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欧洲新报 于 9.11.2009 13:18 编辑 * R& \& F# b: N L"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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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炒蛋的人生 叶 子(Germe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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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粒种子,怎么样一步步,就变成了番茄炒蛋
2 O# S4 v0 [4 ~6 ~+ c' [还是二月。院子里的万物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只有北风吹过时抖落柏树身上的点点积雪,小鸟兴奋地围着柏树果籽扑闪着羽翅,才让人觉得生命的活力。 屋子里,窗台上,他播下来的番茄种子慢慢抽芽,已经长到一根手指长短了。这里的夏天短,如果等到四月份春暖花开时再播种,那么,很有可能在秋风来时,番茄还来不及变红变熟便要摘取下来了。所以,在这个二月的寒冷季节里,我们让这些小番茄苗子在一个小玻璃柜里成长起来。以前都是五月份了才直接从花圃里买现成的番茄苗回来再继续种,从来没有尝试过自己在温室培养。 + E# [% n4 i7 D: H( w; q% N
七年前,我和他。多瑙河岸边,热闹的夏季民间节日里,大人们在绿色的河畔欢歌奏乐,孩子们在小溪里追逐着鸭子比赛的游戏。初次见面的我们,游走于喧闹之间,当穿过古城墙的一角时,他眼前突然一亮,不由分说就甩下了我,急急忙忙往前走。再转身回到我身边,手中抓着两个超大冰激凌。我说我不爱吃甜食,不爱吃雪糕。他说那你先帮我拿着一个,我吃完这个再继续帮你吃。我说你有两只手为什么不一只手拿一个。
/ l: e' N' H/ H$ `他笑嘻嘻地把一个冰激凌塞到我右手,他的左手拿起另一个,然后他的右手牵起了我的左手。我浑身紧张,我说在中国第一次见面男孩子不拉女孩子的手的。他说,在德国拉手很平常只是他拉才认识了半个小时的女孩的手,也是第一次。 * P! {" K1 K. { A6 J
而我知道,自己心中的火苗遇上了冰冷的雪糕,是不会轻易燃烧的。
4 W$ ~9 V4 t$ q. L; Y1 U/ ~; v四月。也许是室内有暖气,那些玻璃柜里的番茄苗长得很快,不久就顶住玻璃柜顶了。不想人为地让它们弯曲残疾,于是便又给它们分种在小花盆里,继续留在窗台。五月,德国的夜晚应该再也没有霜冻的危险了。播下的种子几乎都长出来了,成活率也高,我们都舍不得丢掉哪一株,于是,就把已长得齐膝高的十几株番茄苗移到院子里。一株一个盆,整一排站在外墙的一边。番茄比任何植物都需要水,一天最少要浇水两趟,他总会在上班前浇一把,下班回来后第一件事也是提起喷水壶。六月的时候,它们长得比儿子还高了,并且累累硕果已挂满了枝头。我打电话给妈妈,告诉她今年我们在盆里种的番茄一样茁壮成长,看来不一定需要种在地里的,这样的话,妈妈也可以在阳台种了。妈妈笑我:阳台怎能接得到雾水呢,番茄需要雾水打湿才清香的。
2 Y( s9 K0 s7 d- C) q% X+ l, ~第一回被邀请到他的住所做客时,那天东聊西聊肚子饿了,他从厨房拿出一大堆吃的东西来:面包,奶酪,番茄,香肠......我看着就想逃跑.自从我来了德国,我的吃饭问题都是自己解决的,我吃不惯这些玩意.最后,我鼓起勇气问:"你有没有鸡蛋呀?"于是我做了个番茄炒蛋.酸酸甜甜的,把他吃得象行走于云里雾里般了.
$ x! i" Z4 r. D然后我们谈起他的工作,他说他所在的那个鼎鼎有名的飞机制造公司正在申请破产。我心里掠过丝丝凉意,提醒自己不要和他有故事。那时我不是十八二十的少女了,我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只想安稳下来,最好,我要嫁一个人时,他已经把我炒番茄用的大锅也买好了。
* v) \$ O7 {; o, z, E" |! H可他不懂明察丝毫,还是一个劲地套近乎给我看那些他珍藏的飞机模型,告诉我哪个哪个飞机型号是他们公司制造的,还翻出他坐在公司制造的飞机俯瞰阿尔卑斯山湖泊的照片,他觉得那是他辉煌的时刻,我觉得这些都是昨日的镜中黄花。繁华往事,那堪回首?我只需明亮的未来。而他,随着公司的破产,当顺理成章迈入失业大军了。我自己呢,一个小小的留学生,在异域能否谋到一份工作也还前途渺茫。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没有把男人当做我的救世主,可我已经失去了和爱人住草棚淋夜雾的勇气。 但他总说想吃我做的番茄炒蛋,总有办法把我的心软化,然后我就懵懵懂懂地继续给他做番茄炒蛋! ' {0 S* `8 ?+ A0 ~, V
七月。曾有一些日子,我们远行度假去了,我们托邻居帮忙给番茄浇水。等我们归来时,其中的一株却已经耷拉着脑袋,像个时日无多的老朽了。原来好心的邻居浇水浇太多了,沉重的湿气终于压倒了它。他很心疼。从此他更加悉心爱护那一盆盆番茄,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数一数,今天晚上又可以有几个能摘来吃了。七月的夏日很懂他的心,总是娇艳地将自己的光芒罩着那一只只小圆番茄,然后又很适时地将自己退回夜幕之后,让天洒落一地冷冷的雾滴,而番茄就贪婪地吮吸着夜色甘霖,那温润的汁液。终于,从每天能摘几个,到每天一篮也摘不完了。而我,也从每天用三几个来点缀沙拉盘或者做一小锅番茄汤,到尽兴地张罗起一盘盘他最爱的番茄炒蛋来了。
/ l6 j" \/ f- j$ D" a六年前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命中注定给我的磨难,然后让我复生。我们到山里玩,在玩过山车时,我不幸摔伤了.救护车来了,当时我双手双腿很痛,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残废了.回来整整一个月,我每天要去医生那里换绷带.他开始学做番茄炒蛋给我吃了. 伤好了,却留下永恒的疤.一天他说,我的学生签证要到期了,嫁给他吧,可以延签.我说,我这疤疤这么难看,你一辈子对着,受得了吗?他说他做的番茄炒蛋没我的好吃,他想吃我做的. ( q% ^/ e8 Z3 Y2 a* S. C+ a
已经淡忘了他曾给过的很多很多意外感动,只有一样,一直还藏在心里。在那些和他一起逍遥在阿尔卑斯山腰上葡萄园的日子里,我还是被心里"嫁错郎"的恐惧折磨着。终于,在一个顶着大雨伞漫步于葡萄架下的傍晚,我问他为什么从不担心自己快没工作了。他大大咧咧地说,自己刚发出去十份求职申请了。我不得不厚着脸皮追问下去,要是一直没理想工作出现,你是不是不该和我好下去了。他俯视着我,然后仰脸一笑,一副滑稽的样,很滑稽,我想他当时肯定是笑我的俗不可耐。他说自己还年轻,怎么会有必要担心这样的问题呢?最重要的是乐观面对. , M7 [ |9 s6 j" y
我知道是过去的伤害让我变得少年老成,畏首畏尾了。而他那几句话,好像是自己二十岁那年曾说过的。就是这个下午,这几句话,让我决定了留下来继续给他做番茄炒蛋。因为还是相信着,用这样懂得生活真义的态度支撑出来的日子,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6 Y& [7 n6 K2 ~/ Z其实,这次自己种的番茄,个不大,不显眼。用它们做沙拉时,觉得还挺清甜的。可是那天第一次做了一大盘番茄炒蛋,试了一下,却很酸。这是一种久违了的番茄酸味,那么新鲜的酸,酸得让人拼命回想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曾吃过这样的番茄。因为市场上那些硕大鲜红的番茄,是大棚里方程式操作出来的,吃不出这种酸味了。最后,终于想起来了,是那些无忌的乡下童年世界里,妈妈在自家菜园种出来的番茄的味道。那些番茄也是一样的貌不惊人,但是,其本真的味道却让我穿越了三分之一世纪的时空也还忘不了。 # Q4 p1 K# Y8 L$ R2 e: X4 ^
只有在冷清夜色里没有错过一场场雾水的番茄才清香,住在大棚里的番茄,虽然娇媚肥硕,却还是容易令人腻味。
I* u% K+ @3 X! T6 ?7 F七年前,我的发梢还留着在国内时染的栗子色,那是我在浮躁年代里没能免俗的象征。在他用手指把玩我的发丝之时,曾很可惜我把自己如此漂亮的黑发糟蹋了。他说,自然美的东西,什么样的修饰都比不上的。从此,我再也没有染过发。不只是为悦己者容的原因,还因为,其实自己本来就是素面朝天的一个人,在他面前,我肆无忌惮地回归了自己。
L5 u9 G( g" [1 D7 W7 R. c$ L而这个回归,让我最终重新品尝到番茄炒蛋真正的味道。
- s' G: m- J+ r6 C8 `1 U0 P番茄炒蛋的日子里,我有时总爱忆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然后就逼问他:为什么让我流了那么多泪,你才出现于我的生命之中? - f" M$ |+ C) n) B) y/ P
他告诉我,以前从没人告诉他番茄炒蛋会这么好吃的,但他还是有机会吃上了,早点迟点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他终于吃上了.有的人一辈子都没吃过这道简单而美味的菜呢.
& G- P. V1 I3 p于是,种番茄,做番茄炒蛋,便成了我们这一生永不变的活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