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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1.2003 04:3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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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个字,杀了我的爱情 <br> 16 <br> 星期一早晨刚到学校,徐小六就把李达言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脸上沉沉的,像是有些不高兴。 <br> “徐校长,有事?”李达言说。 <br> “唉!这事还挺难办哩!”徐小六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半包“大生产”,抽出一支递给李达言,李达言摇摇头,徐小六自己点燃抽了两口就咳起来。 <br> “徐校长,你咳得这么厉害,还抽烟?”李达言说。 <br> “夜儿孩子他舅来了,拿来几包带虑嘴的烟,剩下这几支,不抽掉也怕瞎了哩。”徐小六说的当口,李达言望着他抽的那支烟,黄黄的过虑嘴被他吸在嘴里感觉很舒服。 <br> “你整天咳得厉害,就证明你的肺不好,肺不好的人不能抽太多的烟哩。”李达言说。 <br> “庄户人家的身子还管那些?咋舒服咋过,干什么事总不能憋屈了自己。”徐小六说。 <br> 李达言笑着摇摇头。他知道徐小六虽然年纪大了,可却是个忌打不忌吃的人,只要能感觉舒服,他才不管身体不身体哩。 <br> “有事?”望着徐小六抽烟的舒服样,李达言问。 <br> “是哩,有事。杜青青要闹离婚哩。”徐小六说。 <br> “为啥?”李达言一惊。他知道杜青青两口子一向挺好,孩子都三岁多了,听说两口子还从来没吵过嘴。往日来学校,只要遇着阴天下雨,她男人王顺定会拿着雨衣来接她。 <br> “还不是为了分田单干的事。”徐小六说。 <br> “分田单干和他们两口子闹离婚有啥联系?”李达言说。 <br> “就是有联系哩。”徐小六说。 <br> 徐小六抽着烟,慢言慢语地对李达言谈了杜青青两口子闹离婚的经过,并说这几天越闹越厉害。杜青青娘家在西十里街,那里条件也挺差,庄户人家的日子装满屋子的都是苦,可她父母偏偏供她念书念到初中毕了业。毕业后她有心继续念高中,可父亲觉着她是个女孩子,早早晚晚要嫁人,再念下去也没啥意思,直说闺女家念完初中就不错了,再念高中是昧着良心糟蹋父母的钱哩。杜青青想想父母的难,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也念书花钱,就死了继续念书的那份心。后来经人介绍,她认识了魏合庄的王顺。王顺也念过几年书,小伙子脸盘子长得好,人也精神,虽然文化不高,可天生聪明,薄薄的小嘴挺会说话,认识时间不长就死死抓住了杜青青的心。下学后望着家里日子一年年在艰难,望着父母一天天的衰老,杜青青曾经有过的好高骛远的心性逐渐平息下来。她曾经摇着头,对村子里的女伴们当然也是对自己说:“生在泥巴窝子里的女孩子,既是一只漂亮的凤凰,也只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哩。”后来,杜青青就死心塌地嫁给了聪明英俊的王顺。在农村过了几年日子,杜青青总是有些不甘心,可也没没办法。她没料到,育红小学选民办教师选准了她,让她又重新回到荡着朗朗读书声的校园。刚听说要让她当民办教师时,她还有些不乐意,农家日子过惯了,放下耙子就是扫帚,喂完了鸡鸭就是猪狗,突然换个环境好像心理上也难以找到平衡。再说她天生烦得就是小孩子,一天到晚耳朵边上都是孩子们喳喳的叫声,也就有些打怵。可自从通知让她当民办教师后,那颗心却再也安静不下来了,上学念书时的情景总是自然而然地在脑子里往外冒。她咬咬牙,对丈夫王顺说:“顺子,这老师我看还是要去当哩。” <br> 丈夫听了她的话说:“你受得了孩子们那无休止的闹哄?” <br> 她说:“自家的孩子不是也在闹哄?多一个羊是放,少一个羊也是放,干脆就当是去放一群羊吧。” <br> 想不到三年级班主任干了一阵子,杜青青还真被站在讲台上很亲切很威严很神圣的魅力给抓住了。她回家对丈夫说:“俺一年年教出好多学生,将来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无论他们多大年纪,是不是都会记着曾经有过一个叫杜青青的老师哩?” <br> 丈夫王顺笑笑说:“你就让人记着吧!” <br> 前久村子里分田到户,王顺望着那些一大家子人在一大片土地上挥汗如雨干活的场面,突然要求杜青青辞掉民办教师,回家帮他种地。 <br> 那天晚上,杜青青把一摞学生作业批改完时已经十二点多,她刚刚睡下,丈夫王顺一下子又将她拉起来,说:“起来,我得和你商量件事。” <br> 杜青青说:“啥事?明儿再说不行?” <br> 王顺突然间急起来,说:“不行,好几天了就想和你说,一直没说,今天这事说不下我睡不着哩。” <br> 王顺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还说了等种好了地,打多了粮食,有了本钱他就做生意,那时候杜青青管家,他跑外,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杜青青却不愿意听他展望未来,仍然说还得继续当民办教师。小两口坐在被窝头上,为还干不干民办教师的事争论了大半夜。后来王顺使出大丈夫的劲头,说一家之主是男人,男人决定了的事情天塌下来也不能变。杜青青当然不允,两口子便从那就开始赌气,谁也不理谁。赌到后来王顺不干了,挥起巴掌打了杜青青两个耳光,一下子惹恼了杜青青,非要闹着和王顺离婚不可。 <br> “这几天杜青青不是一直在上课吗?”李达言听完徐小六的介绍,说。 <br> “杜青青一节课也没耽误过,她两口闹离婚的事我也是夜儿个才听她婆婆说的哩。”徐小六说。 <br> “人家不告诉咱,两口子的事咱给人家掺和啥?”李达言说。 <br> “这不是掺和不掺和的事,她两口子闹离婚,影响教学任务的完成。即使不影响,总归心里疙疙瘩瘩的,咱能看着她带着情绪给学生上课?”徐小六说。 <br> “也是哩,你说咋办?”李达言说。 <br> “我想让你先找杜青青谈谈,安慰安慰她,抽空咱俩再去找找她男人王顺。”徐小六说。 <br> “行。”李达言答应得挺干脆,徐小六也挺高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大生产”燃着,吸了两口,呛得咳出眼泪来。 <br> “你呀,早晚死在这指头粗的‘烟囱’上!”李达言说完,走出徐小六的办公室。 <br> 下午放学,李达言见杜青青夹起一大摞学生作业准备走,就悄悄对她说:“杜老师,你留一下,一会儿我有事和你说。” <br> 杜青青二十五岁,虽然已是一个三岁男孩儿的母亲了,可看上去依然青春勃发的样子。细挑挑儿的个子,一脸喜相的面容,黑黑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飘逸的秀发,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成熟的美。她脾气好,平日和大家在一起,未说话脸上先挂笑。她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任何事不和别人争,全公社统考哪个班得第一,哪个班得末了,对她来说好像都无所谓。她有一句挺让大家记得住的话:“什么事大家都让着点,心里不快只要一让,什么都没有了。” <br> 这些年,杜青青时时都叫一个“让”字跟着自己。在家里她让公婆,让丈夫。在学校她让同事,让学生。那怕一些调皮捣蛋没办法管的学生,只要经她一让再让,让不到第三次或第四次,那学生准会找她主动检讨错误,并一二再再二三地表白,不辜负杜老师慈母般的心意,一定做个听话的好学生。也就是她的这种谦让,得到老师和学生们的认可,每当说起她大家都伸出拇指赞叹:“杜青青那人,没说得。” <br> 可这次她偏偏就有了说得。李达言喊住她,她那一脸的喜相依然挺好看,使得李达言望着她那可人的模样,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忍心提那不愉快的事了。 <br> “李老师,有事找我?”杜青青自己先说话。 <br> “徐校长让我和你谈谈,听说最近你家里闹了矛盾哩?”李达言说着,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和杜青青差不多的岁数,人家早已是一个三岁男孩儿的母亲了,他至今却还是一个人漂着。漂着的人来管有家有业的人的家长里短,好像不怎么好开口。好在李达言对任何事都热心,热心中也就有啥都能说出来了。 <br> “李老师,这事你也知道了?”杜青青说着,喜相的面容挂上一层阴阴的霜。 <br> “是徐校长告诉我的,他怕你思想上压力大,让我安慰安慰你哩。”李达言说。 <br> “没啥好安慰的,他王顺只要不再和我闹,啥都好办哩。他要继续闹下去,我就想带着孩子来学校里住。”杜青青说。 <br> “别,千万别……”李达言说。 <br> “怕什么?我想安安稳稳干民办教师他都不同意,还让我咋样?”杜青青说着有了些气,眼睛里也盈盈地泛着潮。 <br> “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是得好好过日子哩。”李达言说。 <br> “谁说不好好过日子了?干了一阵子的民办教师,不知不觉中也就喜欢上了这差事,既然我喜欢,他为啥不让干?家里那几亩地我又不是说不管,学校里放假或者星期天,我一准儿会帮他去做活哩……”杜青青声音很轻,轻的像受了多大委屈。 <br> 接下来,李达言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杜青青好像也没了话说。他们就那样沉默着,李达言手里拿着一支铅笔,轻轻地敲打着面前的桌子。杜青青仍然夹着学生作业站在那里。不一会儿,杜青青突然把学生作业丢在面前,趴在桌子上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br> “杜老师你别哭,别哭,想办法好好解决就是哩。”李达言见杜青青哭了,慌慌地不知所措。 <br> “我……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你们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那王顺死犟牛一个哩,他说过,我要再继续当这民办老师,那家……他就不再让我进了哩。”杜青青边哭边说。 <br> “他还了不得哩,我和徐校长去找他。”李达言心想不管怎么说,也不过是小两口拧上劲来不让步,家务事一旦闹过去,两口子的感情可能会更好哩。他们说着,天也就黑下来了,李达言坚持要送杜青青回家,说:“你们魏合庄的路挺难走,天又晚了,还是我送你到村头吧。” <br> 杜青青跟着李达言走出学校门的时候,夜幕像一只大大的黑锅,紧紧地扣在人们头上。李达言抬头望望,见云彩很低很低,说:“怕是要下雨哩。” <br> “刚刚把地翻起来种上,真要下雨的话,那可是庄户人家的福哩。”杜青青心情仍然很沉重,听李达言说了,她也慢声慢气地附言着。 <br>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下个透地雨了。”李达言说。 <br> 说着话,他们在弯曲的羊肠小道上慢慢地迈着步子。快到魏合庄的时候,杜青青突然对李达言说:“李老师,你个人的事也该考虑了哩。” <br> 李达言叹口气,说:“早就考虑过了,亲戚朋友先后介绍了三四个,见面时好好的,一到家看咱那宅子,事情就得吹哩。”李达言说。 <br> 杜青青说:“说起来你家条件也不错啊,弟兄两个,你人缘又挺好,谁家的闺女嫁了你,那一准儿会享福哩。” <br> “唉!还不是因了咱这民办老师的‘民’字?要是能把这‘民’字换成‘公’字,我想找个对象也不能哩。”李达言叹息着。 <br> “是啊,如今这闺女们找对象,怎么都这么挑拣哩?那些找了带‘公’字,未必也多好,一般没点毛病的‘公’字人,人家谁往农村来找对象啊。”杜青青说。 <br> “那也没办法,现今农村的闺女们就认那‘公’字哩,说‘公’字是铁饭碗,‘公’字是体面,咱这民轼老师有什么好的?要钱没钱,我地位没地位哩。”李达言说。 <br> “也不完全是,农村闺女们也识数的,说不定哪天那个识数的农村好闺女,就让你李老师碰上哩。”杜青青说。 <br> “那只能是做梦了。”李达言说。说过,李达言在夜幕中笑了,笑的他心里酸酸的。说起来他早就到了谈婚成家的时候,二十大几的人了,再这么漂着虚虚的过也不是个事。只是,家境的贫寒让他一谈成家就心酸。他忘不了一个姑娘对他说过的话:“你这样的人家,能有好日子过?” <br> 说这话的姑娘叫华菊花。华菊花是邻居腊月婶的娘家侄女,念过五年书,在县城做过六年临时工,打扮起来挺出人样子的。一年前,腊月婶跑前跑后要给李达言保大媒,说:“俺娘家侄女,那人样子,可真是百里挑一哩。” <br> 李达言望着腊月婶的热心劲,笑着对她说:“找媳妇得找那百里挑九十九的人,百里挑一的姑娘人家不会跟着咱哩。” <br> 腊月婶笑起来,说:“言子可真会说话哩,有你这话,婶子保起媒来心里也踏实哩。” <br> 结果事情提起来之后,腊月婶子心里没踏实,李达言心里也寒寒的了。 <br> 李达言一共和华菊花见过三次面。前两次,是由腊月婶领着李达言到姑娘家里见得面。父亲借钱帮李达言买了农村时兴的“四色礼”,有鱼有酒有干有鲜,华菊花和家人们见了李达言,听了李达言的说话,觉着他是识书达理的人,还真从心眼里高兴。第一次见面,姑娘就把在县城买的花花手绢送给了他。按照风俗,姑娘给小伙子送了手绢,也就等于抛出了绣球,事情成了八九不离十。回家的路上,李达言一脸喜相,腊月婶见他像换了一个人,就逗弄他说:“言子,你这不是也想着要媳妇了吗?” <br> 李达言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腊月婶你这是说啥哩?大小伙子,谁不知道要媳妇哩。” <br> 腊月婶听罢,咯咯地笑起来,边笑还边说:“往日见你一本正经,从不和闺女媳妇们说笑,以为你不想媳妇这事哩。” <br> 腊月婶爱开玩笑,和谁也要来两句浑话,见李达言脸红的光顾低着头走,就说:“那菊花的手你可摸着了?” <br> 李达言脸更红了,说:“腊月婶,菊花可是你的亲侄女哩。” <br> 腊月婶又一串笑,说:“亲侄女怕啥?亲侄女也不是圣人,她也得想着小女婿哩。” <br> 回到家,腊月婶把李达言和华菊花相对象的事告诉了村里人,并一再称达言可真真是想媳妇哩,一说他摸了菊花的手他心里就美滋滋的哩。于是,村里的年轻人见了李达言就开玩笑,问他华菊花的手软不软,把李达言闹了个大红脸。在人们的说道中,李达言和华菊花的事也真发展的差不多了。哪知道,华菊花和她妈趁来姑姑家的当口,偷偷相了李达言家的宅院,一见那低矮破旧的三间破土房,姑娘再也打不起精神来和李达言谈下去了。半个月后,华菊花就另攀高枝,找了个在公社水利站当技术员的“公家人”,美滋滋地被小汽车给接走了。 <br> 那些日子,李达言的心里好冷。他总想着华菊花那甜甜的笑,想着华菊花那白嫩的脸。他好想再和华菊花说说话,把自己心里想的成家后会如何待她好,如何拼着命的把日子过红火都说给她,可他再也没能找到机会和华菊花说话了,由腊月婶出面好几次约华菊花,华菊花只说一句话:“让我嫁到他家那三间破土房子里?没门儿!要是他能转正当上公办教师,那还差不多。”这些话,腊月婶起初不敢直接对李达言说,直说给了院中的另一个婶子,结果那个婶子嘴快,没多久就说道出去了,李达言听后三四天就没吃下饭没睡好觉,他不理解那华菊花是怎么回事,不跟人家就算了,为什么还说这样的风凉话?这不是有意在作贱人吗。 <br> 华菊花之后,仍有热心人给李达言保媒,还接二连三保了好几次,结果都在相宅子时姑娘低下了头。姑娘们低下头的那一刻,李达言心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火花闪现。一个叫春玲的姑娘给李达言留的印象最深刻,也使他最痛心。春玲是院中一嫂子介绍的,家在徐家庙。虽然说华菊花之后,李达言的心里有些冷,不想再和任何姑娘见面,可他经不住院中嫂子的说道,自己那年轻男人不停骚动的心也让他对姑娘们生出些好奇。初见那姑娘,李达言眼睛还真为之一亮。姑娘说不上漂亮,却有些让男人着迷的地方。花骨朵般的小嘴,玲珑小巧的身材,白里透红的脸盘,鼻梁上还架一付在农村极少见的近视镜,看上去像挺有学问的样子,风度也有些与众不同。当保媒人安排他们单独在一个屋子里相处,聊聊天增进了解时,李达言问春玲念过几年书,春玲嘴倒乖巧,可说出得话让李达言挺寒心。姑娘说:“你是教书的?教书的怎么一见面就问人家念过几年书?你是不是职业病哩?” <br> 姑娘说得李达言没了话,可姑娘却不就此打住,而是逐渐跟进,且一步步深入,终使李达言怀一腔心痛而归。 <br> 姑娘又说:“我是天生近视,没念过几年书哩。” <br> 李达言苦涩地冲她笑笑。姑娘不管他笑不笑,直管又对他说:“你听过一个关于教书匠的故事吗?”李达言摇摇头,姑娘就讲那个关于教书匠的故事。她说,几年前她家门口的学校里有三个老师,三个老师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只是,做了许多年老师的人却小气的连农村人也不如哩。一次,学校里的暖水瓶丢了瓶塞,三个老师中的一个说:“今天没课,咱们去商店里买瓶塞吧?”于是,三个老师一同去商店买瓶塞。问过售货员,说暖水瓶塞四分钱一个。三个老师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拿那四分钱。后来,那提议这事的老师说:“咱们三一三十一,谁也别吃亏,谁也别沾光,平均拿钱吧。”于是,三个老师平均拿钱,每人从兜里掏出一分钱交给售货员,售货员接过他们的钱,说一个瓶塞是四分钱,你们一人拿一分仍差一分钱哩。三个老师又面面相觑起来。接着有两位老师回头走了,只把那提议这事的老师留在那里。无奈,那老师叹了一口气,心疼地又在兜里摸了半天,终于又掏出一分钱买下那个瓶塞。他拿着瓶塞追上另两位老师时,很生气地骂了一句:“今后瓶塞丢了,谁再先说去买,谁是个私孩子哩!” <br> 讲过这个关于教书匠的故事,那春玲姑娘先咯咯地笑了。笑过,就问李达言:“你将来能转正吗?” <br> 李达言说:“仅仅有这种可能,转了转不了还很难说哩。” <br> 春玲再没笑,而是阴下那并不算漂亮却有几分迷人的脸,说:“咱们俩的事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可真怕你将来转不了正,却也会像那买瓶塞的老师一样,一肚子小气哩。” <br> 李达言当然气鼓鼓的和春玲姑娘“拜拜”了,可春玲姑娘说过的关于教书匠的故事却在他脑子里保留了好长时间。 <br> 在所见面的几个姑娘中,应该说李达言对华菊花最有好感。许是华菊花在城里呆过几年的缘故,说起话来李达言感觉句句入耳。那白白的脸面,好像也和李达言多年来心目中那个娇柔温馨的女性形象对上了号,使他不经意间在与华菊花的交往中,心灵深处闪出了一种叫做爱的火花,他想不到华菊花会嫌贫爱富,会很不在乎他这个人,偏偏重视他家的房屋和经济条件,特别是华菊花那句“这样的人家能有好日子过”的话,深深刺痛了自尊心特强的他。在姑娘离他而去后,他曾暗暗发誓,遇不上能同甘共苦的好姑娘,宁可一辈子不娶妻。 <br> 李达言找对象遇到的挫折,使他一直对女性讳莫如深。之中他曾多少次想到过高中时的同学王樱花,曾想到过王樱花在县服务楼让他吃饭后很用心地用一张白纸包起那个馒头的情景。他曾给王樱花写过两封柔中透着刚,刚中透着向往透着爱意的信,还很用心地将写好的信折成奋飞的小鸟状。看来王樱花已在县城的市风中被异化,居然半个字也没给他回过,使胸怀一腔热血的翩翩少年妄有了一片情怀。 <br> 今天,在无人的羊肠小道上同样有一番心灵酸楚的杜青青突然问起他找对象的事,使他对女人讳莫如深的感觉更强烈了。一路上李达言没再说一句话,徐小六让他想办法安慰一下杜青青的话,他像是也忘得一干二净了,直到快进魏合庄时,他驻足抬头,对杜青青说:“你朝前走吧,等你进了村我就回。” <br> 杜青青并没察觉李达言的变化,说:“这时候,还真不敢让你进家去坐了哩。” <br> 李达言说:“你自己走好,家庭的事想法慢慢解决。” <br> 17 <br> 两个月后,杜青青真的离了婚。 <br> 那天,杜青青铁青着脸找到徐小六,说:“徐校长,我搬到学校里来住吧?” <br> 徐小六吓了一跳,说:“怕不行哩,你家王顺不更要闹吗?” <br> 杜青青说:“他闹啥?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br> 徐小六一向胆子小,听说人家两口子闹别扭他就怕担责任,尽管杜青青强调她和王顺之间没了关系,可他却像是没听懂,小心翼翼地说:“你住到学校里,人家不说学校挑着你们闹离婚?” <br> 杜青青有些急,说:“与学校有啥关系?再说我和王顺已经没了任何关系了。” <br> 徐小六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轻声说:“杜老师,你别任性,王顺是你丈夫,怎么会和你没任何关系哩?” <br> 杜青青一听更急,说:“徐校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们已经离了婚,现在我是一个自由的人哩。” <br> “啊……”徐小六听罢,呆在那里。 <br> “他愿意我愿意,一张薄薄的纸,不就决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完,杜青青赌气走出了门。 <br> 第二天,杜青青带着孩子住进了学校。 <br> 老师们帮杜青青安排屋子时,望着那张陈旧的老式床和床上简单的用品,谁也说不出话来。杜青青三岁的儿子冬冬见来到一个新地方,感觉挺新鲜,四处跑着,东跳西跳,跳到后来像是突然想起啥,摇着杜青青的手,问:“妈,黑里爸爸还来和咱们一起住吗?” <br> 杜青青没回答儿子的话,说:“你别闹,再闹这房子后面就有大灰狼哩。” <br> 孩子也算听话,杜青青吓过他,他就很老实地待在那里,再也不跑再也不跳了。 <br> 杜青青住进学校的第三天,王顺带着几个人找来了。 <br> “妈那个蛋,老子治不了你才怪哩!”王顺骂咧咧地闯进学校时,杜青青正在上课。 <br> 王顺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儿没见人,就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找,随找嘴里还随骂。学生们听见骂声,一个个从窗子里伸出头来望着。王顺从三年级教室里找到杜青青,二话没说,上去就撕着头发将她拖出来。杜青青脾气大,趁王顺拖她之机,放口咬住王顺的手,直咬得王顺嗷嗷叫。叫过,王顺啪啪地甩杜青青的耳光,甩得杜青青满脸满嘴都是血。老师们跑过来拉架,可王顺带的几个人恶神一样站在旁边,谁拉就打谁。 <br> “王顺,你干啥?”许多学生和老师们围在那里,谁也不敢说话,就那么眼见着杜青青被王顺打来打去。老师们都很急,想挤过去拉那疯了一样的王顺,又被那几个恶神似的人镇住。李达言从徐小六办公室里跑过来,像没看见那几个恶神,冲王顺高声大吼。 <br> “哟嗬,还真有爱管闲事的?”王顺听到吼声,放开杜青青,攥着拳头冲李达言走过去。 <br> “王顺,你想干啥?”李达言威严地站在那里。 <br> “我在教育老婆,有你什么事?”王顺说着,就要挥手打李达言。 <br> “你他妈的撒得什么野?告诉你,杜青青已经和你离婚了,与你没有了一点关系,你再在这里胡闹,小心大家动怒砸断你的腿!”面对王顺的霸道,李达言不卑不亢,眼睛里像是冒出了火。那几个恶神见王顺望着怒容难消的李达言没了招儿,也就有些怯起来。 <br> “你们走不走?同学们,老师们,拿棍子,他们再敢撒野咱们就动手!”李达言一说话,围观的学生和老师们忽啦啦散开,一个个找了东西拿在手里,无数双眼睛闪着寒寒的光。 <br> “好小子,我说这**娘们儿不跟我过了哩,原来你给插上一腿?小心点,老子早晚得找你的难看哩!”王顺和那几个恶神,随往学校门口跑随破着嗓子喊。 <br> 那天之后,王顺又到学校闹过几次,闹得学校乌烟瘴气,可谁也没有办法。 <br> 一天,宋春迎居然也和杜青青在办公室里闹起来,闹得大家苦笑不得。那天上午下过第三节课,宋春迎带着三岁的儿子冬冬在办公室里给学生批改作文。冬冬先是自己玩,玩了一会儿似是有些厌了,便猛猛地往杜青青怀里拱。杜青青急着要把学生作文批改完,想下午语文课时就作文中暴露出的问题给学生们讲一讲。冬冬不住地往她怀里拱,她便有些烦,抬手给了冬冬一巴掌,说:“你这孩子真讨人嫌,这么大了还不住点地摸,要摸到八十岁才算完?” <br> 儿子挨惯了杜青青不痛不痒的巴掌和嘟嘟囔囔的骂,她随打着骂着他还随往她怀里伸手,死死抓住杜青青的奶子不放。杜青青抬头见李达言和宋春迎也坐在那里批改作业,脸上泛起一阵红。杜青青离婚后自己带着儿子过,儿子像个小尾巴,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她给学生上课,儿子一个人慢悠悠地在院子里玩。小男孩儿皮实,一会儿爬树,一会儿上房,常使杜青青担死了心,生怕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失了她的精神支柱。好在儿子虽然皮实,却从没出过大事,就是时常搞得她心烦不安。面对冬冬的执意,她无奈地笑笑,由着他放肆地将小手伸进自己衣服里摸着两只乳房。 <br> “别这么没出息,妈还要改作业哩。”杜青青放开让儿子摸了一会儿,一把推开他又批起学生作文来。冬冬却余兴未尽,仍旧痴痴地望着妈妈不想走。过了一会儿,他见妈妈不再理他,回头想去外边玩。回头的功夫,突然发现穿着粉色衬衫坐在旁边桌上改作业的宋春迎胸前那鼓鼓的地方,便蹭到她跟前,叫了两声“宋姨”。宋春迎听他叫姨挺高兴,伸手抚抚他的头,说:“冬冬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哩。” <br> “宋姨,你能和俺玩玩吗?”冬冬听了宋春迎的话,小眼睛眨巴着说。 <br> “好好,宋姨和冬冬玩。”宋春迎说着,放下手中的笔,将冬冬揽进怀里。 <br> “冬冬,你说咱们怎么玩?”宋春迎说。 <br> “宋姨再教俺唱儿歌,行啵?”冬冬喃喃地说。 <br> “行,宋姨就是会唱儿歌哩。”说着,宋春迎给冬冬唱起了儿歌。 <br> 小老鼠, <br> 上灯台, <br> 偷油吃, <br> 下不来, <br> 找它哥, <br> 背下来…… <br> 冬冬听宋春迎唱着,开始也一句句的跟着唱,后来他光听宋春迎唱,自己不唱了,紧紧地偎进宋春迎的怀里。 <br> “冬冬,你怎么不唱了?”宋春迎说。 <br> “俺……俺不唱了哩。”冬冬说。 <br> “你想干什么?”宋春迎说。 <br> “俺想……想……” <br> 小家伙这时候在宋春迎的怀里,仰脸痴痴地望着她那鼓鼓的胸部,竟流出了口水。对冬冬那样的痴相,宋春迎没在意,仍旧用手抚摸着冬冬的头,问冬冬为什么不唱儿歌了。冬冬脸依然仰着,不再回答宋春迎的话。一会儿,小家伙趁机把小手摸索着伸到了宋春迎的胸前,轻轻地说:“宋姨,我摸摸哩,行啵……” <br> 宋春迎没反应过来,低头问:“冬冬,你说要干啥?” <br> 冬冬仍旧痴痴地望着宋春迎鼓鼓的胸部,还不住地吸着自己的嘴唇。宋春迎望着他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脸腾地一下子红了,站起来急得头上冒着汗说:“冬冬,你、你……” <br> 宋春迎没说出来的话,惊得李达言和杜青青都抬起了头。杜青青一见冬冬的样子,即可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举着巴掌追过去,冲冬冬吼:“你……真没出息哩!” <br> 冬冬见妈妈追过来,蹭地一下蹦着跑走了。宋春迎虽年龄和杜青青差不多,可毕竟是没结婚的大闺女。见李达言眼睁睁地望着自己,也就挺害羞,脸红到脖子根儿,眼里还含着盈盈的泪。憋了好长时间,她把沾水笔拿起来,又猛地摔在桌子,骂了声:“什么他妈的东西!” <br> 听着宋春迎的骂,杜青青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陪着笑怯怯地说:“宋老师,可真对不起哩,这孩子没出息,你多担待点吧。” <br> 这时候的宋春迎偏偏不买账了,怒目瞪着杜青青说:“往后你把孩子管严些好不好,别叫他从小养成些流氓恶习!” <br> 杜青青一听不干了,眼睛也瞪起来说:“宋老师,孩子这可不是流氓恶习哩,他不还是小孩子吗?你骂三岁的孩子流氓恶习,能说得过去?” <br> 立时,宋春迎和杜青青你一句我一句碰撞起来,直碰撞得两人脸上都挂了泪,且都一付怒气难消的样子。还是李达言把事情揽了,他对宋春迎说,三岁孩子做出的事,不要拿着当真哩。又对杜青青说,宋老师一时性子急,大家挺有缘分的在一起,互相让着点就是哩。 <br> 这事让徐小六知道了,他就有些不耐烦,郑重地对杜青青说:“王顺还是喜欢你哩,要不他咋总来学校里闹?” <br> 杜青青一听脸上挂了泪,说:“他喜欢我,为啥不喜欢我当老师哩?” <br> 徐小六又说:“要不你就别当了,反正这‘民办’一时半会儿也转不了正。” <br> 杜青青怔怔地望着徐小六。许久,咬着牙颤颤地说:“徐校长,我可是为了当这民办老师把家都不要了哩,你就忍心撵我走?再说我当这民办老师,也不就是图那转正哩。” <br> 徐小六一听慌了,忙说:“哪里,见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又教书又受罪,我是想给你和王顺说和说和哩。” <br> 杜青青说:“有你这种说和的?” <br> 之后,好长时间杜青青都不理徐小六,直到徐小六又郑重地给她道了歉,她脸上才算有了笑模样。 <br> 一天,李达言和徐小六谈过杜青青的事,又说:“徐校长,还真是看不懂哩,咱们这做了民办老师的人,就像是上了贼船,不管别人说什么,总是下不来哩。” <br> 徐小六笑笑说:“是哩,我虽然劝杜青青放弃这行当,可真要让我自己丢掉,也真难哩。” <br> 这话让杜青青听到了,她对李达言说:“李老师,我觉着人千万不能和自己闹着玩哩,如果你善待它,它就会永远跟随着你,如果你嘲弄它,甚至污辱它,它就会抛弃你,一点情面也不会留。当然,我说的这个‘它’,就是命运哩。” <br> 这番话,让李达言想了好长时间。他不懂,一个娘们儿家,居然为了追求心目中的那个“它”和善待心目中的那个“它”,放弃了丈夫和家庭。许多年后,李达言在不经意中听到五个有震撼力的字:“国家的脊梁”。他对自己的老婆幺妹说:“我们就是国家的脊梁哩。”一向温柔可人的幺妹朝他异样地笑笑,脸上显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粗粗地说:“脊梁个**毛!你摸着指头算算,已经脊梁了那么多年,谁又把你正经当人看哩?!” <br> 杜青青离婚的事过去时间不长,宋春迎进县城的调令就来了。 <br> 那天,邮递员骑着绿色自行车一进育红小学的门,就放开嗓子大声喊:“谁叫宋春迎?宋春迎是谁?” <br> 宋春迎听到喊她,从教室里走出来说:“啥事?” <br> 邮递员说:“拿手章来,你的挂号信。” <br> 宋春迎拿手章的当口,常发现和几个老师围过来,问是不是季二海又给她寄钱来了?宋春迎笑笑说:“你们也真傻,寄钱要用汇款单,这挂号信里能装钱?” <br> 几个老师听后也都笑,说是啊,咱还真是傻,咋不知道寄钱得用汇款单哩。常发现则说:“咱这一辈子也没人给寄钱,怎么会知道要用汇款单哩。” <br> 说着话,宋春迎就把下方印着“县教育局缄”字样的一个不大的牛皮纸信封拆开了。还没看,一张薄薄的纸片掉在地上,她弯腰拾起,想这阮玲玲也太那个,给我写信就这么惜纸惜墨的?一张薄薄的纸能说几句话?还是要好的老同学哩。没成想,展开一看才知道是让她去教育局分配工作的调令。那一刻,宋春迎脸上立马晴间多云了。 <br> “宋老师,是季二海的信?可得躲到屋子里看去,别叫我们瞧见上面那热辣辣的话哩。”常发现开玩笑似地说。 <br> 宋春迎像是没听见常发现的玩笑话。望着调令,许久之后才心事忡忡地找到徐小六,哆嗦着手,将调令递过去。 <br> “好事,好事哩。”徐小六说。 <br> “你就光知道好事!”宋春迎说罢转身走了,徐小六感觉不对劲,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这宋春迎也是真神道哩,能被调进县城,不是好事是啥哩。 <br> 宋春迎走之前徐小六想搞一个欢送会,可宋春迎说啥也不同意。她阴着脸子,别人向她祝贺也高兴不起来。望着老师们羡慕的表情,她对李达言说自己有一种要哭的感觉。李达言安慰道:“进城总比下乡好,几年前你不是还吵着没关系调回去吗?” <br> 宋春迎苦涩地笑笑,说:“今天的我已非昨天的我,不知为何,现在有些怕进县城了哩。” <br> 李达言也挺苦涩地笑笑,说:“这是为啥?” <br> 宋春迎说:“不为啥,就是有一种感觉。这几年总是感觉挺美好,而今让季二海把这感觉冲撞了,突然就像尝到被强奸的滋味。” <br> 李达言脸上的表情更苦涩,说:“你呀,让人看不懂了哩!” <br> 宋春迎说:“今天你不懂,可能明天你就会懂。” <br> 李达言说:“也许,有些事情是随了时间的逝去,才理解的透彻哩。” <br> 宋春迎说:“我也是这么想哩。” <br> 沉默了一会儿,宋春迎又说:“对了,你再带我到几个学生家里看看行吗?我想走之前再体会一下农村学生的生存哩。” <br> 李达言说:“好,咱们选几个有代表性的学生家,好好看看,将来你给城里学生说起乡下,也有活生生的材料哩。” <br> 第二天中午,李达言就带着宋春迎去了几个学生家。 <br> 学生家里相似的一点是都很穷,多数是家徒四壁。他们先去了魏合庄一个叫刘喜子的学生家。那刘喜子是李达言那个班的学生,学习特别好,因家庭贫寒,先后四次中途退学,都是李达言到他家好言相劝,才又说通他的父母,把他重新拉回到学校。刘喜子姊妹两个,一个姐姐,家里却只有三间破土房,父母没文化,只靠种那几亩地维持全家人的生活。刘喜子的姐姐只比他大一岁,为了让刘喜子念书,刘喜子的姐姐没进过一天学校门。李达言曾劝说刘喜子的父亲把闺女也送到学校念书,刘喜子父亲有些气,说你这老师真是站着说话不怕腰疼哩,俺去哪弄钱供俩孩子念书?再说闺女价早晚是人家的人,念了书啥用哩。无奈,李达言只得好好劝说,不让刘喜子中途退学。 <br> 他们走进刘喜子家时,刘喜子一家正准备吃午饭。刘喜子的妈,一个穿了一件很不像样子的上衣,有些蓬头垢面的女人,正端了一碗煮瓜干之类的东西,没好气地猛一下放在天井里的一个小矮土桌子上,冲猪圈那边喊:“那猪是你爹哩?侍候起它来没个完!你还知道吃饭呀不!?” <br> 猪圈边上,刘喜子的爹正在给一头不大的猪仔挠痒痒。那样子,像大人爱抚孩子,他微笑着轻轻在猪背上挠着,那猪似是舒服的很,眯缝着眼,哼哼着,得意地伸展开四肢,还叭哒着嘴,像是在感谢主人的厚爱。刘喜子爹像是没听到老婆的喊叫,望着猪的样子嘿嘿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地瓜干填进猪嘴里,轻轻拍了拍猪头,亲切地骂道:“狗日的,快你妈蛋地长哩。”这时候,刘喜子和姐姐同时端着一碗煮瓜干走到小土桌子旁,刘喜子刚喊出“爹,吃饭哩。”就发现了李达言和宋春迎,忙说:“老师,你们咋来了哩?” <br> 刘喜子一喊,他爹妈也都看到了李达言和宋春迎,忙忙地迎过来。刘喜子爹有些不好意思,揉搓着刚刚给钎猪挠过痒痒的手,说:“两位老师,你们咋来了?快请屋里坐哩。刚刚从孩子舅家弄来一头猪仔,我在侍弄它哩。” <br> 进屋的那一霎,李达言和宋春迎见刘喜子的姐姐痴痴地望着他们,端在手里的碗淌出了汤汤,就听刘喜子妈没轻没重地喊:“死妮子,把碗里的食洒了哩。”刘喜子爹听老婆在外面没轻没重地喊闺女,更是不好意思,说:“俺这妮子见不得老师哩,一见了老师就总想跟人家学认字哩。”原来,刘喜子的姐姐见村里好多孩子念书,自己也想念,可家里条件不允许,再说她爹妈也不想供一个赔本的闺女念书。刘喜子姐姐每看到刘喜子和人家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就眼馋的打蹦。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念书没什么指望了,只好整天寻着人家念书的孩子教她认字,平日里街上贴什么她都挤过去看,细心听人家念,还逮住人家念过书的人不住点地问来问去,听人家讲个和念书有关的故事笑话什么的,也死死记在心上。时间久了,这妮子像是有了敬惜字的习惯,凡是见了上面有字的废纸,就格外亲切,拣回家,慢慢攒着,攒得多了,再小心地点燃烧掉。烧带字的废纸时,这妮子总是跪在那里,谁说她时她总争辩说带字的纸有魂哩,有魂的东西就得叫它回到天上去,不能任其到处乱跑,鸡刨狗蹬的,怎么能让它到处乱跑呢。 <br> “俺这闺女,也真是我的个愁哩,叫她念书吧,咱那来那钱?不叫她念吧,你看她整天神道道的……”刘喜子爹望着院子里的闺女,对李达言和宋春迎说。 <br> 宋春迎专注地听刘喜子爹说着,目光不自学地在屋里转了转,见炕上有一床补丁摞补丁的破被子,像条赖狗一样蜷曲在炕头上;破旧的老式抽柜上,凌乱地放着破筐、瓦罐之类的东西;墙上挂着捆旧棉絮,好多蛛网垂了下来,整个看来这家是穷困加窝囊……宋春迎不敢再看了,只是听着刘喜子爹在说,刘喜子爹说了许多仍旧是孩子不能念书念起来,庄户人家的日子是喂饱了肚子就好哩,那有闲钱光叫孩子念书哩…… <br> 走出刘喜子家,宋春迎对李达言说:“李老师,这学生家我不再去了哩。” <br> 李达言驻了脚,抬眼望着宋春迎,见她脸上有了两股清泪,就说:“宋老师,这是做啥哩?农村人家的日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br> 宋春迎没再说话,真顾一个人往前走了。 <br> 几天后,宋春迎走的时候李达言、杜青青、常发现三人去送行。其实,宋春迎也没啥东西可拿,就一个小包和一卷儿被窝。李达言帮她背着被窝,常发现帮她提着小包,她和杜青青甩着空手。四个人从学校徒步走到八里外的309国道上,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好像每个人的步子都灌了铅,沉重的拖不动。 <br> 公共汽车来了,宋春迎被送上去时眼里泪水刷刷地流,使她连说再见的勇气也没有了。她不顾汽车喇叭的鸣叫,一把搂住杜青青,号啕哭了一阵子,才低头撞进车厢里,趴在那排木制的凳子上两肩不住地抽动着。 <br> 一个月后,李达言收到宋春迎从县城实验中学寄来的信,上面简简单单在写了不多的字: <br><br> 我有一种感觉,好像将来还能回到育红小学那个偏僻的地方哩。这些天,我想的最多的不是来县城后的工作,也不是怎么在县城安个家,而是徐小六、刘喜子、宋珍珍……那些老师和孩子们的家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是出现他们的影子。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必要,咱是一介平民百姓,想那么多干啥哩?可是不行,脑子好像不是自己的,总在想在想…… <br><br> “这宋春迎,好像是有病了哩。”听着李达言在念那信,常发现摇摇头。 <br> “其实,我们都有病了哩。当了几年民办老师,不知不觉中有了一种割不断的‘民办情结’哩。”李达言说。 <br> 听着李达言的话,杜青青脸上流下了泪。几天前王顺又来学校里闹,杜青青听他说把儿子冬冬领走就再不纠缠她,一咬牙就让儿子跟他走了。那一刻,儿子“妈呀妈呀”地喊,她的心都碎了。儿子走后,为了排解心头的空虚,她从早到晚,一直呆在教室里不离开学生,中午学生们放学回家了,她依然在教室里静静地坐着,一坐好长时间,像一个听话的学生在望着讲台上的老师讲课,在专注地听着老师讲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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