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个耐色法师的话 (原创)

teotihuacan-08

人生
——一个耐色法师的话

现在，无论对于我还是时间本身来说，生平第一次回顾自己一生的经历都实在显得有点为时过晚，更不用说这一行为本身的意义也远不如它的内容那样丰富多彩，不过，既然现在我已经平心静气地坐了下来，在桌上摆好了咒文之书、卷轴、各种再熟悉不过的药材以及最后的沙漏，那么在事成之前的那点短暂的时间里，为什么不再最后品尝一下依稀快乐的时光呢？记忆的妙处就在于此，它到底不愧是人类的秘宝——我的秘宝……曾经的秘宝。
假使从头说来，那么我想首先可以一提，但并非值得称道的是我出生的那个山村。山村本身并不特殊，但也没什么可笑——我们伟大的帝国最早也无非只是七个破烂不堪的渔村，而如今它的威力早已传遍了整块大陆——我提到我的山村，也许只是因为此，虽然在那里，我用了六年的时间才学会了第一个戏法，还因此而弄伤了自己的左眼，但是它终究还是我人生的起点，我无法也不应该遗忘这一点。
在第一座浮空城升上天空的那一年里，好像是最后的一个红月之夜，我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原因很不光彩，我也因此而不想再提。临行时没有带上什么有用的东西，特别是钱——这一点是我后来很久才发现的。维持生计的手段我试过很多很多，没什么特别成功或特别失败的；那段日子里，我的身体还算康健，但是我的头脑却几乎无可挽回地衰弱了下去：我发现自己记忆法术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使用起来也更加费力，甚至有的时候，我竟然都看不懂自己记在自己书里面的东西！我无法理解，惊恐万分……我就像是中了恐惧术一样到处狂奔，逃离了镇子，逃到自己无法认识的地方，但还是无济于事。我很快地病倒了，并且拒绝治疗，因为我知道治疗可以挽救我的生命，但却无法挽救我的灵魂。
最终战胜我的人是我的老师——直到他死去，我都没有知晓他的名字，虽然现在我们已经能够理解这一点，但当时稚嫩的我却完全不能。在我的记忆中（无论是头脑的还是身体的），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使用魔法就可以打败我的人，而且还令我心服口服。我从来都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在我静静地跟随在他后面行路的那些年代里，我几乎一刻不停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我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知识，唯独没有他这么做的理由，每次问起，我都会发觉他的面容似乎又变苍老了一些，也就不敢再问了。他带我去过很多地方，其中最难忘的是地狱和大法师之塔，前者他送我进去，后者他接我出来，地点是同一个。事后我很庆幸他那么对我，让我获得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和理由。同样，他也带我打过很多仗，杀了很多人，他杀，我也杀，但我没有他那么多，那么肯定。战斗的时候他的举止像个贤者，专注而充满灵性。他的法力很强，让我望而生畏；他拥有的法术很多，很独特，我记得他的书中有很多法术都是他自己发明的，而我却只学会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为此他也曾严厉地批评过我，对我的成绩表示过失望，但却从未因此而贬低过我的能力，哪怕只是一句两句！对于我来说，他亲切、可敬、强大而不可战胜——虽然这最后一点并不是事实——龙！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失败，他的生命也就是在那里终结，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面：他留在了我的后面，尽管他并不是要全力以赴，救我性命，但我还是无可辩驳地从中获益，逃离了战场。事后我用法术（他教给我的）回顾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难掩的泪水滴穿了脚下烧化了的岩石。
打那时起，我真真正正地学会了悲伤，也同时同样深刻地了解到了它的无用，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难以控制自己无助的情绪，神经脆弱到甚至一看见火就会全身发抖，更糟糕的是，我的沮丧影响了我施法的能力，最严重的时候竟然连最简单的戏法都无法施展，使我几乎成了一个废人，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救我了，我最终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成功地坚持了过来。此后的情景不可思议地变得与从前截然相反：我的健康每况愈下，可意志却日渐顽强。我感到自己的力量在迅速地增长，但却始终赶不上胸中不断膨胀的愤怒。复仇的日子因此提早了许多，也相应地困难了许多，最终的场景是一片沸腾的火海，鲜血都被煮成了红色的气体……。从那以后我远遁他乡，再也没有回去过。
书卷会的经历为我打开了另一段全新的旅途，不过说到这里，细想起来，我与这个传奇组织的密切联系竟然是从相互敌视开始的：一个无名的傍晚，一名年轻的法师极不情愿地命丧我手，从他沉重的背包中我找到了有关这个组织的文件以及大量我从未见过的魔法卷轴，坦白地说我是当即被吸引住并决定前往一探究竟的，不过遗憾的是我自大地选择了极不友好的方式，事后证明我对这个组织的了解与估计不是完全错误，就是毫无根据，但是我的骄傲与固执蒙蔽了我，让我继续非常危险地与这个组织里的一些强大而执着的法师们周旋了整整五个年头！其间有几次我都险些送命，最后的侥幸逃脱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难以置信。好运在第六年刚开始的时候终于结束，我被组织内部的一个高级人员击败，抓了回去，不过完全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要我的命，而是把我关在了一间满是魔法书籍与卷轴的房间里面，这件事后来被我认为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强大的一个魔法：几天之后他们打开了房门，而我却早就已经不想出去了。
大致算来，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我一直都在忠心耿耿地为这个组织提供着力之能及的服务，当然我并不是每天都坐在石头与卷轴中间埋头苦干，这并不是他们必须的工作方式（了解他们的人都清楚这一点），相比之下，我更多的时间是外出游历，顺便收集卷轴，在此其间也有过很多值得记忆的事情，比如昆塔尔的浮空城，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千奇百怪，让我大开眼界；还有刚刚显出生机的西海岸：令人惊奇的是那里的居民竟然对魔法一无所知！在遥远的南方，群星之海的尽头，我第一次与卓尔精灵直面对话，趾高气扬的双方最后竟然和睦收场，互赠平安。在北地，一处偏僻的村落，我遇见了我心爱的女人和一个美丽的夜晚，当我三天以后再次返回的时候，却只剩下遍地的尸体、瓦砾和半兽人的脚印……我用魔法点燃了整个村子，将一切连同我的心都一起烧成了灰烬……。
勿置可否，我最终离开书卷会的原因与我那破碎不堪的心灵密切相关，而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可以修补它的好地方，更何况几十年来我也厌倦了东奔西走的流浪生活，开始希望有一个安定的居所——我也因此而这样做了——十年前，我自己的浮空城飞上了天（本可以更早一些），也带走了我与世间千丝万缕的难解的瓜葛。我开始潜心研究魔法本身，并试图找到可以更进一步有效地使用它的方法，但是我又一次低估了这一工作的难度，十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成就，除了日甚一日的暴躁的脾气，我一无所获。
然而我的生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我继续肆意挥霍了，无需细算时日，我已经知道明天就是我的正寝之时，只不过是我每天晚上都用魔法将前一天借来，以此抗拒着“明天”那难以抵御的强大力量……。今晚也是如此。我上了床，送走光明，心中无限惆怅，无法入睡，忽然间，我感到了警戒被打破的信号：有人进了我的屋子！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危机，而且恰恰相反，是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就像是我的老师、我的女人，让我倔强不安的心灵体会到了一阵平静与温馨。我坐了起来，这种突然而来的知觉令我触动，但又很快地厌恶起来，因为它的虚无让我失落，让我无所适从。屋里并没有人……人在我的心里。
就在这时，一个火花般转瞬即逝的念头闪过了我的头脑：“魔法能够让我找回或是改变这些虚无吗？魔法能够让我再一次重新经历与认识我那破碎不堪的人生吗？”我不知道，至少现在的我是这样，不过如果给我时间，也许我真的可以做到。我深信这一点。我也因此而几乎不加思考地做出了下面的决定：就在我满是魔法书籍与物品的房间内，我把我的生命交给了密斯瑞女神，并献出自己的记忆请她保管，我自愿转化为巫妖这一不死生物，并让岁月的磨难加倍镌刻在我的身上；作为简单的回报，我所企求的只是久远的时间与更加有力的知识，能够让我在遥远的将来找回自己的那一刹那可以更加清晰而无憾地认识它。

——献给所有渴望用知识升华灵魂的倔强的人们

缺萼枫香
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