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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又说路遥的机敏——灵机一动,为团里立下汗马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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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12.2024 14:57: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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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又说路遥的机敏——灵机一动,为团里立下汗马功劳



这次出访,除了发生路遥丢钱的意外,在汉堡那一站还遇上了一个让人一时非常棘手的问题,全团顿间猝不及防,名副其实地让人骑虎难下,让团长王愿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回多亏路遥想出的妙招,让我们团摆脱了窘境,路遥也为团里立下了汗马功劳!


事因是那天中午,汉堡文化局局长请我们在一家啤酒花园吃饭。他们从在座的同事的收音机里听到新闻述评,称王蒙成了中国的文化部长。因两年前,王蒙率领了一个庞大的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过汉堡,跟汉堡文化界不少人很熟,他们都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在场的德国友人要祝贺王蒙的履新,又正值中国作家团到访汉堡。有人提议大家一同向王蒙发去祝贺,并即兴买来一张特大号汉堡风光明信片,写上:尊敬的王蒙部长先生!我们全体汉堡文化界同仁、您的德国朋友们以及中国作家代表团很荣幸能祝贺您成为中国的文化部长!


写完明信片后大家要署名,在场的德国人都签了,接着该轮到我们签名了。但这种祝贺卡,我们中国人跟德国人混在一起不合适,尤其是贺卡上的称谓和行文的语气,我们跟汉堡文化厅把名字签在一起有悖外交习惯,外事强调“内外有别”。加之王蒙收到这张贺卡时对我们又会作何感想?但是当时的场合,若不满足德方的愿望也不符常理,我们拒绝签名会让德国人觉得莫名其妙。全团一时不知所措。大家正犯难时,路遥的一句话给团里解了围。路遥说:“我们就写上:中国作家代表团在汉堡!然后全团签名,也好让王蒙知道,是哪些作家这次正在汉堡访问。”这样写,我们算作只给王蒙传递了一个作家团出访德国的客观信息,与贺卡的称谓及内容无关,同时对德国人的要求也有了交代。路遥的提议让大家茅塞顿开,真真实实地如释重负!可叹路遥对生活是颇具灵感的,这有如他的创作,他的人生阅历决定了他的急中生智!事后王愿坚团长不禁感慨地说:“外事工作有时确实很难!遇上此类突发情况,一时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付!”


当然这是继路遥丢钱后,王愿坚团长的再次困惑!

……

团里还有个想买狗肉罐头的佚事,在此留住只作插科谈笑而已。一次我们参观一家德国大商场,我跟王团长、欧燕在一边商谈日程安排,路遥、袁和平、扎西达娃三人随意闲逛,没想到他们发现商场有狗肉罐头出售,而且价格还很便宜,因为罐头上画着各式各样的狗。以往出访中,我也没有特别关注此类罐头。大家不由心生想尝尝的念头,团长也觉得可以考虑。在我细细读了说明后才知道,那不是“狗肉罐头”,那是“狗食罐头”!幸亏我们的德国陪同不在身边,否则她会误会以为我们中国人是何等的野蛮。


当然,那年代的肉狗跟当今的爱犬不一样。我在七十年代插队时就吃过一回狗肉,还是知青挚友的面子,是他家房东杀狗,这是农民难得的伙食改善,不是贵宾还绝对没有份。后来求学到了德国,回忆起吃狗肉,胃里会有一种难受的感觉,更不用说是德国了。德国人对狗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然而知青下乡时,那是一个动物蛋白质严重匮缺的年代,吃狗肉是天经地义之事。在那个无肉的年代,知青们个个不胜感激国家每人每月发一斤肉票,而全国的农民没有这等口福!



路遥的饮食习惯,他称什么都能吃,但偏好面食,跟王团长一样;而扎西达娃、袁和平更喜欢吃海鲜。


……




   五、最后说路遥——苦难人生一本书



“他的心灵又回到了他知青年代的记忆,他又跟巧珍儿紧紧相挨在一起。他不觉潸然泪下,痛苦得不能自已。”


俗话说,祸不单行,但好事也不独来,好事成双嘛!路遥的《人生》被拍成电影,是国内文艺界一个热议话题。本来中国电影走出去是文联的职责,与我作协无关。但莫言《红高粱》和路遥《人生》都是我在柏林金熊奖的力荐之作。这回小说作者访问西柏林,自然是文化接洽的极好机会。我们事先联系了金熊奖评委,约好带上电影毛遂自荐。因影片尚未译成德文,我从小西天电影厂调来录像带,在机关试了一回同声传译。我们要在电影正式翻译出品前给评委会一次“Vorgeschmack”(提前感受),当时信里我就是这么写的。后来因发生了一些大事,好多文化、文学项目都夭折了。在此只想纪录一段史实。历史事件的发生怪不到谁,只能说历史的本身。其时我已到了慕尼黑,一夜间德国人把兴趣都转向了戈尔巴乔夫的新政策,不然慕尼黑汉泽尔出版社早就付梓印行了莫言的《红高粱》及其他小说。


那天下午,是我跟路遥单独去的金熊奖电影馆,一位长者老板和蔼可亲,身边带一个中德混血翻译,一九八五年在「西柏林艺术节」见过,没有深交,其身世不甚了解,只知道是德国土生土长、德语作为母语,中文发音很标准,估计父母的中方是个知识分子,但没听过他长篇说中文。

到了电影馆见面寒暄时,我们身为客人,老板自然用他。路遥作了影介,其实即小说的背景交代。翻译时那位同行不需要说中文,听中文说德语即是,其实我很想听听他的中文,能知己知彼,也可以学习学习。很快,他对路遥的陕西口音发生困难,很多地方路遥必须改用表达方式。为交谈顺利进行,两翻译合力而行。


是评委会的抑或电影馆其他工作人员,一共来了将近二十位观众。那翻译提出听方言有困难,电影同传还是由我承担。电影馆的音响、影像设备一流。对同传的操作我不陌生,有过一次经历。


一九八五年秋,中国作家团出席南斯拉夫马其顿国际诗歌节,我做过同声传译,是英中对译。也是因为那时国力弱,没有外汇派两个团出访,所以出访民德团顺访南斯拉夫。为省下一个翻译的国际旅费,领导一定了解到我大学考的是英语,外校的童子功还在,遂让我访南时兼任英语翻译。


大会期间,组委会找中英同传,问我行不,我想只好赶鸭子上架了,答应可以试试。


求学到德国后,有回上海市委考察团来慕尼黑,要了解德国政府是如何解决公职人员的社保问题,由马普所(Max Planck)接待,让我去做会议翻译,那也是我到德国后的第一次专业口译。为省时间省钱,马普所提出要同传。


今天的电影我事先练过一回,情节知道了下文,译起来会轻松许多。我自信传译是成功的。从观众的表情上看得出,大家跟着情节走,为电影的内容所打动。结束后,大家依然默默坐了一分钟,消化着这场电影。


电影馆临近告别时,让人出乎意料的惊喜出现了,老板要付“版权费”,说刚才不能白看了这场电影。八十年代的西德富得流油,我们当时连奖学金都拿不过来,第一个还没结束,第二个已经来了。德国法律规定不能同时享受两份奖学金,要跟第二个基金会商量推迟三个月;加之西德人又非常的“gentlemanlike”,施舍心很强。他们对我们是很友好、很礼貌、很客气,但这种友善帮助不是在一个平面线上,是居上临下、俯瞰式的友好,是施舍、同情甚至可怜。


但作家们为回国能买上彩电,也就不去分析得那么透彻,权当不懂。现在的几零几零后,是永远无法想象那时一台彩电对中国人而言是何等重要。像张洁这么出名的作家跟我说:“我写作一辈子就想买个彩电,为了我妈。” 这不仅说明张洁是如何的孝,更说明短短30年前中国人的人生追求是何等的可怜。眼下十几岁的孩子不能理解父母、祖辈当年从菜市场买回带泥的菜要摘要洗,会花去很多劳动和时间,会问为什么不去超市买干净现成的,他们哪知道中国是到了什么年代才有了超市。


我听说还给稿费,我们手里也没什么可回谢的,就把那盘录像带权作礼物留给了老板。老人出手宽绰,我们正急需外汇,也不客气,恭敬不如从命,就悉数收下了。何况德国人也不来假客套,他们要是给你,那就是真心实意地想给你,他们不会口是心非的假惺惺。


我们的团队又增添了好几百马克的实力,路遥的问题彻底解决了!让他私下留住稿费,团长跟我讲好要守口如瓶,就到此为止,算是一次意外之财,回国不再提此话题。

路遥的失缺已补全,全团恢复了高昂的情绪,我也补救了差一点捅出的篓子。那天团里气氛很好,我们不光解除了郁结心头的阴影,而且陪同小姐决定晚上带我们去 Disco,团员扎西达娃,当年历次出访团中难得的一个比我年轻的作家(现任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住到德国朋友家里去了。大家心情感到轻松,我们喝了啤酒,路遥平常不喝酒,那晚喝的是啤酒还是饮料已没有记忆。路遥提出难得的请求,希望作协外联部安排他去一趟苏联,他要亲眼目睹自己崇拜一生、电影里的保尔·柯察金当年筑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影响了几代人的世界名著,“我们年轻时是读得爱不释手、废寝忘食!已记不清来回读了多少遍了!”路遥说。


……


借着出国几天来久违的欢快时刻,我们回顾了白天的电影,谈到了小说《人生》。路遥心情好了,话也多了,说《人生》其实只是个提纲,当时只因急功近利,需要稿费等米下锅,同时也为急于出名,发表得过为仓促。现在想起,还有很多的经历该写而没写进去,想把《人生》改写。我听了马上说:“不行不行,千万不行!《人生》是你的出世之作,也是你的成名作,这块奠基石万万不能动。我在读大四时就听你的小说广播,多感人啊!高加林是我终生难忘的人物。你若心里还有要写的,还不如另起炉灶,再写一本!”


也是因为对这一人物的膜拜,四年后读研结束我到了作协,有机会认识了作者本人,心里一直想着无法释怀的疑问:高加林是否就是路遥自己?因为跟路遥有过相同的知青经历,而且我们还都当过民办教师,我们很多话题一拍即合。几天来的风雨同舟,彼此有了很多的了解,关系也变得亲密,加上我们还齐心协力共同克服了困难,像是已成了患难之交。因喝了酒,谈吐变得随意,我情不自禁地出言一句笑问:“路遥,巧珍儿那么好的姑娘,你当时怎么忍心把她甩了?”没想到路遥顿时神色黯然,又恢复了昨天的悲哀,他的心回到了他知青年代的记忆,他又跟巧珍儿紧紧相挨在一起。他不觉潸然泪下,痛苦不已。


对一个作家本身而言,自己的人生原本就是一部小说;人生只有一回,写自己能写成功的也只能有一次,人生的巅峰也只有一个,就像初恋,也只能有一回,过去了不会再来,终生就这么一次。有人说自己的人生没有过恋,那是因为你的恋还没有到来。


之后我来德国听说了他的新作《平凡的世界》;后来又读到相关书评,有人说,看了《人生》就没必要再看《平凡的世界》了,情节如出一辙。难道是路遥真的改写了《人生》,抑或扩展了《人生》,才有后者?我没读过《平凡的世界》,没有发言权。但我确信:有的作家一辈子能写很多很多的小说,像莫言,因为他的小说都是在写别人;也有的作家一辈子只能写一部小说,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成功之作,他永远在写自己,像路遥、古华、鲁彦周,因为人生只有一次。


2024年12月05日  定稿慕尼黑



(全文完)



作者简介


金弢,字有根,1974年杭州外国语学校高中毕业,插队落户浙江桐庐儒桥村,当过民办教师。1977级恢复高考进北外德语系,1981级北外德语读研。1985年元月进文化部, 同年03月进中国作家协会,任职作协外联部。1988年中国作协恢复职称评定,获正翻译级。曾历次组团王蒙、张洁、莫言、路遥、张抗抗、从维熙、王安忆、北岛、舒婷等等作家并陪同出访德国及欧洲诸国。八十年代末获德国外交部、德国巴伐利亚州文化部及欧洲翻译中心访问学者奖学金,赴慕尼黑大学读博,现居慕尼黑。


主要文字及译作有: 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香水》、《地狱婚姻》、2013年编辑出版德文版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集《空的窗》,由德国 Spielberg 出版社出版,并于德国、奥地利、瑞士三国同时发行。全书达三十五万字,504页,宽版,被收入的十二位作家及作品为:陈染 《空的窗》、陈建功《找乐》、东西《没有语言的生活》等;


2021年06月,于该出版社翻译出版东西长篇小说德文版《后悔录》;


2022年07月出版长篇小说《狂人辩词》(新译新版)【漓江出版社】,等等。  


八十年代发表翻译及作品:【世界文学】、【外国文学】、【诗刊】、【长江文艺】、【钟山】、【百花洲】、【文艺报】、【中国妇女报】等,已发表 20多位德语作家作品的译文;  


来德三十六年,在德创业二十二年,文学创作及翻译辍笔三十年。六年前,金盆洗手,回归文学,写就新作及翻译两百万字。至今夙兴夜寐、孜孜笔耕;      


近年,文字发表多家刊物:【北京文学】、【四川文学】、【花城】、【江南】、【收获】、【南方文学】、【青岛文学】、【天津文学】、【香港文学】、【广西文学】、【时代文学】、【三峡文学】、【西部文学】、【南粤诗刊】、【延安文学】、【小说快报】、【万松浦】等,并散见欧美及国内多家报刊:【欧洲新报】、【欧华导报】、【德国华商报】、【洛城小说报】、【华府新闻日报】、【北京青年报】、【中国新闻周刊】、【人民日报海外版】等;  
      

散文《话说张洁》 2022年04月获 “全国第二届散文大赛” 一等奖;  
   

散文《六秩同窗话三代》 2022年10月获【文心奖】, “当代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


书评 斯特林堡和他的 《狂人辩词》 2023年01月获 【当代作家】杂志, “当代作家杯文学大赛”一等奖;  


长篇小说《山道弯弯》2023年10月获第二届【中国知青作家杯】征文一等奖,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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