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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路遥访徳纪实 文/金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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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12.2024 13:55: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惊涛骇浪 于 5.12.2024 14:58 编辑








                                                      我陪路遥访徳纪实


                                                                                                 文/金弢






目录

一、先说路遥的开心事——慕尼黑邂逅欧甲联赛
二、再说路遥的冒险事——私闯东柏林
三、须说路遥的悲哀——出师不利,痛失三百美元
四、又说路遥的机敏——灵机一动,为团里立下汗马功劳
五、最后说路遥——苦难人生一本书


1987年孟春,路遥(右)与金弢飞往德国


本来我跟路遥先生是无缘一同出访西德的。1987年的访德,中国作家协会前一年的组团过程中,在挑选陕西作家时,第一人选是贾平凹。因他适逢健康微恙,患了肝病,遂拿路遥顶替了他。如许,我才有了下列一篇文学回忆录。感谢路遥!愿他在天之灵安息!




一、先说路遥的开心事——慕尼黑邂逅欧甲联赛


一九八七年春,我们五人访德作家团,王愿坚任团长,路遥、扎西达娃、袁和平和我。因为整个旅程,我们有一辆中型面包车随行,所以车上的收音机给我们时时提供最新信息。这是我们旅程中唯一的交通工具,所以路遥希望坐一趟德国高铁的愿望没能实现,因我们不好意思额外提要求。然而事情总是有失有得,也是因为我们全部的行程都在车上,所以收音机不停播放的新闻我们不会错过。就在我们那天下午赶去慕尼黑的路上,收音机传出观众雷鸣般的欢呼声,一下子把在车上昏昏欲睡的路遥激醒,问我是否在赛球。我解释是欧洲甲级联赛,在慕尼黑奥林匹克中心举行。

路遥称,他心里一直惦着一个尚未出口的愿望,他言,他本想在访问期间再提,没想到因发生了意外,于是把这件事给耽搁了。现在正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赐良机来了,路遥是肯定不会放过的。此前,团里谁也不知道路遥还是个死磕的足球迷呢!

安排看一场球赛从日程安排讲没有丝毫问题,但就是不知能否弄到门票。据我的经验,德国球赛的门票会提前很久预售。让人喜出望外的是,我们的陪同欧燕说,弄到门票绝对不会有问题,到慕尼黑的当天晚上她可以给德国外交部值班室打电话,由值班人员帮我们团订票。欧燕还解释,每场球赛都会有嘉宾保留票,有外交部出面订票是万无一失、十拿十稳的。届时,我们在入口处取票即是。结果,我们不光顺遂得到了票,还坐上了贵宾席。我们享受的是嘉宾保留票,路遥也上了一等观众席。想来,能拉上关系真是美妙,让全体团员心里暖洋洋的。

第二天我们观看的是德国拜仁慕尼黑对法国里昂队,路遥也有机会亲眼目睹了德国宿将贝肯鲍尔、鲁梅尼格等世界级球员的风采。路遥当然向着德国队。我不是球迷,这方面一窍不通。对各种比赛规格及俱乐部称谓,路遥是了如指掌。他看得热血沸腾。进了赛场,他变得判若两人,他会狂欢,会大喊大叫。然而我们感到尤其欣慰的是,路遥被偷300美元的心理阴影,终于让被这场足球激发的投入与亢奋彻底消除了。

一边看球,路遥一边向我打听看这么一场球要花多少门票钱,我说甲级联赛正常情况下起码要三十马克已上。至于我们的贵宾席那就更是无价之宝了。

路遥想到了他的陕北老家,称,一张门票钱可要超过他一个月的工资,这算的还是官方价,议价交易还要乘上一个三。路遥说,这让一个陕北老乡可以活上半年了。平时聊天,路遥会时不时地想到他家乡的黄土高原,德国任何商品的价值他都会拿黄土坡上窑洞里的老乡生活做比较。





二、再说路遥的冒险事——私闯东柏林


那次出访,我团有过一段私访东柏林的插曲。进入东柏林等于到了东德。说私访东德,是因为那是非官方访问,没有我大使馆的批准,也不在出访计划之中,完全是一次擅自私下行动。

当年出国稀罕,如果能一次性访问两个国家,心理上会觉得占了便宜,哪怕只是名义上也无妨。

我团有那辆面包车随行,这样我们想去哪里非常方便。我们参观了脚踏三国交界的小镇,往前一步就踏进了荷兰、比利时。理论上,在德国吃早餐,餐后咖啡可以去荷兰喝。路遥、扎西达娃、袁和平都颇兴奋,没想到这趟出国一下子到了三个国家,而加上接下去私访东德又多一个。这是心理上的满足感。我们从西德散步去荷兰喝咖啡,这种经历在八十年代极为珍贵,回国更是谈资,是出国绝无仅有的见闻。而如此“消失的国界”,又正是和平年代的象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纳粹德国曾兵吞比利时,希特勒下令两国无国界化。然而德国法西斯的侵略野心,在半个世纪后的和平年代却成了现实。

然而路遥怎能想到,我团访问的第四个国家——那是私闯东柏林,我使馆并不知情!但是我们必须事先征得殴燕的同意,她是我们访德日程的负责人。万一出了差错,责任也自然在她。

民主德国,官方全称: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俗称“东德”,但在正式场合我们不能说“东德”,必须用全称,否则是外事失误,有可能引起对方的不满。在东德人的心目中,民主德国是德意志主体,“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象征整个德国国土,“联邦德国”只是德国的一部分,简称“西德”;如若我们说“东德”,会被东德人理解成“蔑称”;我们同样不能说“东柏林”。一次有作家提到“东柏林”,东德翻译马上纠正:“不对,应该说‘首都柏林’”因为它是德国名正言顺的国家首府,而“西柏林”仅是柏林的西面部分;并且同样不能叫“柏林墙”,应该称“柏林国界”。而事实上,当年“柏林墙”的一墙之隔,隔出了东、西德两个国家,隔出了冷战时期东西方两大阵营的直接对垒。然而在东德人的潜意识中,“柏林墙”是他们无声的伤痛,是羞耻甚至耻辱。每当他们陪同我们作家团去参观柏林墙时,看得出,陪同的心情都是忐忑的,对柏林墙他们没有一句话的解说,面部表情也是很尴尬。东德人非常在意这些称谓,他们需要意识形态的制高点。再如提到“柏林机场”,那指的一定是东柏林的“首都机场”,而位于西柏林的机场只能说成“西柏林机场”。加之“二战”后,西柏林政治地位的归属,是否算联邦德国的一部分,一时还尚未确定。

当时的情况,但凡我访西德的团组,自然有西方的签证;而进东德,只要持公务护照,中国人无须签证,是时双方实行外交互免。如遇访民德团,要跑去一趟西柏林,事实上也不存在任何问题,但有极大的外事风险。

从东柏林可以自由出关,因西柏林那面,边境彻底开放,不设哨卡,无人管理。且之后回东柏林,可利用“外交互免”无障碍入境,如路遥团进东柏林一样。而且从西柏林回东柏林,只要有中国护照,还不必强行用西德马克购买东德马克。

所谓风险,首先是访民德团没有西柏林的签证,实属非法入境。如遇西柏林警察较真,就有被逮捕的危险;其二,万一的万一出现私下离队,(有幸的是,这种事,在以往无数次的出访中还从未出现过一次),否则那就是发生“叛逃”,在西柏林可提出政治避难。如此,未经许可擅自行动,责任首先归咎于团长或外事把关的。一九八八年四月,天津延安老作家、作品《白毛女》之父杨润身率团出访东德,团员强烈要求过境去参观西柏林,建议私下行动,我就不敢,因外事责任在我。为免责,我须征得使馆批准。

我跟大使说,团内有作家反映,东德跟我们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并跟大使表明,外汇不成问题,我身边带有公款西徳马克。但对我的提请,大使称,没必要向国内外交部请示,据以往团组经验,一定再次被拒。此非分要求传到作协,于我的工作,轻则造成负面影响,重则或大或小是一次外事失误。我应向团里做好思想工作,民主德国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结果我的提议当场遭大使否决。

回到团内,我把与大使的谈话精神向团里作了传达。有人提出,既然去一趟西柏林我们手续齐全,我们就偷偷走一趟,神不知鬼不觉,但我不同意,因外事把关是我。未经许可私下行动,将由我承担全部责任,我在拿自己的前程当赌注,岂不“知法犯法”?再者,护照上也会留下出入境记录。

而路遥团今日私访东柏林,一则我们有西方签证,没有离队风险;再者享受外交互免,操作合规。然而严格地说,也必须通过大使馆,因这是节外生枝的行动。

那次经历不仅对路遥、扎西达娃、袁和平而言,于我也是第一次。当从东柏林返回时,路遥马上说:“从西到东,通道简明顺畅,但从东德返回西柏林,像是进了迷宫。”路遥不知,那是为阻止东德人出逃故意设制的重重障碍。

去东柏林,陪同小姐必须一比一地购买四十东马克,这样可以保障她在东德二十四小时的逗留。如逾期不离境,出关时根据记录要罚购,外加手续费;如若入境时可以预知逗留天数,如探亲访友,可以提前购买马克,这样就省去附加费。然而一旦提前离境,多买的东马克无法退回。东德政府推行这一政策,首先是为促消,购买的东马克不花掉就是浪费。加之美其名曰,为杜绝非法交易。

我们在东柏林刚出海关,东德黄牛立马迎上来兜售东马克。我要换十个西马克,这是可入公账的,对方给了一百东马克。我言,听说是一比十二。黄牛说:那至少要换一百西马克才行!欧燕提醒不要换得太多。为把钱花完,全团喝了咖啡,我们吃了很多蛋糕。因事先预知行程要赶急,王团长称腿脚不便,遂留在饭店休息。

我们当时没有相机,所以路遥在东柏林没有留下照片。那时照相机在「出国人员服务部」买家电时算大件,而大件指标短期出国每人只有一个,一般大家先买彩电。这次出访仅有的几张照片,是到访汉堡及北部德国几个文化小镇时,遇上一位崇尚中国文学的海外华人、波恩「香江酒楼」的老板黄凤祝博士,他陪同我们参观访问时所拍。

左起: 袁和平、金弢、Vogel先生(汉堡文化局长兼西德电视一台台长)、王愿坚(电影《闪闪的红星》作者)、汉堡市副市长、德国陪同欧燕、扎西达娃(现任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路遥、中国留学生

下午的时间非常短促,我们马不停蹄地顺着菩提树下大街一直走到柏林墙,我们是上午从西柏林看柏林墙,下午从东柏林看柏林墙。从东柏林望去,墙前有一百多米的真空地带,任何人不允许靠近,也是射程范围。国人一定听说过几十年后“枪口抬高半公分”的审判。所以从东柏林看,柏林墙洁白整齐。为防止有汽车强行突破,开阔地中间地雷丛生。而靠西柏林那一边,柏林墙彻底开放,无人看管,游人可以走至墙根,不仅垃圾遍地,还尿骚呛人,是一堵“肮脏”的柏林墙。

实际上,让我们参观东柏林也是西德官方的意愿。同一个城市,不同的两个部分可以作比较。每次到访西柏林的中国作家团,西德外交部都会建议我们能顺道去看看东柏林,当然目的是让中国作家有对比参照,西德人是为了显示西柏林相比东柏林的自由与繁荣。

我们离开东柏林时已近傍晚,街道昏暗,而出关回西柏林的手续极其复杂:填表、拍照、签字、按手印一整套程序必须完成。出了关到了西柏林,眼前霎时变得五彩明亮,那是西柏林满街的霓虹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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