敛了些。恰逢这一周金发晶又去会武彬,碧玺便故态复萌,同屋的另几个女孩子又早几周去了酒店实践,蜜蜡不愿和她纠缠,竟应允了罗砗磲。罗砗磲喜不自胜,早早准备了大堆零食,赴约当天几乎要带上监护才能拿得动了。<br />  影院新近重装了音响和放映设备,放起片子倒是轰隆隆的逼真,可建筑没翻修,蜜蜡看天花板和墙壁如婴孩尿褥般污迹片片,就觉得仿佛瘪嘴老太反佩了时新银器,虽通身闪亮环佩叮当,却更衬得形容枯槁面焦齿黄,心里好没意思起来,罗砗磲哪里是需要来影院看电影的人,自然没料到环境如此不配合,只能竭力逗蜜蜡说话,脸上却讪讪的。蜜蜡看他难堪,心下有些不忍,却更觉得罗砗磲苦心经营却弄到这般田地很是荒谬,忍不住淡淡笑起来,罗砗磲看她笑得莫测,倒不好开口了。两人干脆专心看电影。<br />  接近午夜,新上映的两部片子演完,换了部古董级别的武侠电影,一个不小心就露出袍下皮鞋,蜜蜡看得呵欠连连,罗砗磲见时机已到,赶忙挺直了脊背:“困就靠着睡吧。”蜜蜡不扭捏,却没如他想象那般依人地倚在肩上,而是大大方方枕了他的腿。罗砗磲意外之余灵机一动,手掌轻轻塞到蜜蜡颊下做了枕。<br />  凌晨两点,影院里渐渐不安分了,后排双人座的双人们或扭动或喘息动作起来,幕布上也善解人意地换了令人脸红脑热的镜头。罗砗磲不知这种通宵影院的妙处就在于此,稀里糊涂选了后排,这会儿便如置身煎锅蚁噬中了。偏偏膝上的人儿又如此可亲可及,软嫩的肌肤摩挲他的掌,轻暖的吐纳吹拂他的指,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得她鼓鼓腮线、弯弯眼睫分外撩人,加之电影、身旁双重音效着实催情,罗砗磲猛吞几回口水,身体就不自主地僵直了。<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6
蜜蜡睡得昏昏沉沉之际,只觉得颈项后有什么东西梗着,她转转脖子,反而更硌了。蜜蜡已通人事,知道罗砗磲起了反应,马上翻身坐起来。<br />  突然影院里一片漆黑,罗砗磲忙说:“大概片子烧断了。”蜜蜡却没听清,注意力被邻座吸引过去——虽说情侣座彼此都有挡板相隔不见情景,那声音却因寂静而更加嘤嘤在耳,蜜蜡觉得那边两人的忙乱已渍染了这边,罗砗磲的呼吸不是分明已在耳畔抖动了么!<br />  感觉到罗砗磲的靠近,蜜蜡几乎是本能地向后缩了一寸,却被他一把揽住了腰肢。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勇气,许是手底那纤腰太有触感,反正罗砗磲攫住蜜蜡就是紧紧地不放,蜜蜡好奇他究竟敢作到哪步,竟乖乖被他拽到怀里。罗砗磲得了默许,胆子稍稍放开了,轻叹一声“蜡蜡,睡着的样子真漂亮”,唇就要覆上来,蜜蜡那次初吻的心理障碍仍隐隐作痛,几乎立时偏了头去。罗砗磲一愣,又借着漆黑一团壮胆,手指去探蜜蜡领口——蜜蜡不许,他低低一声“求你”,惋伤可怜至极,蜜蜡只犹豫了半秒,就感觉他已经倏然摸到了锁骨稍下,冰凉潮湿的手指让蜜蜡极不舒服,伸直了胳膊要推他离开,可那小巧锁骨下方绵软的肌理早让罗砗磲忘记了害羞胆怯,蜜蜡的推拒只让他钳得更紧了。他一手环了蜜蜡的腰,另一手急急拨开女孩子胸前那片障碍,一把抓下去——蜜蜡感觉自己被他抱得肉都要滑脱皮肤跑出来了,他高举肘弯顺领口摸下去的动作又活像野猫在掏垃圾桶,厌恶得要死,正要不顾一切站起身,罗砗磲的指尖却触到了那枚小小的乳粒——温软的乳房顿时吸进了冷硬指尖传来的全部,陌生快感尖锐地刺进前胸,蜜蜡密密起了一层鸡皮小米,不由己地失了力气,只想静静等待这阵轻微的晕眩传动到身体的尽头去。黑暗给了蜜蜡下坠的错觉,混沌中仿佛只剩腰上这副臂弯承受着她的重量。<br />  良久,罗砗磲抽出摸索在蜜蜡胸前的手,颤颤说声“蜡蜡帮我!”,便引导蜜蜡的手往胯间去。<br />  蜜蜡觉得摸到蒙了平绒布的电发棒,正待感受,罗砗磲的手掌已裹了她的手握上了它。<br />  蜜蜡的手被他牵着上下动作,不一会儿手腕便酸痛了,罗砗磲却锲而不舍,同时在蜜蜡耳边不均匀地喘起来。蜜蜡此时想的是自己和罗砗磲的对比,猛然觉得男人实在辛苦,连自慰也需耗费更多气力。<br />  手的起伏渐渐加快了频率,有湿黏的液体溅到蜜蜡手边。这时幕布突然亮了,颤动的光影照亮了罗砗磲的面孔,蜜蜡看他因为高度兴奋而挪位的眉眼,汗涔涔的前额,口边的空气也似乎因放肆的呼吸而混浊了,不由地失落:男人赤裸了躯体,也不过是如此脆弱愚拙。而自己并未因他愉悦感到快乐,甚至刚刚那纯粹的本能反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显然不是蜜蜡想象中的男女之事,只是那失败加失望的初吻的后续罢了。一阵无边无际的空虚感涌上心头,蜜蜡撇下罗砗磲,独自走出放映厅吹冷风去了。<br />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7.4.2005 19:57
和罗砗磲再次触碰以后,蜜蜡常常感觉生活得了无边际。有个下午她坐在操场的草地上,手里拿了一本闲书半罐可乐,思维一片空白地看着四周:几个身材姣好的女孩子在打羽毛球,引了很多男孩子围观,故而特意把胸脯挺得更高,腰肢舒展屁股圆翘,连乌黑的发捎也卷动得尽善尽美;一个体育老师正怒冲冲地吹哨子,集合逃避素质训练的运动员,那些偷懒的男生则慌乱地从所有隐蔽的角落里跑出来,跟随其后的是脸庞通红、神态娇媚的姑娘们;草地上离她最近的一对情侣正亲个不停,男孩子唇边还是绒毛,却已经娴熟地选出女友的一绺额发别向她耳后,借以掩饰他抚摸女孩子光洁脖颈的动机——这些情景像是围绕蜜蜡拉开一条幕布放映的默片,遥远得不真实。<br />  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向这边走来,表情有点儿拘谨,看视线应该是来找她搭讪的。蜜蜡学着舒俱徕的样子躺了个难看的姿势,双手交叉在脑后,双脚交叠,阳光很亮,她索性眯起眼睛皱了眉——那个男孩在她头顶站住了,蜜蜡眼中他的五官是上下颠倒的。他用好听的嗓音说:“嗨!你自己吗?”蜜蜡当他透明,可他没走的意思:“女生总晒太阳要黑的,我站这儿正好可以给你挡阳光呢!”蜜蜡闭眼不睬,他却开始自我介绍,喋喋地说了很久,蜜蜡腾地站起来,眼珠盯住他,仰头紧贴着他鼻尖说:“一小时前你就在那边东张西望了。挑漂亮姑娘?最后选中了我,为什么?”蜜蜡故意停顿,却看准他想好要开口时流利地堵住了他:“因为我的嘴唇更红、胸腰屁股最分明、大腿够细长对吧!女人这些东西是千篇一律的,不一样的是躯壳里长着的心!女人长成女人的样子,为的是吸引男人越过躯壳看她的灵魂,只有愚蠢和自私的男人才会止步于女人光溜溜的皮肤——男人摸女人是因为喜欢摸,女人被男人摸就是因为喜欢被摸吗?”蜜蜡见他果然一脸困惑莫名,毫不诧异地笑笑,临走时上下看他一遍:“你长得挺有女生缘,所以才有信心找我的吧?你认可我的漂亮,我谢谢你了。”<br />  罗砗磲高估了蜜蜡的纯情,只以为通宵电影行动吓到了蜜蜡,于是想尽办法道歉,可那些请求原谅的话反而更让蜜蜡觉得无法和他沟通,索性连交流也不尝试了。罗砗磲的亦步亦趋和过分浮躁的环境,让蜜蜡居然生出了躲避的念头,第二批实习课名额一发放,蜜蜡就填单子走了。<br />  <br /> <br /> <br />
作者: xiaoler79    时间: 17.4.2005 22:19
怎么没下文啦?
作者: superjade    时间: 17.4.2005 22:26
谁写的?怎么不写完。看了半天都累死了也没有个结尾,不好吧呵呵
作者: 清音雅意    时间: 17.4.2005 23:28
不赖.
作者: 西门吹吹牛    时间: 18.4.2005 03:53
哪里都找不到。。原创吗。。。
作者: 周周    时间: 18.4.2005 19:16
原贴更新了&#33;可是我打不开了啊,谁帮忙继续贴上来?<br /><a href='http://www4.tianyaclub.com/new/Publicforum/Content.asp?idWriter=0&Key=0&strItem=feeling&idArticle=321097&flag=1' target='_blank'>http://www4.tianyaclub.com/new/Publicforum...e=321097&flag=1</a>
作者: 周周    时间: 18.4.2005 19:24
到酒店的第一天,女孩子们被关进会议室做培训,讲课的客房部经理是个线条简练的少妇,长眉赭唇,短发西裤,细腰长腿,进门就把教鞭敲得嘎嘎响:“前台不可能给没经验的实习生,前台接待和客房服务的学生两两搭配,统一到客房部,表现好可以调楼面台班,做到台班才可能去前台。”紧接着从礼仪标准到客房卫生讲了一整天,造句短促语速飞快,女孩子们记得手忙脚乱,蜜蜡干脆默记,边听边在笔记本上随意地画,结果本子上只写了两行字:“进撤铺洗补吸检”(房间清扫操作程序的最简式),“排班不化妆的罚款”。<br />  酒店大得像迷宫,三十多个女孩子被平均分在贵宾楼、国宾楼的八个楼层,就像水族箱里撒进了一撮盐粒子,顷刻融消,几个月间,同来的女孩子只偶然见到两三个,低头抬头能见的,除了带班服务员程式化的笑容就是客人流水一般的脸孔,蜜蜡觉得甚至连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br />  只有同组的女孩子可以朝夕相处,于是逐渐成了患难与共的伙伴。蜜蜡一组的女孩子叫做月长,和金发晶同班,却从没听金发晶提过,蜜蜡猜是因为她太平凡了,果然,这女孩子从外貌到性格都很平淡:眼皮有些肿,头发松松地挽个髻,语不惊人,笑容不多又不少,连一举一动都概括不出任何特点。人太折衷就相当于为自己隐了身,蜜蜡觉得月长正是这样,走进人群就会淡成一抹影子。<br />  月长的家在一个蜜蜡没听过的村子,父兄祖辈是长年看着星星下地、熄了灶火就上床的。月长告诉蜜蜡,村子里还没人考出来过,她是在一张经年的碎报纸上看到学校广告的,入学通知到时父母已给她说好了人家,好在月长爸是村长,家里在村子数得上,学费也不很高,月长才有机会来到这里。月长的志向是能留在外面,因为她“不想嫁在村里”——蜜蜡心底对那种“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生活是向往的:养一窝鸡种几畦豆,守个一脚泥巴的黑粗汉子,白天给他做饭,晚上和他睡觉,决不能说这不幸福——所以蜜蜡自然而然地把月长这句“不想嫁在村里”引申为“想嫁在城里”,不免对月长有几分不喜欢,好在月长勤快,整理客房总抢着来,也是个爱干净整洁的姑娘,两个女孩子相处得还好。但蜜蜡因为月长自己都鄙视自己出身而别扭着,而且相处久了,渐渐发现月长很耐人琢磨:农家女该纯净透明地和玻璃一样,可月长为人有些支吾,好像漆黑里透过窗纸看月光,虽也亮,却不免清冷,所以总是和月长不能推心。<br />  后来月长帮了蜜蜡,两个人有了机会把心里话说一说,蜜蜡才发现原来月长这样平凡的人,心里身上也会埋藏些秘密的。<br />
作者: superjade    时间: 19.4.2005 10:42
看了看原贴才知道搂主整理的这么辛苦,感激!
作者: 特立独行的妖精    时间: 19.4.2005 13:04
现在的男女多半为了嘿咻而嘿咻,并非爱情。可悲。
作者: superjade    时间: 19.4.2005 20:59
帮楼主贴~~~~~~~~写东西确实废功夫,一天就挤出这么一点呵呵<br />刚进客房蜜蜡和月长是跟着带班服务员的,一周后就自己开床了。每天加两间,加到八间时调去了嘉宾轩,嘉宾轩楼面都是套房,还得开夜床,蜜蜡清楚是台班欺负她们实习生,当下就要去找客房部经理,让月长死活拦下来了。<br />  月长蜷在门边抹那铜把手,一绺碎发可怜见地垂落下来,随她动作在鼻尖上扫来扫去,蜜蜡说她:“你这是何苦。白干许多活,还被人当软柿子。”月长抬肘擦擦满额的汗水:“不碍的。你和我不一样,做客房是委屈了你,我陪你多做点儿好出业绩,分高了你能去前台呢。”蜜蜡无话,感动之余奇怪月长干什么对她特意的好。 这天又开夜床,月长拉肚子去了厕所,蜜蜡就推了布草车先进客房。敲了门要插卡进去,门却打开了:客人还在房间里。蜜蜡边问“先生什么时候去吃晚饭?你不在时我们再来开夜床”,边快快端详了这客人一遍:是个秃头胖子,年龄三十到六十都有可能,只穿了条浴袍,下摆让人很不愉快地耷拉着,探出的两根毛茸茸的腿,让蜜蜡尤其不舒服。转身欲退出,不料那秃头已绕到她身后关了门:“现在开吧,我不介意,哈哈。”蜜蜡笑笑:“那您稍等,我把车推进来。”秃头抠抠下巴:“不着急,先整理一下,做夜床也用不着那些,我知道的很。”蜜蜡无法,便去叠床罩,把毛毯掀开45度,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置于折角。<br />  蜜蜡直起身却正对上秃头的胖脸,他收回原本放在蜜蜡屁股位置的视线,打着哈哈说:“晚安礼物是什么呀?”蜜蜡并不信竟会有对服务员意图不轨的客人存在,故而态度依旧和缓:“先生,是一粒薄荷糖。”秃头扯开唇线一笑,竟说:“怎么不送个安全套什么的,嘿,嘿嘿。”<br />  干笑得蜜蜡想干呕,赶紧到卫生间整理浴具,秃头又颠颠跟进来:“小姐,你们酒店怎么没给我的浴袍绣名字,我可是VIP客人哪!”蜜蜡看他要解浴袍腰带给她看,白花花的身体已露了条缝儿,连忙低头出去打开了厅房灯。<br />  秃头不以为然地系好腰带,却不怀好意地堵住了套房正门,蜜蜡只好去窗前拉窗帘。秃头亦步亦趋地走来,亲昵地拣起她布裙的一角:“小姐,你们工装布料不好嘛,身材也衬托不出,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应该去按摩浴或者温泉池啊,报酬高也不累,工服嘛,啧啧。我和你们总经理,那叫熟!要不这么着,我和他说说,调你过去?”说话间两臂已撑在玻璃上,把蜜蜡封锁在一个和他距离有限的小空间里。<br />  口臭和话里明显的猥亵让蜜蜡的忍耐濒于崩溃,她斜睨矮桌上的冰壶:冰块很合规定地装到了2/3满,食指一钩就能拿到,腰都不用弯一下……<br />  秃头离得太近了,讨厌的体温已然投射到蜜蜡的乳房上。蜜蜡指一弯,沉甸甸的冰壶就被她握在手里了。蜜蜡伸长胳膊,闭眼深呼吸,大小形状整齐的冰块眼看着就要哗啦啦倾在那顶秃头上——<br />
作者: superjade    时间: 20.4.2005 20:02
叩叩叩。“开夜床!”隔了厚厚的门,月长的声音是模糊的,紧接着她又敲了三下:“Housekeeping!”<br />  秃头不耐烦地咬咬牙,并不打算应门。<br />  蜜蜡听到“哔”的一声——电子锁在读门卡——踏踏的脚步从厅房走近,月长出现在套间门口,眼神游移地寻找蜜蜡。<br />  见两人站在窗前,月长低头掸掸围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快步走上前:“先生,您需要为您更换香皂吗?这是VIP的个人化服务。”面对月长非常标准的职业微笑,秃头有点尴尬,胡乱答应了一声。月长又给蜜蜡递个眼色:“台班叫你。”蜜蜡点头,走了两步又回来,朝秃头扬了扬手里的冰壶:“先生,您需要为您更换新冰吗?”秃头仍对着窗,只随便打了个手势。月长对蜜蜡狡黠地笑笑,蜜蜡吐吐舌头。<br />  收工后两人去冲凉,月长一脱围裙帽子就掉了,月长摇摇手中的钢丝卡子:“一进楼面就见你的布草车停在房门口,人却没有,那个客人入住是我开的床,一眼看他就不是好东西,我说坏了,闷头就跑,帽夹都没别,就这么乱扣在头上,刚才居然没掉。”<br />  月长转身去开衣橱,蜜蜡看她背不窄,腰很圆,腿不长,脚很大,是很常见的农家女孩身材,这一晚的应变却分明是个灵秀的人,心下抖了一抖。<br />  标准地说,开夜床服务的敲门该是三次、每次三下、间隔3秒、加按门铃,确认了是客人不在而不是未听见后才能进房。月长显然违反了规定,只密密敲了两次就匆匆闯进来,可见她心上蜜蜡的分量之重,蜜蜡感动,更好奇。<br />  “今晚多亏你。那一壶冰扣下去我一准儿开除,学校那里也得麻烦了,我固然清楚得很,可当时情况你也明白,我非扣不可。要不是你进来得及时又四两拨千斤——月长,我不谢你,只想问为什么?”<br />  月长正背了手在够胸罩搭扣,蜜蜡的话出口,她停了一下,两手就那么别扭地悬在后胸,随即又麻利地动作起来:解了搭扣,掀开两边,双手拉着肩带把它拽了下来,力道很大,痛快得像卸下了笨重的甲胄。<br />  月长把胸罩对折,肩带和两边塞进罩杯,一把扔进衣橱,那样子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br />  月长猛地转身面向蜜蜡,她的乳房因为身体旋转和情绪激动有些颤动。<br />  “蜡蜡。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感恩图报的道理我石月长还是懂的!你对我有恩啊!”<br />  蜜蜡惊异地看月长,月长咬咬下唇开了口,一双眼睛闪亮亮的。<br />  “你还记得去年学校让咱们跑二十圈吧?学校要找的那个女生,就是我!”<br /><br />    石月长生在闰二月的最后一天,名字是神婆给的,取的是以毒攻毒的意思。家是传统的农民家庭,月长排行老大,打小当儿子生养,七八岁上,月长就背着弟弟撑锅煮花生了。<br />  如果没有勒子,月长会和通常的农家女儿一样,毫无悬念地走一生:凑合念些书,十六七年纪就许好人家,然后在锅台鸡舍、田间地头长成一个脸蛋圆红的壮婆姨,她会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一起,盘腿坐在光晃晃的场上拉话,不时放下针线活,解开胸怀奶那和她男人如一个模子刻出的黑胖小子——有勒子在,月长注定要走到另外的路上去。<br />  勒子是月长的青梅竹马,两家一个村头一个村尾,一起长了十几年,月长的心早长到了勒子身上,心心念念要做勒子的婆姨,勒子也对月长疼惜得不行,两个孩子早早定了终身。<br />  那年,村里照老规矩安排人轮班看井,勒子妈是寡妇,勒子又是成了年的独子,值更自然要去。看井人的窝棚就支在地里,挡雨不遮风,月长担心初秋后半夜露水重,趁着一晚父母走亲戚去了、在镇中住校的弟弟也没回来,偷偷抱了新絮的一床棉被给勒子送去。勒子高兴,到地里给月长摸了个黎瓜,咬一口,脆生生的甜。月长靠在勒子肩头看月亮说话儿,说着说着就留下了。<br />  月长的初夜是泥土味儿的,有秋后晚蛐蛐的叫响,有猫头鹰的翅膀尖儿,还有从窝棚的缝儿里影影绰绰透进来的半拉月亮。那夜留给月长的回忆很带有些诗情,月长甚至觉得,从身体里掉出的那抹血都沾带了星光,变得不那么刺眼,不那么让她羞耻了。<br />  月长和勒子好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勒子的人了,这事实让她舒坦,心里踏实。<br />  可这只是两个孩子的一厢情愿,月长家里早看好了几户中意人家,月长想提勒子,刚张嘴就被父亲铁青的脸揶了回去,月长知道,父母是嫌勒子家穷又是守寡的。<br />  月长背地里也哭了好几场,可寻死觅活毕竟不是办法,月长想啊想啊,眼睛都熬抠了。<br />  忽然有一天,她在糊墙的报纸里发现了一角职校的广告,月长飞快地把报纸扯下来,展展平,端详了一遍又一遍:有办法啦!去上学!飞出了这村子,再让我嫁回来就难了!<br />  月长和勒子商量妥当,又去做父母的工作。父母当然不肯,可平时温顺害羞寡言少语的闺女,这一回竟执拗地不折不扣不屈不挠……<br />  终于,带着满满的思念和憧憬,石月长远离家乡到了学校,又来到这座金碧辉煌的酒店,在大理石砌作的浴室里和蜜蜡讲着心事。花洒喷出的朦朦水气,让她的声音也变得湿漉漉的。<br />  “我和勒子哥说好的,我先来,他随后就来找我,在城里找活儿,我上完学和他一起攒钱,一辈子都在一起。开学以后勒子哥写信来说他妈妈病了,要过一阵子才能来,后来我就发现自己有了……”月长偷着看蜜蜡一眼,脸上有些窘,蜜蜡马上理解地笑笑,月长才说下去,“我出来之前实在舍不得勒子哥,我们才……我没人可求,勒子哥也没来,我在医院门口转了两天才硬着头皮进去……不敢请假,又怕人认出来,我就偷跑回学校了……跑步的时候我疼死了,就像踩着云似的,我硬拖着腿往前挪,眼看就不行了。当时我想这下完了,开除以后我去哪儿,没脸回家,只有死了。”<br />  月长低下头,蜜蜡看她红红鼻尖上凝着泪水,便轻轻拍她背,月长拉拉蜜蜡的手:“那天早上是我第一次见你,你真好看啊,像白天鹅一样!声音也好听,就像泉水……你那天说得真好,我听着听着就哭了。蜡蜡,我早就想这么谢谢你,你救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还——”<br />  蜜蜡拦住月长的话:“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看不惯学校说了两句话而已,而且今天你帮了我,咱们这么谢来谢去多没意思。”蜜蜡思忖片刻,又说,“你的勒子哥,有没有说过来找你的确切时间?”月长迷茫地摇头,又马上攀住蜜蜡的胳膊:“勒子哥会来的,他答应我的。”蜜蜡又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我随便问问,没事儿了,咱们再冲冲就出去吧。”<br />  月长点头,吐了心事的她显然轻快了很多,此刻正用羡慕的眼神上下打量蜜蜡的身体:“蜡蜡,你长得真匀称!头回和你一起冲凉我就想说了,怎么生得这么可人儿!”<br />  蜜蜡轻轻笑笑,没说话:听了月长甜蜜地讲她的勒子哥,却教蜜蜡想起金发晶初次带她去看武彬的那一回,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沉重。<br />  <br />
作者: 魔女泡泡    时间: 28.4.2005 10:53
这就完了吗?
作者: 魔女泡泡    时间: 28.4.2005 11:04
楼主辛苦
作者: 魔女泡泡    时间: 28.4.2005 11:32
我也打不开原创<br />郁闷
作者: jqmz    时间: 29.4.2005 18:21
蜜蜡没月长能干。做房间月长比蜜蜡快,撤床时月长把双份的全套卧具码好了一起抱着走,蜜蜡拦着她:“这么重会闪腰的。”月长照旧:“不碍的。在家打草背三个这么重。” <br />  月长是优秀的客房服务。有月长,交班最快;有月长,台班检查就好通过;有月长,嘉宾轩组的考察分数总第一。考察升级时,客房部经理第一个点了月长去台班。 <br />  月长却变魔术似的拿了一叠纸出来:“经理,这个客人的表扬信,都是给蜜蜡的。我想吧,台班不仅要能干,还得聪明,特别是嘉宾轩得和VIP打交道,台班光靠我这样出蛮力可不成。再说蜜蜡比我好看,客人一出电梯看见她,多好。” <br />  经理半信地接过去看,吊吊的眉梢慢慢放下来,最后说:“就照月长的提议,蜜蜡明天去嘉宾轩台班岗。” <br />  蜜蜡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让客人感动。蜜蜡做房间不只清理,还观察:有个房间的遮光窗帘连着两个早上都有一条缝,蜜蜡猜客人是担心睡过了,做夜床时就不再拉合窗帘,还帮客人要了叫醒服务;清早发现本已收好的床罩盖在毛毯上,蜜蜡多拿来一条毛毯,又把房间温度升高了三度;客人把靠背椅放在床边,蜜蜡看床上有块小塑料布,卫生间还有宝宝服,就推了婴儿床进房;小冰柜里多了个西瓜,蜜蜡就拿刀、托盘和牙签给客人……这细心和爱猫扑,爱生活是本能,客人当面赞她她也没在意,却有一个月长,把蜜蜡的小事迹一件件记下,一回回拿了让客人签字,一个月里竟积累成这么多!好个月长啊! <br />  蜜蜡换了工种,工服也领了新的。试穿时月长在旁边看,一丝儿也不藏对蜜蜡的钦羡:“真好看!就跟比着你身段儿做出来似的!看料子衬得这白蜡似的胳膊!” <br />  蜜蜡拉住月长给自己系扣子的手:“我和自己堵气,歪打正着帮了你,最后成你的负担了。” <br />  “哪儿啊!本来就该你去,你肯定比我干得好。”月长声调忽然变得黯然:“蜡蜡,我难过的是……”她没看蜜蜡,自顾自说下去,“经理答应调我去悦庭了。咱得分开了。” <br />  “嘉宾轩不好吗?” <br />  “我是想啊,在学校学的就是这个,现在也熟了,想学点儿新东西。”月长拽拽蜜蜡的衣襟,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好事儿,唯一一点就是舍不得你。蜡蜡,你长得好,心眼儿也好,就是太不心疼自己了,能的话,我真想一直这么和你做伴儿……” <br />  月长见蜜蜡眼眶闪亮亮的,赶紧换了套表情语气:“咱们干嘛呢呀这是!想想,以后你肯定能站总台,我呢,不久就能和勒子哥一起了,人往高处走,多好哇!” <br />  月长勉强的笑容让蜜蜡更加难过:“月长,我想和你说,你的勒子——” <br />  月长摆摆手不让她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蜜蜡:“我写信叫勒子哥来,刚才已经寄了,再过一阵子他一准儿来!”
作者: jqmz    时间: 29.4.2005 18:21
帮楼主一下~~~
作者: jqmz    时间: 29.4.2005 18:22
月长对勒子的思念让蜜蜡想起罗砗磲:为了躲开他蜜蜡才到了酒店,而他竟也就这样没有了音信!罗砗磲的蒸发让蜜蜡奇怪了一阵子,甚至有一点点失落,后来工作一天天加量,身体的疲惫吞噬了心事的泛滥,罗砗磲就逐渐模糊了面孔,蜜蜡觉得没有谁能牵扯着心思,很好。<br />  月长却说女人生来是要放风筝的,总得丝丝缕缕记挂着那个飘摇的影子,不管他在多远——月长那阵子痴迷上一本荒唐的诗集,蜜蜡暗暗笑过月长竟和香菱一个样,却不由自主地想起罗砗磲。有几晚他居然入了她的梦,迷朦中还改变了面目,是舒俱徕的样子,蜜蜡一个冷战醒过来,沮丧得手脚冰凉。<br />  “越想忘记的就越忘不掉。”蜜蜡很怕掉进这潜意识的漩涡,就申请调了夜班:晨昏颠倒能造成压身的困倦,没有失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自然就不来了。<br />  嘉宾轩开夜房的客人寥寥无几,蜜蜡就随手把每个走出电梯的客人都画了像。带蜜蜡值台班的是从总统套调下来的领班,尖牙厉齿,说起话来嗓子尖尖,是个标准的包打听。她对蜜蜡的画图很感兴趣,每进一个客人就要拿过去评点一番,她当然不知道蜜蜡有个朋友是维特鲁威人,错以为蜜蜡是无师自通的,逢人便说“嘉宾轩的小台班是个快速画像的行家”,在最短时间内整个贵宾楼全知道了。<br />  蜜蜡笔下的第六个客人是个头疼人物,一出电梯就带来了麻烦,以至于蜜蜡忘了画像,这下包打听可不愿意了:“怎么不画她!为看你画她,我星星月亮地盼她来,都等成长脖儿鹿了!你偏偏没画!”<br />  “还画什么像。她要带猫进客房,怎么都拦不住,大半夜的让我叫经理,还富丽堂皇地给猫用攒丝笼子装进来,我很奇怪门童怎么就能眼看着放她进来,经理居然也放行了,连交涉都没有!直接让客服中心做的夜床。”蜜蜡翻日志给她看。<br />  “咳!我忘了你是新来的了!”包打听咽口水时伸直脖子——这表示她的小喇叭即将开播,“她是白金VIP,每隔三个月就要来包次房间的!咱长住房特拨一间给她,你做常规时没看见那个套间配了猫洞和宠物香波啊?”<br />  “我以为是客人忘记的。”蜜蜡出着神笑了笑,“钱能通神,我算信了。”<br />  “不光是钱呢!她有来头的,都是有钱人和大官儿!你当她的来头是什么人?”包打听特地顿了一顿,等蜜蜡追问,见蜜蜡还在埋着头排她的布草清洁表,她失望得很,撇撇嘴,却忍不住叫蜜蜡,“诶,你听没听我说啊!”<br />  蜜蜡点点下颏儿,这稍微的动作已经足够鼓励包打听了。她凑近蜜蜡,压低了声音:“她啊——”包打听暧昧地一笑,拉长的尾音嘎然而止,“是个鸡!”<br />
作者: jqmz    时间: 29.4.2005 18:24
几天后蜜蜡画了第六个客人给包打听看,她却一副失望的样子:“怎么只有个背影啊!你不画脸不跟没画一样嘛?这女的长得可太不一般啦,”包打听手指放在眼角,把眼睛拽成细长,做了个造作的姿态,“喏,这狐狸眼儿。”又噘高了嘴,鼻翼上也皱出淡淡的波纹,“喏,这勾搭人的小嘴儿!” 蜜蜡觉得她有些地方很像金发晶,笑了一阵子才说:“不是不想画,是画不出。她的轮廓太淡,气质又很特殊……”包打听一口打断她:“什么气质,鸡诶!有,也只能是鸡的气质!” 蜜蜡蹙起小而圆滑的眉尖,疑惑地问:“我用心观察了她几天,挺娴雅清淡的啊,看着是个有身家有内容的女人,怎么会是那种女人呢?” “咳不一样!鸡也得分金鸡土鸡呀,我猜睡她一晚上得掏个千把块的!”包打听又指指腕上已炫耀了多次的紫晶手串,“这么贵,她那个难道能是个紫晶做的洞啊?!” 蜜蜡愣愣就爆笑出来,眼泪抖落在卷卷睫毛上:“真服你了。索性叫她‘紫晶洞’得了!还得给你注册专利呢。” 包打听却又正经了,一脸严肃地端详蜜蜡画的背影:“诶你还别说,这背影儿画得真不赖,她就这骚样儿,高高的个细细的腰,还有翘翘的圆屁股!” 蜜蜡很想好好看看这只金鸡,可紫晶洞的包房总挂着请勿打扰,客房服务也得在她回来前做完,台班似乎根本没有接触她的机会,蜜蜡不免有一丝遗憾。 蜜蜡不知道,其实紫晶洞也注意到了她,有一天,这个神秘的大人物主动靠近了蜜蜡。<br />  接晚班不久,蜜蜡接了个电话,号码是紫晶洞房间的,女人的嗓音像浸入了米酒里的圆子,香甜的味道是淡淡的:“你好。请过来一下。”<br />  紫晶洞已开了门在等,她轻轻倚靠在门框上,门在身后虚掩着。蜜蜡走到她跟前才发现原来她真的高,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头。她不等蜜蜡说那套“您好请问”,直接就问:“你们那里有没有准备安全套?”表情自然简单得好像在订早餐。<br />  蜜蜡摇头,紫晶洞示意她等一下,转身进房拿了个细细长长的银夹,抽出两张崭新的纸币:“你去买一些送到房间来。”蜜蜡看看说:“对不起,这太多了,您有零钱吗?”她递给蜜蜡一个小盒,柔声慢语地说:“酒店里卖的牌子我用不惯,你打车出去找找看这种,剩下的钱你拿着就行了。”这时屋里传出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啊?快点儿过来!”她应了一声,对蜜蜡淡淡地笑笑:“能快些回来吗?”蜜蜡点点头接过来,紫晶洞便关了门,高佻的身影隐入房间的阴暗那一刹蜜蜡听到她说:“别急,我从勃艮地带回瓶红酒……”<br />  半小时后蜜蜡回来,开门的是个男人,四十岁上下,两鬓已经斑白,五官气度都极普通,他只罩了件浴袍,随意地拎着个高脚杯,劈面就问:“给你小费了吗?”蜜蜡把剩下的钱和东西给他,他接了,嘟囔一句:“酒店的规定,你们不能拿小费。”冠冕堂皇地给了蜜蜡责备的一眼,缩回屋里去了。<br />  蜜蜡猜这男人就是紫晶洞的“恩主”了,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又看到另一个男人。<br />  那时都凌晨两点了,紫晶洞由人搀扶着走出电梯,两人经过台班时蜜蜡闻到浓烈的酒气。和她同行的男人年轻,身材高大,眉宇轩昂,紫晶洞穿条瘦瘦窄窄的黑色裙子,一双美丽的小腿从裙下探出,尖细的鞋跟凌乱地踏着,高绾了头发的脑袋东倒西歪地靠着男人宽宽的肩膀,未着首饰的腕子松松地攀住男人的腰,慵懒得十分妩媚。<br />  男人送她进了房间就没出来,天快亮时才离开。蜜蜡猜了整整一个夜班,此时格外希望包打听在——她尖细的嗓子里肯定会冒出一千一万种斩钉截铁的判断。<br />  早上八点,蜜蜡交了班,正缓缓走回宿舍去,刚接班的台班远远叫住她,向她晃晃手中的听筒。<br />  蜜蜡接起电话,那端传来紫晶洞的声音:“你叫蜜蜡是不是?你能不能过来我房间一趟?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声音不是往惯的那种甜美,反而低低落落的,更有些暗哑。<br />  <br />  房门口仍然挂着请勿打扰,蜜蜡敲门,听到紫晶洞模糊的声音:“请进,门没锁。”<br />  窗帘拉得密实,房间黑洞洞的,充斥着酒精的气味,湿乎乎的。紫晶洞站在落地窗前,正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光线偏心地照在她的额头和鼻尖上,身体则藏在暗处,好像浅色的影子。<br />  蜜蜡轻轻走近,她抹抹眼睛转过身:“随便坐吧,抱歉很乱,昨天晚上我喝醉了,还没有叫客房服务。”“那我现在给客服中心打电话。”蜜蜡拿起电话,紫晶洞却走来摁住听筒:“算了。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样子。”“你用不用先洗个澡?我给你放水。”蜜蜡拉开窗帘,把窗打开,阳光和新鲜空气倾泻进来,紫晶洞似乎不太习惯这突然而至的明亮,找个最暗的地方坐了:“谢谢,现在我只想说话,有时间的话就陪陪我吧。”她指指身边的一盏圈椅。<br />  紫晶洞穿着无袖高领的衫子,瘦而不削的双肩裸露,垂感极好的织料在双乳的地方形成一个令人叹息的弧度。淡色的衣着使她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几乎是青白了。她垂落眼睑,可蜜蜡仍然看得出那双波光涌动的眼睛周围的红肿——她无辜地并佐几可盈握的脚踝,用一种很轻很慢的声音说话:“本来心里不好过,抽两包烟就能过去,可毛孔再粗大下去粉底就遮不住了。我这心里——”她唏嘘着环抱住自己,“空落落的。整个人好像要被吞了。”一颗泪从她深而清澈的眼窝里滚落出来,在微耸的颧骨上划出一道痕迹。良久,她没有再说话。<br />  沉默。蜜蜡几乎要进入冥想的境界了。忽然,紫晶洞开了口,她的声音首次显得突兀:“他什么时候走的?”不等蜜蜡回答,又自言自语地接过去,“我一醒就去窗前看他,还是没看到——当然看不到,他肯定早走了,谁愿意缠上一个我这样的女人呢。”<br />  蜜蜡不知道该说什么,瞟见身边矮桌放着个翻开的本子,她便就着摊开的那一页看了看:似乎是用来记帐的,密密麻麻地写着数字和日期。“是账本,他让我记的。就是前几天你见的那个老头子。每三个月我来这儿陪他一个月,算是我最稳定的客人了,就是太小气,说给多少就是多少,吃穿用度,统统得记账扣钱,连开房费都要平摊——我这样的女人都包得起,竟然还舍不得给钱!抠逼带嘬手指头的!”<br />  蜜蜡本来安安静静听着的,不料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虽然粗鄙至极,却又辣又妙,头次听到这个说法,咂摸出了味道,给逗得笑出了声儿。<br />  紫晶洞也被自己逗乐了:“我不计较这些。钱我不缺。而且其实他算得再清,一个月也得给我二十个这么多。”她用下颏儿指指台灯。<br />  蜜蜡扭头去看,台灯下压着一叠钞票,折放得十分整齐。蜜蜡估摸着钱的数量,却见紫晶洞忽然脸色一变,唇色尽失,眼泪扑簌簌的,身体仿佛从脚底一节一节僵硬上去,紧接着开始剧烈的颤抖,泪痕都扭曲了。蜜蜡赶紧站起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br />  紫晶洞哭得几乎说不出话:“这钱……是……不可能是那抠老头……他从不留现金在房里的……这是……他早晨留下的……”蜜蜡要扶她躺下,听她这话就愣住了:“为什么?昨晚那个男人不是你的——”她硬生生把“客人”咽了回去,可紫晶洞显然已经听出来了,她的发作瞬间停止,平静地、冷冷地笑了:“他不是。一直都是钱为我挑男人,我想自己也应该作主挑一次了,昨晚我一见他就很喜欢他,显然他也喜欢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一瞬间,紫晶洞脸上笼罩了一层温柔的亮色,可马上那精致的五官又狰狞地挤作一团:“我以为能正常地和男人过一夜了,即使只一夜我也满足了,可他竟然给我钱!”声音低了下去,“为什么他能看出来……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他看出来……想不起来,昨晚我喝太多了……”她抓乱了头发,话语变作了呜咽。<br />  ……<br />  蜜蜡拉好遮光窗帘,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拽过毯子给紫晶洞盖好,又看了她一眼——睡得很安静,才轻轻退出来,关上房门。她感受着脚底地毯厚厚软软的触感,细细地把紫晶洞临睡前说的那句话想了一遍又一遍:“知道我为什么想和你说话吗。你和十几岁时的我像极了……”<br />  蜜蜡出着神,路也看不清,一头撞上急急跑来的月长,月长摇摇她:“大白天做什么梦啊?我刚替你接了个电话,是你和我说过的那金发晶,哭得一塌糊涂的,她在这个电话旁边等着你呢,”月长看看表,“都一个多小时了!我放了电话就跑出来找你,你跑哪儿去了——”蜜蜡不等她说完,从她手上扯了号码就跑走了。<br />  忙音响了半声就被接起,金发晶的嗓子已经哭哑了:“蜡蜡……我刚从武彬那儿回来。他为了一个傻逼女人不要我了。我想死。”<br />
作者: jqmz    时间: 29.4.2005 18:27
金发晶赴死的意念似乎非常决绝,一口咬定蜜蜡没必要回去看她:“这世上就我哥和你俩好人,你把遗言转告我哥吧。”蜜蜡哭笑不得,只好照她的软肋撞去:“就这么便宜了那个傻逼女人?还是等我,陪你回去卸了她,你死着也甘心啊?”金发晶果然听话地咬上话头:“没错儿!浪逼敢撬我的人我毁她的容!那我等你啊蜡蜡!”蜜蜡听她都快失声了还不绝口地骂,瞬间一阵心酸,一句“乖,回寝室等我”,赶紧挂了电话。<br />  归途蜜蜡后悔了一路:金发晶决不会把自己的一句戏言当玩笑,八成不等自己到就得连夜回去报仇,以她个二百五闹出人命都不稀奇……蜜蜡极少手足无措,几小时车程却把十个指甲都咬秃了。<br />  好容易捱到寝室,蜜蜡等不及找钥匙,喊着金发晶捶门,屋里传出窸窣的人声她才松了心——脚步走近,门开了——却是碧玺!开门的同时就听她腔调怪异的一句:“呦——你怎么回来了。”<br />  蜜蜡哪有心思理会她是哭是笑,拨她到一边,直直往里找金发晶的黄头顶——没有,自己铺上却半躺半靠着个人,蜜蜡急得头晕眼花,稳稳神才看清是罗砗磲,正目瞪口呆地看自己,嘴里的东西都忘了嚼。<br />  蜜蜡顾不上想其中因果,转身又要找金发晶去,却被碧玺一步越上前挡住了路,碧玺伸长了胳膊在蜜蜡身前,长长脸儿上满满的都是得意:“怎么能让你就这么稀里糊涂走了啊,你不就是回来抓我们的嘛。我告诉你——哎!”罗砗磲冲到蜜蜡跟前,碧玺被他一把推得重重撞在门口,“蜡蜡你别听她胡扯!”他嘴里的东西还没咽净,话音不清楚,却努力着要把尴尬的情状换成笑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我挺想你的。”蜜蜡看过罗砗磲,又去看碧玺,见她手里捏着小半个削好的苹果,心里明白了多一半,顿时种种感觉绞缠着堵住了胸口,转化成语言却是冷静得奇怪:“我明白了,这事儿回来再说吧。我急着找金发晶,她要出事的。”蜜蜡要出门,罗砗磲攫住她细细的腕子,力气大得要把一枚镯子攥到蜜蜡骨头里了:“蜡蜡!你别误会!别走!”“你——”碧玺细弱地换了一声,哀哀的目光看向罗砗磲,正好撞上罗砗磲也在看她,登时整个人矮了半截,泪水决堤而出。<br />  罗砗磲扳住蜜蜡的双肩,一心一意要解释给她听,还没调整好气息平仄,就被碧玺又冲上来隔在中间:“我不许你这么看着她!”碧玺转过身把蜜蜡拽走,从橱里拿出张床单,“实话告诉你吧蜜蜡!我和罗砗磲已经发生关系了!这就是证明!”她腕子猛地一抖,床单噗地散开,红的黄的痕渍展现在三人面前,像腐烂的花瓣。<br />  罗砗磲不敢去看蜜蜡的反应,冷冷地问碧玺:“我不是让你洗干净吗?”碧玺不管不顾地高昂了头,白白的脸上两片轮廓模糊的嘴唇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我没洗。我只做了这么一件不听你话的事。蜜蜡!你不知道吧,我们的第一次就是在你的床上,我的东西和他的东西全留在你的单子上,我特意留下来给你看的!你抢了我的领舞,抢了我的床,还每天大摇大摆地和他出双入对,你忘得了,我忘不了!我不明白我比你差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他跟我好了,你哭都来不及了!哈哈哈——”<br />  碧玺毫无悬念地挨了罗砗磲一耳光,尖锐的笑顿时变成了凄厉的哭,又加上罗砗磲绵软不休的解释,蜜蜡被这一幕闹得头晕脑涨,提了口气抬高声音说:“都别折腾了!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不论如何我得先找到金发晶,其他的事情回来再说!”<br />  蜜蜡的话让另外两个人住了口,忽然到来的平静让气氛更接近梦幻了,蜜蜡、碧玺、罗砗磲,三个人似乎漂浮在虚空中。蜜蜡感觉自己和他们一起,变成了三颗轨道不同的星球,近得眼看就要冲撞,其实永远不能触及彼此——这突如其来的意识在脑中一遍遍耳语着宿命和无奈,让蜜蜡心乱如麻,几乎连迈步的心思都没有了。<br />  电话铃响得突兀尖锐,三个沉默的孩子都一激灵,蜜蜡最先反应了走去接起:“是我,你在哪儿?……就在那里别乱跑了,我去接你。”<br />  蜜蜡放了电话,平静地对罗砗磲说句“别跟着我”,离开了。<br />
作者: jqmz    时间: 29.4.2005 18:28
暮色降临,学校围墙外一溜儿狗皮膏药似的小店都点了灯,店外撑起的凉棚被昏昏的灯光照得格外油渍斑斑,顺着视线延展开去,仿佛压眉的雾霭,什么老树昏鸦通通遮住了。<br />  蜜蜡在烂菜叶和泔水坑之间匆匆走过,扫视着每一张脸——尽管瘦小,金发晶没有被芜杂的环境淹没,蜜蜡很快找到角落的她:弥漫的烟雾、冲鼻的酒气、推杯换盏的混乱中,她安静得好像电影散场前引入的黑幕。<br />  蜜蜡看着她倒满一杯酒——金发晶已经醉了,瓶口哆嗦得对不准杯口——仰头喝干,小小的喉头随着吞咽一起一伏——她又倒满一杯,蜜蜡赶紧走到她旁边。桌上只有半瓶啤酒,一个杯子,一副黑脏黑脏的胳膊,枕着金发晶黄澄澄的脑袋。蜜蜡摁住杯口:“怎么只喝酒,不先要菜吃些,你想喝死吗?”她支起身,眨巴了下僵直的眼睛:“我的钱只够喝酒了。”居然无邪地笑了。<br />  “喝酒也不够啦,她喝了一下午了!”小老板趿拉着拖鞋走过来,让她走吧钱又不够,留着她吧她就继续喝,你赶紧算帐带她走吧,再晚些还得上人,一醉醺醺的小丫头,搁这儿不给我找事儿呢么!”<br />  “多少?”<br />  “菜她没点,可瓶子不能退了,你给25块钱吧。”<br />  “瓶子呢?”<br />  “都让她cei了,也不用你们扫了,赶紧走吧。”蜜蜡这才发现玻璃渣烂瓶子铺了满地。<br />  <br />  寝室门大敞着,罗砗磲和碧玺不知所踪。<br />  金发晶吐了一路,刚着床就又抠嗓子,一整只手都快塞进去了,蜜蜡让她趴在大腿上,脚尖勾个盆过来,双手环住她脖子。<br />  金发晶哇哇地大呕,吐出来的却只有稀稀的液体,身体铅一样死沉,头发尖儿眼看进盆了,蜜蜡抱得嘴唇都快咬破了。<br />  折腾了老半天才安生,蜜蜡给金发晶除去鞋袜,放她躺平,开始扒那一身脏臭的衣服。金发晶没穿胸罩,脱掉汗腥的T恤就赤 裸了,神志不清的她还知道本能地抱了胳膊护住,蜜蜡一下就看得哭了。<br />  拽掉裤子,金发晶一双光腿一露,蜜蜡愣了:这副看似瘦小的躯体臃肿了不少,大腿甚至爬上了许多暗粉红色的纹路——蜜蜡突然想到什么,赶忙伸手去捏她的脚面——也是肿的。<br />  蜜蜡的记忆一下回溯到小学:就在那一天,妈妈给十一岁的蜜蜡讲了很多女人的事情,还讲到了蜜蜡的出生,蜜蜡问妈妈:“我在妈妈肚里的时候,听话吗?”妈妈温柔地笑了,星月一样的眼睛蜜蜡记得格外清楚:“怎么会听话?折腾得欢着哪!怀着蜡蜡你,妈妈的脚肿得都穿不住鞋啦……”<br />  蜜蜡使劲儿摇晃,金发晶只是歪过头睡不醒,蜜蜡急了,啪啪地拍她脸颊:“先醒醒!你多久没来了?!”金发晶抬起眼皮乜了一下,口齿不清地说:“记不清了。”<br />  蜜蜡脑袋里嗡的一声。<br />  金发晶翻过身,脸埋在被窝里睡去了,蜷缩着的小小身体弯成一团,完全是猫的样子——一只没长成的小猫。<br />
作者: jqmz    时间: 29.4.2005 18:31
蜜蜡开了窗户,倒了秽物,拖了地板,洗了衣服,再看金发晶,还是沉沉地在睡,被酒精烧得猩红的嘴唇句号一样嘟着。蜜蜡想凡事果然没有绝对,至少这一刻里金发晶比自己幸福:失恋的人习惯把自己灌个人事不省,把一切烦乱纷扰甩给那个无法弃她不顾的人;金发晶梦里该是婴儿般的空白,蜜蜡却已紧咬了牙关要面对来日的麻烦了。<br />眼下正要用人,回来前打给痞子哥哥,接线员却说整个炮团都拉到南海试炮去了——酒店那边只能辞掉,不要说违约的罚款,工钱都有可能泡汤了,可这当口偏偏就需要钱……金发晶的日子看来不小了,得赶紧去医院;宿舍不能住了,人多嘴杂的传出去她就得给开了。可两个16岁的女孩子,哪儿找便宜可靠的住处去……<br />维特鲁威人留下的三个电话已经打过两个,一个空号一个没人接,拨最后一个号码时,蜜蜡竟然下意识地念了阿弥陀佛。<br />好在有人接,一个男人在恶声恶气地说他是住这儿可好几天没回来了。<br />蜜蜡客气地说您能不能帮着找找他,对方问你是他什么人。<br />——“嗯,他妹妹。”男人嘟囔一句他姐姐妹妹怎么这么多。<br />蜜蜡听出他不耐烦,赶紧更客气地说我真的有急事麻烦您了。对方扔了句你等等吧就没了声音,蜜蜡握着听筒等了不知多久,令人绝望的静谧才变成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电话里咯噔一响,那男人报了串数字就挂了。<br />蜜蜡一个个按着号码,指尖仿佛压着千钧。<br />电话突然通了,听筒喷出嘈杂的乐声人声,一个嗓子像男人的女人在说话:“这里是火山!”声音和噪音绞缠着揪斗着,像要撕裂一团乱麻似的满是声嘶力竭的无奈。蜜蜡喊着报了三遍人名她才听清:“你等着我找去,快不了——别挂啊我不知道他在哪儿!”<br />等待的时间果然长,事实是太长了。迪曲隆隆响着,既遥远又迫近,蜜蜡忽然发现:仅仅一天,竟发生了这么多事。紫晶洞的眼泪,金发晶的眼泪,碧玺的眼泪,一下子都扑落落地掉下来——这一天,漫长得太不真实,漫长得看不到头,甚至直到现在她还站在这里,等一个似乎不会有人来听的电话……<br />蜜蜡出着神,有人接电话时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啊”了声。只这一声,维特鲁威人就听了出来,惊喜地叫“是蜡蜡吗!”<br />两人说了好久,蜜蜡的正事却办得极为简练:蜜蜡直接说要借钱,维特鲁威人简单地问要多少,问过卡号又说明天给你打过去,就了事。<br />维特鲁威人干燥的嗓音似乎有屏蔽噪声的力量,蜜蜡能清晰地听见每一个字。有个湿答答的女声在旁询问“谁呀”,维特鲁威人只管和蜜蜡说话不睬她,那声音又问,维特鲁威人烦了:“滚他妈一边儿去!”蜜蜡轻轻笑:“你又交女朋友了。”<br />“别跟我说这个成不。我现在什么都还算顺,就是没好女人!要不我等你长大算了。”<br />“参照《源氏物语》,我已经不符合养成爱情的条件了。太老了。”<br />“瞎娘逼扯!小屁孩子老什么!不想了,专心奔事儿吧。过两年我想开个装潢公司,自个儿的……”<br />蜜蜡回到寝室已经十一点,碧玺依然无影无踪。看看金发晶,还好好睡在床上,蜜蜡放了心,端着盆去洗漱。<br />从水房出来刚要推门,有人抓住蜜蜡胳膊:是碧玺回来了。<br />比起白天,碧玺两腮已明显凹了下去,红肿的眼睛看着蜜蜡,不怒却哀。
作者: 冥河的眼睛    时间: 30.4.2005 21:53
haotiezi<br />ding <br />
作者: 周周    时间: 13.5.2005 13:34
谁还能打得开原贴帮忙搬一搬<br />
作者: mimu2000    时间: 14.5.2005 04:19
午夜过了,白日里烘烘的热气终于给吹散,阳台上竟然凉沁沁的。估摸要变天儿了,月亮周围一圈光晕。那颗白白的月亮被晕得变成了椭圆的,很像碧玺的面孔。<br />碧玺还在哭。半个多小时了,她牵着蜜蜡的衣襟不放,却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br />蜜蜡趴在护栏上,斜了脑袋瞄碧玺:“抓这么紧做什么?我肯定等你说完才走的。”<br />碧玺反而把手里那一角衣服攥得更紧了,她凑上前,一双眼睛空空地望着蜜蜡:“你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他?”<br />“那你喜欢他么?”<br />“我喜欢他!”碧玺机械化地重重点头,“我爱他!我永远都忘不了和他的第一次……”<br />碧玺脸上浮现的虔诚使她变得陌生极了:蜜蜡印象里的碧玺是眼飞横波的,对同性冷言冷语,对异性古道热肠,和一打男人打电话就能有十二种表情和声调的——眼前的碧玺却是如此这般的痴情憨意,害怕失去罗砗磲的愁苦深成了潭水,马上就要没了她的顶子了。碧玺从得意的优越愤怒的嫉妒变成现在这番模样,其间只经过了短短半天,而始作俑者呢?他面无表情地打了她,而后不知所踪——蜜蜡问碧玺:“你觉得罗砗磲喜欢你吗?”<br />碧玺脸色黯淡了一下,马上又明亮起来:“他喜欢我!只要你不在!”她猛地趴上来摇晃蜜蜡,“你不喜欢他对不对?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他就放了他好不好?好不好?”<br />“——我放了他他就会喜欢上你吗——”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近在咫尺的那双眼却让蜜蜡住了口:眼睛肿得滚圆,就要把薄薄单单的眼皮撑破,眸子透出的光亮却依然烫人,仿佛要把那苍白的脸儿烧化了一样——一种强烈的同情攫住了蜜蜡,她记起自己是如何悲伤地望着舒俱徕,记起是如何强迫着自己去豁达去骄傲、才没有和碧玺一样烧伤自己——碧玺啊!<br />碧玺仍旧满怀希望地看着她,蜜蜡拿开她的手,轻轻说:“我和他说就是了。得睡了,我明早还有事呢。”
作者: mimu2000    时间: 14.5.2005 04:19
金发晶竟然很平静。从医院出来,她告诉蜜蜡其实早就觉得自己怀孕了,蜜蜡有些冒火。<br />——怎么不来医院?<br />——没钱。<br />——钱呢?<br />——去看武彬,总要住下吧。吃啊玩啊总要钱吧。武彬看上双鞋,钱不够,不能不买给他吧。他喜欢的我都喜欢,这叫爱屋及乌啊……<br />金发晶为活用了成语自豪着,又说:“有了更好,武彬知道我怀了他儿子,肯定回来!”突然满脸郑重地咬蜜蜡耳朵:“蜡蜡,我想生下来,你当干妈吧?”<br />蜜蜡狠狠瞪她:“武彬不知道甘苦好歹,你不知道轻重利害!你旷了多少课你知道么,这都离开除不远了,还生孩子!”<br />金发晶不以为然:“得让那傻逼娘们儿也尝尝被甩的滋味儿!我就得告诉武彬,我们要有孩子了!开除就开除,我早是大人了,谁也管不着。”<br />这未婚妈妈的梦明显是异想天开,蜜蜡又生气又好笑,只能稳稳神说:“下午我陪你回去找武彬,这会儿先回学校吃饭。”<br />碧玺睁开眼就跑去找罗砗磲,一上午不知所踪,此刻罗砗磲却守在寝室门口,一下巴青青的胡茬。<br />蜜蜡担心碧玺回来——再加上一个金发晶,非搅了粥不可——就引了罗砗磲到个背人的拐角说话。<br />罗砗磲想抱蜜蜡,被她躲开了,只好搓搓手说:“蜡蜡,你听我解释……”<br />但凡两人相处,总是这样:情势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越是无法解释,这五字经越是必说的,说出来不单于事无补反而雪上加霜——此情此景,罗砗磲的“你听我解释”自然是愈加面目可憎。<br />果然,蜜蜡不给他说,罗砗磲不甘心,又抢了一句:“蜡蜡,你是不是气我不联系你?我打听你电话,可碧玺她说你不让告诉我,她说你不愿理我,她说——”<br />“别说了。你和我是肯定要分开的。”罗砗磲又想说话,被堵个正好,张开的嘴忘了闭,蜜蜡呆滞地看着他渐渐熄灭的眼神,说话却流畅得像熟练的导游在讲那已顺了千百回的解说词:“女孩子不管多生气伤心,都是为了惹你来哄来劝,决不是真要跟你决裂;如果存了心要疏远你,反而不会耍性子闹脾气了。昨天有一个瞬间,我是嫉妒的,可持续的时间太短了。自己都奇怪怎么会是这么淡然,夜里反复想了好多回,终于明白了:碧玺和你怎样,是因为爱你,你的嘴唇你的身体都成了好的;在我这儿,你的嘴唇你的身体却成了事故,碧玺做到的,我更是做不到——其实不是做不到,是和你做不到——原来我不爱你。”<br />蜜蜡和罗砗磲重逢后的独处一共五分钟,五分钟结束,这两人的生活就像斩断了维系的绳,两只船各自漂开,彼此渐渐远成一个黑团子——这之后很久很久,蜜蜡和罗砗磲都以为对方一定就照这样永远消失了。<br />
作者: mimu2000    时间: 14.5.2005 04:20
找武彬的目的不一样:蜜蜡是干脆要金发晶彻底清醒,金发晶是要挽回武彬,还要耀武扬威地“做那女人一顿”,把蜜蜡给的那把小甩刀比了又比。<br />武彬的老练让蜜蜡吃惊。他不躲,甚至在得知金发晶怀孕时也不辩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听说你爸是后的?而且……你是不是和你哥他们住了好长时间?” 蜜蜡原想此行金发晶肯定要耍赖撒泼的,被这软软的“听说”闷闷地一戳,金发晶竟然哑了,呆呆地不出声,直勾勾看着武彬的脚下——这双用去她三个月伙食费的耐克鞋一直是金发晶的骄傲,每到嘲笑蜜蜡不恋爱都被她提及:“我饿肚子都幸福,这就是爱!你懂不懂啊蜡蜡!”<br />那边武彬居然还在礼貌周全:“晶晶,需要什么我能帮的,你就说话。”金发晶不说话,蜜蜡却接过来:“有哇。把你鞋脱了好不好?”武彬以为听错了,看看金发晶又看蜜蜡。蜜蜡又说一遍,他才满脸疑惑地脱鞋,有些心疼地看看雪白袜底,轻轻放下脚。<br />蜜蜡从金发晶后兜摸出刀,狠狠两下,一只鞋出了残。武彬愣了,金发晶笑了,抢过刀子,边戳边骂街,口粗到蜜蜡想捂耳朵……<br />武彬悄无声息地走了,金发晶毁鞋扎伤了手,血滴滴答答的,泪却一颗没有,突然说:“蜡蜡,这刀子你一共动了两回,都是为我,蜡蜡你对我真好!”笑得蜜蜡心酸,强忍住不哭,找纸巾摁她伤口:“太晚了咱不回去了,你陪我回家看妈妈去。”<br /><br />妈妈胖了,尖尖下颏儿变成了一小半椭圆,原来削削的颧骨也鼓了起来。脸色作派却像个少妇,她高高盘着头发,领口家常地散着,细细的脖颈上,围裙背带系了个扑棱棱的蝴蝶结子,一开门就团团地笑开了:“蜡蜡!晶晶!你们怎么回来了?”<br />蜜蜡跳进门抱住妈妈:“想妈妈了呗!叔叔呢?”<br />“厨房剁排骨呢。”妈妈拿拖鞋给金发晶,抚抚她的黄头发,“晶晶长个儿了!”<br />“妈妈算出我们要回来啊,做好菜。”<br />“哪儿啊,你们回来也不打电话,幸好大姨要带你姐过来,妈妈和叔叔烧了好多菜,要不多来不及。”<br />——东菱要来?!蜜蜡愣了一下,赶快挪开思路:“妈妈找个创可贴,晶晶手拉破了……”<br />
作者: mimu2000    时间: 14.5.2005 04:20
东菱更高了,黑漆油光的短发捧着圆腮,发育饱满的胸脯给了衣服半月形的轮廓,刚见面就拉着蜜蜡细细地看:“蜡蜡没变样儿嘛。”又扭头愉快地笑,“嗯,有一点不一样——更好看了!二姨,你怎么把蜡蜡生得这么好,我都嫉妒了。”<br />菜上桌,东菱开始狼吞虎咽,大姨敲她筷子:“有点儿丫头样子!”东菱不管,半起身扯了条鲜蘑:“我得快吃,舒俱徕来接我一起上奥赛辅导班。”<br />“自己去就得了,怎么又让人接?你得好好学习啊郁东菱。”<br />“妈!我什么时候不好好学习了。我车带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不是舒俱徕给扛回来的么。”<br />大姨板起脸想训东菱,却被打断话头——有人弄掉了筷子。<br />金发晶赶紧弯腰捡起去厨房冲了,挠挠头嘿嘿一声:“手坏了就是不得劲儿,筷子都拿不住。”<br />东菱把脸埋在碗里,大姨不高兴,一桌人都不说话,叔叔做好红烧鱼上了桌才重新说笑起来。<br />东菱频频看表,七点半不到就抓了书包跑出去,大姨追到门外:“郁东菱,你给我好好学习!”蜜蜡侧耳听着,楼道传上来东菱模模糊糊的答应,脚步声渐渐远去,蜜蜡放下碗筷去看窗户,被金发晶在桌下踢了一脚回过神来,重又端起碗来,却迟迟不吃,一直用筷尖数米粒子。<br />刷碗时金发晶悄悄问蜜蜡你怎么了?蜜蜡摇头,金发晶撇嘴:“筷子都掉了还装呢。要不是我反应快,看你怎么收场。怎么谢我啊?”蜜蜡仍旧不说话,放下手里的盘子要搂她,金发晶缩了肩膀闪到一边:“大脏手想油我裙子啊!”<br />入夜,金发晶拉实了窗帘,一出溜儿钻进被窝:“蜡蜡,你的新床真大,真软,你的房间也好!”蜜蜡边换睡衣边想心事,捏着纽子的手指动动停停:“是么。搬家的时候叔叔买的。”“你叔叔真好。”金发晶转身对着墙,片刻又转回来,飞快地扯蜜蜡肩膀,“诶诶诶,先别扣呢——呀,蜡蜡,你的胸罩真好看,都挤出沟儿来了!”蜜蜡脸颊绯红,罩杯外的半抹乳房也爬上粉白的颜色,她嗔金发晶一眼:“又不是白天那副奔丧德性了,昨天还要死要活的,快把我折腾死了。”<br />金发晶淡得发灰的眉毛微微耷下去,眉尖周围的皮肤先红了:“蜡蜡。我想忘掉的,刚忘了一会儿你又说。”蜜蜡连忙爬上床推她,她眼眶儿里已经肿起一包泪,还嘬着腮帮子忍着,“我没事儿。你陪我打胎去吧。”<br />这话说得稀松平常,和“天气不错”几乎没有区别,蜜蜡却感觉到一种悲伤,从金发晶的心底直直波动到自己胸前,她拽金发晶躺下,尽量让语气轻松,“等我回酒店安排安排,回学校就不走了,陪着你。”金发晶缩了脑袋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嗯。可——我没钱。”“傻子。钱的事情要等你操心我就成傻子了。——哭什么,一点儿都不像你了,睡吧。”<br /><br />
作者: mimu2000    时间: 14.5.2005 04:21
金发晶要和蜜蜡一起走,蜜蜡怕她自己回去又要瞎闹,再和碧玺打架,就哄着好歹在家住下,自己回酒店辞职。<br />经理面无表情地看完蜜蜡的辞呈,眼睛抬起来看她:“我很忙,咱们进正题,不说别的。第一,你的条件好,也聪明,继续做肯定还能发展;第二,非要走我当然不留你,毕竟酒店不缺人。但要把工作交接好,你上台班岗的配置要入库;第三呢,这么辞职肯定是违约,罚款可以不提,毕竟你还是学生,可是工资奖金不能开。我这么说,你明白吗?”“我明白,谢谢您。”<br />蜜蜡微微鞠个躬离开了,留下经理在原地,她盯住远去女孩子窄窄的背影、垂垂的发稍,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br />包打听自然舍不得蜜蜡,眼泪花花若有若无地转,哽咽起来嗓子更加尖了:“班排不开呢,走之前值个中班行不?”蜜蜡知道她想溜去会男友,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当天也赶不回去了,做个顺水人情也好,于是答应了。包打听欢叫一声立刻没了影。<br />晚上七点半,蜜蜡填了表准备交班,正蹲在值班台下收拾个人的东西,忽听有人叩叩地敲桌面,连忙换上微笑直起身——紫晶洞!<br />紫晶洞妆容化得细:眉峰考究地吊起,唇色调得娇而不艳,双目影影绰绰地隐在墨镜后面,十只修得精巧的指甲盖子齐齐扣住一枚狭长的手包。她从手包里拈出房卡搁在台上:“我有急事要走,你替我办下退房,剩下的押金入在下回check in的账上。”<br />刚见紫晶洞,蜜蜡想问她好些了没有,看她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便明白了七八分,静默地拿过房卡。她要走,又叫住她,拉开抽屉,翻出张卡纸:“请收下这个。”<br />是一幅画。画面里,一立背影的是个女子,酒店的走廊却不是暗红色,只用寥寥几笔勾出个黑白的轮廓,粗糙单色调的背景反衬得那袭身影很是绰约。<br />紫晶洞推高墨镜,不管额发被压得凌乱,看一眼画又看蜜蜡:“是你画的?”蜜蜡点点头,微笑:“退房手续我会办好,请您慢走。”紫晶洞愣愣,随即笑了,说声谢谢你走进电梯,绛红色的裙摆随步伐从容地摆动。<br />下了班蜜蜡没回宿舍,而是奔去悦庭。月长却不在,领班显然不高兴:“两天没来了,假也不请。勤快是一码事,旷工是另一码事,你回去和她说一声,再不来我也保不了她了!”<br /><br />
作者: mimu2000    时间: 14.5.2005 04:21
蜜蜡三步省一步地回宿舍,月长蒙着头躺在床上,一小篮大枣被她打翻,红红点点滚落在各处,房间里一股腐烂苹果的味道。<br />蜜蜡叫她,月长忽地坐起,乱发在脑后散开,眼皮和颧骨活像沾了胭脂。月长时断时续、慢悠悠地说着话,很久,蜜蜡终于从那梦呓般的语言中分离出了原因:月长家托人捎来土产,同时看似说者无意地带来勒子娶亲的消息,新媳妇是他帮工砖窑老板家的闺女。<br />蜜蜡感到疲劳厌倦,连张口安慰的心思也不愿动--安慰也是徒劳。月长混乱的叨念里,蜜蜡昏昏地睡去,夜半不知不觉清醒,有水滴在额上,冷森森的,眼前竟是月长白亮的脸,蜜蜡尖叫一声,揩去月长的泪,生气又心疼:“我明天就走了,不然你跟我回学校吧?”月长摇头,茫然地说:“我睡不着。我想睡。我睡不着。”<br />--月长情绪紧张地要疯掉了。蜜蜡沉吟几遍,抓过月长的手放到月长两腿间:“你试过么?”月长连连摇头,把手拿出来,蜜蜡又给她放回去:“你听我说。这不脏,能帮你放松的,我也有的。你躺回床上去,一会儿就睡着了。”蜜蜡给她套上拖鞋,推她躺平,月长木讷地听话。蜜蜡给她盖好,挨她躺下,轻轻拍着月长。床铺轻轻响了一声,蜜蜡感觉被单下的月长向上微弓了身体,一会儿,月长的呼吸成了睡熟的频率,沉稳绵长。<br />蜜蜡回自己床上,想探身体,最后却没有--今晚我还是清醒好些。<br />窗外一个青白残缺的月亮,窗里呼吸深沉得像堕入了洞子。已经夏天,蜜蜡打了寒战:月长一个失恋,把周围都变成墓穴一样了。
作者: mimu2000    时间: 14.5.2005 04:21
“月长,我有事情,不得不回去学校那边。虽然替你难过,但是还不至于担心你:相处了这么久,我知道内里的你比外在的你韧得多,你会好起来,对吗月长?<br />“月长,你给我讲你的事情,我觉得真美。如果不是活生生的你在我身边,几乎不能相信这种田园式的儿女之情会存在。毕竟桃源是脆弱的,梦都会醒来。我妈妈说恋爱最伤人,咱们都是十几岁,对爱情的憧憬差不多是生活最重要的部分,会受到伤害的事情,根本没办法避免。你只能想,每个人都有他/她的伤心,遗憾是深深刻下的,不可能弥补,只能放他走。<br />“月长,写下这些话的同时,我就在笑自己的无凭无据:这些太简单,谁都懂,却没有人做得到,没有人超脱出去。有你,有我。别人的安慰不会有用,只能自己慢慢好。尽管这样,我还是留信给你,因为咱们是好朋友,希望你好受一点。”<br />蜜蜡把信压在月长枕边,月长睡得还熟。<br /><br />金发晶被面孔冰凉的护士领进手术室,门很快关上了。蜜蜡只看到一对金属架子,她猜到是放腿的。<br />蜜蜡坐下来,肩胛顶住坚硬的椅背,尽量不去想金发晶在那对搁架后面叉开腿的样子。<br />另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姑娘被护士推出来,轮椅一侧树着吊瓶。姑娘苍白的颜色仿佛一个符号,蜜蜡忽然觉得疼痛冰冷,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四周。<br />一个男人走到蜜蜡身旁,温声问道:“你是自己来的还是陪朋友?”<br />——打从紫晶洞的房间退出,三天里密麻麻发生了太多事。发现罗砗磲和碧玺的事、接回醉酒的金发晶、机缘巧合地和维特鲁威人通话、和碧玺谈话和罗砗磲分手、见了武彬见了东菱又差点见了舒俱徕、月长失恋金发晶堕胎——这三天是蜜蜡有生以来最长的三天。<br />三天过去,蜜蜡邂逅欧泊,她的第一个名副其实的男人。<br />欧泊把他的蜜蜡引向未知的人生,四年后,蜜蜡说:“我是20岁的寡妇。”这是,为了爱人欧泊。<br /><br />蜜蜡一文分为上下两篇,到此为止上篇结束。<br />
作者: woshiwo    时间: 5.6.2005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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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青草娃娃    时间: 27.6.2005 12:43
下篇开写了。帖子还是这个帖子,不会新发帖的,不过名字过一阵子可能要换。蜜蜡的故事,其实叫做——<br /><br />《借我个影子》<br /><br />飞水流痕。<br />四年以后——<br /><br />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云朵洁净,阳光细碎,他又见到了她——只浅浅一眼,目光便胶合住了她。<br />这女孩子化了不薄不厚不浓不淡的妆容,眉是修过的,却不吊梢不尖细,细看去,倒还借了些男人的英气;小巧眉头微微下滑,拱出氤氲的眼,眼睫好像没装饰过,因为并不像苍蝇腿——那种很多女孩子用小刷子蘸了昂贵油彩涂就的形态,却又能浑然天成地在眼尾投下让多少异性为之怦然的阴影;鼻翼莹润,唇色却白,也并没有讨人喜欢地鼓着努着,只平淡地搁在那儿,反而成就了另一种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嗔,却能从中咂摸出若隐若现的失落,无法忘怀。<br />他按男人看女人的默认顺序,顺着颈子看下去,一路溜到胸前:女孩子套穿了两件窄窄紧紧的运动背心,玫红墨绿,色调撞击得不温不火;一里一外的两重领口都开得低低,外面的领口咬合着里面,里面那一重则咬合了——领口真的低了,让他看到了那条托举力造成的线段的末尾。他有些紧张,有些窃喜,定了神想再看——那浅浅的一道却被遮住了——细看去,并不是遮住,而是插了东西:是勺子,那种学生最常用的不锈钢长柄勺,现在长柄看不到了,只有勺子圆圆地露在外面,竟被两根纤细的指捏着!<br />惊讶里他去看她的表情——这个应急举动显然错到了家,她故意投来的目光被他毫无准备地一头撞上,他立刻想起,这是人来人往的学校餐厅,不是昏昏欲睡的地铁,耳根立刻泛上一缕紫色。以他的为人修行,当然不会让那羞愧的标志蔓延到脸,可那女孩子竟功德圆满地拔出勺柄,若无其事地继续午餐,又恶作剧地抬起头冲他笑了,唇邪邪地扯向一旁——他觉得难堪,下意识低头缓和情绪,再看她时却没了人,连忙四下找寻:原来是吃好了,正摇摇地往门口去。他才发现,今天她的发型大不同常,栗色的大波浪华丽地推伏在肩上,一直翻转到腰间,妩媚得夸张。<br />他不要放过这转瞬即逝的好机会,于是追去,拦了她问:“你是文传院的蜜蜡?”话一出口就想咬断舌头:明明是锦心绣口的三寸不烂,怎的到了她跟前,就他妈不争气呢!<br />赶紧再看她反应,却根本看不出什么,她只拿眼睛划了界限,不惊不怒不回答地看他。他只好随便说话。<br />“我叫天河。嗯——你下午有课么?”<br />“没。”<br />“那能不能——”<br />“不行啊,我得去看医生。”她嘴角笑起来,眼睛却没笑。<br />“你病了吗?”<br />“不好说。”她歪了头,抬手推了推脑后的鬈发,眼眸向他转了一下,看似安静,水气里却闪了狡黠,“我要看的,是心理康复医生。”<br />她动作轻慢地掀起隔蝇帘,走了。留下他在原地莫名其妙。<br />托帕的办公室新种了一棵滴水观音,宽大的叶最后归为可以凝落水滴的一角尖端,落地窗外是城市半透明的天,衬得她有些婀娜之彩。<br />——这植株真个是“种”上的:席地起了座青砖砌就的矮矮花坛,托帕给蜜蜡看那溜地的气孔,并说是花了三个周末做砖模子留出来的。蜜蜡用指尖抚了一回,斜睨着他:“你又费时做这个,海蓝宝肯定又生气,说你不务正业了。”<br />“小海不知道。我就说是服务中心统一安排的。”托帕引蜜蜡坐下,把杯子递到她手里。蜜蜡见杯子里是澄亮的青绿:“又是翠芽苦丁。”托帕轻轻笑了一下:“苦教你冷静,回甘就让你开心,对你来说,就很合拍。”他在蜜蜡对面坐下,身子向前探探,“这周能睡好吗?”<br />蜜蜡眼里暗下来,轻轻踢掉凉拖,蜷上沙发,不说话。<br />托帕沉吟片刻,又说:“今天头发很好。”<br />“造型罢了。拨拉片拍了半夜,昨晚又没回寝室。”<br />“你不情愿干么还要这工作。”<br />“我必须忙。偏偏大学里太闲,我得忙啊。”蜜蜡下颏儿抵在膝上,伸直了胳膊,抿着嘴看交叉的手指。<br />“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br />这女孩子埋下脸在膝上,让头发从两颊垂下来,造成个包裹身体的隔幕。仍是不说话。<br />托帕忽然重重向后,倒在靠背上,叹了气,叹得很是伤心。蜜蜡给他叹得一下抬起头来,飘忽的目光问着他。<br />“蜡蜡。我对自己信心不够了。”<br />“你怎么了?”<br />“你也知道,我认识你两年了,你妈妈让你到我这里来做咨询也快一年了,可你还是一直睡不好。你经历了什么,我没让你妈妈说,我想让你自己说出来,会好得多。可你一点开口的迹象都没有。”托帕苦苦笑一口,“我自己从小到大的履历,反而都讲给你听了。这么长时间了,没有起色,只能是我这里出问题了。蜡蜡,我不是在诱导你,再过一年就升级考试了,我真的怀疑自己够不够咨询师的门槛,小海总说我的那些话,最近我也细细想了一遍,我在想要不要放弃。”<br />“没有没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我好多了。托帕,我之前什么样子你想想,该有印象的,你给我补课的时候,我是不是都不说话的?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那时就是说不出话来,多少人,包括妈妈、金发晶,都不行。可你一句一句地逗我说话给你听,你成功了,你不知道妈妈多高兴。她送我来,也是因为你好啊。”<br />托帕沉默,发呆地看她的手:指尖的颜色白得敏感,右手无名指指尾套着枚戒环,是个细小的白金戒子,矜持地闪着属于它的那种光芒。<br />蜜蜡深呼了口气:“我这么戴戒指,是因为我结婚了呀。”托帕睁圆了眼睛,蜜蜡咯咯笑了,“只是,我是寡妇。20岁的寡妇。”<br />本文改名为《借我个影子》。<br />转载请注明“先关灯啊”原创。<br />谢谢。<br /><br />白瓷杯子在十指中轻轻环着,杯口罩上融融一团热气,杯底被交替的狭长叶片覆盖,小小一圆幽碧的水,映上一对忧伤的眼。<br />蜜蜡给托帕的叙述断续破碎,托帕不提问,由她讲。<br />“我一直在想,欧泊的不在,至少还能有一个好处。认识他,是在我十六岁的尾巴上,如果欧泊还在的,到现在也有四年了。生活蝇苟,不用说,我和欧泊会给变成稀松的一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因为亲切和习惯维系的关系。<br />“可欧泊,就把我们的朝夕那么一掐,断了。他做了我心里淡灰色的影子,永远是初初认识时的欧泊。<br />“我呢,可就做不回当初的蜜蜡了。<br />“你试过被人从后面抱着么?是睡着前的一瞬间。”<br />托帕摇头:“小海一向都是让我抱着她的。”<br />“欧泊也总抱着我。是那一种胸膛贴着脊背的暖和。胡茬扎着肩膀。有凉凉热热的喘气吹在颈窝里。我会想,地震来了都不怕的,反正即使什么都塌了也会滚落进他怀里去。<br />“把那些感觉做了习惯,他却一下子把那圈怀抱都收了走——欧泊真狠心。<br />“关了灯,黑乎乎的,总觉着欧泊在我背后,一点一点冷下去。不害怕,伤心是大而无尽的,好像要把整个人钻个孔了……”托帕把手在空气里往下压了压,不让她说了。<br /><br />从托帕那里出来,蜜蜡没去赶车,而是穿了两条胡同,转过几个弯角,来到一道店面鳞比的窄街。窄街的路面,弯弯曲曲淌着的是黑污的泔水废油,腐烂的菜叶果壳趴伏在人行道两沿,两侧清一色的小店统统都可以模糊了招牌的,只剩下店主出进着忙活生意——都系了油花花的围裙,面孔淹没在缺失的光线里。<br />窄街的尽头,有个小店是蜜蜡要去的,透过经年的蒙尘,能看到招牌上是“月长小吃”。<br />老板娘年轻,迎出来就笑了:“蜡蜡!”<br />蜜蜡被她扯着手进去,一边端详她的身段,打趣着说:“还不显啊?”<br />她眼皮肿,饱满到笑起来都扯不出一丝皱纹:“你又笑话我,才几天啊,就要显了。”一边扭了脖子向灶间喊,“你快出来,蜡蜡来了。”<br />蜜蜡忙拦:“别让他出来进去了,这会儿忙,看照看不过来。”说话间老板已经出来了,还是高胖,脚下瞪双胶靴,圆圆的肚皮上顶着片污渍不均匀的罩衫,正用块毛巾抹额角的汗滴,一边憨憨地笑。<br />他掇过凳子给蜜蜡坐了,又被老板娘打发回去,一边还扭头翁翁说:“那鱼搁着我洗,你别捅凉水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做你的吧,别盯着我和蜡蜡说话儿啦。”<br />蜜蜡收了在胖老板身上的目光,静静一笑:“嫁得好哇。怪道的等不及地要生小孩子。”<br />“别打趣我了,”她左右一看,悄悄凑过来,“其实我们是等不及才结婚的!”<br />“啊——好事成双!”<br />她给蜜蜡坏坏一个眼神看得腮边腾起红潮,抿了嘴低下了头,蜜蜡就势把她细细看了一遍。<br />不知是安逸还是怀孕的缘故,月长饱满了不少,脸儿变得圆圆了,头发在脑后密密挽个碗大髻儿,呼应了挺阔的额头——少妇的她竟比作少女时出众许多——蜜蜡盯着月长,觉着仿佛看穿了风雨、一时回到四年前,两人在酒店浴室说掏心窝子话的那一晚,心中自然别有一种滋味。<br />月长只是陪着聊聊家长里短,两个人更多是静默:女儿家,经年的好朋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的都是过往的旧事,而月长总是细致温和的,刻意避开很多,没了过去,话题自然紧紧的。<br />蜜蜡淡淡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出门一路慨叹月长的理解,可又不免遗憾:月长毫无征兆地嫁了人,每每见到都是富足满意的模样,却被蜜蜡无意见到钱夹里的照片,藏得深,里面的男人没见过,可知情的人定能猜出是谁了——月长比看去那样子乖巧很多,对“你和我”中间的事情区分得清楚,蜜蜡的事她不问,自己的事也不提,于是月长怎么想,蜜蜡要问问不出。朋友间不咸不淡的,虽然处得近,隔日子能见上一面,却还是不如反不在一处的金发晶,来得自然热乎。<br />蜜蜡坐在公车一角,眼里被滑过窗外的城市夜色晃着,光光暗暗的。一下感觉累了,弯腰去揉脚趾,低头时瞟到领口下若隐若现,忍不住哧儿乐了,想起白天那个尴尬的他。<br />他一开始注意到她,就给蜜蜡察觉了——女人在捕捉青睐者上,天赋都是超人的——半年了,他就那么随着她,不远不近,不紧不慢,人群中投来的一直是寻找的眼神,找到了就不挪开。<br />蜜蜡不讨厌他。此时慢慢想来,金发晶成百上千回拿来劝她的话又浮起:“你的日子还得照过吧!欧泊死都死了,你还真跟着他去啊,傻子!”<br />他叫——<br />天河?<br />蜜蜡还要把心事想下去,思想的路却被一通电话打断了。<br />接起,舒俱徕劈头闯进来,只说一句就挂了:“蜡蜡来趟你姐姐出了点儿事儿。”<br />“出了点儿事儿”,话这么说,可舒俱徕的气息不匀,好像因为情绪和奔跑在颤抖,蜜蜡心底抖抖地寒了一下。<br /><br />
作者: 青草娃娃    时间: 27.6.2005 12:47
匆匆拦辆车钻进去,穿过大半个城市,到他们学校时已是午夜。舒俱徕守在东菱寝室楼下,一反常态地没有歪着嘴角,上前拽住蜜蜡:“太晚了我进不去!你姐不下楼!她哭!”他乱得说不清,用力甩口气,又说,“你姐丢了两晚上了!刚回!接电话什么都不说,哭!忒奇怪!”<br />灯早已熄了,一个女孩子睡眼惺忪地给蜜蜡开了门。<br />蜜蜡朝东菱的铺位摸过去,女孩子们沉熟均匀的气息中是东菱轻轻的抽泣声,她挺挺躺着,眼睛亮亮睁着,不理蜜蜡叫姐姐。<br />“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他在楼下等着,脸色都不好了。舒俱徕他——”<br />这“舒俱徕”显然刺激了东菱,她突然起身下床,拉着蜜蜡往外面水房去,抱住她又哭了。蜜蜡去掏电话:“舒俱徕肯定欺负你了,我问他。”东菱不让,蜜蜡看她脸上脏了一块,揩时却不掉,再仔细瞧,竟然是大大一片淤青,心底咯噔沉了下:“姐,出什么事儿了?”<br />东菱把下颏儿放在蜜蜡肩侧,用一种很轻很慢的声音说:“我遇见流氓了。”<br />“你——”<br />东菱没说话了,只重重点了点头。她没出声,蜜蜡却感到有冰凉的泪水大颗大颗垂落,她懵了,机械地环住姐姐,一下一下拍着,思绪不知所措地混乱,同时竭力抑制恐惧的上涨,因为她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得知欧泊死讯那个黄昏的绝望。<br />舒俱徕打来的电话蜜蜡摁掉了四回,第五次才勉强稳了精神,接起:“是大姨家出了些事情,不要紧的,你先回吧。”舒俱徕似乎觉察了蜜蜡声音中掩饰不住的颤抖,迟疑了下,还是挂了。<br />理智渐渐恢复,蜜蜡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br />欧泊习惯在晚上写稿子,弯弯一柄灯光,照出个扁扁的亮处,抱团毯子倚在脚边的是蜜蜡。<br />欧泊工作时蜜蜡会在隔壁房间,但欧泊的平房小院没有供暖,冬天里欧泊要把电暖气安排在蜜蜡那里,蜜蜡索性抱了毯子过来,放了取暖在欧泊脚畔,排几个垫子,就斜靠在欧泊椅脚旁,每天顶个巨大的耳机,安安静静看碟。<br />欧泊会写很久,常常是蜜蜡要换第三张四张时,欧泊才长个懒腰,掌心罩住她顶发狠狠揉搓几下:“小东西。饿吗?”蜜蜡点头时就去准备简单的吃食,欧泊活动着脖子走出去,蜜蜡就脱了耳机,听随他来的声响:哔剥的爆油声中,欧泊偶尔要问一句的。<br />“——蜡蜡鸡蛋要盐的,还是糖的?”<br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那时日剧风行,蜜蜡几乎把所有欧泊能找来的日剧都看了一遍。<br />有一句台词,是以后的蜜蜡总想起的:“有一种伤痕,看不见,可存在着,就像白昼的月亮。”蜜蜡觉着这是说欧泊和她。<br />那部日剧却是有关强暴的,此时蜜蜡蓦地想起女主角受辱后的样子,浮肿脸颊,凝滞眼神,咬破的嘴角,被推往手术室的路上医生在说:“要检查裂伤的状况,需要住院观察是否怀孕和感染性病。”<br />“是否怀孕和感染性病。”<br />蜜蜡脑中飞快颤动了一下,然后想尽办法带东菱去了医院。<br /><br />去医院的路途也很漫长,蜜蜡觉着黑暗浓浓地融化了液体要从窗缝渍进来,有个时候她几乎要用手去捂了。<br />医院那里的情形非常难堪,手忙脚乱地说完自己都不知什么的一番话,东菱被护士接纳去检查了,蜜蜡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茫然地四处看看,却见到舒俱徕,打急诊口亦步亦趋走上来。<br />蜜蜡一下坐下去,大口大口哭出来,舒俱徕赶上接住她:“我多抽了颗烟,怎么看见你们跑出来,跑这儿来了?怎么了?”<br />小护士拿了单子出来,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话:“谁是郁东菱家属?”<br />舒俱徕放开蜜蜡,走去那里,护士宣判地说:“阴道裂伤,处女膜三处伤痕,已经冲药了。大夫说得住院,你签个字交钱去吧。”<br /><br />蜜蜡累坏了。<br />东菱不要舒俱徕--该说她不要任何男子,东菱的歇斯底里吓退了一个当班的男医生,她哆嗦得像片风中的叶子。<br />蜜蜡奔波在东菱的学校、自己的学校、东菱的医院和自己的医院之间:东菱的情绪点滴入侵着她,医院冷硬的气味叫醒一些不好的回忆,窄长走廊尽头飘来寂寞的回声,让蜜蜡软弱:时间很少,去托帕那里的频率反增加了。<br />东菱不要舒俱徕,舒俱徕仍旧是天天来--只东菱住院的第一天没来,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都在,打了饭买了水果送到门口,蜜蜡端出水盆来就接去,垃圾也悄悄清走,只是不进病房,偶尔得空总来门前,望望东菱就走开。<br />东菱小心收起的化验单,被舒俱徕趁她睡熟的时候拿出来,一撕两半,蜜蜡惊异地看,片刻转怒:“不接受现实还什么真的爱我姐!”扭头要走,被舒俱徕捞住腕子,他眼里没起伏,却使得蜜蜡跟着他身边坐下。<br />正是午后,几百米的廊子空空荡荡,日影被扇扇窗框出方格,规规矩矩洒落,舒俱徕手肘在分开的膝盖上,脸埋进双肩,慢慢地说话。<br />“东菱六岁时我就认识她了。漆黑的头发,圆圆的腮帮子,胖鼓鼓的手背上十个窝儿,一本正经地指挥同学过马路。我贪玩,老师让她看着我,她竟然真格的,去我家,看着我写作业,一天不落的,写不完不让吃饭的。有一回,下雨下得都快发水了,她非要跟着我回家,滚了一身泥,哈。那一晚上,雨那个大啊,东菱就睡在我家了。夜里我看她去,呵。东菱装起严肃来,很可爱,睡着了,也好看。<br />“我根本就不会打篮球,我总觉得自个儿运动细胞不发达,菱偏说我篮球一定打得很棒,因为我个儿高:什么逻辑嘛!她有时候真傻。可后来,我真的打开篮球了,还打得挺好。你记得吗,我是年级联赛的VIP呢。东菱是我的,怎么说,助推器吧。<br />“其实我也是东菱的助推器。互相帮助嘛。初三以后,懂事了,我就和自己说,我得跟着东菱走。那时就一傻孩子做的梦,没想到能走到现在,我还和东菱在一起,一个大学。以后我也会跟着她走,这是一种需要,一种生活方式。我没想过没有她,从小到大,都有她,习惯了。”<br />蜜蜡听着,想着欧泊。<br />阳光温柔地站在舒俱徕身上,他变得华丽。<br />“我了解东菱,她想报警。我没什么,从小脸皮就厚,可东菱是女的,我得保护她。她不能让人指手画脚,不能,这事儿得保密。”<br />舒俱徕突然把头埋进掌心,碎了的化验单要被握化了:“三处伤痕……蜡蜡,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法医懂这个,强 J……应该只有两处伤的。如果有第三处,就说明除了……还捅进去了别的什么……异物……”他狠狠捶座椅,蜜蜡听到骨节撞击的声音,“那不是别人,是东菱啊!她那么要强,她怎么受得了?!”<br />舒俱徕哭了。<br /><br />
作者: 清音雅意    时间: 8.7.2005 23:38
天空从下午开始变黑,舒俱徕走时竟然下了好大的雨。<br />  蜜蜡电话托帕,说这次的不去了,他却笑:“是不用来啦。”声音近的,蜜蜡回头,就在那里,擎着电话,淡淡笑呢。于是也笑出来,走去迎了他坐下:“你不用这样的。”<br />  托帕接了毛巾,揩揩头发:“今天事情不多,还是来看看你。这阵子你的话又少了,心里吃劲儿了吧?”<br />  “只是忙。姐姐这边走不开,公司那里想辞吧,又交违约金。”<br />  “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也藏着掖着了?这对你可没好处。”托帕的语态并没变得怒气盈盈,像是怕惊着她。<br />  蜜蜡平静了长长一段时间,像是要等思路滑落。<br />  “认识欧泊,就在这个医院。好朋友有了孩子,我们都不到17岁,什么都不懂。当然也怕熟人,可找不到去小诊所的路子,又害怕,想想还是来了医院,竟然是来对了。后来欧泊告诉我们,小诊所事故出得多,消毒差劲,医院安全得多。<br />  “那时欧泊在写黑堕胎,来这里找未成年的小女孩子采访,问到了我。我在手术室外面等朋友打胎,怕得不了,当然是把他骂了。他不走,远远地等着,我朋友出来,他又走近来。<br />  “我气得不行,推上朋友拦了车回学校去——是我的错,走得急,该观察一下的——下车不远又流血了。她被我扶着,又流了血,出租都不停的。学校那里老师学生来来往往,我要急疯了。<br />  “欧泊开了车过来,招呼我们上去——他竟是跟着我们一路来的——到了那会儿,顾不得许多了。<br />  “欧泊道歉说没有冷气,到了医院抱了朋友进急诊,然后陪我在那里挨医生训:说我们没常识,刚做了能跑吗,还说什么营养的,休息的。小女孩子,哪里找可以炖乌鸡的单间去呢。我想起晶晶蜡样的脸色,在车上枕着我肩膀就昏沉地睡着了,泪根本管不住地掉——说来怪,我的没主意,正正地从遇到欧泊开始,欧泊没来以前,却是没有的。<br />  “晶晶又住了两天医院,欧泊总来看的,但再没讨厌地问来问去,只帮忙。晶晶出院了,欧泊给我把钥匙,说是他的小院——”蜜蜡蓦地捧了眼颊,声音也抖起来,“他就站在这个台阶上,放钥匙在我手心里,慌慌地摆手说你别多想我住报社去!又羞羞地摸脖子后面:‘我去看你们,我会烧汤!’太阳光从他后面照来,到我身上,亮的……”蜜蜡一下说不下去,托帕轻拍她膝头。<br />  蜜蜡再抬起头来,睫毛已挑了几点泪光:“托帕,我是吃劲儿了……我很吃劲儿了……我难受。我忘不了。我怕……这种从早到晚都有回忆的日子……”<br />  “别怕别怕。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br />  蜜蜡点头,点得像个小孩子。<br />
作者: 清音雅意    时间: 8.7.2005 23:43
这种女孩子知道珍惜,爱人却已离去。<br /><br />不知道,不懂眼前人的女孩子们会做何感想。<br /><br />也许,或说希望,这个故事是个野蛮女友般的结局。
作者: 特立独行的妖精    时间: 13.7.2005 20:13
清音推荐,我回头好好拜读。
作者: instinktivmusik    时间: 14.7.2005 15:10
东菱出院的那一天除了点小意外。<br />  蜜蜡装好东西,拉着东菱走出病房——东菱软软的手冰凉的——本站得远远的舒俱徕走来,等东菱把手交来。他伸伸手,蜜蜡觉到东菱一缩,忙捏捏她,引着送过去;东菱迟迟一缩,还是被舒俱徕握住了。蜜蜡看舒俱徕绽放了笑,心里略踏实些,退到一边,送着两人。<br />  又见东菱背影,已经入暑的天气,却穿上长裤长衣,心里又痛,也心疼舒俱徕要走的路漫长了。<br />  似乎是断了紧张的神经,蜜蜡即刻病了。温度烧得两颊都要沁出汗来。蜜蜡在公司和学校请了假,想在寝室躺一天就好,不料高热不退,第三天上胸前出了疹子,昏沉着去看医生,疑是水痘,果然晚间透亮地鼓起许多。传染缘故,校医院谨慎地办了住院。<br />  这下便如扣留一般,探病的没有,也离不了病房。蜜蜡每日静静数小窗里的点滴,晕晕地睡了醒醒了睡,梦里总有妈妈,想家得厉害。醒前要流泪,挣扎着想定要叫妈妈来;醒后却怕她着急担忧,又要火热的天气辗转车程,只得擦拭了湿凉的枕独独睡去。床笫间愈发地想念欧泊,病中如父亲一般地顾护。端来透凉的冰糖梨水,白粥里是油绿的鲜菜,还有磨碎了放在水袋里降温的冰凌。总有轻轻地在额上试温度,是欧泊干燥和暖的手。<br />  一日蜜蜡醒来,却不愿睁眼,又见到白白的墙空空的房。阖眼憩着,又觉着什么不如往常。<br />  稍稍张开眼,觑着门口一个影子,端了水杯走来,圆短头发,厚厚躯干要填满一个房间——“真烧得够高了?”<br />  怎么又见欧泊。<br />
作者: 嗡嗡嗡嗡嗡嗡嗡    时间: 17.7.2005 10:30
作者明明是&quot;睡觉前先关灯&quot;啊,在猫扑上先发的
作者: antonia    时间: 18.7.2005 11:32
她在天涯上的名字叫做春天的熊熊。。。。都是一个人啦
作者: 嗡嗡嗡嗡嗡嗡嗡    时间: 18.7.2005 11:55
奥<br /><br />这故事这么长全贴完得多少页啊,lz继续努力吧
作者: superjade    时间: 20.7.2005 14:04
哎<br />这个作者现在基本上不写了<br />等的煎熬呀<br />
作者: woshiwo    时间: 6.8.200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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