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一） <br> 我躺在棺材里。 <br> 这是我的棺材。 <br> 因为我死了。 <br> 这没什么奇怪，是人就会死。 <br> 无论贵似王公大臣、还是贱如蝼蚁贫民，不管你曾活得生不如死、还是将来死得犹如永生，人总是要死的。而且死人看起来都没什么两样，这，也许是人世间最后一点公平。 <br> 如果要说最后一点不公平，那也许只在于棺材。 <br> 我的棺材，显然与众不同。 <br> 棺木据说乃是当朝二品大员方能享用的上等寿木，考究、气派，镶金镂银、明珠点缀，鸟兽雕花极尽巧思、纹理精细妙绝天工，人躺其间，怡神、悦目、舒适、温暖，近乎享受，上面还涂过三道异种桐油，使棺木不但闻起来清香扑鼻，看起来更加亮堂、甚至堂皇，简直比我活着住着的宅子还要好上十七倍，因为我的宅子才价不到三百两，它却至少要五千两。尽管，这只是一具棺材。 <br> 如果要说这棺材唯一的缺陷，那就是小了一点，毕竟死人不用走来走去，占不了活人那么大位子，这也许是所有棺材唯一又公平的地方。毕竟，这只是一具棺材。 <br> 而像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居然会用得上这么好的棺材不但奇怪，简直就叫人匪夷所思，因为送我这副棺木的竟是知府杜先机大人。 <br> “小肚鸡肠”杜先机，这个人你听到他的绰号就应该把他的人猜个七七八八。像这样一个十年饥荒都舍不得开仓放一粒米、心眼小起来甚至要到鸡嘴里抢一粒米的人，居然会半夜爬起来亲赴京师“冠品长生”店赶工定制一副价值五千两银子的棺木、又次日连夜冒着倾盆大雨马不停蹄押运赶回，只为能及时送给我这个尚未腐臭变味的死人，你能不能让我不奇怪？ <br> 五千两银子是多少？一户寻常百姓一年连五两都挣不到，就算对知府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五千两银子也许能救活五千个濒死垂危的百姓，五千两银子也许能在朝中多拉一个靠山，但他却宁可舍却万民敬仰或官位根深的机会而打造一副价值连城的棺材送给我这个不相干的死人，难道他突然变成了个疯子，还是观音上身变成了个活菩萨？ <br> 我躺在棺材里想不通。 <br> 死也想不通。 <br> <br> （二） <br> 棺材躺在灵堂里。 <br> 这是我的灵堂。 <br> 因为我死了三天。 <br> 素烛、白纱、纸幡、冥钱……在陪着我一块等。 <br> 我的亲朋大都住得不远，该到的都应该到了。 <br> 棺材没有合盖，为的就是等他们来瞧我最后一眼。 <br> 也许人死只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你把一生最重要的几个人聚一块一次见个够。 <br> 至于是他见你，还是你见他，无所谓。 <br> 奇怪的是发出的讣告只有七八张，来奔丧吊唁的却连七八十个都不止，而且越聚越多。 <br>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大都背着刀、挂着剑、提着枪、抗着棍。 <br> 我起初以为是仇家到了。 <br> 因为江湖上仇人永远比朋友多。 <br> 因为我是“沧州一剑”。 <br> <br> “沧州一剑”并没什么了不起。 <br> 因为江湖上叫“某地一剑”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br> 无非就是一个用剑的杀过几个人，然后人就以他住地加上所用兵器凑成一个绰号叫将开来，“金陵刀客”、“汴梁双枪”都是这个道理，“沧州一剑”自然也不例外。还记得当年我艺成下山时回沧州探亲，碰见几个把我当成乡下佬专欺外乡人的无赖，因为血气方刚便一古脑地全杀了，所以这里的人都开始叫我“沧州一剑”。只是不知为什么，此后十几年在外行走江湖，他们还是一直这么叫我，不管我在江湖上有多少惊人之举，所有的江湖人也都这么叫我。 <br> 我曾经很不习惯、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br> 因为我不想只是“沧州一剑”。 <br> 也许学剑的都想一日被人叫剑神，习刀的都想有朝被人称刀王，但事实上，剑神刀王绝不能有那么多。 <br> 不是高手少。 <br> 而是名额太少。 <br> 物以稀为贵。 <br> 所以皇帝只有一个，宰相可以有两个。 <br> 教主有一个，法王可以有四个。 <br> 帮主有一个，长老可以有八个。 <br> 放之四海皆准。 <br> 可是这个道理当年我并不懂，所以我学着人家去砍、去杀、去挑战、去拼命，结果换回来的只有一身血债、一堆白眼，一刮风下雨就像冤鬼缠身的浑身酸痛和仍是那一个字都变不了的“沧州一剑”。 <br> 所以我知趣了、识相了，知难而退，很快开始安分守己，不再胡思乱想，娶个老婆，生个儿子，回到沧州做个老老实实的“沧州一贱”——百姓。 <br> 一年、两年…… <br> 我以为我会在遗忘中被人遗忘。 <br> 可是流在你剑下的血并不像你梦中流过的泪可以轻轻拭去、了无残痕，那毕竟是咸的、真的、痛过，就算你能揭去别人给你的疮疤，你却不能要求别人同样抹去你刻下的伤痕。毕竟你拔过剑、就要接受一份仇恨，你杀过人、就要准备着同样有天被人杀。不能退避、不能分辩、不能埋怨，这里没有太多的是非黑白，江湖人只信以牙还牙，只讲以眼还眼。 <br> 可是我现在却很糊涂。 <br> 因为我不确定来吊唁的人到底跟我有什么仇。 <br> 不认得自己的仇人，也许是江湖人最可笑的事。 <br> 尽管江湖上的恩怨一向结得没什么道理，就像很多人死得不知自己怎么死的一样莫明其妙。 <br> 不过，我并非不认得，而只是不配认得。 <br> 因为这些人看起来实在都很了不起。 <br> 因为他们不是我这种一般人想得罪得起就得罪得起，你有胆子得罪他们就让你得罪的人。 <br> 他们的位子高得你连得罪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br> 因为你想造他们的谣言，还没等传过两个人的耳朵，你的嘴就已被封住。你想要行刺，还没看清他乘的是轿子是马，你自己就先变成个刺猬。他们根本不用自己出手，甚至不用为你多动一根指头、多使一个眼色、多动一口气，一切阻碍自行消失。 <br> 江湖人最恨的就是这是这种人，因为他们是江湖贵族，他们是江湖名流，他们看不起人，一生都要以打败他们为目标，可是倘若他们一转身向你寒暄问好，你也许又会感动得恨不能趴下来舔他的脚趾，因为江湖人最想做的也就是这种人。 <br> 打败无非取代，屈膝无非崇拜。 <br> 这些人就是：通天教教主“仙人指路”瞑目真人，大内侍卫总管“九天尊者”王笑升，黄山霸刀“自大成狂”易玄一，中原剑神“剑气冲天”齐天君、彩霞庄庄主“七彩仙子”香玉夫人、东北大豪“绿林孟尝”司马狂啸…… <br> 就是这些武林中名声最响、地位最尊、武功最高的顶尖高手十之八九到了我的灵堂。 <br>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么多、这么高的高手，这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br> 也许从来只有别人向他们请罪、他们向别人开罪的份。 <br> 因为他们曾一个给过我白眼，两个给过我嘲笑，三个让我吃过闭门羹、四个曾让我下不来台…… <br> 而今日，似乎每个人脸上都很沉重、很惋惜、甚至很难过。 <br> 至少看起来如此。 <br> 也许，真的是来吊唁的。 <br> 我该感动，还是激动？ <br> 如果我活着，也许会受宠若惊。 <br> 而现在，不必客气。 <br> 因为我死了。 <br> 死人无求，无求的人不必给人面子。 <br> 现在只有他们看我面子——死人面。 <br> 瞻仰遗容，?一称镜酰???抻铮?导陌?肌???裁矗克际裁矗 |
|
狗仔卡
发表于 3.3.2004 10:06:50
显身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