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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往何处去? □黄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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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0.1.2005 09:41:4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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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往何处去? <br> <br>□黄孝阳<br> <br><br>请原谅我的无知,至少它给了我说话的勇气。<br><br>(一)<br><br>小说已死,或者说躯壳犹在,灵魂已逝,尸臭味令人掩鼻。<br>我无意具体对哪本小说作出分析与评论。那无异于一场强奸,我的个人意志将扮演那个蒙面黑衣大汉。这里有个悖论。我凭什么说小说死了?<br><br>任何一种分析与评论都得基建于某个可以量化的标准上,六十分及格,六十分以下不及格。六十分的标准由谁给出?我曾经说过,只有当任何一种意识形态都无法占据绝对的支配地位时,在各意识形态相互犬牙交错,互相妥协的空间里,文学才有可能回归本原,形成一种较为客观、公允的标准,从而作出评价。但这还远远不够。评价时的理性逻辑往往会被非理性的力量所扼杀。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所有的这些话变成一篇文章后,结果却是荒谬的。整个过程类似把某篇小说扔在手术台上,再拿把刀子剖开它,从中掏出五脏六腑,然后说肝是好的,胃是坏的。这固然科学,的确能就某些器官分出好坏,但小说还是小说吗?小说是有生命的东西,它与人一样都有着精气神,它可能已经在现实世界出现过,但更多的只是在内心发生着,它有着喜怒哀乐,躁动、苦闷、绝望……而这些是日益占据统治地位,支配社会前进方向的科学目前所无能为力的。<br><br>还好,我们有参照物。有死去的卡夫卡、博尔赫斯、杜拉斯,也有活着的昆德拉、马尔克斯……他们的意义不仅在于提供了好小说的范本,更在于他们为我们这些呆在黑屋子里一向夜郎自大的人推开一扇扇窗户,并指出了屋子外的无限可能。路在草丛中蜿蜒,在棘蒺中葡匐,在风雨中曲折。他们站在路口微笑,手指着轮廓隐隐约约的青山。他们说,山那边或许会有海,他们还没有去,精力与时间也不足以让他们再进行这样的长征,希望我们之中的某一个人有勇气走过去。路是人走出来的。停留在路上的人迟早要被时间巨轮辗作尘土。人会老、珠会黄,只有不停向远方走去的人才能给世人留下他的背影。<br><br>小说的意义与人活着的意义一样。若把现实世界里的形色光影视之为句与句、段与段,人其实就是活在一本小说里,起转承合,高峰浪谷,无一不默默契合。现实是妥协的结果,人创造了社会,又为社会的各种规则所羁绊,而小说唾弃规则,无拘无束,似天马行空,凤嗥九天。没有不可能。只要能想到,一切可能就可以生根发芽,长出一个崭新的世界。草是绿的,静静地浮在云朵上面,一丛一丛。花开在手上,被风折叠着,像一只纸鹤。<br><br>(二)<br><br>前几天看了几本国内著名的文学期刊,又在书店翻了些名家新作。只能苦笑。说它们是小说,还不如称之为谋生工具更名副其实。这不是文人相轻,我也耻为文人。文人,顾名思义,有文化的人。对一个民族来说,各种政权形式与意识形态皆会不断产生、消失,如水面的泡沫。而文化却是水流本身。如果说有一天,某个民族的文化如玛雅文化般,忽然不见了,只留下一些痕迹供斜阳残照,游人凭吊,这个民族大抵也从这个世界上除名了。所谓文人本当是这水流中的一分子,不是其上面的泡沫,更不是泡沫上粘着的皮毛。他们的责任,一是把文化薪火相传,二是我以我血荐轩辕,将鲜血洒入长江大河,使那流经几千年时空的水流,能吐故纳新,容百川而浩荡。可惜现在的文人整日口口声声文化,多半却为权力与市场所奴役,不是一条对着根骨头狂吠的狗,就是一只围绕着主人膝盖撒娇的猫,再要么是一头发了情的猪。我无意为这些文人画素描像,也没有资格对他们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亦有难言苦衷。或许等到某天,我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学会沉默与装疯卖傻,学会厚黑与三十六计。<br><br>还好,我仍在现在。一个转瞬已成为过去的&quot;现在&quot;。<br>小说所要捕捉的就是这些&quot;现在&quot;里面的无数个很偶然的点,并加以放大或缩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说此刻的功能便是一台显微镜,将人们肉眼所忽略的,所看不见的一一显示出来。它为人们展现了一个细节的世界。风是这么吹的,叶子是这般飘落的,人是这么荒诞的。这种细节可以一直深入到原子里面,看见质子、中子,看见孤独的电子在一个虚无的空间中以怎么样的方式运转。<br><br>以我个人看来,天底下的小说可以分为三大类。<br>一是复制世界。还原真实,像一台照相机。它不给出意义,不管它是有意还是乏了此能力。笔调或冷或热,只是叙述着这个现实世界。有人名,有职业,有背景。故事有头有尾,情节有起有伏。&quot;路易朗贝尔于1797年出生于旺代省的一个小镇蒙特瓦尔,他的父亲在那里经营着一所不起眼的制革厂&quot;。巴尔扎克在一篇小说里就是这样开头,一切应有尽有,非常真实,没有任何问题。国内大部分小说多属此种,譬如池莉。我不太喜欢这种小说,写得再好,能超过巴尔扎克吗?当然,这种小说若能写至&quot;入微&quot;之境,确实值得喝声采。可惜现在这些作品给巴老当鞋垫都不配,况且人家是活在几世纪?<br>这种小说多半还好看,因为与现实生活几乎雷同,有着较强的亲和力。人物鲜明,有阅读快感,易让读者上瘾。但坦率说,读这样的小说没有多少好处,反而会不断损害人的阅读能力,让人分辨不出好与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正在干什么。因为人的感受力被小说滥用了。我不是危言耸听。这样的小说看几本经典名作也就够了。市面上层出不穷的这种新书所不同的仅是人名罢了,且远远没有生活本身来得精彩。不妨这么说,只要掌握一定的叙事能力,而这种能力通过行之有效的训练是可以学会的,再把报纸上的一些奇闻花边怪谈大案等,用几个人物组织起来,拼贴几次,就能加工出一本看上去很不错的小说,不仅有稿费拿,若关系搞得好,评论家还会给冠上&quot;写出真实生活的残酷&quot;等高帽子。<br>于是,居然也作家了。<br><br>二是试图解释世界。稍用点心,便能从小说中得出若干个哲学观点。或许作者本人并不持这些观点,每个读者阅读同一篇小说所得出的观点也都不一样,但这样的小说无疑告诉了人们另一种可能,一种超出日常生活经验的可能。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方法。经验的传递、分享反而居其次。这种小说能开启智慧的门。它并不很渴望去阐述什么,而是不断提问。提问方式多种多样,大致可归纳为,故事、意识流、文本三者。三者相互渗透,并无固定形式。当然,为便于人们的理解,它也是在某些已经具有固定涵义的概念下展开的。它不制订法则,不扮演全知全能的角色。如果说前一种复制世界的小说是客观的写法,人与人的关系是第一位的;这一种解释世界的小说则是主观的写法,人的内心是第一位的。<br>先要去怀疑,而不是信仰。这种小说提问的语气也变幻多端,此刻巧笑嫣然,彼刻雷霆万均。没有现成的公式。法国五六十年代的新小说运动以及中国八十年代末的一批先锋小说家们也属于这种写作。余华的《活着》、马原的《拉萨的小男人》,王朔的《动物凶猛》等。不过当王朔成了一个公众符号后,他的提问方式就彻底丧失了个性,人人都会吼上几声我是你爸爸。<br><br>三是创造新世界。从小说的终极使命来说,小说家等于上帝。他不仅是文字中的&quot;王&quot;,更重要的是他带领人们来到他所创造的世界里。一切障碍可能无限大,同时又无限小,一根光线绽放出无数光线,每一根光线上都有一个天使在唱歌,歌声清澈,不仅得见水底的鱼,更可见天上的日月星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最接近这种写作的。这本小说就像书中提到的那床被单,能把人裹起来,飞到天上去。这种小说并不急于为人类的灵魂搭建一个诗意的栖居处,也不整日惶惶地寻找一个精神的避难所,它只是创造,如同上帝创造了世界。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人之所以自许为万物灵长,是因为人身上有神性。神因创造而存在,因安息日而沉睡,人同样如此。没有比创造一个新世界更令人激动,当一片叶子比一座山更重的时候,人们才会因为这样的大欢喜而真正热泪盈眶。<br>只可惜自从大话西游后,后现代把粪便摆上艺术的殿堂后,人们已经习惯并喜欢把自己不当人看。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人们恣意挥霍着自己身体里的动物属性,抛弃了神性。毕竟肉体是沉重的,向下总比向上来得容易些。于是,神的光在人的身上渐渐黯然。这种伟大的小说也越来越稀少了。<br><br>(三)<br><br>小说已死。谁是凶手?<br>有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东西。譬如前苏联。很久以来,小说一直是一些政治性的口号,作为权力的附属品而存在,其质地与光泽可想而知。最可笑的是他们这个国家居然有&quot;作协&quot;,或谑称之为&quot;做鞋&quot;。端人饭碗服人管。国家养他们自然不是让他们吃饱了撑得难受来唱反调。奴才就得有一个奴才的样。被砍了头,那也得先乖乖说一声皇恩浩荡,再自个把脖子洗干净来。极权政治对小说的扭曲可以说得上是空前绝后,在斯大林的指挥下,一大批令人恶心的诌媚作品被摆上每一张餐桌。不过,令人诧异的是,同样是因为政治的迫害,前苏联出了索尔仁尼琴。&quot;恶&quot;开放出花朵。泱泱中华出了谁?<br><br>有谁把自己的鲜血淋在这几千个汉字上?<br>一百年来佳作不乏,哪几部作品能够与中国这一百年所承受的苦难相吻合?百无一用是书生。中国文人一向深谙老庄之道的皮毛,狡滑厚颜,刻薄琐屑,乏了那赴汤蹈火的勇绝。而一帮血性人,只能说他们本身是一部好小说,就文字本身观来,多失之于粗糙,未等百炼成钢,就已刀折人毁。<br><br>任何一个极权组织要想稳稳当当地高踞金字塔之上,必须娴熟掌握并灵活运用好两件法宝,枪杆子、笔杆子,或换而言之,即:暴力与谎言。暴力难长久,穷驽之末,难穿鲁缟,这是力量的属性。于是谎言粉墨登场,对暴力来说,它是氧气;对被暴力压迫着的来说,它是烟幕弹。当然,作协里也不乏一些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之辈,但他们的说话声总显得底气不足,透出一股虚伪劲,穷酸劲。不过,有一点儿声音总比哑着嗓子的要好。不能要求更多了。笼子里的画眉不是一天二天就能变成鹰隼。大家都不容易。<br><br>还好,我们又有了网络。我可以断言,未来的文学大师必出自于网络,或者说,他一定从网络中汲取了营养。虽然网络文学还太幼稚。网络写作的随意性虽然让文章的才气像羽毛般飞散,却失之于浮躁与浅薄。思考未凝结成型,还未经过清晨阳光细细锤打,便已付阙文字。对事物的观察不仅流于表面,还不清楚海的方向,便急着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已到了海的中央。网络写手写作的内在驱动力目前也不足以让他们投入一个旷日持久,对身心都是巨大挑战的严肃写作中去。而大量面目相仿的网文则导致劣币逐良币的现象发生。人们不知道上哪里找真正好的网文。从某种意义上说,网络毕竟是现实的投影,现实社会中的小圈子等恶习不可避免地传染过来了。网络现在最缺乏的是一个对好文章的筛选机制……还有一些原因就令人哭笑不得,譬如《第一次亲密的接触》。这些比较具有知名度的作品根本不能代表网络文学的真正水平,也就二三流,却因为种种机遇,反成为网络文学的代表作。公众提起网络文学,想起的便是它们。羽毛浮在水面,石头沉入水底。只能继续苦笑。<br><br>必须承认网络写手们还太年轻,不具备在一面镜子上刻下属于自己深深痕迹的力量。他们还缺乏韧性、缺乏信仰、缺乏见了棺材也不掉泪反而淡淡一笑掀开棺材盖躺进去舒舒服服伸个懒腰的血性与智慧,但请相信,他们才是文学的明天。过去是毛笔文化,继而是硬笔文化,现在应该是键盘文化。文化要向前大步走,不走,那就是等死,水会发臭。还得承认,人们目前还不大习惯在电脑屏幕上阅读,但迟早会习惯的,并不要等太久。或许过上几年,人们便会泡上一杯香茗,缩入躺椅上的毛巾里,沐浴着暖和的冬日的阳光,打量着面前那台十七英寸液晶显示器上的文字。只要人还是人,没被自己或别人完全糟蹋成畜生,文学就不可能被影视、游戏等彻底取代得了。总有一些东西是隐藏在文字后面的,那是根源所在。当人们在五颜六色中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后,会有人回过头来在文学中寻找真正的美。何况人不仅是一个渴望欲望的动物,还是一个渴望深刻的由神所创造的奇迹。<br><br>(四)<br><br>阳光把一些尘土聚成束投影到墙壁上的某一处,于是人们得以欣赏到时间如何慢慢凸起又再凹下去,并且聆听到在这个缓慢的奇异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五颜六色的声音。阳光、尘土、墙壁,时间、声音、人……这些元素犬牙交错,撕扯、拥抱,忽然在某一个点上停下来,陷入一种奇怪的平衡,露出神话中的那面镜子:人们所看到的并非自己,而是一种&quot;永恒&quot;的存在,它令一切原本熟视无睹的鲜活起来,风在奏乐,草在跳舞,可身体却动弹不了,似乎正一点点被这&quot;永恒&quot;融化掉。自己不在了,只是云蒸雾蔚,万千光线。似乎来到宇宙的诞生处,又同时得以目睹宇宙死去的那一刹那。无数星河高速旋转,没有边,但有界,在目力所及处,是无数幻象。爱人来了,走了。孩子哭了,笑了。一辆火车轰隆隆驶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出手。手伸入镜子里。然后这面镜子就在指尖上一点点没有了。心渐渐地痛起来,越来越痛。浑身蓦然一惊,毛孔炸开。<br>自己又回到屋子里。脸上只有两行泪痕。<br><br>逝者如斯乎?大千世界,万象缤纷,参差不齐,苦乐不一,浑若烟霞起伏,明灭不定。我在屋里,屋子在风里,风在旷野里,旷野在芥子里。我能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扔出窗外,包括我自己。我意识到这点,便说,我粉碎一切障碍。但当我来到屋外,发现自己无法把外面的一切全扔回屋子里,我忽然明白原来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这个世界充满形、色、光、影。这些光影的背后是让人们承受,或者说是在承受中学会享受,毋论人们是选择柔软或坚强。这是人们的态度,也是人们惟一所能做的。形、色、光、影的本质与人们的距离只是无限接近,也无限远离。<br><br>人类已知的诸多学科皆以哲学为基石,但哲学并不能揭示世界的本质,它一直在解释,也只能是试图解释--解释已为人们耳鼻口舌手所触摸、感觉到的某一部分,并据此来推测未知。未知不可确定,在极深的黑暗中任何一种可能,不管其听起来有多么荒唐,都可能存在,并以人类所不能了解也无法抗拒的方式君临大地。文学在这个意义上讲,与哲学一般,也不能为人们提供这个世界的真相,但它首先是一种方法,这种方法能让人们学会观察,继而形成态度,获得审美意义上的愉悦。愉悦让人渴望。<br><br>科学家们探索的事实往往因其存在、因其已知而常常失之于偏狭、窄小。思想家们追寻的概念却又因为语言与文字的悖论而往往纠缠成一个死结,最后,各说各话,自说自话。至于政治家,他们则是科学家与思想家在现实生活中的代言人、执行人。但不管是谁,他们说话的腔调都很相似,因为他们知道绝大部分普通人还不知道的。这是一种权力,所以他们有足够的力气发出权威的让普通人心悦诚服的声音。不过,他们经常滥用了这种权力,就像一些乏了职业操守的神甫听到人们在忏悔时所暴露出来的隐私后,开始用这些隐私到处敲诈勒索。更糟糕的是,这种敲诈勒索因为洞悉了人性中的黑暗、软弱、自私,让人无力反抗,并且慢慢习惯,渐渐的,人们成了他们意志的复制品,人们存在的似乎仅仅是为他们提供可用作食物与饮水的血肉。<br><br>世界因为某些科学与思想充满恐惧、偏见与谎言。任何强权、任何强盗行径、任何一种阴谋诡计,都可以从某一类科学、或某一种思想中找到力量源泉,并同时获得合理,继而合法的辩护。譬如纳粹。人类社会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是一个少数人的社会。少数人主宰一切,决定一切,决定人们生,或死,并依据自己的兴趣决定人们盲目跟随与试图反抗的程度,就像程序设计师在《黑客帝国之重装上阵》里干的那样。得承认,文学在他们做出种种决定时一直处于半失语的状态。它很无力,甚至不能拒绝他们加诸于身上的种种折磨。它的嗓子被他们扼住,然后窒息,死去,但它终究是会活过来的,因为文学提供了愉悦。愉悦让人超脱于事实与概念之上,不为权威所垄断,不为暴力击垮。这种妙不可言的情绪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人与人真正平等,一切皆取决于自己,只要掌握了这种审美的态度,便能从某书某山某水里所获得的愉悦,而这将不是那些权威与暴力所能想象。这或也就是文学存在的根本原因。<br><br>科学与思想诉之于理性,分析、研究、得出结果,一切有条不紊,按班就部。它遇见外部世界时的第一个动作是拿起工具,若手上没有适用的工具,就赶紧制造出一个来。文学不然,诉之于感性,它把心脏称之为心灵,在看到五彩缤纷的外部世界后,它第一个动作是赶紧沉入自己内心,去找一根能与外部世界发出相似声音的琴弦,拨动它,让它发出声。这声音谈不上有多么响亮,也易被人遗忘,但它是真诚的,它始终关注的是人性--人为适应社会而不得不隐藏起来的最原始的天性;人经社会改造后呈现出的个性。政治、思想、科学等只是浮在人性上的浪花。<br><br>对于思想家,感觉他们过于急于著书立说。而他们所要说的常常是确定的,为自己所深信不疑,并不惜大打出手的。我怀疑这种确定。这也是我选择小说写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小说充满悖论,理性的逻辑仅仅是小说中的某一部分,但绝不会是全部。小说一直是在游动,向各个方面伸展开。<br><br>关于科学家,这个世纪以来,世界的未来似乎就在科学家手里捏着,而不是政治家,更不是文学家。会捏成什么样似乎只由科学家们的脑容量所决定。但科学家们似乎也一直陶醉在科学本身里,并不是很在意自己发现的铀是用来制造原子弹还是用来建一座发电厂。他们就像一群玩着没拔去毒牙的腹蛇的孩子。请原谅我在这里用了三个&quot;似乎&quot;。我对科学是不懂的,之所以说上面这些话,纯粹是一些浮光掠影的感觉。我只是想说,应该有这些可能吧,或者说,科学应该意识到自己可能给社会带来的危险。<br><br>文学表达个性,呼唤天性。<br>社会把人加工成&quot;理性人&quot;,&quot;理性人&quot;是相似的,除了身高容貌略有不同,几乎可称得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其最大的特征是追寻个人或个人所代表的小集团利益最大化。利益会冲突,流血在所难免,而当流血的成本大到他们难以负荷的程度时,法律粉墨登场了,它开始呼风唤雨,似乎无所不能,而法律说到底是&quot;理性人&quot;为了自己能够更好生存而彼此互相妥协的一个结果。法律与情理无关,只与条文、符号有关。&quot;理性人&quot;势必因此沦为条文本身,符号本身。而人的天性却不允许这样,它放眼于整个人类在这个世界荒谬而又可笑的种种存在方式,露出种种生动的表情,或悲悯或惊奇或哀伤或绝望。它试图让人相信,人之所以存在并不是为了一纸条文或一连串电子货币,而是其他的它也说不清楚的一些东西。那应该更有意思。用个不恰当的比方说,这就好像钞票与钞票所能购买到的快乐两者的关系。<br><br>人的天性将&quot;理性人&quot;拉直,或者拉圆拉扁。每个晚上,它都浮出水面,像一个蹑手轻脚的生意人,与人们的大脑做着买卖。于是,梦出现了,于是庄生弄不清楚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他。可惜,当白昼来临,天性便基本上为理性所驱逐,因为天性很危险,并且不可控制,它会让人下不了台。但天性并没有真正退场,只是暂时藏匿起身子,当某个时刻忽然到来,某件事情猛地扑面冲来,理性崩溃,天性便呼地一声跳将出来,于是有人纵身跃向滚滚车轮,或者自己求死,或者去救那个站在铁轨上吓傻了的孩子。<br><br>天性一直在与理性做斗争,斗争出来的结果便是个性。理性是后天的,天性是先天的,个性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后天的。后天的,因为经过训练显得条理分明富有成效特别有礼貌,先天的,有些混乱拳头常击了一个空但要更持久一些,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候还是它话事。所以说,人说到底,还是一只非理性的情绪动物。当然,天性与理性并不是永远你死我活。有些时候,甚至还很合拍。这种情况虽然少,但毕竟是有。这个时候的人便特别好看。<br><br>(五)<br><br>文学与其他艺术形式皆互为相通,诗在画中,画在诗里。阅读一篇好文章,其框架会带来雕塑的质感,其层次会带来音乐的节奏,其语言会带来绘画的绚丽感。这些是表面的,根子里是因为它们都诉之于感性,而非理性。它们最初诞生时并无功利色彩。月亮升上来,篝火被点燃,天空散发出湛蓝的光彩。狩猎满载而归的原始人嘴里发出嗬嗬的呼啸,手拉手跳起了舞。其中一个原始人觉得这样仍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欣喜,便弯腰从地上捡起石块,想寻找到某种途径来记录下此刻,这时他看见了一堵岩石壁,便飞跑过去,那些已溢出胸膛的快乐便顺着手臂直接流淌到刻画在岩石壁上的那一根根线条上。<br><br>艺术的起源是下意识的,那些线条因为深浅不一,逐渐形成雕塑、绘画、音乐与文学,它们日复一日地丰富,并生出更多的色彩。这些色彩随着不断冒出的枝桠四处曼延开来。繁花挂满枝头,层层叠叠,煞是好看,炫人耳目。但若把这些花朵一一摘去,认真打量一下那些粗糙的枝干,便不难发现,这些枝杆之所以能渐然茁壮,承负起花朵重量的根本原因是在于人的情感为其生长提供着充足的养分。<br><br>艺术是人的艺术,它通过感觉来打动人--打动,这也似乎成了艺术的目的,虽然这个目的并不是导致艺术诞生的缘由。艺术本来是没有目的,人们现在所说的种种目的都是它不经意中结出的果实,就譬如交媾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生孩子。交媾是为了愉悦。孩子的出现及社会因此得以繁衍维系等种种结果,只是交媾的一个副产品。最早的原始人对此最有发言权。他们从树下跳下来直立行走时,并没有相应的经验与知识可供分享,他们更不是神,不能预言未来如何,于是他们服从内心,受最本能的天性驱动,寻找食物,然后心满意足地性交,就这样,他们成了人们供奉在祠堂内一切祖宗的祖宗。<br><br>社会发展到今天,导致人们常常把结果当作原因。毕竟回头看看,人类走过了的几千万年几乎一条大致的直线。人类很幸运,他们走了过来,不管曾出现多少大江大河悬崖峻岭。不幸也因此诞生--越来越多的人把因果线性关系视作惟一,把最后的结果视作惟一,并依此进行判断与证明。没有惟一,每一个时刻都有无限的可能。只不过,当人们踏出一步,其他种种可能便被忽略,但这些可能并不意味着永远不会发生。要明白无限并不困难,不妨在车水马龙的大街闭上眼睛,暂时回到黑暗中,谁能清楚下一时刻会发生什么?人,在这个世界里,其实就是一个瞎子,当然,他手里有一根自以为是的拐杖,但脚下却没有已铺设好的盲道,于是,拐杖的功能便剩下二点,一是用来对别人指指点点,并互相用力戳痛对方,然后力气大的把力气小的打趴下又或者说力气小的乖乖退往一旁选择回避;二是把自己绊倒,跌一个狗吃屎。<br><br>这是一些题外话,却有助于人们了解自己生存的窘境,有助于人们清楚艺术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或许可以这么说,若没有了艺术,人类恐怕坚持不到今天。从这一点看,文学作为艺术的一个分支,不仅不是无用的,而且还是大大有用的。这样,不管人这种东西有多么荒谬,又是否真的是一团无用的激情,人们至少还能自己鼓励自己、安慰自己。时间很无情,白发红颜。每个人肩膀上都有一个枷锁,并因为各自的缘由一直在疲于奔命。文学让人们在疲倦时看到美,看到夕阳、山岗,在山岗上淋浴阳光舒展着肢体的小草,也看到正躺在小草上的孩子脸上那些沾满金色阳光的微笑。<br><br>美是虚的,生活是实的。二者的关系可用琴与让琴流出好听的声音的心灵相譬喻。在这里,文学承担起拨动琴弦的手指的角色,它让实的轻盈,让虚的沉淀,它把虚与实相互交错,互相搅拌,最后虚实溶为一体,或明或暗,动,然后静,然后便是汀淙泉水,潺潺音乐。<br><br>(六)<br><br>曾在某些文章里谈到小说的一些基本规律。为便于人们理解我现在之所以会得出后面的结论,我在这里给出我的主页的地址:http://lean.7i24.com。上面有一些文章,都是我在写完某部小说后当时的总结与反思,有的不乏幼稚,也有不少矛盾处,它们如潮水一层层涌来,推着我跌跌撞撞向前走,或是向后滚吧。<br><br>小说往何处去?<br>当一个人自命为小说家时,他首先得具备如下素质:基本的叙事能力。这是功底,如同绘画中的素描;对汉字良好的语感。能把握到汉字独有的美感与节奏;一颗敏感的心。能感受到极微小的,能在平常中发现不平常;与生俱来的悲剧精神,悲天悯人;对孤独的承受力。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五者,等同于小说家的营业执照。又或者是小说家口袋里足以维持日常生计的钞票。它能保证小说家们站在一个高度上。若没有它们,缺乏对它们的深刻理解,也就是一个终日为糊口奔波的平庸码字者,谈小说往何处去显然为时过早。<br><br>对已经有了这五项基本素质的人,我愿意与他提一提小说可能的四扇窗户。当然,还有更多的窗户是目前的我还没有发现的。很惭愧。希望有人能帮助我意识到更多。<br><br>一是智慧。<br>与此相接近的词汇,还有&quot;思考&quot;、&quot;深刻&quot;,但这些都过于强调观念本身,似乎要令人对小说中要说的深信不疑。这太妥当。智慧更注重于给出思考的方法。它是渔网,不是把鱼直接捞起来。人有五种需要,生理上的衣食往行;安全上的免于恐惧;社交上的和谐与爱;名誉、地位,即自我尊重与他人的承认;自我实现。五种需要犬牙交错,呈由下及上之势,但在逢遇挫折时,亦会后退,其中一些需要,譬如爱、信仰等,更可横贯其中。小说是对此五种需要的折射与反光。目前小说流派林林总总,多限于对前四种需要的描述,而事实上,当人们达到一定境界后,对名声、金钱、爱情的渴望并不会非常强烈。如电如梦如泡似幻影。人们孜孜不倦地继续努力,纯粹是为了获得自我实现时所感受到的愉悦。这是一种深刻的审美体验,销魂蚀骨,令人如醉如痴,欣喜若狂。它只会由智慧带来,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阿基米德爬出水缸,裸身跑向大街,边跑边喊--我发现了!这首天簌之音,充溢全身,令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都鼓涨起来,然后,我们便真的开始了飞。一切游戏若没有了智慧,便乏然无味。最美妙的娱乐便是智慧的沉思。当谜底被揭开,人面狮身的神哄然倒塌,因为它已没有了智慧。小说的极处,也是智慧的栖居之所。无数小径在草丛中潜匿,葡匐。每个问题后面都隐藏着一个莫大的惊喜。<br><br>二是梦。<br>不妨说,任何一个人脑袋里的梦,若能一一记录下来,里面定然不乏绝妙好文。梦不仅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补偿,似乎更是人的灵魂所在,每个夜晚,不停地为人这具肉体注入生命。卡夫卡是这方面的大师。他把梦与真实混杂起来,剔除了梦的一些非理性,也剔除了真实的一些理性,在某个妙不可言的接合处,让小说具有了自身的逻辑语言。进入梦里,忘了现实中的&quot;我&quot;的存在,走入&quot;本我&quot;中,从无数繁花中迅速采摘到其中一朵。&quot;我&quot;是清醒的意识,&quot;本我&quot;是无意识。然后把眼睛闭上,不去想,深呼吸,行走着,一扇扇门将訇然中开。每个方块字都是妙不可言胁生双翼的小精灵,它们上下飞旋,轻歌曼舞,忽然间又汇集在一起,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br><br>三是时空的谜宫。<br>所要做的不仅是从文本上建构成它们,从语言上彻底粉碎它们,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如何把空间置于时间中,如何将时间搁入空间里。譬如将不同的历史朝代放在同一个时间点上进行观察,又或将自己忘掉,直接走入远古与想像中的未来,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份子,以他们的眼光来观察现在。<br><br>四是荒谬,进而游戏的态度。<br>二者无高下之分,皆为选择的结果。西西弗是荒谬的,他是也在游戏着的。这是人的生存实质。不妨触摸到,感受它冰冷的虚无,然后按下键盘。有可能只有荒谬或游戏其中一种状态出现,也有可能两者同时出现。荒谬呈之于外是悲剧写作,游戏呈之于外是喜剧写作。两者皆源于一处。世界是无序的,所谓有序只是无序在某一刹那某一位置的静止状态。规律只是人狭隘的经验总结,在浩如烟海的未知中,一切模糊不可确定,并瞬息万变,如白云苍狗,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声色犬马,繁华散尽,心灵处才是真实的惟一。守得心在,悠然自得,也在红尘中滚,也在红尘外笑,以出世的精神来入世,这就是游戏的真谛。在游戏中辩论,在游戏中思考,在游戏中生存。这样就很好。<br><br>或许有朋友会说,累不累啊?对这样的声音,我无话可说。如同吸烟,明明知道它有害健康,可我也还是吸。写了一个晚上,天已经微亮了。心里很凉。前些天回朋友的帖子时随手在键盘上敲下一段话,就把它们送给有志于小说创作的朋友们吧。<br><br>活着的人的影子总是要被踩在脚下<br>只有死了的人的影子才会越拖越长<br>最后越过高山与平原<br><br>所以,总有一天,人们会捡起我的名字<br>擦去上面的尘土<br>靠近胸口<br><br>不是因我聪明<br>中国一向不乏才俊之辈<br>不是因我勤奋<br>悬梁锥股之类的成语汗牛充栋<br><br>只因我给了人们一种生活的可能--<br>将整个的自己拎出万丈红尘<br><br>说老实话。把这段话再在键盘上敲出后,自己倒笑了。寄希望于明天,与不可测的未来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最后多半是自取其辱。时间的轮子会把石头辗得粉碎。那驾车的汉子弯腰从牛粪堆上摘下鲜花,微笑着递给身边的美人儿。还好,那时,我们已经看不见这一幕,用不着吐血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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