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首发徐徐新书《法兰克福的青春战役》连载完结

徐徐工作室

025

我和晚晴结婚了。结婚时，晚晴已经大腹便便。

没有婚纱，没有宴请，我给晚晴的礼物非常寒碜：就是一枚光光的、连最微小的钻石都没有的戒指。
我在心中向她承诺：她和金哥的孩子，我视若己出。我可以让自己受苦，但绝不会让晚晴和孩子受苦。
可是，生活中的苦，不是能够轻易分割的。
在大概三个月之前，晚晴姐姐晓晴的男朋友黎阳来德国了，在安顿好自己后，他第一时间找到我家。
尽管手头拮据，晚晴一定要请黎阳去德国餐馆吃个晚饭。
我们都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感觉都不陌生。
黎阳一见面，坐定后就马上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晓晴爸妈和建国在我出来前筹集的现金，共1万欧元，建国说，若不是刚在上海预定下两套房子，本来可以帮助姐姐更多的……主要是，同上次那事一样，又是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他们让你多补充营养，别亏待了自己身体。
晚晴没说话，我代替她接过信封。是的，晚晴现在，缺的就是钱。
“你们知道吗，建国可有本事啦，三个月就挣了比我一年收入还要多的钱，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黎阳专找一些有趣的话题，把建国在稀里糊涂中狂挣20万的故事描绘地有声有色。
我的这个弟弟，我知道。以前我们每年都回国相聚，他的性格脾气，与我完全不一样。
可能是想象到了建国小时的一些混混事情，晚晴的脸上浮现浅笑。
“你都安顿好了吗，是住公司的公寓吗？”我问黎阳。
“公司不提供公寓，都要自己找房子，我在出来之前，一位有钱太太找到我，希望我照看她的宝贝儿子，她孩子在这里上中学，怕没人管教就走野了，让我监管着一些，包吃包住包机票，我一听好事啊，连房子都省心去找了，不过就是当个伺读嘛，给孩子积极榜样，容易！我自己就是一路好学生过来的！晓晴也说这个份工作超级适合我。”黎阳果真还是个年轻人，心情也是那么阳光。
“现在出国比以前容易了，想出来留学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好像也越来越年轻了。”我说。
黎阳点头：中国人有钱了嘛。
我又问了黎阳他未来的打算。
黎阳说，等晓晴大学毕业就把她接出来，按照公司外派人员的福利规定，只要结婚就可以把配偶带出。现在就只好先两地分离，每天写电子邮件，以解相思。
“我妈说了，你很爱我家晓晴。真好。”
此前晚晴一直不说话，就听着我们的闲聊。但此时她简短地说了一句。
我一听到，眼睛立即发光了。
真好……她这么说，是因为她心中有羡慕吗？若她羡慕女人如此被爱的话，我可以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晚晴你累吗？晓晴说不要让你累着，多休息。”黎阳是个仔细的男生，而且很关照人，还时时把女友晓晴挂在嘴上。
晚晴点头。
这样，在简单的见面聚会后，我就把晚晴送回家。
就是在这次与黎阳的见面后，我动了想与晚晴结婚的念头。

我非常乐意与晚晴一起做一些迎接孩子的准备工作，比如买孩子衣服婴儿用具。
蔡尔大街Kaufhof的婴儿用品占据了商场三楼的很大的一部分，以前的我熟视无睹，在晚晴怀孕之前竟从来不知道这里会有婴儿用具。但是现在这里成了我的最爱场所。
我看着那些可爱的婴儿衣服，那么小，那么柔软，我每看一件就想买下。我那时并没有产生自己像是当父亲的感觉，就是希望我买回的小衣服能够让晚晴喜欢。还有奶嘴，奶瓶，色彩鲜艳的床头玩具，婴儿浴桶……我像购物狂一样，一呆半天，一买一整袋。
然后有一天，我在商场里为挑选一个婴儿睡袋而询问导购员的时候，她问我你的孩子大概何时出生，什么性别，我顺口接上：6月，是个男婴。然后导购员帮我挑了个最适合的，临了客气地赞美了一句说，你真是个耐心的爸爸。
谢谢哈。我看着导购员的笑脸，回应她。
突然，那时，我回过神来：我此时已经感觉我就是孩子的父亲！
真的，这是一种非常奇妙温暖的感觉，像突然通电一样。我与晚晴之间的亲密关系，是从我一下子觉得我就是孩子父亲开始——那时，我可还没把自己当丈夫呢，但是我已经把自己当父亲了！我与晚晴肚子里的孩子产生了最亲密的牵挂和互动。

在晚晴肚子越来越凸显的时候，她要去做定期体检，同时为了保证分娩顺利，每周都要去助产士那里上产前班。
产前班有10名孕妇，在铺着地毯的大厅里，大家一起聊谈，交流经验，做孕妇操。产前班都有丈夫或者男友陪同，因为分娩的时候，孩子爸将在产房里一道配合孩子妈生产。
在这群未来爹妈的圈子里，我很快融入。虽然有些话题让我这个还没有经历过风月之事的大龄男人汗颜，但我还是无障碍地就进入了，什么晚上怎么睡觉可以舒服一些，什么用怎样的胸罩可以托住沉重的乳房，什么按摩哪个部位可以避免Popo变形走样……我没谈过恋爱，我没感受过少女是如何如花蕾一样的纤细娇嫩，就直接跳到了花开蒂落的收获阶段，而这一大步的跳跃在我看来也跳得毫不别扭，我想，这全是因为我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孩子的缘故吧。
大厅里一轮做操结束，丈夫们或搂着自己的女人，或搀扶按摩，或去倒水补充水分，尽情体现好男人的魅力。
我扶着晚晴在一个大皮球上坐好，然后给晚晴揉肩膀。
休息期间，助产士在教大家长长怀孕期间里的一个很实用的方法：怎样的做爱姿势会比较保险，既不伤着大肚子太太又能充分体会做爱的快乐。她找了位孕妇，自己扮演丈夫，做着演示的动作，所有人都微笑着观看，我有点慌乱，看了一眼晚晴，晚晴也有些尴尬。为了缓解尴尬，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我和她就身体靠着身体，看着助产士一丝不苟地解释“做爱规范”。
再然后，助产士又打开录像机，给大家观看丈夫给妻子做按摩以及其他的家庭保健的教学录像，全部都是家庭生活场景。
在这样的产前班培训里，理所当然地，所有人把我当成晚晴的丈夫，我也是，好像，晚晴也有这样的感觉。
产前班结束了。春末夏初，白天时间变长，空气很好，沿街的居民花园里，各种植物开着娇艳的花。很宁静的一个晚上。
我们去散一下步吧，我提议。
晚晴点头。我就拉着晚晴的手，安静走在居民区的小街巷上。
我们很久没说话，直到看到一个鲜艳的皮球突然从一条小巷子里滚出来，然后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穿着背带牛仔裤，很结实的样子，跟着皮球跑到了路中间，捡了球，冲着我们呵呵一笑，露出白色的小虎牙，又跑回了自家花园去。
我看着这场景，对晚晴说到：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这样健康可爱的。
我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没有犹豫或者设计，就是那样，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在家家户户的花园里都开着花的居民小区的小道上，在拉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的手的时候，那么冲口而出。
晚晴没反对。
当晚，我熬夜熬到中国的早晨时间，打电话把想结婚的消息告诉我的母亲，她一听立即说：儿子，你想结婚的话，那就赶紧结婚吧，我和你爸都支持……只是，我们眼下实在提供不了资助，儿子，让你受委屈了……

就这样，我和晚晴去了市政厅，**官员见证了我们成为合法夫妻。
没有宴请，没有婚纱，没有游轮。我为她买了一个最简单的白金戒指。我还想买一束玫瑰和百合时，她拦住我不要买，说她不需要鲜花，鲜花会枯萎，然后扔掉。这个过程不好。
所以，我们结婚，连个鲜花也没有。
但我们去一个简单的摄影工作室拍了一张结婚照，最简单的那种，有点像父母辈的，肩并肩坐着。
我们结婚了。
她的孕妇斑，她的鼓起的肚子，她的妊娠纹，她的臃肿而缓慢的孕相，已与她不久之前在游船上轻盈跳舞的印象相距犹如一个世纪，但在我心里，她依旧是少女晚晴，我一念叨这个名字，就感觉有着夕阳的美景，鲜花的香味。我的少女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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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黎阳很快感觉到了，自己在中学生徐子涵面前的角色完全不是以前所想的。
“哥们，你是我妈派来监管我的吧。”在宽敞华丽的大客厅里，中学生一边玩着手机里的游戏一边同。
“不是，我是来当你的辅导老师的。”
“你辅导不了我。”
黎阳一愣。这小伙子，说话直接嘛。
“嗯，可能刚开头会需要磨合，但以后我会肯定会越来越好。”
“听我妈说你是名校里的高材生？”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黎阳想谦逊一下，在考虑要不要说他是高考全地区状元。
“嗯，我也没想问你以前有多好，我只想说，现在你在德国了，德国与中国不一样，你自己可能在德国工作都会压力很大。”中学生的回答让黎阳彻底晕菜。
好吧，慢慢来。
他知道富家子弟不是那么容易征服的，但他有信心。在他的大学时代，就为不少中学生当做家教，其中也有家境不错的，最初也是很傲慢，但是一旦发现黎阳这个名牌大学好学生的无所不能，数学，物理，化学，英语，任何题目无所不通，就立马转换态度。那时候，黎阳充分地感受到了“知识就是权威”的威力了。这种威力让他很有成就感。
可是，德国的中学生，徐子涵，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家庭教师的满腹知识。
本来，按照徐子涵老妈的要求，他每天要检查徐子涵的作业本。
当他向这个中学生要作业本的时候，徐子涵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若你看得懂的话，你就拿去看吧。
这眼神——怎么说呢，虽然没有透出不屑，但是还是有着傲慢。就像是个绅士，明明知道对手的弱小，但不想点破，不过傲骄之气存在骨子中。
黎阳半信半疑打开作业本，这一看，还真震惊不小——这是什么作业？
是的，德国学生没有作业——没有像中国学生那么的独立完成的像试卷那样的作业，但是，他们有着与中国孩子完全不同的另外的作业。
在一本A4纸大小的笔记本上，一个标题是：探讨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关于“舒适的生活本身并不是人类本性中所追求的，而人类追求的是通过勤奋工作换取舒适生活所得到的尊严”这句名句的内涵以及意义。
报告类型：探讨
准备时间：两周
报告时间：15分钟
报告人：徐子涵，妮娜，莫理茨，安东
报告人主题分工：
一：妮娜：康德的理论概述
二：莫理茨：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强调人格的尊严和崇高；
三：安东：康德的《判断力批判》，追问人类精神活动的目的、意义和作用方式，以及人的美学鉴赏能力；
主讲人：徐子涵
……
“这是你们的作业？”黎阳半信半疑地问。
徐子涵点头。
“我花了整整半个学期时间，才完全适应了他们的作业。以后你在这里工作，估计要花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德国人的工作方式——没关系，到时我会帮助你！晚安，哥们。”
说罢，徐子涵扬长而去，走向自己房间，砰地关了房门。
留下黎阳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我和晚晴结婚后的日子依旧是平淡的。
但是，好像上天注定了我们的气场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从前桀骜不驯的晚晴对命运的顺从和配合，我也认定自己是天底下最爱晚晴的男人，但是，我们之间，默契好像就是缺那么一点。
晚清的预产期在一个月之后，但是婴儿房还没布置好。因为没有经验，我做很多事情都效率不高。
我在从宜家买来婴儿家具自己安装，一个柜子，一张床。宜家的家具都是很零碎的部件，我把柜子的上百个部件放在地板上，慢慢琢磨研究。
晚晴先还在床上休息，然后她下床烤了几片面包，看了一会儿我的安装工程。我让她再去休息，说等她醒来后就好了。
她饿醒了，可我的安装工程才进行了不到三分之一。可能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什么都想做到细节最好，按个柜子也是。晚晴有点不耐烦，说，哥，这不过是个几十块钱的柜子，你安装的再好，也就是一次性的用。
我嘴上答应着，却没法腾出身来：一旦开工，我就不想停下。何况我一心想把婴儿房布置好，让晚晴看着高兴。
晚晴自己开冰箱找吃的。她吃掉了两瓶酸奶两根香蕉，继续上床，我向她许诺，等她再次下床时婴儿房初现规模。
可是，当她再次饿醒的时候，别说婴儿房，就是那个柜子都没现出雏形来——我低估了安装的难度了。
晚晴走到我身旁，推开我，她无法蹲下大腹便便的身子，就索性一下子坐在地板上，然后稍微看了几眼示意图，就用家用的小电钻啪啪啪连接拧好好几个螺丝，15分钟不到，柜子在她的手下成型了。
高效、泼辣、能干，这是她惯有的风格。
“我做的没你好，你的作品精细，但是，若你为这个柜子要付出一天时间的话，那么，你今天的劳动价值只值15块——这是宜家安装工安装一个家具的价格。”我的妻子在旁边毫不客气地对我说。

因为没有收入，不敢轻松花钱，日子显得越来越拮据。我以前做的博士生研究课题，是属于不能直接产生生产力的冷门科研，不像理工类的博士生，导师的手中有大把科研经费，博士生每个月近2000欧元的工资或者奖学金就可以支撑起一个家，我跟随我的导师做研究期间，除了领过为期两年的奖学金外，其余资助均是来自我的父亲。
一些冷门学科要去无回报期待地钻研，真的是需要有钱有闲的条件来做底子啊。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为我的体面身份和未来的博士头衔，我的父亲为我慷慨付出了多少。
而眼下，养家糊口的重任远迫切于拿博士学位。
我同导师申请了两年的休学中断，导师了解我的处境，同意了。但他的一句话给我带来了不吉祥的预感。我的导师问：你确定能很快找到工作吗？
我点头。因为是生存，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都得要挣钱。
我回家告诉晚晴我暂时终止了博士生的科研。
晚晴愣了好会，问了我一句：你不能一边读博士一边做半份工？你若读出博士，爸爸会很欣慰的。
我很汗颜。一边读博一边做半份工，这是晚晴按照她的能力对我做出的期待，不不，按照她的能力，应该是一边读博一边生孩子一边再做着一份完整的工作（反正有国家规定的产休假）。但我对自己的预期，只能一边当着爸爸一边努力去找工作。
只是两年后，我才发现晚晴这句话里的真正意图：我的爸爸和我的妹妹，从来没有期待过我会挣钱养家，他们真正内心期待的，是我能为这个家族挣出一个博士的头衔——一个在德国是受人尊敬的、终身陪伴的、意味着自己奋斗的、证明着才学的真正荣誉。
家族成员的使命是有分工的，有人能创造财富，有人能创造荣誉，这样家族通往欣欣向荣的征途才会更显得有效率。这样说固然显得功利，但是对于家族来说，产生这样的结果，何尝不是最美好的？
在潜意识的分工中，我自然被排在了创造荣誉的那个队伍，而这个队伍成员只有我一人。可以想象我是怎样被家族寄予希望。但现在我从这个退伍里退下来，又将给多少满怀渴望的心带来了失落。
我当时向晚晴承诺：两年后回到导师身边，三年后拿出博士学位。
但是晚晴有着过人的洞察力，自从她经历了我在她睡完三觉依旧没有安装好柜子的拙笨缓慢的举止上，以一管窥全豹，她知道了我的人生征途将会是坎坷而低效。

黎阳终于逮着机会把徐子涵这个小花花公子教训了一顿。
徐子涵背着他偷偷喝酒！
黎阳问门后面的一个葡萄酒空瓶是怎么回事。徐子涵先装模作样说不知道，然后见黎阳神情严肃，知道混不下去，于是就坚定承认：“是的，是我喝的，我想喝酒，就去酒柜里找了一瓶喝，怎么啦？”
“你没成年，18岁前你不能喝酒，知道吗？”
“我借酒浇愁……我难道没有浇愁的权力吗？”
“你有消愁的权力，但是你没有喝酒的理由。”
“凭什么？凭什么我没理由？凭什么我不能自己做主？昨天是我认识她一周年，可是她死了，再也不能接我电话，我就只好喝酒……怎么啦，我有错吗？”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只要你没成年，你就不能喝酒，知道吗？！”黎阳更严厉地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我自己的人生不能自己决定？为什么不能喝酒？为什么你要管着我？”徐子涵开始发飙。
“为什么，你想知道为什么你的人生不能自己决定？好吧，我告诉你，法规规定你的人生在你未成年之前就是不能自己决定，徐子涵，你想想，你有签字的权力吗？你至今没有没有在任何一份文件上签字的权力，所以你无从承担责任！你的所有责任承担，都是你的父亲母亲为你扛着，你知道了吗？
“不久前你们不是才做过康德的讨论课吗，若你们的那个讨论课是合格的的话，那你一定记得康德还讲过另外一句话：只有当我们遵守道德法则时，我们才是自由的，因为我们遵守的是我们自己制定的道德准则，而如果只是因为自己想做而做，则没有自由可言，因为你就成为各种事物的奴隶。
“你去看看法律，成年之前与成年之后有什么不一样？法律给你责任才能给你自由，你心里根本没想到担负责任就希望能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觉得这是你的能耐还是你父母的能耐？告诉你，这不是能耐，这是自私，是狂妄！”
徐子涵不说话了。
“我一个朋友，刚满18岁就遭遇变故，年纪轻轻，她就要以青春为代价，偿还人生的错误而造成的损失，人家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因为她有责任感，她知道成年的意思，那就是意味着担负责任。你凭什么要啥有啥还对一切不满意，就因为你有个好爸爸，你是个富二代？你难道觉得你的父母有能力会为你的胡作非为支付所有账单？你敬畏一点吧，你父母不是全能的神，你若要挑战法律法规，你就是与整个世界作对，他们再有钱也付不起这张账单的！”
一阵严词教训，一番冷潮热讽，竟然把徐子涵的彪悍之气给彻底打压了。
徐子涵低着头，安耽了。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
晚上，他往黎阳的房间门缝下塞了张纸条：谢谢你的提醒，你说的，与我们校长说的，是一样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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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徐子涵要去考驾照。他已经过了16岁生日，按照德国的规定，可以申请考照了。
“哥们，我知道你是我老妈派来监管我的，不过我们也能和平共处是吧。”
徐子涵嬉皮笑脸。
黎阳不知这个少年又想说什么来让自己中计，于是严加防备：“我不是来监管你的，我是来照顾你以及辅导你的，你们的作业，我能力有限还达不到要求，但也在练习，我希望很快能达到你的目标……”
“作业的事情，我自己都搞的定……但我现在有一件事搞不定。”
“什么事情？”
“你有驾照吗？”
“没有。”
“那你陪我一起考驾照吧，我需要你的车本。”
“为啥？”
“我想我很快就可以考出来，但是德国的法律规定，不到18岁的未成年人开车，必须有个成年人在副驾驶坐着，不能一人单独驾驶，不然警察会来找我麻烦。”
“好像那成年人应该有三年驾驶经验的……”
“嗨，只要有个成年人坐着就成……在德国，像你这年龄的，至少都有5年车本了。你看，我老妈不可能坐我的车，不然我去哪儿她不是都知道地一清二楚？我只好指望你老哥啦。当然，我开车去哪儿，你可别通风报信啊……”
原来是这样，少年郎的小计谋。虽然黎阳没有德国驾照，但好歹也有三年的中国驾驶经验。
不过在德国生活，驾照是迟早要考的，趁着机会有人催促着，那就去学吧。
黎阳不得不佩服徐子涵的聪明以及良好的心理素质，在两人都是零错误完成理论考之后，徐子涵只需要12个小时的路上实践练习，教练就放心挥手让他准备参加路考，而对黎阳，驾校老师却没那么放心——中国德国有些规则不一样，黎阳得重新调整一些习惯。陪徐子涵去考试，他自己心里打擂一样的紧张，但徐子涵嘻嘻呵呵没事一样，45分钟路考完成，向来不苟言笑的路考官也微笑称赞他：开车开得漂亮！至于黎阳，虽说勉强发给了他一个“路考通过”的信号，不过考官对于他显然没有像对待徐子涵那般满意。
考官现场作出了一个有防伪水印的驾照递给他俩。然后再一次很负责任地告诉这个还没到达法定成年人年龄的少年驾驶员两点特别要求：
第一：前面两年是实习期，驾驶行为规则尤为严厉，被逮住犯规将延长实习期。
第二：在18岁之前，开车必须有成年人陪伴。
徐子涵频频点头。
终于，怀揣驾照，徐子涵可以上路了，黎阳陪着坐在了那部鲜红色的保时捷的副驾驶室里。
黎阳是第一次坐上那么高档次的车。都是男人，都爱车，黎阳手不碰，但眼睛满满的都是羡慕。
“哥们，你喜欢练手的话，我不开的时候你就拿去开。”
“不行，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借：女朋友和车子。”
“女朋友我是不借的，但车子没事，我保了最全的险”
黎阳笑笑。谢了徐子涵的好意。不过，他是要计划买个车子了，虽然买不了保时捷，但是在晓晴来德国之前，一定要买个让自己满意的车，好带着晓晴四处游玩，那肯定是很惬意的一件事。
“哥们，我带你兜风去。”徐子涵一踩油门，伴随一声轰鸣，红色保时捷一下子就窜了出去。
车行约半小时，在经过一段高速公路，然后又经历了两个小镇子后，车子沿着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一侧的乡村公路，缓缓前行。
“在这里，有时会遇到骑马的少女。”徐子涵突然说了一句。
“好漂亮的田园风光啊。”黎阳感慨。
是的，德国的郊外，到了夏季，很多地方都很美。
“这是哪儿？等我把女朋友接来，我也带她来玩，她肯定喜欢。”
“一个叫赫勒霍夫的小镇。”徐子涵回答。他熄了火，戴上太阳镜，下车。
黎阳继续沉醉在乡村风光的美景中，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德国乡下。
“哥们，你的初恋是怎样的？就是你那女朋友吗？”徐子涵突然问道。
“初恋啊？呵呵，好遥远了啊。”
“有多远？两个世界？”
“那倒不是，就是跟初恋已经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
“我们是高中同学，当时忙着上课和考试，没有表达，想考上大学后再说。她家境好，高中一毕业就去了澳洲……若知道以后就可能再也不见面，那肯定要告诉他，我很喜欢她。”黎阳把一段高中浪漫史说的很平实。
“你觉得，她还会在人世吗？”
很久之后，徐子涵突然问了一句。
黎阳回头，很奇怪徐子涵这样的问：“你怎么这么悲观啊？她当然在人世呢，以后我们肯定能再见面的呢。而且见面时我一定要告诉她，我当年很喜欢她！”
“你觉得有机会说吗？”
“当然有啊。”黎阳毫不怀疑。
“你呢，你有谈过恋爱吗？”黎阳转头问年轻的少年。
徐子涵不说话了。
一层夕阳照在徐子涵脸孔上，黎阳第一次发现，那张少年的脸，此时是如此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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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在一个仲夏夜，晚晴生了，是个儿子。因为出生在法兰克福的大学医院，我们给他取名小福。
生产后的日子是苦乐交融。
可能因为怀孕期间又经历了一次变故让晚晴的心情焦虑，所以孩子生出来后，她一直挤不出奶来。
在德国，母亲没有奶水的情况不多见，不过好在商店里各种婴儿奶粉很是齐全，小福也对奶粉来者不拒，没有排斥。
冲泡奶粉在白天是件开心事，冲泡好后看着小福像小饿猫一样狼吞虎咽，心里很是快活，这就是生机勃勃的健壮生命啊。但是晚上半夜，两次定时起床冲泡奶粉，并赶在小福大哭之前把奶嘴塞在他嘴里，如此分割睡眠，真心是件苦差事。
但晚晴白天照看婴儿已经够累，所以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把奶瓶冲洗好，晾干，把定量的奶粉事先装在奶瓶了，并在旁边放置好暖壶与凉水，到时候冲泡时兑上凉水至适宜的温度。让晚上起夜冲泡奶粉的步骤降低到最少。
每晚起床两次，三个月都是如此。为了起床不惊醒晚晴，用的是低瓦数的夜灯，昏暗的灯光，起夜时的眼睛睁不开，所以冲泡奶粉基本是要摸索着操作，从最初开始的手足无措，打翻已经冲泡好的奶瓶，让小福等不了那三分钟而哇哇大哭，到我后来可以在指定的时间点上自动醒来，闭着眼睛熟练完成一整套动作，骄傲地感觉自己真的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小爸爸啦。
小福的出生给我们带来了快乐，但随之经济问题很现实地摆在面前。
没有奶水，那就要买奶粉，以及奶瓶、奶瓶高温消毒器、奶水保温壶……孩子虽小，但所需要的财产却不少，而这些都是他最基本的需求啊。更不消说后面越来越多的衣服、玩具、辅食，以及各种必备的孩子交通用具。
我们要变卖一些东西。
家里还比较值钱的东西也有，比如父亲的那辆保时捷，但是晚晴坚决不同意出售。她说车子还在等着主人回来。我曾想，晚晴是不是过于固执了，父亲截肢，他见了爱车，还不更触景伤情啊。不过我听老婆的，她说不让卖那就不卖。
金哥为晚晴买的大钻戒，晚晴也不让变卖，说等金哥出来，要把这戒指还给人家。
我这时特别后悔，当初金哥随手要送我那块欧米茄手表却因为自尊而没有接下，若收下了，现在一转让，晚晴就不会为经济问题而如此愁苦。名表对于我的意义，无所谓身份象征，也无所谓旧物留恋，就是在贫困落难时可以变卖抵挡一阵。
当小福满100天的时候，我们邀请了几位朋友，当然还有黎阳，去了一家餐馆，算是百日宴席。没有新衣服，也没有买鲜花，不过黎阳还有朋友们为小福拍了很多照片，那天过得很开心。
就算相依为命，也可以其乐融融。
我必须要出去找工作了。我们的积蓄已经不足3000欧元。虽然孩子的抚养上是有政府的资助，但作为父亲的一个年近30岁的大男人没收入是可耻的。
只是我的专业太冷了。按照我的专业，研究所或者高校应该是最适合的，可我的博士学位没拿到，为此不可能寄希望于这类有高要求的单位。
我在网络上找了一周，找到一个与专业颇有联系的招聘单位，是个文化经纪公司，专门介绍中国的戏剧演出到德国，或者德国的戏剧演出到中国。这个位子的发现一度让我很惊喜，觉得就是为我而设的工作位子啊，又是自己爱好又是多年专业，而且当文化经纪人，又多么体面。但是面试时，经理很直率地告诉我：因为很多戏剧演出都不挣钱，都需要政府或者基金会来赞助，所以他们能提供的薪水很低，若不介意薪水只是当爱好的话，会很有乐趣。当然，作为经纪人，经常出差去中国那是必然的。
我明白了，若我家不出事，那么这个工作会是一个很适合我的状态，安静体面雅致。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曾同我谈心，说他为我准备了衣食无忧的储备，作为打拼一辈子的餐馆老板的儿子，我只需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并改变家族继承者未来的奋斗方向，让自己安心愉悦，也让他欢喜慰藉。
突然发现当年我的父亲是多么有远见，他也是多么地爱孩子。
只是这样的一份工作，已经完全不适合家境突变后的我了。我只得婉拒。
除此之外，我就再没找到过能与我的专业有关系的工作了。
我当过销售，在一家车行卖二手车。但我真不是当销售的料。
我也当过翻译，展会里有时会紧急需要翻译。但那是短期的。
我还去酒吧当过服务员，但酒吧的服务员需要与顾客互动，而我天生不会调情。
时间一天天的过，没有一份工作可以让我安稳地做到超过三个月，虽然我很希望能长久。
再又一次被老板婉拒续约而心情沮丧地回家时，晚晴说：要不你试试去当导游？这个工作，做好不容易，但是毕竟门槛低，只要你想做，就一直可以做。

徐家汇繁华的大街，建国与晓晴一道在一家拉面馆里吃饭。
“一个人的日子，孤单吗？”
“才不一个人呢，他天天写邮件。”
“写什么呢？有那么多事情好说吗？”建国觉得奇怪，要让他写字，半天写不出两行来。
“什么他们公司的发展很好，什么巨大广告上了法兰克福的公交车和最繁华大街，什么还要再开分公司啦等等，反正，都是励志篇！”
“嗯，你家黎阳就是个不停发光发热的电灯泡。”建国大口喝汤，说。
晓晴瞪他。
“你呢？有姑娘喜欢你了吗？”
“有。”建国继续大口喝汤吸面条，声音山响。
“真的？牛啊。漂亮吗？”
“比你漂亮，但我不喜欢姑娘，我喜欢挣钱。”
晓晴再次瞪他。
“等我赚够了500万，我就去德国，找晚晴去。我要和晚晴一起开餐馆。”建国对晓晴说着他的理想。
“还开餐馆啊？”
“对，开一家特别别致的餐馆！”

“儿子，你最近怎样？有没有被校长叫去喝茶？”
周末，天下雨，没法外出，徐子涵老妈难得的一整天呆在家里。
“好久不喝茶啦，都想念校长啦。”徐子涵合上一本书，把翘在椅子上的腿放下。
“小兔崽子还嘴硬……时间很快的，再过一年，你就要上大学了。你也要自己懂事一些，别说到大学也老是被喝茶。德国政府对没到18岁的会网开一面，但过了这年龄，你再做点混事出来，谁都帮不了你了啊。”
“我就那么让你不省心吗？”徐子涵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了个酸奶吃。
“对啦，你老爸关心你呢，想知道一年后你要上什么大学，他现在生意越做越大，说等你考上大学，就在你大学所在的城市给你买套别墅，以后他来德国度假，也好有个歇脚的地方。”
“这儿不够他歇脚啊？他的屁股真大。”
“你爸说了，再要买房，就买个上档次一些的，湖景房海景房什么的，要不就是山上的，就算不住，也能够保值……你不用管那么多，你只要说你想去哪里念大学，妈就把别墅买到哪里。”
“我哪都不去，就在法兰克福。”
“你这小子，怎么就没有一点雄心壮志呢，柏林啊，汉堡啊，慕尼黑啊，多好的地方啊，都不想去吗？”
“不去，就在法兰克福上大学。”
“法兰克福有什么人这么吸引你啊。你不会谈恋爱了吧？”徐子涵老妈不解。
“同你说你也不懂。”徐子涵一句话呛死老妈。
阿姨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餐桌上很快摆放上了中式的四菜一汤，还有徐子涵要的香肠面包。
“黎阳，一起吃饭吧。”徐子涵老妈吩咐阿姨去叫黎阳。
雨还在下。
徐子涵一边吃晚饭，一边神情凝重地说：“对了，我们班的妮娜怀孕了，她没法与我们一起上大学了。”
徐子涵老妈一听，大惊，她紧张地看着徐子涵：儿子，快告诉老妈，是你干的事情吗？
徐子涵皱眉瞪着他老妈，好一会没说话。
徐子涵老妈更紧张了：“是的话，妈妈赶紧帮你想办法呀。”
徐子涵困惑地问：想什么办法？
“给她钱，肯定不能让她生下孩子呀。”
徐子涵一扔手中的刀叉：“你以为你的钱能解决一切事情吗？”
徐子涵老妈几乎要哭了：“儿子，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好玩，可是，这生孩子不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它涉及一个家族啊，儿子，你的父亲的家业迟早要给你的，那是那么大一个集团公司，你的突然出来的一个孩子，会在很多方面影响公司的……”
徐子涵无奈叹一口气：“老妈，妮娜是我的好朋友，她生不生孩子，是她的决定，作为好朋友，我们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并且会尽力帮助她。第二，我再说一遍，妮娜是我的好朋友，但只是好朋友，我与她没有那种关系，我不是她的孩子的父亲！”
黎阳一听这话，再细细思量一番，几乎要笑出声来——好大的一个乌龙。
徐子涵老妈一听，也放下了心。不过她又立即郁闷上了：“这姑娘，怎么能这样放任自己？而且还发生在你们这么好的中学里，本来个个都要培养成淑女的，结果呢……这事千万不能让你国内的朋友们知道，国内的中学都不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来。”
看来出了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洪堡中学的名声在徐子涵老妈心里一下子掉价不少。
“妈，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你怎么就可以说她丢人呢。”
“那，一般女孩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啊，才16岁呢。”
其实，16岁的德国女孩大都已经发育很成熟。很多走在街上的丰满高挑的女生，眉目和举止都很成人，按照中国人的标准，以为是20来岁的姑娘。而若是中国的16岁的女孩子，放在德国则会让人以为才12岁呢。
“老妈，妮娜是在柏林旅游，然后晚上去一家迪厅玩，同她一起跳舞的男生给她介绍好玩的地方，并且自称自己是大学生，当地人，妮娜信任了他，对他很有好感，还约好第二天一起玩。然后那男人请她喝了一杯饮料，妮娜没有防备，就喝了。喝完了就出事了，第二天醒来发现被人睡了，而且那人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再过了几个月，妮娜的肚子越来越大，去看了医生，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唉，这样的女孩子，一点保护自己的意识都没有……那你说，学校都知道了？”
“当然都知道了，所有同学都知道了，都在想办法怎么帮她呢。”
“怎么帮？都沸沸扬扬的了，找家医院悄悄打胎才是帮忙，现在学校都知道了，还怎么解决啊？”徐子涵老妈眉毛一扬。
“妈，你怎么总是想着打胎打胎的，这是一条生命啊，你怎么这么没人性的，就为了个名声，可以连孩子的命也不要？”徐子涵冲老妈怒吼。
徐子涵老妈一愣。自家儿子今天的情绪好火爆，就是自己那打胎的两句话惹毛了他？
“妮娜要生下孩子，我们都支持她！”徐子涵显然已经是德国思路了，对他老妈的想法不仅不理解，还很愤怒。
“好好好，就当老妈说错了，老妈当然也希望那女孩子家的好好过日子呀。”老妈赶紧消火。
“她……那她还上学吗？”黎阳小心问。他很好奇，想听徐子涵讲德国版校园青春故事。
“这个学期结束后，她就会休学2年，照顾孩子，然后继续上学。不过我们都说了，我们会经常去看她和她的孩子，我们很好奇她当妈妈是怎样的呢。”徐子涵说。
“这样……那女孩子……不会被同学们觉得另类吗？”黎阳再次小心翼翼地问。
“这样的事情是很少发生，而且，也让人觉得挺不美好的，但是让人鄙夷的是那男人，妮娜是无辜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干嘛觉得她是另类啊，而且，一想到我们的同班同学要生孩子了，我们当然是开心祝贺啊。老妈，听说生孩子很花钱的，我想给妮娜捐些钱，5000欧元可以吗？”
“你想帮助你同学，妈妈都支持你，可是，妈妈希望，以后你离这女孩子远一点……”徐子涵老妈提着要求。
“这不可能，妮娜本来是我们小组里的成员，她将永远是我们小组的成员。”徐子涵断然拒绝了他老妈的要求，毫无商量余地。

徐徐工作室

028

日子很沉寂，没有了鲜花怒放，少女情怀，漂亮礼服，而只有奶瓶和孩子的啼哭。

没有钱的日子真的不好过。但挣钱不是我的长项，所以晚晴要学会省钱。
我和晚晴去商场给孩子买奶粉和新一轮的奶嘴奶瓶，为保证健康，婴儿的奶嘴每一段时间就要换，因为晚晴没有奶水，8个奶瓶奶嘴同时上，一换也要8个，真的很费钱。来之前看了广告，说有特价小玩具，很可爱的木质彩色挂件，可以训练孩子的色彩感觉。晚晴说那就买个玩具吧。
晚晴去挑选奶嘴，我找玩具。但是特价玩具已经卖完，但有另外的原价玩具，更漂亮也更艳丽。我想为小福买一个，于是去付了钱。
回到家，晚晴看购物单，发现玩具比她想象的贵了10欧元，问我是否买错了，我说没错，特价的卖完了，所以买了原价的。
晚晴看着我，说：去退掉吧。
我一愣。
晚晴重复了一遍：去退掉吧，太贵了。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福，他正咿呀咿呀想表达些什么，眼睛也正好奇地看着我。
“算是我给小福买的好吧……”
“这是超出我们预算的，去退掉吧。”
我从没见过有这么理性的女人。我心里不高兴，像我的父爱被剥夺了一样。
“你不去退我去退。”她抓住购物单和玩具，大步走出房门。
她是隐隐向我宣战，因为我无力挣钱。
当晚，我们冷战了，第一次分床睡觉。我睡客厅。
半夜，孩子啼哭，晚晴蓬头垢面从卧室冲出，给孩子冲泡奶粉，当她手忙脚乱拿着暖水壶时，我递过了早准备好的奶瓶——我有生物钟，知道小福什么时候要吃奶。
晚晴抱着小福给他喂奶。
我看着她的凌乱的头发和明显的眼袋，突然就紧紧把她搂着我的怀里。
如此一名青春美少女，却因为命运捉弄，短短时间内，人生际遇的变化如此之大。我心疼她。
“我也觉得，我开始了小市民斤斤计较的生活，为了10欧元，就会心情低落，莫名发火，简直成了钱的奴隶……”晚晴在我怀里抽泣。
“我们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亲着她的头发。
我发誓一样地告诉晚晴，我会去挣钱，一定努力去挣钱。

在与晚晴一起的低谷生活中，我挣得最多的一次，是两天挣了3000欧元。但那样的机会，是唯一的一次。
我是被大学的一位德国同学紧拽着去救急——他们德国公司与中国的合作伙伴打官司，在官司过程中，德方公司不满意中方带来的英语翻译，就临时找人，让拥有中德双母语、且有法庭翻译资质的我担任德方的临时翻译，开价甚高。
我是到了法庭看到了黎阳，才发现这起官司是黎阳他们公司与德方一家公司之间的商业纠纷。
纠纷的来龙去脉就免了，作为翻译，我的任务是忠实转述。但法庭上的火爆与狗血，跟一些电影上的情形完全有的一拼，而文化差异又让那些狗血更加上升了一个等级。
在怒火中，中方指责德方的拖拉和不作为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德方在中国的“厕所文化”中回过神来后回应说到：就算是占着茅坑，这也是我的茅坑，就算味道不好，我也有权利一整天待着……
法庭中，我尽做着一些擦屁股的活，让双方火爆的言语在那个庄严的地方尽可能文雅一些。
当我疲惫地走出法庭大楼时，一个年轻的身影经过我的身旁，对我伸出手，说：你的中德语翻译，是我见过的最完美最冷静的翻译，听起来简直是享受，我要向你学习。
我感激地对他轻轻一笑。在如此纠结狗血的一天里，这个如此有修养的小伙子说的这句话，是我这一天里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了。
后来我知道，这个年轻的男生，就是徐子涵。他缠着室友黎阳带着来法院见世面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晚晴推着婴儿车带着小福出去散步，在路过一家咖啡馆时，便进去小坐。
小福的辅食时间到了，她从随身的“妈妈包”里掏出小瓶装的鸡肉糊糊。德国的超市里有很多不同的糊糊，不仅有粮食类的，还有水果糊糊和肉类糊糊。晚晴为了省钱，曾经想过自己蒸制糊糊，不过制作过程太复杂，而且孩子吃得也不多，只得作罢，每次依旧从超市里买各种糊糊吃。
一瓶鸡肉糊糊吃完，晚晴给小福擦干净嘴巴。邻座的老太太看着可爱的东方小宝贝，也忍不住上来逗趣几下。
难得的休闲好时光。午后的太阳照着晚晴的手臂，她的手背因为瘦而出现青筋，却更显得手指的纤细了。
小福在婴儿车上安静入睡，晚晴要了杯果汁边喝边休息边四处打量——做餐馆的人都有这样的习惯。这个咖啡馆还从没来过，但是布置得温馨可爱，服务员也温和可亲，以后可以经常来坐坐。
隔着窗户，她突然看到对面一家正在装修的小店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阿杜。
多久没见到阿杜了？阿杜更瘦也更黑了。
“阿杜，你好吗？”
“晚晴，你好吗？”两人几乎同时问对方。
阿杜笑笑，说挺好，在跟着一个同乡学做装修。
“你的身份办出来了吗？”晚晴关心着阿杜的身份，因为她本来答应帮他解决这个问题，没办成，一直让晚晴很愧疚。
阿杜摇摇头。
“黑着啊？”晚晴一惊。
“反正我现在也不回国。”阿杜笑着说，安慰晚晴。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帮人打工，做各种装修。”
“那你怎么拿工资呢？没身份，你连银行卡信用卡都没法办啊。”
“大哥接活，我干活，刷墙、按窗、做柜子、装厨房……我都会。他每天付我40块，包吃包住。”阿杜说。
“休息就不给钱吗？”
“那当然，按工作日计算的。”
“那你生病了怎么办？”晚晴着急。
阿杜挥挥并不强健的胳膊：“我还没生病过呢。”
晚晴一时无语。
“晚晴，你好吗？”
“我好的，你看，这是小福。”晚晴低眼看着婴儿车里的孩子。她怕抬头看阿杜。
“晚晴，你的中华美食城要开张的话，一定叫上我，我马上回来。”
“嗯。”晚晴低头回答。
“晚晴，大哥在叫我了，我得赶紧去干活。”对面有个大肚子的壮实男子在冲阿杜不耐烦地挥手，阿杜搓着手，不好意思对晚晴说。
“阿杜，你好好照顾自己，别生病了。”晚晴忍着眼泪，对阿杜说。
阿杜挥手告别。
那天，晚晴回家后一直没说话。就在庭院里，她抚摸着未彻底完工的墙面，看着空旷残缺的大厅，陪着偌大个院子，就像陪着我的父亲一样。

我当起了导游。
导游可能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具有故事感的职业了。是的，每天，欧洲的华人导游遭遇到的故事很多很多。
在德国最高瀑布门口，一群上海游客等待着买票进入景点。因为景点门票是整天通用可以不限次数地进出，一精明的上海游客突然想出主意：我们可以分两批进入，外面的人吃饭，里面的人看景，这样不是省下一半的门票了吗？而且一点不耽误时间！
好绝妙的主意啊。
北方的游客爱自带茶叶泡茶喝，吃饭以后的必须功课是端出一个被茶渍浸泡地黑黑的茶缸子，请服务员加满开水，服务员吓一跳，若导游不解释，他们根本不知那茶杯是何神器。
中国的大妈游客爱跳舞，在法兰克福的罗马广场，若有卖艺者在弹奏强劲一点的音乐，中国大妈们就自动排成了几排，借助音乐开始跳起广场舞，在气派的法兰克福市政厅门口，舞者与卖艺者很是卖力互动，卖艺者的礼帽里被投掷的硬币明显会多很多呢。
购物自然是中国游客的常规节目，而其余更多的常规节目还有：不守时，不爱付小费，喜欢拿取免费糖果，喜欢挤堆地逛马路，喜欢吃中餐，喜欢拍照，喜欢询问免费网络……
故事真的很多。
当导游的门槛，确实不高，会语言，有车本，爱聊天，然后跟着老导游走几条路线后，基本就可以入行。
最初入行，我带的都是大巴旅游团，所谓含金量最低的团，导游依靠有限的底薪以及游客的按日计算的固定小费来作为收入。待一段时间后，逐渐有了商务团的客源。
导游不好当——也许，是我的有限能力让我觉得导游不好当，若是晚晴，什么职业在她手中都能被整得顺溜之极。我暗暗感叹：可能这世界上唯一能让我觉得胜任的就是那个薪水不高的文化经纪人的职业。
导游的薪水实质上是取决于团的购物量，因为在一些免税店，导游是可以光明正大拿佣金，所以往往是口才了得的导游，既能获得游客的欢喜，也能诱惑游客购物。若是晚晴来做这份职业，肯定她会在第一时间成为整个旅游团的核心，然后一整团人乖乖跟在她后面，她的建议就是黄金指南，她的几句不经意赞美会让一整团人无理智地购物——我就是见过这样的导游，有团员在其游说下可以一口气买了10口锅。
可惜我不是啊。
我也发现了我的最大问题是：总是融不进去。
在我当导游的那些年，前往欧洲旅游的中国人越来越多，游客的数量大，自然性格脾气就不一样，摆的谱也不一样。
对于北方的一些比较特殊的游客，我怎么告诫自己导游不过是个职业，可都没法让我去融入这些“衣食父母”。
他们衣着不整洁。好吧，不整洁也就算了，还喜欢蹲，蹲在广场上，蹲在商场外。好吧，蹲着就蹲着吧，可还喜欢乱扔东西，香烟头，手纸巾。好吧，你扔吧，我捡就是了。可是，最崩溃的是，他们喜欢“欲扬先抑”。
在名牌商场的门口，他们神情萎靡不振。进入商场，他们又东张西望。当看到身穿制服的导购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时，他们开始反击——指使着画着精美妆容的导购员拿下一个个昂贵的包包，然后挑一个，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现金，让导购员自己去数。
他们喜欢看光鲜亮丽的导购员的表情变化。
这是一种用钱来争光的方法。在身为导游的那些年，我看到了很多这样的“争光”。
我曾经很想去告诉他们：在商场里，这光不争也罢，最好先把自己身上弄整洁些，形象可爱些，动作有修养些，言语多些礼貌，就是最好的争光。可是晚晴说，你是导游，不是小学老师，也不是行为指导老师，你只需要在你的带队时间，尽心完成你的工作。
北方的游客摆大爷谱比较多，南方游客则打精明牌，要花钱的厕所不去，小费能不给就不给，两人合喝一份饮料，但是在买东西的时候，所有的精明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每次我把团里成员的故事当笑话一样说给晚晴听，晚晴总能以设身处置的心态与我辩驳，她问我，为什么你就不能处在他们的位子想一想呢？也许他们有的其实家境并不很好，能出来玩一趟是需要平时很长时间的节省，但这是一个愿望，所以还是出来了，那么在花欧元的地方，能省一点就相当于在国内省了10倍，你干嘛就不能融入他们呢？
凭着晚晴这话，我相信，若她是经理，她的员工会很喜欢她，若她是销售，她的记录会超出其他人，若她是秘书，她的老板会很倚重她，若她是儿媳，她的婆婆会很放心。
“哥，你记着你就是个导游，你在生活上关心他们，晚上多陪他们玩，知道他们的想法，帮他们省钱，让他们吃好睡好玩好购物好，就行了，每个人都有让人喜欢以及让人烦厌的两面，你就多看着他好的那一面，别去看他吐痰啦高声说话啦吃饭大声啦行为不礼貌啦，因为你改变不了他的……”她像导师一样指点着我。
晚晴有着比我好上多倍的职业素养。但是，晚晴是晚晴，我是我，她能融入，可我不能，做导游的是我，不是她，所以郁闷着导游这个职业的我，依旧郁闷着。
晚晴叹口气。我知道，我可能又会把这个最大众的职业做砸。虽然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我的低劣的情商真的好像把我自己限定在了一些很狭隘的关卡上，在这世界上，我能从事的职业可能真的少而又少。
可是一旦找到，我定然会为之迷恋。
就像我找女友一样，愿意以一生为许诺。只是，晚晴知道吗？
也许，她更多的是失望吧，失望我在生活最低谷时，却无法给家庭带来最基本的安全感和保障。

徐徐工作室

029

我的弟弟建国，他的炒房工程以不可思议的成绩不停刷新着纸面上的财富，
但是，不停增长的财富会让人收不住手，当以60万投资，一年换回120万时，便立即会以120万投资以换回240万，然后继续追加投资，继续狂收效益。
所以，虽然我的弟弟有数百万身家，可是财富都是在见不到的期房上，在那几页中国人凌晨三点就会起床去购买的薄纸片上。
虽然我无从理解这种疯狂，但是衷心祝福我的弟弟，他遇到了一个最好的时代。

上海，闸北区的一栋高档写字楼里，一群西装革履衣着精致的高管们在激烈探讨着。
“虽然国内的房地产势头很猛，我也承认，未来三年甚至5年，都会是上升状态。但是，10年以后，20年以后呢？房地产的黄金时代终将会结束。我们集团不是一对为了结婚为了生存的年轻人，不是一个只需要顾着衣食和小小旅游的小家庭，我们不能只盯着国内暂时火爆的房地产，我们得走出去，投资海外的实业，让我们的产业结构更科学，让我们的投资更长远，也让我们的名气更响亮。”
“是的，我赞同徐总的意见。虽然投资海外，可能前面几年不见得有那么快的收益，甚至可能是大笔烧钱，但是对于“天昊”来说，战略意义重大。”
“在海外市场上的收益分红，肯定也是我们想要的，但是集团的产业结构优化，以及长远发展计划，更是我们看重的。”
“对，我们要进行产业投资，现在我们在国内有多家五星酒店，也有不少房地产项目，下一步我们就要迈向欧洲，利用欧洲的酒店管理经验、技术、还有品牌、营销等优势，既打响我们的品牌，又找到合理的投资，既优化我们的结构，又产生长远效益。”
……
一场探讨，确定了天昊集团的下一步投资方向：寻找机会，首先在德国的金融之城、交通枢纽法兰克福购买地标性建筑，或者投资大型酒店，然后再逐渐往欧洲更多的城市推进项目。
“天昊”集团，就是徐子涵老爸徐中昊在25年前白手起家创建的、现在已经是国内赫赫有名的以房地产和高级酒店为经营核心的大企业。

时间过得很快，当我为了生存而不断换工作的时候，当我为艰苦挣得百来块钱而要极力展示自己所不擅长的职业笑容的时候，当我躺在床上盘算第二天再去干点什么活的时候……在此期间，当初那个不快乐的中国少年徐子涵，如今在他的学校里如鱼得水。
他有一个外号叫做“中国王子”，这当然得益于他那事业越做越大的父亲。“中国王子”慷慨大方，聪明过人，学东西特别快，每到假期，他想学什么好玩的项目，比如滑雪，帆船，就会请班里学得最好的同学一道度假，边玩边学，所有账单他来支付，一直学到他能玩得与班里同学打个平手方才满意而归——真的有点“挑衅”的意味啊。
徐子涵老妈已经根本hold不住自己的儿子，本来就因为疼爱而愿意在孩子面前委曲求全，更何况这几年这个小男生突飞猛进，完全融入德国社会，而老妈的德语永远停留在100个单词的水平上，跑哪儿去不是要依赖徐子涵就是黎阳，为此没少被徐子涵冷嘲热讽：老妈，多读书多看报，实在不行，多看看电视里的图片也好的，知道点常识，好吗？
要不就是：妈，今晚的家长会，你就让黎阳哥去吧，你去的话，能听得懂几句？
更毒舌的就是：妈，我会陪你逛街，但是若碰到我的熟人，我告诉你啊，你就别说话，因为你一说话，人家就要笑！
虽然说话刻薄，但是他的慷慨的名声已经在校园里远扬。
一次学校组织一个项目，去流浪动物收养站实习然后做出一个如何更好维护经营动物收养所的报告。两周的项目时间里，很多的中学生做了纸箱子画了可怜狗狗的画然后跑到街上去拉捐款，可惜捐款收的不多，才1000多欧元，但是在项目的最后一天，收养所收到了一张2万欧元的支票。捐款人是徐子涵。
做了让人感动的事没两天，闯祸的事儿又出来了，而且这祸，闯的还不小。
同学聚会，徐子涵开着保时捷，搭了一名女生去派对。没管得住happy的心情，喝了一杯啤酒，深夜返回时候，在限速30公里的小区内超速，运气不好，被巡逻的警察逮住，查看车本，这一看，发现了更大的麻烦：男生还没满18周岁。
当晚，徐子涵就被扣住了。老妈在中国，就电话打给黎阳，黎阳赶紧去擦屁股，又是填罚款单又是听警察训话，还要花两个礼拜的时间陪他去专门上“交通事故教训班”。
黎阳给徐子涵当“陪读”和“护驾”已经吃不消了。
原本说是“照顾”和“辅导”他，但是看那“王子”的架势，哪里需要照顾和辅导？黎阳也提出过要辞去这样一个名不副实的工作位子，但是法律规定在18岁成年之前不能长时间单独在家，而徐子涵老妈又经常回中国，于是就当两个男生一起做个伴。
“老哥，你都是愿意给我讲初恋故事的人哪，怎么就可以抛下我不管啊？”徐子涵除了霸道，还有是软功，黎阳哭笑不得。这个帅哥，以后不得了，泡妞本事肯定一套又一套。

徐子涵老爸躺在自家那超级豪华的大卧室里看书，是一本著名企业家的传记，徐子涵老妈泡完澡后往脸上涂抹着高级营养霜，涂完一层再涂另一层。
“喂，老公，一起商量着一件重大事情。我们儿子很快就18岁了。”
“嗯。”
“给他什么礼物？”
“他想要什么？”
“他么，最想要的还不是自由？”
“那就给他自由吧。”
“不可能！这世界没有绝对的自由，有几个自由我是绝对不会给他的，比如挑选媳妇的自由……”
徐子涵老爸摘下眼镜看她：“那还远着呢……说吧，18岁的礼物，除了自由，你觉得还需要什么，上次说的是不是给他买个别墅啥的？”
“我也这么想呢。”
“那你去考察决定吧，你全权做主。”
“对了老公，儿子18岁时，我们是不是要给他搞个成年礼什么的呀？”
“在哪里搞？”
“我们包个古堡，就在古堡里面庆贺吧！”徐子涵老妈一拍脑袋，一个好主意出来。
“到时候你拍些录像来给我看看。”徐子涵老爸拍着徐子涵老妈的脑袋，语气赞赏。
“老公你不去啊？”
“我哪有时间去啊，我现在忙着海外拓展的几件大事呢。”
“一点都不关心儿子成长，挣那么多钱有啥用……”徐子涵老妈嘟嚷。
“给你们用呗，老婆！”

徐徐工作室

030

导游有风险，入行要谨慎。
在我磕磕绊绊当了一年多导游之后，市面上越来越流行这句话。
是的，南欧的一些国家越来越乱，好几位同行已经在带团过程中被洗劫——在继喜欢携带现金的中国游客成为小偷目标之后，积极学习善于研究的偷窃团队更是发现了，手拿小旗、吆喝着中文、带领着中国游客购物的那导游，其不离身的皮包里，通常都有成千上万欧元的现金，因为那是整个团的团费。
我的一位同行，在出西班牙一大城市的车站后，身上的斜挎包就被抢了，是被一群孩子抢的。很简单，他们被盯上了，两名妇女带着一群孩子，两妇女手里拿着花，分别送给导游和一游客，游客以为自己很帅，就开心地接了花，导游要阻止都来不及，于是两妇女围着帅哥要钱，导游想帮着解围，然后一群孩子一拥而上，短短半分钟，游客的背包被抢走，导游的斜挎包被刀割断，背包里是好几千欧元的现金。整个团队的人目击了生猛的一幕却只能面面相觑。
没办法，我的同行得自己赔上这笔损失。
我的另一位同行，带一个大巴团前往意大利，大巴停在酒店外的大街门口。第二天一早起来，震惊地发现，大巴没了，被偷走了。随之被偷走的还有团员前两天刚购买的大件商品，放在车上懒得带进酒店，结果一并消失。
同行着急地打电话给旅行社老板，旅行社老板倒是一副泰然的样子：偷了就偷了吧，反正有保险的，你在当地再租个车子，把团给带回来就成。
“怎么带啊，眼下一团乱呢。”
“你是导游啊，你解决吧。”老板淡定地挂了电话。
我问晚晴，若我的团发生这样情况的话该怎么解决。晚晴的冷静回答几乎与旅行社老板如出一辙：事情发生了，评估损失，立即止损，解决问题，安抚团员，赶紧回来，再接下一个团。
看，这就是领导的格局。
但我不是领导，所以没有领导的胸怀。每次带团前，我都要暗暗祈祷一番，以此希望我的工作能顺利。
可能因为谨小慎微，我倒还真一整年不出事。但是，该出事时，一切还是发生了。
我接了个不错的商务团，7个人在欧洲列国游山玩水了半圈，买了不少奢侈品，作为导游，购物佣金也不少。这7人有四位是企业家，另三位就不说了，估计是一官半职的人物吧。企业家豪爽的同时也比较显摆，名牌手表，名牌包包，名牌皮带，很是晃眼。
晚上在巴黎一家高档酒店里吃完丰盛的晚餐，企业家说要带领带去享受一下夜生活。然后我就去地下车库开车，这个时候，有两黑人尾随了我。
其实黑人应该只是想劫个财，因为我别在腰间的一只鼓鼓的旅游挎包太过于明显了，虽然我穿了个普通之极的外套来试图掩盖，但是若我们一行早被盯上的话，那怎么伪装都是没用的。挎包里面除了有7人的护照外，还有一摞刚取出来的现金。谨慎惯了，见有黑人尾随，我立马全身肌肉紧张，心跳骤快，做好防备。
见两黑人一左一右准备夹击我，我立即没命地大声喊救命，这一喊倒把他们吓一跳，其中一人亮出了刀想吓唬我，让我闭嘴。但是我喊的更加不要命了，并死死护住挎包。
打劫的黑人脸色惊慌，其中一人甚至双手合在一起求我不要大喊，看来他们以前都是以威胁的手段抢钱抢顺了，一亮刀对方就乖乖就范随他们打劫，却没想到我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
拿刀的人狠一些，他要狠揽住我的腰部试图抢劫，我像条离水的鱼儿一样死命挣扎，他往我的手臂上划了一下，鲜血出来。
我心里吓得要死，但是手却一点没放松。没持刀的人心中着急，巴拉巴拉快速说着一些单词，示意让持刀的搭档赶紧走，抢这样爱财不爱命的人的风险太高，但持刀的黑人显然不服气，又去划挎包的绑带，试图抢包。
感谢德国制造的产品好质量，那个精美的旅游挎包是晚晴送我的礼物，绑带有些长，除了卡扣外，我还又绑了一圈。尽管黑人在绑带上划了两次，却依旧没能挑断带子，但是我的腹部又多了两个口子。
听到停车场的救命声音，有保安进来，黑人以极快的速度逃走了——有这样的速度，警察是逮不住他们的。
我身上挨了三刀，鲜血淋漓，但是保住了钱袋子。
企业家得知后，不停摇头，说我太爱钱了。
他们说跟命相比，钱是最不值钱的，因为钱就是纸，可以不停复制，但命只有一次。
我知道我可能是过于爱财了，但是我爱财，是因为我后面还有一个家。

在受伤之后，我就不做导游的工作了，去试着找另外的职业。
我在一家中国人开的进出口公司的客服事务处找了个位子，主要是与国内外的客户打交道，写各种电子邮件。公司不大，老板很精明，他给我的合同是半年，说先看半年的工作能力，然后决定是否续约。而且，这半年期间，按照半个工作位子来计算薪酬。
回家告诉晚晴我的新工作，晚晴拿过工作合同，翻看着那几页纸，说：半个工作位子，一半的薪酬标准，可是合同上的工作时间是每周30小时。真按照一半的标准的话，应该是20小时吧。
我不说话。我当然知道老板的精明算盘，也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做不到为自身权益据理力争的“窝囊”男人，是根本无法面对老板那显示着“这是契约，你可以留，也可以走”的犀利眼神。
晚晴显然对于我的不辩解和不争取而感到失望。不是我不作为，是我能力有限，我从事的不是唯一性的不可替代的工作，只要中德文好一些的，都可以做，候选人有的是，老板收留我，已经是对我的帮助。
而她的失望还在继续。
虽然我的工作位子是半个，但是我们还是要经常加班，而且要与中国的工作时间一致，所以那一纸合同，基本是个空文，我不得不在一大早四五点的时候就去收看电子邮箱，给客户回信，解决一些问题，这样国内客户可以在我们的正常上班时间里能正常互动下去，不然，老板就会对我不满意。
用一个男人的半个位子的薪酬养一个家，对于女主人来说，这是一件需要辛苦筹划的事情。而我，事实上又是以一整个位子时间用在工作上，所以又没法再去挣一些其他的钱。
几个月过去，即将到续签合同的时间。晚晴拿着那份合同仔细地看，按照她的想法，我应该获得一个全位子了，这样收入能增加一倍。一倍的收入，让她在超市购买生活用品的时候也不会太过于费心思。
但是与老板的工作交谈与合同谈判，我基本是全面溃败。
老板的意思，我继续这样的状态工作下去。
我艰难地告诉他：我需要养家。
老板先告诉我，因为现在公司运行很不景气，他的日子也很艰难，好几位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职员都写了邮件给他，但他全部都只能拒绝他们的加薪要求，保持原样，他也很无奈。
我看着他。我知道那些一起加班的日子，老板时不时拍着他们的肩膀说，这个单子做成，就给你们加薪……看来老板的口头加薪都只是一种励志方式而已。
他又说，我的工作很好，他很欣赏，但是他的预算实在有限，若我的要求超出他的预算，那他只能重新找能控制成本的员工，反正，我的工作，是比较容易上手的……
老板亮底牌了。
我没有愤怒，只有无助。一切都是我的无能，所以老板可以任意拿捏。
我几乎是以一种很卑微的口气与他说：我做的工作，承受的工作量，不单单是合同的30小时，而且还有很多的为了配合中国时间而搭进的家庭时间，而本来，我应该更多承担一些当父亲的责任，与孩子在一起……
老板终于发了善心，说他也有孩子，能理解。同时也希望我理解老板的压力。最终的结果：我每周减少一天的工作时间，其余的状态都保持原样。
那一天，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回家。
果然，结果让晚晴非常失望。她带着小福，一句话不说就出了家门。
我赶紧跟上，试着安慰道：我在家多出一天时间呢，也能找到小小的挣钱机会的。但是她说了一句：以我的判断，起不了任何作用。
如此尖锐的一句话，几乎是一个审判的判决语。
我没法回答。我只能跟着她走。晚晴在心情不好的状态下外出，又带着一个孩子，我担心。
别跟着我！让我自由点！她愤怒地说。
我只得拉大与她的距离。
晚晴紧拉小福的手，命令他加快步子。她去了Lidl超市，德国的廉价超市。她在超市里胡乱挑了一些蔬菜和牛奶，都是生活必需品。
她拉着小福的手出来。
在超市外面，摆放着几个色彩鲜艳的自动儿童摇摇椅，投币进去，就会有音乐和摇摆，小福不知大人的心情，看着摇摇椅，他停住了，要坐。
坐一次2欧元，一次3分钟，明显是比较贵的，平时小福也是偶尔享受。
“不坐。”晚晴简短回答。
但这次，向来乖巧的小福突然好像要非坐一次摇摇椅不可：“妈妈，我要坐嘛。”
他的明亮的大眼睛向晚晴乞求着。孩子若有这样的神情，父母是很难忍心拒绝的。
“不坐，妈妈没钱。”
“妈妈有钱，妈妈口袋里有钱。”小福看到刚才晚晴掏钱买东西，有个2欧元硬币被找回来。
三岁的小孩已经有点力气，他开始挣脱晚晴的手，想爬上摇摇椅。
晚晴本来就已经愤怒的情绪，被儿子再次挑起狂怒的火苗。
“小福，回家！”
“不嘛，不嘛，要坐一次，就一次……”小福铁了心要玩一把。
晚晴狠狠地把小福从摇摇椅上拽下来，动作粗鲁。
小福大哭，从超市出来的人侧目，晚晴狼狈之极。
我赶紧上前，抱住小福。小福在我的怀里哇哇大哭。
“小福我们回家，我们一起回家……”我去拉晚晴的手。
“要回你们自己回，我不回。”晚晴挣脱我的手臂。
“那你去哪儿？”
“你不要问我去哪儿，你问问你自己，这三年，你做了什么？一无是处！”晚晴冰冷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戳过来。

这三年，我做了什么？
三年在我的晃荡中过去了。这三年对我犹如梦一场。
我曾经答应晚晴，两年工作，第三年写出博士论文，自然这样的任务无从实现。
钱挣不了，工作找不到，论文写不出来，我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我和晚晴的婚姻，以一种我无法掌控的事态，在向下滑坠，滑坠。

徐徐工作室

032

晚晴的自虐给了我巨大的打击。
我知道，我无法给晚晴快活。
其实，我也不快乐。我害怕每一天新的开始，对于我来说，新的一天只是意味着昨日时光流逝而我又是一无所获。我太失败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只有每天与小福在一起，早晚接送着他，心里才感到有一些温暖和慰藉。
去接他时，我都会在随身小口袋里带上一瓶水，几片饼干或者其他小零食。因为在幼儿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个面包糕点房，小福肚子饿，都会眼馋。若我这个当父亲的挣全职钱，一个蛋糕一瓶水也就是三欧元，小福一边走一边吃，我们享受天伦之乐，但是我挣半职，所以吃不消。每当小福经过糕点店，我就从小布袋里掏出水和小零食，小福像只小松鼠一样开心啃着。
爸爸，今天幼儿园里老师讲了王子的故事。小福边走边与我絮叨他的一天。
是吗？王子幸福吗？
幸福。
为什么呢？
他什么玩具都有，什么好吃的都有。小福说。
小福，假如有个国王要你，让你当他们家的王子，每天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你愿意去吗？
不愿意。小福边啃饼干边说，一点不犹豫。
为什么呀？
我要和爸爸在一起。爸爸是最好的爸爸。
我突然眼泪夺眶而出，蹲下身，紧紧抱住小福。

徐徐工作室

033

命运，终于有了转机。
毛栗子，在读完5年的应用技术大学并顺利拿到Diplom（工程硕士）学位后，凭着优秀的成绩在一家大牌的房地产公司得到了工作位子。
他利用其稳定的收入向银行申请了一个贷款。不久之后，他拿着支票来找晚晴，支票上是10万欧元。
“晚晴，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能干的人，不要再当全职妈妈了，重新为梦想站起来吧，就当是我的入股。若两年后，你的酒店兴隆，那就还我10万欧元，若不够，我再去借，你要记得你当年的承诺，你肯定可以的！”
晚晴看着毛栗子。
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五年之前，毛栗子还是个青涩的少年，现在，他志向满满。而晚晴，五年之前是能干的丽人，与班里的英俊少年在鲜花游轮上共舞，五年的生活磨难让她少了浪漫，但是多了冷静。
是可以启动了。
这个大房子，外观庄重别致，里面的庭院也一直被晚晴精心打理，各种植物欣欣向荣。为了这个大房子，晚晴哪里都不去，她没度过假，没有离开过超出两天，在她心里，这个大房子，犹如她的亲人。所以，期间多次有人来询问是否转让，晚晴一口拒绝，没有让来人说出第二句话。
晚晴告诉国内的父母，她想开始重新做餐馆。
一个月之后，刚在上海与黎阳领了结婚证不久的晓晴，身揣25万欧元的汇票，来到了法兰克福。
“这是建国让我带来的，让你好好干，他继续在上海炒房，这是他卖掉一套房子的钱，若不够，他还会再卖房子，给你汇钱。弟弟他现在是地主，手里好几套房，比我们谁都有钱，你就放手做吧。”
小我10岁的亲弟弟，不念书没学历，却比我能干许多。这世界，常是这样。

阿杜是晚晴决定要重新装修中华美食城之后，第一个要找的人。
阿杜回到老东家，望着熟悉的庭院，瘦瘦的肩膀有一阵抽动，然后调转头过去。晚晴上前，挽住他的肩头，两人轻轻拥抱。
总共35万欧元，要让一个沉睡多年的餐馆装修一新，聘请名厨，重新开业，并不是容易事情，一切都要看晚晴的运转能力了。阿杜说，大钱要花在聘请名厨上，在装修上的预算，他来把控。
阿杜有三位朋友，都是做装修的好弟兄，阿杜把他们叫来，同时带来的还有睡袋和床垫。
阿杜说，给他们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让晚晴忙她其他的事情。
晚晴掏出一张银行卡，让阿杜全权负责。所有进度以及开支，她都不再过问。
好像晚晴最擅长的做法就是信任，信任朋友，信任承诺。信任是最昂贵的，也是最低成本的。在合作运行中，信任就可以精简很多过程，晚晴说她没有钱去设置那些核算的环节，信任了就好了。
你为什么会相信阿杜？有次我问他。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阿杜是难民，而难民是没有前途未来也不用承担责任的人，因为他们没有为自己做担保的条件，能过一天就过一天。所以，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那些没有能力为自己作保的人。这样的人，是被银行还有信用卡拒之门外的。
德国社会的运行，就是一个隐形的信任机制的运行。上地铁坐公交不用事先检票，都是采用查票制，而查票的几率是很低的，有人统计过，逃票的收益远超过查票被罚的惩罚。但是，查票被罚只是惩罚的一部分，更严重的是，逃票是有记录的，若有多次逃票的记录，那意味着此人就是在寻找制度漏洞以获利，信用值就低了。这是信用制度给人的打分，于是进大公司就难了，贷款也不容易了，这样的惩罚，自己看着办吧。
在信用机制运行的社会，人人都在用自己的品行为自己做着担保。在这个信用圈子里，好像像阿杜这样没有身份的难民是容易被遗弃的——他们本身就是担保不起来的人。
我问晚晴为什么那么信任阿杜。
晚晴说，阿杜从来不会逃票。就算两站路，就算地铁即将到来买票会错过那趟车，他都会排着队先花2.5欧元买好一张市内公交车票。对于挣钱不多的难民，2.5欧元是个午餐钱。但阿杜宁愿饿肚子也要买好车票。
……
晚晴最大的任务是要找到能做出好吃的菜点的大厨。
阿杜的装修兄弟说他认识一名点心大厨，在另一个城市，他有家自己的餐馆，点心很受欢迎，但因为餐馆前面的路面做修建，车行要绕道不多，机械的噪音以及路面建设造成的建筑工地般的混乱让餐馆一下子生意冷清之极。且德国人的工程期长，那个修路的时间要一年，所以点心大厨只能关门大吉。现在那大厨正在寻找合适的东家。
装修兄弟说：正好嘛，多好的机会，那大厨就算开低一些的薪水也会愿意来的，不然他那餐馆，虽说不开张了，但是租期没到，租金依旧要付的，人家着急着找工作呢。
晚晴睁大眼睛：你说的就是刘师傅大厨啊，那我一定要登门去请，但薪水绝不能降低的。
我发现，在用人和对待员工上，晚晴多年跟随父亲，所以把父亲的那一种中国传统的善意和仗义都学会了。父亲以前经常说：若能一起做事，那他就不是给你打工的，而是与你合作的。有人说我父亲太不精明，其实我觉得这才是父亲最精明的地方：以前父亲的美食城很少有大厨或者跑堂离开酒店的，所以不需要总是花时间培训和熟悉员工。
我能体会，但是自己就是说不出做不来。
晚晴前往，我陪着她，带了一背包的好酒好烟——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做了，若让我一个人带上礼物去见人，我肯定觉得别扭死了，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可是跟着晚晴，我就觉得，
这是人情味道。
当我们进门时，老刘师傅正戴着眼镜，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字一字地在键盘上敲打，一旁还有一部小相机，一条数据线连着电脑。
晚晴眼睛好，一眼看到老刘正在电脑中整理点心制作的菜谱，每个菜谱还有相关的制作图片。
一见面，晚晴开口就说：刘师傅，我是您的晚辈，叫晚晴，一直很仰慕您的手艺，前两天给你打过电话说来拜访您的。对啦，刘师傅，我爸带我吃过您做的很多点心，我一直记得，有椰汁糕，咸煎饼，酥皮蛋挞……都非常好吃，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在想念您做的点心，您是否愿意去法兰克福露一手啊？
老刘师傅正为点心店的关门而纠结，见有人一上门就赞美起他的老手艺，心情自然就舒展起来。
“姑娘你是哪一家的？”
“我爸是法兰克福美食城的老陈啊。”
“美食城……我知道，以前美食城的叉烧做的不错，是一位广东大厨的手艺。”
“是的，他是朱师傅，后来他去巴伐利亚州开了一家广东馆，生意挺好的。”
“是吧？美食城……当年是很火爆的美食城……但是你们美食城的粥烧的实在不见得，品种也少。”老刘师傅说话一点不客气。
“刘师傅，要是你，你会怎么做粥呢？”
　 “粥看起来普通，但是一碗好粥熬制的过程很讲究的，煲的时候加点去核红枣和玉竹，一般米的配搭是八斤粘米，两斤糯米，也有的不加糯米，不过煲的时间要长点，这样熬出来的白粥很香。通常生滚粥的配料有猪肝，粉肠，瘦肉，肉根，排骨，皮蛋，咸蛋，牛肉，鱼片，鱼骨，鸡肉，姜丝，葱花，生菜丝，菜心粒，南瓜粒，香芋粒，芥菜丝，枸杞等等，而且各种料都可以搭配，有很多种变化。”
晚晴惊喜地一把抓住老刘师傅的胳膊：刘师傅，你这么好的手艺，不展示出来那太可惜了哎。美食城要重新开业，你来我们美食城吧！
让刘师傅心动的，不仅是晚晴的诚意和热情，还有远高出他预期的薪酬——除了高薪之外，晚晴为他单独租市区里的公寓，甚至为他购买交通年卡，一切都是有备而来，一切细节都考虑地周到体贴。
老刘指着笔记本电脑里的美食菜谱：姑娘，我本来想把我这辈子能做的所有点心的制作方式都做到一个网站上去，叫老刘点心，只是我人老眼不好，动作又慢，这样吧，要不你来帮我整理，你的美食城肯定有网站，这些资料，全都给你的美食城网站，好让更多的人来学做好吃的点心，怎么样？
晚晴惊喜交集。
而更让晚晴惊喜的，是刘师傅又为她介绍了好几位各有美食制作特色的师傅。

中华美食城将有不同的美食区域：寿司区，自助餐区，烧烤区，素食区，特色点 心区。每片区域都有不同的设计，灯光与餐厨的色彩明亮，让人垂涎，可以单独每个区域买票品尝，价位很吸引人，而购买两个区域后就可以一个价格全部品尝遍，更是让大胃王们欢喜。
晚晴自己为工人设计服装。她借鉴德国巴伐利亚裙子的风格，女生是长短正好到膝盖的红裙子加白色带花边的小围裙，年轻，有活力，不过于暴露但是又显出了女生的健康肌肤。她要求所有女生盘头，以防头发散落；化自然淡妆，让双颊有红润的感觉；手指指甲短而干净，不涂指甲油。
她为新餐馆的卫生状况定下了很详细的规则：室内绿化的植物请园丁专门打理以及检查虫害问题，洗手间每两小时必须清理，门窗玻璃随时保持一层不染。
人多想法多建议也多，晚晴专门去询问一些朋友，一一把大家的想法都记录细化，能实现的就立马实现。有个孩子妈妈问能否设立一个孩子玩乐区，晚晴真的就让阿杜在装修时开辟出一片宽敞的角落作为孩子玩乐天堂。有人问中华美食城的大庭院能否有茶点服务，晚晴想了想，说她会在庭院里放置石头桌椅，天气好的时间，有人想饭后喝茶休息的话，庭院就是个很舒服的茶点区。
……
最后，阿杜建议，在中华美食城前面加一个字：新。新中华美食城，意味着着既传承原先的美食，又带来新的气息和味道。
新中华美食城在几个年轻人一片火热的创业激情中，再度迎来春天。

徐徐工作室

033

命运，终于有了转机。
毛栗子，在读完5年的应用技术大学并顺利拿到Diplom（工程硕士）学位后，凭着优秀的成绩在一家大牌的房地产公司得到了工作位子。
他利用其稳定的收入向银行申请了一个贷款。不久之后，他拿着支票来找晚晴，支票上是10万欧元。
“晚晴，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能干的人，不要再当全职妈妈了，重新为梦想站起来吧，就当是我的入股。若两年后，你的酒店兴隆，那就还我10万欧元，若不够，我再去借，你要记得你当年的承诺，你肯定可以的！”
晚晴看着毛栗子。
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五年之前，毛栗子还是个青涩的少年，现在，他志向满满。而晚晴，五年之前是能干的丽人，与班里的英俊少年在鲜花游轮上共舞，五年的生活磨难让她少了浪漫，但是多了冷静。
是可以启动了。
这个大房子，外观庄重别致，里面的庭院也一直被晚晴精心打理，各种植物欣欣向荣。为了这个大房子，晚晴哪里都不去，她没度过假，没有离开过超出两天，在她心里，这个大房子，犹如她的亲人。所以，期间多次有人来询问是否转让，晚晴一口拒绝，没有让来人说出第二句话。
晚晴告诉国内的父母，她想开始重新做餐馆。
一个月之后，刚在上海与黎阳领了结婚证不久的晓晴，身揣25万欧元的汇票，来到了法兰克福。
“这是建国让我带来的，让你好好干，他继续在上海炒房，这是他卖掉一套房子的钱，若不够，他还会再卖房子，给你汇钱。弟弟他现在是地主，手里好几套房，比我们谁都有钱，你就放手做吧。”
小我10岁的亲弟弟，不念书没学历，却比我能干许多。这世界，常是这样。

阿杜是晚晴决定要重新装修中华美食城之后，第一个要找的人。
阿杜回到老东家，望着熟悉的庭院，瘦瘦的肩膀有一阵抽动，然后调转头过去。晚晴上前，挽住他的肩头，两人轻轻拥抱。
总共35万欧元，要让一个沉睡多年的餐馆装修一新，聘请名厨，重新开业，并不是容易事情，一切都要看晚晴的运转能力了。阿杜说，大钱要花在聘请名厨上，在装修上的预算，他来把控。
阿杜有三位朋友，都是做装修的好弟兄，阿杜把他们叫来，同时带来的还有睡袋和床垫。
阿杜说，给他们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让晚晴忙她其他的事情。
晚晴掏出一张银行卡，让阿杜全权负责。所有进度以及开支，她都不再过问。
好像晚晴最擅长的做法就是信任，信任朋友，信任承诺。信任是最昂贵的，也是最低成本的。在合作运行中，信任就可以精简很多过程，晚晴说她没有钱去设置那些核算的环节，信任了就好了。
你为什么会相信阿杜？有次我问他。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阿杜是难民，而难民是没有前途未来也不用承担责任的人，因为他们没有为自己做担保的条件，能过一天就过一天。所以，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那些没有能力为自己作保的人。这样的人，是被银行还有信用卡拒之门外的。
德国社会的运行，就是一个隐形的信任机制的运行。上地铁坐公交不用事先检票，都是采用查票制，而查票的几率是很低的，有人统计过，逃票的收益远超过查票被罚的惩罚。但是，查票被罚只是惩罚的一部分，更严重的是，逃票是有记录的，若有多次逃票的记录，那意味着此人就是在寻找制度漏洞以获利，信用值就低了。这是信用制度给人的打分，于是进大公司就难了，贷款也不容易了，这样的惩罚，自己看着办吧。
在信用机制运行的社会，人人都在用自己的品行为自己做着担保。在这个信用圈子里，好像像阿杜这样没有身份的难民是容易被遗弃的——他们本身就是担保不起来的人。
我问晚晴为什么那么信任阿杜。
晚晴说，阿杜从来不会逃票。就算两站路，就算地铁即将到来买票会错过那趟车，他都会排着队先花2.5欧元买好一张市内公交车票。对于挣钱不多的难民，2.5欧元是个午餐钱。但阿杜宁愿饿肚子也要买好车票。
……
晚晴最大的任务是要找到能做出好吃的菜点的大厨。
阿杜的装修兄弟说他认识一名点心大厨，在另一个城市，他有家自己的餐馆，点心很受欢迎，但因为餐馆前面的路面做修建，车行要绕道不多，机械的噪音以及路面建设造成的建筑工地般的混乱让餐馆一下子生意冷清之极。且德国人的工程期长，那个修路的时间要一年，所以点心大厨只能关门大吉。现在那大厨正在寻找合适的东家。
装修兄弟说：正好嘛，多好的机会，那大厨就算开低一些的薪水也会愿意来的，不然他那餐馆，虽说不开张了，但是租期没到，租金依旧要付的，人家着急着找工作呢。
晚晴睁大眼睛：你说的就是刘师傅大厨啊，那我一定要登门去请，但薪水绝不能降低的。
我发现，在用人和对待员工上，晚晴多年跟随父亲，所以把父亲的那一种中国传统的善意和仗义都学会了。父亲以前经常说：若能一起做事，那他就不是给你打工的，而是与你合作的。有人说我父亲太不精明，其实我觉得这才是父亲最精明的地方：以前父亲的美食城很少有大厨或者跑堂离开酒店的，所以不需要总是花时间培训和熟悉员工。
我能体会，但是自己就是说不出做不来。
晚晴前往，我陪着她，带了一背包的好酒好烟——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做了，若让我一个人带上礼物去见人，我肯定觉得别扭死了，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可是跟着晚晴，我就觉得，
这是人情味道。
当我们进门时，老刘师傅正戴着眼镜，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字一字地在键盘上敲打，一旁还有一部小相机，一条数据线连着电脑。
晚晴眼睛好，一眼看到老刘正在电脑中整理点心制作的菜谱，每个菜谱还有相关的制作图片。
一见面，晚晴开口就说：刘师傅，我是您的晚辈，叫晚晴，一直很仰慕您的手艺，前两天给你打过电话说来拜访您的。对啦，刘师傅，我爸带我吃过您做的很多点心，我一直记得，有椰汁糕，咸煎饼，酥皮蛋挞……都非常好吃，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在想念您做的点心，您是否愿意去法兰克福露一手啊？
老刘师傅正为点心店的关门而纠结，见有人一上门就赞美起他的老手艺，心情自然就舒展起来。
“姑娘你是哪一家的？”
“我爸是法兰克福美食城的老陈啊。”
“美食城……我知道，以前美食城的叉烧做的不错，是一位广东大厨的手艺。”
“是的，他是朱师傅，后来他去巴伐利亚州开了一家广东馆，生意挺好的。”
“是吧？美食城……当年是很火爆的美食城……但是你们美食城的粥烧的实在不见得，品种也少。”老刘师傅说话一点不客气。
“刘师傅，要是你，你会怎么做粥呢？”
　 “粥看起来普通，但是一碗好粥熬制的过程很讲究的，煲的时候加点去核红枣和玉竹，一般米的配搭是八斤粘米，两斤糯米，也有的不加糯米，不过煲的时间要长点，这样熬出来的白粥很香。通常生滚粥的配料有猪肝，粉肠，瘦肉，肉根，排骨，皮蛋，咸蛋，牛肉，鱼片，鱼骨，鸡肉，姜丝，葱花，生菜丝，菜心粒，南瓜粒，香芋粒，芥菜丝，枸杞等等，而且各种料都可以搭配，有很多种变化。”
晚晴惊喜地一把抓住老刘师傅的胳膊：刘师傅，你这么好的手艺，不展示出来那太可惜了哎。美食城要重新开业，你来我们美食城吧！
让刘师傅心动的，不仅是晚晴的诚意和热情，还有远高出他预期的薪酬——除了高薪之外，晚晴为他单独租市区里的公寓，甚至为他购买交通年卡，一切都是有备而来，一切细节都考虑地周到体贴。
老刘指着笔记本电脑里的美食菜谱：姑娘，我本来想把我这辈子能做的所有点心的制作方式都做到一个网站上去，叫老刘点心，只是我人老眼不好，动作又慢，这样吧，要不你来帮我整理，你的美食城肯定有网站，这些资料，全都给你的美食城网站，好让更多的人来学做好吃的点心，怎么样？
晚晴惊喜交集。
而更让晚晴惊喜的，是刘师傅又为她介绍了好几位各有美食制作特色的师傅。

中华美食城将有不同的美食区域：寿司区，自助餐区，烧烤区，素食区，特色点 心区。每片区域都有不同的设计，灯光与餐厨的色彩明亮，让人垂涎，可以单独每个区域买票品尝，价位很吸引人，而购买两个区域后就可以一个价格全部品尝遍，更是让大胃王们欢喜。
晚晴自己为工人设计服装。她借鉴德国巴伐利亚裙子的风格，女生是长短正好到膝盖的红裙子加白色带花边的小围裙，年轻，有活力，不过于暴露但是又显出了女生的健康肌肤。她要求所有女生盘头，以防头发散落；化自然淡妆，让双颊有红润的感觉；手指指甲短而干净，不涂指甲油。
她为新餐馆的卫生状况定下了很详细的规则：室内绿化的植物请园丁专门打理以及检查虫害问题，洗手间每两小时必须清理，门窗玻璃随时保持一层不染。
人多想法多建议也多，晚晴专门去询问一些朋友，一一把大家的想法都记录细化，能实现的就立马实现。有个孩子妈妈问能否设立一个孩子玩乐区，晚晴真的就让阿杜在装修时开辟出一片宽敞的角落作为孩子玩乐天堂。有人问中华美食城的大庭院能否有茶点服务，晚晴想了想，说她会在庭院里放置石头桌椅，天气好的时间，有人想饭后喝茶休息的话，庭院就是个很舒服的茶点区。
……
最后，阿杜建议，在中华美食城前面加一个字：新。新中华美食城，意味着着既传承原先的美食，又带来新的气息和味道。
新中华美食城在几个年轻人一片火热的创业激情中，再度迎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