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巴
老南京有句俗话:人数上百,五颜六色(要用南京话来读,每句的最后两个音节是入声,方可以押韵) 。但不管人是怎样的复杂,本质却很是相同。我们来人世间走一遭,基本上都是在沉重的肉身和高傲的灵魂之间拧巴的。
我打小就拧巴,一方面想做一个好学生认真学习(绝大多数时间的确也是这样的);另一方面,见到别的小孩子玩耍嬉戏的时候,比如去游戏厅打“街头霸王”,总想让自己也堕落那么一回,可是刚在游戏厅站了不到半个小时,便觉得自己罪恶至极,故夺路而逃。如果非让我回忆小学阶段中一个难以忘怀的片段,那便是我放学以后一阵瞎玩,然后不得不在半夜爬起来,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补作业的场景。人性的慵懒让我的放逐自我,老师的淫威让我挑灯补作业。
在长大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其实拧巴的不是我一个人。周围的女同学总是发下毒誓要减肥,但现实中总不能坚持。有诗云:三月不减肥,六月徒伤悲,七月徒伤悲,八月徒伤悲,一辈子都他妈的徒伤悲。西哲有言曰:my mind is willing but my flesh is weak.
随着青春期荷尔蒙日益在血管中膨胀,还有大脑中的灵魂不断获得自我意识。拧巴的程度进一步加深了。我们那会儿,每个人都想读一个好大学,但是一上课,尤其是上政治和数学的时候,总是能睡倒一大片。家长会以后,每个人都痛定思痛,过了几天,睡觉的照样睡觉,苦逼的继续苦逼。
肉身
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受过马克思辨证主义教育的优秀青年的我,非常重视物质决定意识的的物质第一性的论断。肉身真的很重要。没有肉身,你哪里来的灵魂。不给你吃饭,你还谈什么民主理想。要我说,考验革命党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们放在罗布泊几个月,然后用一个声音高叫着:出来吧,给你吃的。你看看多少人要叛变革命。叛变革命不是不好,说的只是在没有物质基础之上的暴力革命基本上等于瞎胡闹。本拉登(Ben Laden)至少也有那么几杆枪才敢玩恐怖主义不是?所以说,小平同志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能够了解人对于肉身的需求。他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大家都说,是美国。废话,仓廪足而知礼节。民主的前提是人民都先基本的能活下来。断美国十天半个月的粮,他丫的马上就开始战时共产主义的集体生活了。
现实生活当中也是这样。男同学口口声声说要找一个心地善良的女生做老婆。可是让他们在D罩杯不怎么善良但是长的像苍井空姐姐的姑娘和A罩杯很善良但是长的很凤姐的女生当中选择,马上肉身的力量瞬间战胜了灵魂的高傲(我也不例外的倒向了沉重的肉身)。女生也一样,口口声声说要找一个爱她的男人,但是在爱她的男人和爱她且有钱的男人之间,是人都会选择后者。当然,女同学会自我拧巴一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在乎金钱。的确在两性问题上男人的表现更肉身一些。
经济学领域,哈佛大学的前校长萨莫尔斯(Summers)从理性经济学上提过这样的问题:有毒垃圾应该放在哪里?他给出的答案是:最穷的国家。因为富有的国家会向存放有毒垃圾的国家予以经济补偿,而最穷的国家为了生存别无选择。为了证明他的观点,他向学生展示了英国曼彻斯特19世纪末和现在的图片对比,然后又展示了现在中国上海黄浦江的照片。他认为,再过几十年,随着中国人生活质量的提高,空气也会相对变好。所以现实的发展问题让空气质量随着人们生活的富裕程度先降低在升高。人们贫穷时,需要工业化提高生活质量。工业化提高了收入,同时也污染了空气。到那个时候,人们愿意付出更高的价格,也有更好的技术使空气清新。 (引自《哈佛经济学笔记》第二章)
政治领域也是如此。肉身现实主义最负盛名的马基雅维利(Machiavelli)分析了古希腊的修昔底德(Thucydides)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 之后,以亚平宁半岛风云诡谲的纷争现实为背景,写出了传世的《君主论》(The Prince) 。他认为:
国家之生存与安全、独立和自由乃是其最重要的政治价值。
统治者主要职责是维护本国的利益和保证其生存和安全。手段不重要,达到目的即可。
政治家必须既是狮子又是狐狸:如果不够强大,它将招致他国来捕食;如果不够精明,就会失去能够给国家带来利益的机会。
正视现实的世界而不是理想的即应该成为的世界。统治者不能按照基督教的道德原则来行动,因为这不仅在现实中行不通,而且会牺牲其公民的财产、自由甚至生命。
科学领域的例子不胜枚举,以前我们的政治课本上说什么永动机(perpetual motion)造不出来等云云。
从心理学的角度,有一个哥们儿叫马斯洛(Maslow)的,弄出了一个需求模型(Hierarchy of Needs )。我直接wiki给你们看:
Physiological needs: food and water and sex.
Safety Needs: Security, Order, and Stability.”
Love and Belonging: ready to share themselves with others.
Esteem” level: individuals feel comfortable with what they have accomplished.
Need for Self-actualization: a state of harmony and understanding.
沉重
如果肉身能像灵魂一样轻盈和不染尘埃,该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但肉身的存在,必然是一种客观的悲剧。
每每自己要开始背GRE单词的时候,总是耐不住性子的要用手机发那么一两条短信,在等对方回短信的时候,顺手收收菜也是对于时间的合理利用,然后又是短信,收菜。好不容易发毒誓要开始背单词,否则自挂东南枝之类的,突然觉得口渴难耐,出教室打水,正好碰上同系美女一枚,且此女主动搭讪,哪有望美女而逃走背单词之说,遂非常的乐意的被搭讪。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美女走后,回到教室,再次发毒誓:今天他妈的要是没有背下这个list,我就自焚。这个时候膀胱开始不争气,要去上厕所。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疾走而去,安步当车而归,落座之后,望见前排桌上有《体坛周报》一份,只好为了中国足球的未来,读上几版。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国足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要是特么的还不能把这个list背下来兮,我自宫给你看。经历过GRE折磨的人都有这个体会,肉身真是真是特么的沉重。
过分重视肉身,放弃灵魂,便是我们老去和习以为常的过程。小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两个小人,一个是懒惰的小人,一个是勤奋的小人。两个小人总是在打架,你们要让勤奋的小人获得胜利。可是岁月磨平了我们的棱角,生活稀释了我们的热情。你再怎么努力,恨爹不成刚,怎么样都获得不了幸福。不如随波逐流,至少获得肉身的畅快。后来,我们发现自己脑子里的小孩不打架了,因为勤奋的小人早就被打死了。
不管是上文提到的经济、政治还是社会科学中,仅仅重视肉身问题,给人的感觉是人和猴子没有区别。吃饭就是为了活着,但是再是怎么活,最后还是死。爱情就是为了两个人在一起,但是再怎么在一起,最后还是要分开。不提灵魂的肉身,那是社会达尔文主义(social Darwinism)。就连孔子也说: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穷人受苦是应该的,弱肉强食是应该的,集权统治是应该的,不择手段达到目的也是应该的,向现实屈服也是应该的。在各种应该当中,年华太容易老去。我们这帮子热血青年,怎么能如此向现实投降。
幸好,有个东西叫做灵魂。它可以来救赎我们。
灵魂
老版的GRE中有这样一道题目: Choice is an illusion. In reality, our lives are controlled by the society in which we live.
同意这道题目非常容易,讲肉身的必要性和局限性就好了。我们不能选择我们的出生,不能选择我们的性别,不能选择我们的家庭,不能选择我爸是李刚,就是因为出生前选了一个hard模式,所以我们降生于中国(但幸好没有选very hard,否则出生就思密达金胖子了),我们不能选择世俗对我们结婚生子的要求,最后连死亡也是没有办法选择的。这个大概就是卢梭(Rousseau)在《爱弥儿》(Eimile or Education)中所说的: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Man was born free, and he is everywhere in chains)。
但以上的观点都是没有考虑到主观能动性的表现。我们的确不能选择我们的过去,但是我们可以创造自己的将来;我们虽然无法改变我们活着的世界,但是我们可以修善自己的心灵;我们虽然无法逃避死亡,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怎么个死法,以及为什么而死。
灵魂永远不会被囚禁,就像《肖申克的救赎》(The Shawshank Redemption)中Andy进入广播室,用椅子顶住门,开始播放女高音唱片,所有囚徒脸上洋溢的自由表情时那样。电影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I have to remind myself that some birds weren't meant to be caged.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
舍生取义自古就有:苏格拉底(Socrates)获罪之后,其学生安排他逃走。苏格拉底目光如炬,淡定说, “I would rather die having spoken in my manner, than speak in your manner and live.” 清末谭嗣同有诗云: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就连后来被唾弃的汪精卫,也在其年少时写过这样的话: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遂前去刺杀亲王。活着,那是肉身的问题;死,那是灵魂抬起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前几年美国弗吉尼亚理工的亚裔学生枪击案中32条生命灰飞烟灭,但是在缅怀亡者的仪式上,点燃了33支蜡烛。饮弹自尽的凶手也被当做逝去的生命来祭奠。这里宽容代替了仇恨,不能不说是灵魂战胜肉身的结果。有条留言是这样的:赵,你虽然上了我们的心,但是你没伤及我们的灵魂。我们会更坚强,爱让我们坚持下去。
无独有偶,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说过:We are all in the gutters,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我们都生活在臭水沟里,但是当中的一些人还在仰望着星空)。王尔德因为同性恋被判入狱,但是铁栏怎么束缚他自由的心灵。现在回望,不禁唏嘘。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早就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是王尔德那追求灵魂高贵的内心换来的是墓碑上从未消逝的朱唇印记。
滚石唱片世纪500金曲排名第一的是约翰列侬(John Lennon)的Imagine. 当中有句歌词非常给力:You may say I am a dreamer, but I am not the only one.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 and world will be as one.
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的大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中有这样的桥段:一个囚徒被终身监禁,其妻子故亡。狱卒不忍其苦,遂赠于毒药一枚,劝其自杀。囚徒婉拒道:吾妻唯一活着的地方,便在我的记忆里。纵使两人阴阳永隔,但在灵魂上从未离开半步。爱情之伟大,不过如此。相反,爱情最大的悲剧如阿三诗人泰戈尔(Tagore)所写:
The long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not the distance between alive and dead
not the distance between east and west
just I am standing in front of you
yet you do not konw that I love you
爱情之美,不仅仅在于两人执子之手。相反真正的柏拉图式的爱情之所以穿越时空,都是因为一个孤独的心灵在呼唤。爱尔兰著名诗人叶芝(W.B Yeats)给自己追求了一辈子但无法在一起的茅德·冈写下了这样痛彻心扉却穿越时空的诗篇:
When you are old and gra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老之将至发如霜,倦眠长,黯神伤。假寐炉塘,掩卷思青黄。如梦佳期透字行,瞳似水,柔且长。不知多情惹春芳,戏烟花,竟纨装。唯有一人,冰心自难忘。春色虽美他人慕,秋心半,又何妨?余烬还待诉衷肠,忆约桑,暮熹光。逝者如斯,契阔古无方。欲掩皴容别列宿,步山冈,和星光。(夏总和史九虎一起翻译的)
还有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著的《霍乱时期的爱情》(Love in Time of Cholera),书中以下的情节让我知道了爱情的力量是多么的潇洒而执着:
见到Fermina之后,他每天会写70多页的信,每天守在Fermina上学的路上,假装在读书。
在圣诞夜那天他第一次与Fermina如此的靠近,能闻到她的鼻息,那一夜,他盘桓在哥伦比亚的一个废城一夜,他湿润的眼眶告诉他自己Today is not the birth of Jesus but himself.
他会在夜晚Fermina的窗台下演奏一夜的Violin Concerto,即便是在内战最紧张的时刻。由于违反宵禁的原则,他被捕入狱,he is proud for been under arrest for falling in love
他的朋友是一个妓院的老鸨,但是他只会在这个妓院中阅读文学和情诗,一次又一次的想念的他的Fermina
Fermina的父亲威胁要杀掉他的时候,他说:shoot me, there is no greater glory than to die for love.
在Fermina被放逐的时候,他可以用电报不断联系他的爱人。
他会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和Fermina示爱的时间,51 years, nine months and 4 days
圣经里话也许从能够从宗教的角度告诉我们什么为灵魂,什么为爱,什么为执着:
Love is patient , love is kind. It does not envy it does not boast, it is not proud. It is not rude, it is not self-seeking, it is not easily angered, it keeps no record of wrongs. Love does not delight in evil but rejoice with the truth. It always protects, always trusts, always hopes, always preservers. Love never fails.
We are hard pressed on every side, but not crushed; perplexed, but not in despair; persecuted, but not abandoned; struck down, but not destroyed.
JK Rowling,Harry Potter的作者,起初写书的动力来自于给生活在贫穷中孩子以童话的慰藉,不想这本书不仅给了自己孩子以灵魂上的快乐,更让经济持续低迷的英国充满了魔法的力量。在Hogwarts里,正义永远战胜邪恶,善良总能打败卑鄙,努力能够消除平庸,淡然总能赢得幸福。就如同程益中老师在南方报业将被整改的前夜所发表的讲话那样:没有熬不过的黑夜,没有等不来的黎明
讲到灵魂的末了,我总是记得当时在牛津听过的一个牧师和我说的话:if you don’t know what you are going to die for, you will never know what you are going to live for. 灵魂和肉身的关系莫过于此。
幸好我周围的人,理想主义者居多。他们会经常叮咛我:不管什么惨淡的时候,身处什么恶劣的境地,周围涌动着怎么肤浅的人,千万不要放弃追求和奋斗,不要迷失人格和骄傲,不要随波逐流,不要得过且过,不要被庸俗的社会轻易同化。多年以后,想想今天的我们,也曾经意气风发的努力优秀,应该是值得慰藉的事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