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明湖到太平湖

蓝雪鸢

            
          ——杂议王国维与老舍投水之死
                                                   马金萍

    七十七年前，被人们称之为国学大师的清华研究院导师王国维，在颐和园排云殿西侧的鱼藻轩前投昆明湖自杀，死时年仅五十岁。他的死，在当时的文化界曾引起了轩然大波和各种猜测。有人说他是“悲观厌世”，也有人说他为清王朝“殉节殉情”。但到底是悲观厌世，还是殉节殉情，也都没有说清楚。而他的好朋友、著名学者陈寅恪在给他写的碑文中说：“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而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乎！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时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厉千万纪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虽然陈寅恪说王国维是为了独立自由的精神而死的，但到底是怎么个为自由、为怎么个独立精神去死的，也没有说清楚。因此，一直到现在，史学界对于为王国维投湖自尽的原因，仍莫衷一是。
    其实，王国维在他的遗书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他就是不想再受侮辱，才坦然去面对死亡的。那么，到底是谁在侮辱他呢？据梁漱溟先生在他的《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实情》中说，梁任公（指梁启超，他与王国维同系清华研究院导师）住家天津，而讲学则在北京，故而每每往来京津两地。某日从天津返回研究院，向人谈及他风闻红色的国民革命北伐军在进军途中，如何侮辱知识分子的一些传说。这消息大大刺激了静安（王国维）先生。我觉得，这是导致他投湖自尽的一个诱因。再加上满清王朝的灭亡，溥仪被赶出紫禁城，这一系列的变故，这大概就是他在遗书中所说的“事变”吧？其实，说白了，作为前清遗老，他就是不想像那些被北伐军侮辱的知识分子那样也受到那种非人的慢待和侮辱，才坦静地走向死亡之途的。他在光绪二十九年曾经写过一首诗：“昨夜书中得故纸，今朝随意写新诗；长捐箧底终无恙，比入怀中便足奇；暗淡谁能知汝恨，沾余亦自笑余痴；书成付与炉中火，了却人间是与非。”那时候，他才二十六岁，就已经对风雨飘摇的满清王朝的前景悲观绝望了。及至到了后来，满清灭亡，溥仪被赶出宫，遗老遗少们跑到天津的张园去“随朝伴驾”；王国维目睹了这一系列的变故，终于对前景绝望，又害怕被辱，因此才毅然走向死亡的。
    王国维的死，是一个旧知识分子对自己所希冀的那种文化的破灭感到绝望后，所能作出的一种凛然的选择。
由此，我们不能不想到另一个知识分子的死。而且，他的死也是投湖自沉。这个人就是老舍先生。
    老舍先生是从旧中国走过来的知识分子，解放十七年，他在他们那拨作家中是最幸运的一个。为了赶时髦，讴歌新生活，他违心地写下了大量的与艺术相背的作品，像什么《女店员》、《全家福》、《西望长安》以及一些粗鄙的大鼓词和顺口溜。因此，成了当时的“创作标兵”，被誉为“人民的艺术家”。
    即便是老舍这样紧跟新时代，紧跟党的宣传口径，到了文化大革命，他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首当其冲被红卫兵们给揪了出来，据李辉在《消失了的太平湖》中说，1966年8月23日，老舍和二十多名作家艺术家被红卫兵拉到国子监街的孔庙大院里去批斗，时而下跪，时而围着燃烧的戏装和书堆跳“牛鬼蛇神舞”。老舍被挂上黑牌，受到平生第一次的侮辱和毒打。他流血了，伴随着血珠和汗滴的是被焚烧的书籍以及那飘飞的灰烬。
    一个文化人的尊严和斯文在这里被彻底荡涤殆尽，老舍终于抗议了，为这种非人的待遇而抗争。但这抗争得到的却是更为暴戾的殴打。后来，他被以“现行反革命”的罪名给扭送到派出所。尾随而来的红卫兵，又轮番地毒打他到深夜。直到凌晨，才允许家属把他接回家。第二天，他拄着手杖，拿着一卷他亲自手抄的毛泽东著名诗词《卜算子·咏梅》，来到了太平湖。据太平湖公园看门人说，老舍一个人在公园里独自坐了一整天，当天夜里，他终于带着满腔悲愤，投湖自尽了。
    王国维和老舍，两人所选择的死的方法都是投湖自沉，一个是不甘受辱，为封建王朝的沦亡去殉节；一个同样也是不甘受辱，对自己所讴歌的社会发生这种令人费解的“文化革命运动”而感到失望，在无望的抗争后，最后用死亡来进行他最后的抗议。
    他们的死，中间只隔了短短的三十九年，然而他们的文化基因却是这样的雷同。从昆明湖到太平湖肯定有一条相连的文化水脉，如果专家学者们对着这条水脉感兴趣的话，去探求一番，肯定会有新的发现的，不知道有没有感兴趣的。
    我们期待着。

xixipang

其实几十年下来经历过悲欢离合，体验过春夏秋冬，我觉得该结束其实是可以结束的，不一定非要等到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丑态尽出才无尊严的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