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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6.2009 21: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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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再见秀秀的时候,她显然已经比陈璐出国前的样子变了不少。她一个人脏兮兮流着口水坐在乡下亲戚家的院子里,反复叫了几次“秀秀”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她不会说话,笑起来像是要打嗝一样地抖动,瘦弱的身体朝一边斜着,这样的发育,显然是比同龄的孩子迟缓。她不怎么哭,或许是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哭。
母亲留下一些日记,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断断续续写给陈璐的信。
从小姨手里接过这本日记的时候,她眼中分明是怨恨。
“小璐,今天,秀秀两岁了,她无法像别的孩子一样走路,她还需要我扶着用脚尖走路。”
“小璐,今天秀秀又抽风了。大夫给开了药,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吃安定,你说这是不是罪过?她的一生毁在你的手里。”
“小璐,我的胰腺癌已经到了晚期了,秀秀还这么小,又是脑瘫孩子,连孤儿院都不方便收她。我留下的这些钱,都放在你小姨那里,如果你回来,如果秀秀还活着,无论她在哪里,你要找到她,照顾她。这是你的责任。我不会原谅你,你也不要寻求我的原谅。你不必爱这个孩子,但是你欠她的。她没有非要到这个世界上来,她本来可以健康地生活,哪怕缺爹少娘。你欠了她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欠一辈子,你唯有偿还。”
“小璐,我想我就快死了,这几天写字已经很难,也看不清。我想不到自己的晚年这样悲伤,想不到临走有这么多牵挂。你我都是母亲,我希望你照顾你的孩子。”
最后一篇,“照顾秀秀,谢谢。”
薄薄的一个小本子,竟然还是老式的塑料皮,天蓝色的封面上面还印着“北京”两个字,背景图案好像是北海或者颐和园。母亲的笔迹娟秀,当了一辈子语文老师的她,板书功底很扎实,只是这扎实到了最后几篇已然勉强,母亲用老式的钢笔,笔迹总有晕散开去的痕迹,陈璐只猜得整个心里压满负罪感,那些痕迹,除了是母亲的眼泪,还能是什么?
乡下的夜晚很安静,没有城市里面的路灯和嘈杂,空气清新,星辰明亮。
这样安静的夜晚,清醒得仿佛还在在白天;而每个天亮,却怎么像夜晚一样,一直暗,暗到心底。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小姨终于开了口。
“带秀秀去北京治病。”
“你妈临走给你留了三万块钱,这钱本来还能再多一些,但你知道,她自己到最后怎么也得用掉一些。”小姨开始掉眼泪,“你姨父和你妹妹都不在,他们在的话,我说出来都怕人笑话。你妈到最后不行了,把我往城里叫,我去了一看,”她越说越激动,句子抖得七零八碎,“你妈其实就是在等死,自费药一点都没用,跟我说什么胰腺癌用不用药都是一死,快得很,关键是这个孩子。”
堂屋中央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阳光射进来一半,照到腿上,却到不了桌子,也到不了人的脸上,两个人的泪水似乎就因此蒸发不掉,越积越多。
“我跟你妈这么些年不常见,想不到这次见,就成了最后一面。你妈这辈子好强,凡事不求人。到最后就是求我照顾这个孩子,说死了之后也不花钱买墓地了,骨灰就拿回老家来,钱省下来留给秀秀。”小姨哭得哆嗦,只有停顿下来。
“我问她说,小璐现在到底在哪里,她也就掉眼泪了。小璐啊,你妈她,她是多要强一个人啊,她哭啊,哭你不在身边,你孩子这种情况。”
陈璐闭着眼睛,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好像这样才能继续呼吸,牙齿却压得很重,她努力地像是要吞咽些什么,咽得头微微地晃动,痛,这么痛。
北京,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她算了算自己的钱,母亲留下的,自己在德国攒下的,一共是七万人民币。
神经内科,针灸科,中医科,儿科。
儿童医院,解放军总医院,北京市按摩医院,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
认识了许多家长,陈璐像是忘记了以前的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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