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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lich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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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均[百日谈]中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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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7.2006 06:46:5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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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br /><br />我把小说打印出来,第二天一早给快递公司打电话,半个小时后,他们来人取走了稿子。我答应先把小说送给黎海看,虽然我知道他并不完全是想“先睹为快”,而是害怕我写了不该写的内容,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当然,我还有自己的想法。<br />三天后,黎海打来电话。<br />“杨子,真有你的,一个月不见,你就写了这么厚,有八九万字吧——”<br />我沉默着,他知道我在等他的评论。<br />“这么说吧,总体还可以,不过,你知道,我对文学不在行,从案情描写来说,你真是一流的,我看你的小说好像又重温了一遍探案过程,而且,小说加上心理活动和前因后果的描写,更精彩。好多地方让我看得喘不过气来,我看,到时我要请你给我们公安局文秘们好好上一课-------”<br />他一口气说了足足五分钟,我一声不吭。在他换气的时候,大概才感觉到电话这头的我一直保持沉默,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杨子,怎么了,怎么不说话?”<br />我轻轻咳了一声。“你——你认真看了?”<br />我的口气里有明显的质疑和责怪。<br />“当然,——你知道我很忙,不过我连夜看的呀,连上厕所和坐车时间都用上了,下午开会时还在看,刚刚看完——”<br />“你最好再仔细读读——关起门来一个人读,读的时候最好用你的大脑想一想。”我冷冷地说,然后重重放下了电话。<br />放下电话的我,心里空荡荡的,好像那篇小说把我掏空了,又好像,我的魂魄还没有返回我的身体——<br /><br />三天后的深夜,电话再次响起。我放下手里的书,拿起电话。<br />“杨子,嗯,我又仔细读了一遍《幽灵谋杀案》。你知道我对文学一窍不通,我把你的小说复印了给局里的几位有文学功底的同事看,所以,文学方面的意见我就说不出了。不过,在我再次读你的小说时,发现我读第一遍后给你的赞誉有些过高,你的小说乍读起来很有意思,但细细读,则发现结构并不完整,而且有很多漏洞,有些情节太玄,有些地方好像没有交待清楚,又有些内容不了了之,——当然,杨子,这可能是我太死板,用一个刑警的眼光在读文学作品,我知道,这是写小说,毕竟不是案情报告,当然不能一板一眼,照葫芦画瓢——”<br />我轻轻咳了声,打断他:“可我是一板一眼地写的,没有虚构,更没有按照自己的好恶取舍情节。”<br />“这——”他声音流露出明显的迟疑,“这么说,你的写作没有问题——”<br />他突然停下来,电话里传来让人不安的沉默。<br />“杨子,你——什么意思?”黎海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时,有些微微颤抖,颤抖中有不安。<br />我叹了口气,不想在电话里谈下去,转移了话题。我问:“你把我的小说都给谁看了?”<br />黎海顺口说出了西城公安分局的小王,局长办公室秘书,以及刚刚进入公安局的心理学博士张德荣等共有五六人。他补充道:“这里面有些人是文学爱好者,有些是参与办案的,你小说中写了那么多心理学知识,自然张德荣也是权威,所以,我就都给他们每人复印一份,这两天我们几个中午吃饭碰到一起时还在议论你的小说呢——”<br />“谢谢了,”我说,“这是我第一篇推理破案小说,说实话我自己也拿不准,想找人参谋参谋——黎海,你看是不是这样,我们找个时间,大家聚一聚,也让我有机会听听同志们的意见。”<br />“哈哈,好好,老同学,我正有此意,再说,破了这么大的案子,我们还没有庆祝一下,不如,明天就……”<br /><br />第二天中午,我来到公安局,进入黎海办公室,里面已经烟雾缭绕,好容易才看清房间的各位。<br />看到我进来,大家都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br />办公室里除了我认识的张德荣博士、西城公安分局小王,还有一位年轻的戴眼镜的男民警,两位女警大概是办公室秘书之类的,应该都大学毕业不久。黎海向我简单地介绍了两位女警和那位眼镜。眼镜是广海市公安局唯一一位在省级文学刊物上发表过短篇小说的,他目前在公安局办公室负责文书工作。<br />除了黎海和小王,大家都穿着警察制服,这让我有点不自在。但更让我吃惊的是张德荣,他不但整整齐齐地穿着警服,而且警服上竟然挂着皮带,皮带上挂着配枪。我和黎海交往这么久,一次也没有看到他穿警服,更不要说看到他把配枪挂在外面了。<br />大概误以为我在打量他警服上的肩章,张德荣不好意思地笑笑。黎海故意带点酸溜溜的口吻说:“人家是博士,一进来就享受处级待遇,警衔和我一样,明年可能就会比我多一颗星了。”<br />我这才发现,张德荣的警服是呢子布料,肩章上的条条和星星都比另外几个年轻警员多好几个。在这些条条和星星的衬托下,张德荣一扫心理学家那种给人破落和荫翳的印象。此时用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来形容他是恰如其分的。<br />我把眼光从张德荣身上收回来,把注意力转向正在说话的黎海。让我心里暗暗好笑的是,大概是在自己的部下面前,黎海竟然摆出作报告的架势。<br />“——我就说这么多,大家对杨子同志的小说有什么看法、意见和修改建议,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br />“我先说,我很喜欢这篇小说,真的,”抢着发言的是坐在我右边的女民警,她有一张椭圆形的脸蛋,两个眼睛透出浪漫,说话时两个小酒窝在白净的皮肤上若隐若现,让我对黎海有这样可爱的部下生出淡淡的嫉妒。“中国的推理破案小说很少,我们这些爱好者只能看国外的,可是那些案子发生在国外,政治、文化和社会背景都不同,和我们相去遥远,再惊险和刺激,读过后也总是若有所失。”<br />“我同意。”那位眼镜民警说。<br />“还是多提意见吧,”我被烟雾呛得说话都不连贯了,“还是多提意见。”<br />“好,我提意见,”小酒窝用乌黑闪亮的眼睛看着我,“你的小说太沉重,一般读者读小说是为了放松,是为了从一天紧张的现实生活中解脱出来,可是你的小说却把更加沉重甚至残酷的现实摆在读者面前……还有,小说中多处出现对太平间和尸体解剖的描写,好恶心耶——你们说,读者会不会得到这样一种印象:作者有点心理变态?”<br />小酒窝的话让大家怔了一下,随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另外一位女警显然也有同感,但那位眼镜则不同意她们的意见,他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杨同志这篇小说表面是写推理破案,但却隐藏着三个更深的内涵,或者说是作者写作的目的。一是作者并不单单是为了写娱乐性质的小说,而是想把严肃的现实寓在娱乐小说中。二是小说具有知识性,杨同志通过破案故事向普通读者展示了人体和尸体解剖等知识——我们每个人不管今天怎么样,多么漂亮,最后都会变成一具尸体,对不对?第三,杨同志的小说是借大量的人类尸体描写,提醒我们关注人类的‘灵魂’,也就是从肉体到精神,从物质到信仰——人类是很奇怪的,不看到那些让人厌恶的尸体,谁会想起‘灵魂’呢?当大家都沉湎于横流的物欲中而想不起‘灵魂’的时候,我们又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br />眼镜的话让我暗中好奇,不觉抬头细细打量他。他的发言引来张德荣和黎海一通高度的评价。西城公安分局的小王听得半懂不懂,也跟着局长一起点头。<br />另外一位女警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黎海朝她鼓励地点点头。<br />女警鼓起了勇气:“小说里没有女主角,缺少一点男欢女爱,这样拍电视剧就不行了,想想吧,电视剧里怎么能缺少漂亮的女演员。”<br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停息后,我表示由于这个故事是基于真实的案情,我心情一直比较沉重,一沉重,就失去了构思风花雪月和男欢女爱的兴趣。我笑着保证,下一篇小说一定会注意的。<br />“我说两句,”开口的是张德荣,他把一根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从杨先生的小说,可以看出他在竭力尝试一种新的表现方式,那就是用流行小说的形式来表达严肃的社会问题,或者说,把严肃的题材用流行小说的形式包装起来呈现给读者——”<br />“好,这也是我想说的,”黎海不甘人后地打断张德荣,“这家伙总是想兼顾‘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把流行和高雅融于一炉。”<br />我冲他挥挥手。“你别打断人家老张。”<br />“一样的意思,一样的意思,”张德荣谦虚地说,“听黎海局长说,杨先生给自己规定每两天读一本书的任务,而且一直坚持了八年之久,可见杨先生真可谓读万卷书。这些从杨先生的作品可以看出来。”<br />张德荣停了一下,拿起一个大大的杯子,喝了一口自泡的通大海。他的话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我自己。<br />“从杨先生的小说里,我甚至可以逆推出他读了哪些书,是怎么读的。”他停了一下,得意地扫了眼满屋好奇的目光。“我从来没有到过杨先生的住处,听说,他的床上两边都堆满书,我想,杨先生床上的书肯定一边是严肃文学包括世界名著,另外一边则一定是通俗小说包括奇闻轶事,而他选择读物一定是一视同仁,看一本左边的,一定再读一本右边的——”<br />一阵轻轻的躁动,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我。我不得不赞同地点点头,眼睛里流露出对张德荣的佩服,心里却有些吃惊和不安。<br />张德荣接着说:“作为一个心理学家,我对杨先生在小说中把每个人物的心理都细致入微的描写出来表示极大的赞赏,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尝试,了解一个人的心理还不能说可以百分之百推测出他们的行为,但也差不多了。大家知道,我一直认为,在当今发生巨变,人们出现信仰危机的时刻,我们公安要对付的罪犯十个里面至少有九个是心理变态。”<br />大家又是一阵议论。静下来后,黎海和我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还没有发言的西城公安局刑警队队长小王。<br />小王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我——我,对文学我可是门外汉,我只知道杨先生的书挺好看的,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吸引人的推理破案小说,当然,我也从来没有看过任何小说——不好意思,我——我觉得杨先生的书中对案情描写好像忽视了什么——”<br />“我是按照案情发展一五一十真实记录的,应该没有忘记什么吧?”我故意提高声说。<br />“我知道,我知道,”小王更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你没有忘记什么,我的意思只是说我有这感觉——我的感觉可能有问题——”<br />小王说到后来,低下头,不再说话了。<br />办公室陷入暂时的沉默,每个人都好像在想心思,我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br />黎海敲了敲桌子,爽声说:“既然说到案情,如果没有人发言了,我也想说几句。大家知道,我对文学不在行,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但这件案子是杨先生协助我们侦破的,可以说,我们大家并肩战斗……<br />“我看第一遍小说后给杨先生打电话,告诉他小说写得好,让我好像在读一份用文学语言写出来的案情报告,但杨先生只是冷冷地要求我再仔细读一读,然后就挂了电话。于是我又仔细读了一遍,两遍,虽然每读一遍我都了解了更多的社会现实,更理解杨先生用心良苦的文学创作,但与此同时,也越来越对小说中的故事本身产生了疑问——好像缺少点什么,推理好像有漏洞,证据又被我们忽视了,到最后甚至有点自圆其说——这到底是杨先生的《幽灵谋杀案》本身写作上出了问题,还是我们侦破的这个案子自身出了毛病……”<br />黎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房间里的空气渐渐沉重。<br />“特别是当我第四遍看到小说的最后一章,就是我‘砰’的一枪击毙了凶手,并在张博士的分析下成功结案后,我突然有种感觉,那就是这小说有点虎头蛇尾,结尾不够理想,甚至让我一度觉得,小说还没有结束——”<br />“小说确实没有结束,”我大声地打断黎海的话,站起来冷冷地扫了大家一眼,用一种沉重但清晰的声音慢慢地说:“《幽灵谋杀案》并没有结束,因为我们的案子还没有结束。今天我就是来请大家帮我完成这篇小说的!”<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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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7.2006 02:49:11 | 只看该作者
二十<br /><br />我的话让房间里的空气凝聚了足足有十秒钟,仿佛连飘浮的烟雾也停止不动了。<br />我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动作和表情。一分钟后,我缓和了口气,轻轻地说:“我想借这个机会,把这篇小说写完,希望大家配合。”<br />大家脸上都出现疑惑。我接着说:“请大家理解,我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受到任何干扰和打搅,包括电话和烟雾。”<br />我走到门口,把门锁死,转过身来用坚定的口气说:“任何人敲门,都不能开,否则我无法分析下去。另外,请吸烟的同志立即停止吸烟,坚持一下,要不了半个小时。”<br />说着,我在大家惊奇的目光中走到黎海的办公桌前,把他桌子前的两部电话线都拔掉。然后向他伸出手:“请把手提电话拿出来——”<br />“杨子——”黎海本来想责问我,但看到我严肃异常的脸色,他咽回了到口的话,顺从地掏出手提电话递给我。我关了机,举着电话面对另外的人表情严肃地说,把手提电话全部关机。在座的看到局长的电话都关掉了,都纷纷照做。转眼之间,桌子上摆了五部关掉电源的手提电话。<br />“谢谢,”我坐回到原位上。“这样,我才能不被打扰地完成我的小说——也就是《幽灵谋杀案》!”<br />房间里很安静,烟雾也慢慢从窗户飘出。我缓缓扫了眼周围,大家的面孔逐渐从消退的烟雾中清晰起来。<br />“谢谢大家从文学创作的角度对我小说提出的各种意见,我会认真考虑并在下一部小说中体现出来。不过,说实话,我对发表推理破案小说没有信心,我不是那种可以写出轻松小说的人——这点黎局知道,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动物’。我倒是一直想回避政治、也尽量不谈政治,可是政治不但已经渗透进我们的衣食住行,而且也钻进我们的大脑和骨髓,——不过,今天不说这个,还是回到主题。对于这篇《幽灵谋杀案》,是否能发表,已经不是我最大的关心。”<br />我停了停,扫了眼满脸疑惑的听众。<br />“这篇小说写得很艰难,不像我以前写那些虚构的小说,可以随心所欲,前面不小心留出一个漏洞,后面找机会编个故事堵起来就行了。这次不行,这次我虽然仍然是写小说,可是却不敢擅自发挥,我小心翼翼地按照实际案情一路写下来……<br />“——当我写完后,或者我认为自己写完整个故事时,我突然发现,小说的推理和结构存在明显的问题,可是我怎么都看不出问题所在,——那时,我已经知道不是我的小说出了问题,而是案子本身有问题。我知道你们读过甚至在座有人亲自写了公安局的案情报告,如果我让你们再去读一遍,肯定没有人愿意,甚至会认为我多此一举。所以,请原谅,我只能换一种方式,让你们认真读我的小说,——果然不出我所料,两位直接参与破案的人黎局和小王都发现我小说在破案推理上的漏洞,以及给人还没有结束的感觉。”<br />黎海凝重地看着我,我怕他插进来打断我,有意无意地冲他摇了摇头,继续讲下去。<br />“我的小说详细记录了案情侦破的经过——但是,细读小说后,黎局和小王,包括我自己,都产生了疑问,为什么小说中出现了漏洞,而且好像并没有结束呢?”<br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房间里静得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得见。我很满意这个效果。<br />“请让我分析一下,”我装出若无其事地说,“这篇小说,或者这个案子,给人最深的印象是什么?就是一个看不见的幽灵贯穿始终,——用张德荣博士最后分析案情的话来说,就是社会变态和个人变态造就的那一个个扭曲的灵魂……,<br />“刚才张德荣博士说得不错,小说中或者说这个案子中,我们借助对每个当事人心理的分析接近、认识和识破当事人的内心世界,从一个涉案人到下一个嫌疑人,使用排出法逐渐接近真凶——最终让事情真相大白。小说中我真实地记录了破案过程中对每个人的心理分析,这些人甚至包括我自己——当然除了一个人,这等一会再说。<br />“由于幽灵谋杀案为高智商犯罪,除了一具具尸体外,人证物证和凶器都找不到,这个时候,我们却被一个幽灵带着走,最终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凶手’——不过……<br />“现在,我还是从头讲。第一个连环谋杀案,也就是西城医院外科医生陆卫方的连环杀人案,是一个典型的连环杀人案。破案无外乎从现场找线索,从死者人际关系找线索,找人证和物证,以及动机。在这起案子中,凶手智商很高,几乎没有给警方留下任何人证和物证,被害人又是素不相识的外来人口,这使得破案的关键只剩下一个:作案动机。<br />“黎局正是从作案动机——杀人取器官——顺藤摸瓜找到罪犯的,当然找到罪犯后,由于没有物证和人证,所以就必须得到罪犯的亲口证供。这点要归功于张德荣博士。”<br />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瞥了眼脸上开始露出不安的张德荣,三位制服民警也向他投去了敬佩的目光。<br />“半年后,”我具有磁性的声音以讲故事的语调把大家的目光再次吸引过来,“一系列谋杀案突然发生,而且和半年前的作案手法几乎一模一样。任凭谁都可以看出来,这是一起模仿犯罪。模仿犯罪在国外很普遍,但在中国非常稀少。中国的谋杀案大多是谋财害命,——谋财害命几乎占到中国谋杀案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另外的百分之十也基本上有明确的动机,例如强奸杀人、报复杀人等等。唯独这模仿犯罪,中国非常少,而至于说到模仿一个连环谋杀案,在我的印象中,几乎一起都没有。”<br />黎海和小王也都赞同地点点头。<br />“我们说,侦破陆卫方杀人是从杀人动机推测出来的,那么这模仿陆卫方的杀人就没有一个可以让我们顺藤摸瓜的动机。特别是如果凶手同样可以做到滴水不漏,不给我们留下物证人证的话,那要破案就真是一场智力的较量——罪犯在暗,我们在明,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你们都是干警,比我更清楚,杀人案件的破案率远远低于百分之五十,所以,就算真有杀人案无法破,也并不奇怪。可是,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好像是为了模仿并且蓄意挑战警察,我们一天不抓住凶手,他就一天不会停止杀人……”<br />我扫了眼大家,对于他们的聚精会神很满意。<br />“我可以告诉大家,如果凶手只是为了模仿陆卫方,为了挑战警方的破案能力,那么,我们还真的无法破案。我们不是在侦破电影和福尔摩斯的小说里,现实是残酷的。大家不妨设想一下,一个高智商的杀人犯,只是为了挑战警方,在市区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随便捅死一个人,我们有什么办法?当然我们可以把事情公布于众,提醒全市人民包括外来人口提高警觉,做好自保,——基于政治影响,黎局告诉我不能这样做。我们看起来真的没有办法了……<br />“就在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那只神秘的幽灵之手就出现了。我们开始被这只神秘的幽灵牵引着从一个嫌疑人到下一个嫌疑人——整个破案过程中,我和黎局都很被动,但却又无能为力。我们只有跟着感觉和那个看不见的幽灵走,好在那个幽灵把我们引导到凶手那里,你们知道,最终我们确实找到了‘凶手’。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呢?这只看不见的手是不是真的存在?到底是谁的?是正义的幽灵之手?还是一只幕后黑手?又或者就是‘凶手’……<br />“不久我就知道这只手确实存在,因为这只手把一只印有陆卫方指纹的杯子故意留在作案现场。这件事当时在公安局引起了不安甚至恐慌,却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大家知道,这件案子本来毫无头绪,神秘、鬼魅,可是突然出现了陆卫方的指纹,那就不同了。如果真有鬼魂的话,他绝对不会像人一样思考,去弄个沾了指纹的杯子来吓唬人。所以,当凶手认为那只故意留下的杯子达到某种效果的时候,其实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只杯子让我清醒过来,我渐渐认识到,这个所谓的模仿者绝对不是在单纯模仿,他有自己的作案动机。模仿犯罪只不过是他释放的烟幕弹。我只要找到了他的作案动机,就能找到这个人。<br />“大家可能要问,既然我已经从沾了陆卫方指纹的杯子上看到了新的动机和线索,为什么后来还一直走弯路,被牵着鼻子走呢?首先,我没有选择,我只能顺着那个牵着我们的看不见的手走,才能抓到那只手;其次,那位凶手确实是高手,他精心设计的一环环,都非常有说服力,例如李一刀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都成为他误导和玩弄我们的一环,我们确实没有能力回避他设的这些圈套,我们只有一个一个圈套钻下去,希望他最后机关算尽、黔驴技穷……”<br />我停下来,扫了眼周围。黎海应该是第一个预感到我要说什么,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我为老同学难受。<br />“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个游荡在空气中的幽灵,牵引着我们去‘破案’,而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我们只好跟着走——这只手是什么?幽灵又是否存在?我得说,我和黎局相当长一段时间是在黑暗中摸索。是谁再次给了我灵感呢?是张德荣博士,他在见到我们后,告诉我们,所谓幽灵只不过是一些人过去的经历造成的创伤,只不过是一些变态和被扭曲的灵魂等。——真得谢谢张博士,他让我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br />“张博士一言点醒梦中人——我们之所以觉得有幽灵缠绕,正是因为这件案子发生后我们接触的所有的人几乎都有心理问题,甚至有精神病。于是,我就开始分析每个涉案人的心理,并找他们之间的关联——你们大家猜猜,我找到了什么?”<br />我停下来,扫了眼大家,我发现小王悄悄站起来,走到窗户下面的饮水机旁边用纸杯装了半杯水。但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站了一会,向左边走了几步,斜靠在书架上,就在张德荣博士的身边。<br />我感觉到,他是第二个猜到我要讲什么的人。我稍感安慰,继续讲下去。<br />“陆卫方、李一刀、胡建平等,这些人都有心理变态,但正如张博士所讲,不是一代人,加上每个人的经历和所受教育不同,所以,我没有找到缠绕这些人的‘幽灵’有什么共同之处,但我确实发现了把这些人联系起来的一个‘幽灵’——那只看不见的手——<br />房间里每个人都凝神静气,等着我说出那只手。<br />“——那只看不见的手就是张德荣博士!”<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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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7.2006 14:36:52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一<br /><br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但房间陡然充满了一种可以明显感觉到的强烈不安和躁动。<br />说出答案时,我没有正眼面对张德荣,然而,我的眼角无时不在观察他。我注意到,当我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一直在竭力抑制不安的心理学博士脸上露出了惊恐不安。<br />好在听出我弦外之音的小王已经悄悄移动到他的身边,否则,面对身穿警服腰挂配枪的张德荣,我可能无法平静地讲下去。<br />“张博士,你这只看不见的手一旦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几乎是立即恍然大悟——只有你这个心理学博士才能够如此不着痕迹地支配这一个个有心理疾病的‘幽灵’,把我们弄得昏头转向、迷迷糊糊;也只有你才能带领我们在心理变态的幽灵之中‘游刃有余’,最终找到了‘凶手’……”<br />“你在讲什么?”张德荣抗议道,斜了斜身子,这细微的动作让他身后的小王朝他迅速地靠过来。张德荣感觉到了身后小王的动作,头上渗出了汗珠,脸色变得煞白。他伸手扯松了领带,想让自己透一口气。<br />“你知道我在讲什么!作为心理医生,你的工作就是听取病人的啰嗦,他们向你倾诉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向你诉说折磨他们灵魂的苦难,让你倾听他们的抱怨、痛苦、失望和愤怒——你了解了这些人的内心世界,也就很容易设计一个个圈套,让我和黎局在这些人——他们都是你的病人——之间穿梭,我们当然觉得是进入了幽灵世界——这些人也就是你说的幽灵……”<br />“杨先生,你的想象也太丰富了,”张德荣挤出嘲讽的表情再次大声抗议道,“你没有任何证据,凶手已经被击毙——”<br />“击毙的那个胡建平不是凶手,”我说着,抱歉地看了眼黎海,他脸色苍白,眼神充满挫折。“他只不过是那只看不见的手一路把我们牵引过去,最终呈现给我们的‘凶手’——可他不是凶手!他是病人,你的病人。”<br />我说着,转头盯住张德荣的眼睛,对峙不到五秒,他移开了渐渐散乱的目光。<br />“其实,你几乎从一开始就在误导我,牵引我,只是那时你还没有犯罪,或者甚至没有想着要杀人。还记得第一次读黎局给我的那份你引诱陆卫方坦白的记录,我很震惊,但却说不出来为什么如此震惊。<br />“陆卫方为什么杀人?很简单,他想取得死者的器官,他想赚钱,想让自己的医院在激烈的竞争中独占鳌头,——这动机很简单,但是却不是我从你和陆卫方的交谈中看到的。<br />“当然,为了引诱陆卫方坦白,你完全可以那样循循善诱,很多凶手到死都认为自己杀人是没有错的,错在不小心而露出了马脚。没有人会认为你引诱陆卫方坦白的方式——把他说成是英雄——是不对的,可是,在我读这些记录时,我还是感到震惊。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那就是你那些引诱表面看来是你的策略,但实际上正是你自己的心理写照!”<br />“无稽之谈!”张德荣想站起来,但被悄悄放在他肩膀上的小王的手制止了。我想,满屋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张德荣的表情和身体语言开始背叛他自己。办公室里另外几位如果刚才还不明白我为什么把烟雾赶走、把电话切断的话,现在一定清楚了——烟雾笼罩下的表情是模糊不清的,而紧急关头的一个电话可以让罪犯缓解情绪,让他们迅速调整情绪,甚至调整本来无法控制的荷尔蒙分泌。<br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否则,我就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br />“无稽之谈?前面我说过,在我的小说中,所有的人物的心理都被分析到了,其中大多都是在你的引导下分析的,可是只有一个人的心理我没有写到,那个人就是你!你其实和胡建平、陆卫方是同辈人,当你分析他们的心理的时候,很多时候,就是在分析自己,我一开始忽视了,后来才明白这个忽略是致命的。”<br />“可是那个指纹——”黎海突然结结巴巴地插进来问。<br />我没有想到他会出声打断我,我本来应该责怪他,但我不忍心。如果我的推理成立,我的老同学黎海也变成了一个“杀人犯”——他误杀了无辜的胡建平!<br />“那个指纹是张博士这个幽灵露出的最大破绽。指纹大概是想让我们思想混乱,但他不想一想,我们迟早会查出陆卫方确实死了,这样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谁能够得到陆卫方的指纹。在陆卫方案发前,没有人会把他摸过的杯子保存起来。只有在他成为凶手后,才有人留下他的指纹。那么,陆卫方被抓后,能够接触他碰过的杯子和盘子的人几乎都是拘留所和监狱的警察。当然也有一次是例外,那就是我从张德荣博士和陆卫方交谈的记录上读到的,——你给陆卫方带了一杯自己泡的通大海——你是心理医生,也是请来审问犯人的,自然没有人阻拦你。而大家都知道,泡通大海一定得大玻璃杯,一般的纸杯是不行的……”<br />张德荣的气喘声越来越大,但他还是不服气地看着我。“凶手已经被当场击毙,他举起刀子要行凶——”<br />“是的,他举起了刀子,但并没有要行凶,而且他举的是一把根本无法杀人的餐刀。”<br />我说着扫了眼其他人,发现他们眼里也有疑惑。我继续说:“大家可能无法理解,但张博士,你应该清楚,我和黎局之所以会被李一刀、胡建平这些心理变态的病人蒙住,其实都是因为你这个高手。作为心理医生,你给我们讲的是你在分析他们,救治他们。可是这只是你自己的一面之词。事实上,现在回头看,无论是李一刀还是胡建平,他们到你那里求治后,几乎毫无例外的是病情越来越重了——为什么?因为你不是在治疗他们,而是利用你掌握的心理学知识在加深他们的心理变态。这一点我其实早该想到,李一刀不是一般的人,为什么会钻进牛角尖而无法自拔?想想不就明白了,他虽然是生理疾病的专家,可是在心理上,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轻易利用自己的知识,把他的心理疾病加重而不是治愈。<br />“这样说,大家应该明白胡建平为什么越来越认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了。我已经了解到,他到你这里来之前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等到他到了你那里,被你精神分析几次后,反而越来越严重。你利用自己对胡建平这代人——也就是你自己这一代人的了解,再添油加醋地编造他的心脏捐献人陆卫方的怪异故事,这样引导来引导去,让本来面临人生危机的胡建平彻底得了精神病——<br />“最后一次,当我们的包围圈缩小后,你害怕了。那天下午他到你这里来,你说了什么?当然不是你那晚告诉我和黎局的。如果要反着使用心理知识,我相信,美国的大学至少教了你十种方法说服一个精神病患者去用刀叉威胁人—— ”<br />“这——”张德荣已经瘫软在凳子上,但他还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好在我已经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小王敏捷地伸手到张德荣的腰间,抽出了他的手枪。<br />“你可以对胡建平进行催眠,当然你可能没有掌握催眠术,再说对一个严重的心理变态者,用不着催眠。——你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想出了找到胡建平到底是谁的方法。胡建平听到你有办法告诉他自己是谁,当然就言听计从。于是,你说,要想证实自己到底是陆卫方还是胡建平,方法很简单,只要他能够乘黑夜走一遍当初陆卫方杀人的现场——那些半明不暗的小巷,看是否可以找到感觉,就可以了。然后你告诉他,如果还无法确认自己以前是否到过那些街道小巷,可以带一把餐刀,试验一下当初陆卫方杀人的方法——下不了手,自然不是陆卫方,能下手,就是陆卫方。反正是餐刀,以一个心脏移植者的力量,根本杀不了人——这样的话,那个迷失了自己,很想找出自己到底是谁的胡建平没有理由不听你的,你毕竟是他的医生。”<br />“你……你、你胡说……我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手术刀?”<br />“因为你还留了一手,你并不知道我们能够当场击毙他,如果你给他手术刀,那么无疑说明你自己和手术刀的关系。可是如果他用餐刀,就算被我们抓住了,你也可以脱身,——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因为我刚才的推测你说服胡建平去做的事,并不是我凭空想象的,而是国外一直流行的一种心理治疗方法。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到时,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们,你为了治好胡建平的双重人格和精神分裂症,才不得已使用这个治疗方法——”<br />“你——”大家都看得出,张德荣完全垮下来了。小王的手里多了一幅手铐。“你血口喷人——这都是你的推理——”张德荣声音颤抖,连嘴唇都发白了。<br />我们都静静地看着他,毫无疑问,他的样子已经在五位警察的面前证实了我的推理,暴露了他就是凶手。<br />“你只是推理——你胡说八道,你、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我像杀人狂吗?我没有动机的,你知道……”<br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我告诫自己,心不能软,否则,机会稍纵即逝。<br />“为什么杀人?作案动机?”我脸上带着不屑的嘲笑,“你不是说过吗,杀人还需要什么充足的理由,有的人不就是为区区几十块钱而杀人吗?这话没有错,但不要忘记,为了几十块钱而杀人也是有动机的。至于你为什么要杀人,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也正是动机。可能没有人会想到,你杀人的动机竟然是——”<br />我一时语结,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为了这一身警服!”<br />两位女警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我喘了口气,把话说完:“你回到广海市开心理诊所,这注定要失败。在这个社会大变革的时代,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金钱和权力而搏斗,有几个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心理是否正常?于是很自然,你不被重视,更让你难受的是你看到那些比你无能比你心灵更加空虚的同代人都快速上位,当了名医、市长,发了大财,甚至成为即将接掌共和国政权的第五代领导人,你再也坐不住了,再也不想当心理医生了——你厌倦了整天坐在那里听那些心理变态的人叨唠。<br />“你已经五十岁了,你的选择并不多。我们已经知道你想当警察,在慢慢变成警察国家的中国,警察无疑是权力的最鲜明的象征。当然,这个社会都变态了,每个人都有点心理不正常——作为心理学家,到警察部门应该可以大有作为。只可惜公安局上面的领导还是死脑筋,他们屡次拒绝你——于是,你愤怒了。<br />“按照你对每一代人的分析,如果我这一代人愤怒了,最多写文章呐喊几声,如果是老一辈愤怒了,他们也许开始时痛哭流涕,到后来开始反思、调整自己,调整不过来的,甚至去自杀,绝对不会怨天尤人。可是,你这一代——也就是建国后培养出来的文革的一代,你们心灵空虚,干什么事都没有底线,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正是你对自己这代人的分析。谢天谢地,正是根据你的启发,我才能够理解你竟然为达到自己小小的个人目的而去连续杀人。杀人只是你的手段——你的目的则是要穿上这身警服,让公安局的领导心服口服地招收你成为破案专家。<br />“你利用自己的病人把案情弄得如此扑朔迷离,好像是一个幽灵到处飘荡而杀人——每次在我们快要迷失的时候,你都能及时让我们找到你,——于是在你的分析下,我们再次走上追凶之路,最终,我们也不能不承认,是在你的专业知识帮助下,让我们找到并击毙了‘凶手’,并且在你的分析下 ,给案子划上了句号……——破案后,你自然被黎局长大力推荐,最终穿上这身沾满受害者鲜血的警服……”<br />在小王给他戴上手铐时,张德荣已经失去反抗的意志和力气,连最后的挣扎也放弃了。眼镜还是冲上去,迅速扯下他的肩章和领章(注:按规定,不能给戴着警衔或者军衔的人上手铐。尊重警徽和军徽)。他们把已经浑身瘫软的凶犯抬出了办公室。<br /><br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黎海。黎海脸色苍白,好像瘫痪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大皮椅子里——<br />“老同学,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其实我和他一样难过,如果能够早一点破案,那个无辜的胡建平就不会死了。<br />“谢谢你,杨子,你最终破了案,”他有气无力地说,“不过,你非要在我的部下面前破案,让我无地自容吗?”<br />“是的,”我说。<br />“为什么?”<br />“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张德荣是凶手,”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刚才因为紧张而浑身汗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冷直刺五脏六肺。“只有在你的办公室,在五个警察面前,我才能破案,也给我小说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结尾。”<br />“我明白了,”黎海脸上出现一丝苦笑,“你不让电话进来打断你,不让烟雾遮掩大家的视线,然后你靠自己并没有什么证据的推理分析,让张德荣彻底垮下来——也就等于让他自己在五名警察面前公开承认你的分析是对的,他想赖也赖不掉了,你准备这样写进小说里?你可以不把我写进去吗?真他妈的让人难堪……”<br />我已经走出办公室,把黎海的话抛在身后。我困极了,我得回到我的小楼里好好睡一大觉……<br /><br />《杨子探案记》之《幽灵谋杀案》——全文完——<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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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主| 发表于 28.8.2006 02:31:30 | 只看该作者
《杨子探案记》之二:《中国特色的犯罪》<br /><br /><br />人物简介:<br /><br />杨子——侦探小说作家,中年不得志知识分子<br />黎海——广海市公安局局长,精通推理破案。杨子的大学同学<br />老板娘——广海市“天上人间”夜总会老板娘,肥而不腻,风韵犹存<br />康伟——进城打工的农民工<br />老郑——广海市筹建中的第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工地负责人<br />陈国光——广海市法院院长<br />吕副局长——广海市公安局东山分局副局长<br />五朵金花——“天上人间”夜总会各具特色的五位妓女<br /><br />故事提要:<br /><br />协助公安局破获“幽灵谋杀案”并完成了第一篇侦探小说《幽灵谋杀案》的杨子生活陷入困境,在老同学黎海的开导下,开始放下身段,直面现实,并很快融入和谐社会。<br />就在十七大即将召开,广海市政府面临大规模换届,杨子沉迷在夜总会小姐们那流着奶和蜜的肉体上不能自拔的时候,疑案发生,风云再起……农民工的儿子遭到歹徒绑架,广海市出现神秘的“百贪图”,广海市委市政府连续发生官员携款出逃事件,老同学黎海的官位岌岌可危……<br />杨子和黎海这对在互相讽刺、互相攻击甚至互相辱骂中共同进步的老同学是否再次联手?又能否侦破这些带有中国特色的犯罪?罪犯到底是谁?<br />不管这些带有中国特色的犯罪是否能够侦破,《中国特色的犯罪》本身则绝对是带有中国特色的侦探小说……<br /><br />警告:小说含有成人内容,十八岁以下读者请勿继续。<br /><br /><br />                           一<br /><br />从这个窗口看出去,一排排老房子的屋顶尽收眼底,夕阳的余晖透过城市上空混浊的空气渗透下来,屋顶上到处都是晒了一整天蔫不啦叽的内衣内裤。从错落有致的楼房顶看下去,菜市场也准备打烊了,清洁工开始清除堆得小山似的蔬菜叶子,清洗满地的血水。水雾随即升起,我能够闻到混杂着青菜叶子和家禽血腥的味道——这一切都让我感觉自己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br />写完《幽灵谋杀案》后已经有段时间了,我仍然有些神思恍惚,无法集中精力。我的老同学黎海在“幽灵谋杀案”告破后,升为广海市公安局局长,也比以前更加忙了。当然,再怎么样,我们毕竟是老同学,他隔三差五总会来个电话问个好什么的。<br />我在电话里问他,最近有什么案子,不要忘了我呀。他哈哈大笑着说,别提了,现在的罪犯越来越低智商,不要说用不上我这个“大侦探”,就是能到他手里的,也没有几个。而且,还没有等他调动灰色的脑细胞,就三下两下破了案,真是无趣。他还说,当了公安局长,接触业务反而少了,几乎每天都要应付上面的接待,而且开会占去了大半时间。<br />我虽然知道他在找借口,但也不能说什么,虽然是老同学,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我和黎海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br />我是谁?我算什么?我已经成为一名靠卖文维生的破落写手了——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幽灵谋杀案》的稿子已经寄出三个月了,至今仍然音信全无。在内心里,我认为这小说值得编辑部好好研究研究,搞的不对,他们还要开几次会讨论讨论。可是现实的情况是,我口袋里没有几个钱了,交房租的日子再次逼近。就算那些编辑有眼无珠,按照最低价钱支付我稿费,我也能得到三四千的现金吧——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故意把一篇本来可以用短篇完成的破案故事硬写成了中长篇。<br />可是,寄给三个杂志社,为什么一个都不给我回信呢?如果需要修改稿子,也得尽快通知我吧。<br />这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我从眼前街道的晚景和思索中拉了回来。我微微有些吃惊,扫了眼墙上的日历,没错,离交房租的最后期限还有两天——那会是谁在敲门?<br />我小心地拉开房门——门口站着西装革履的黎海,他满面红光,精神抖擞,胁下夹着一个厚厚的公文包,眼角含笑地看着我。<br />“大局长,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就这样贸然光临寒舍?”我把他让进来,注意到他对房间里的气味和杂乱的摆设皱起了眉头。<br />他走过去,抓起我茶几上的电话,放在耳朵上听了听,挥挥手说:“电话被卡断了,你的手机也停掉了——”<br />我从他手里拿过电话,听了听,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的,都停了,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些见钱眼开的东西,真不是东西——只不过忘记交费,就停机,也不通知一声。”<br />“得了,老同学,你忘记多久了?”黎海坐下来,嘴角露出嘲讽。<br />“不就一两个月——”我瞪了他一眼,打住了话头。<br />“看看你,老同学,”黎海扫了眼房间,摇着头。“都混成什么样子了,让我怎么说……”<br />“你来干什么?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大局长?”我打断他的话,看他的样子,绝对不仅仅是关心老同学的电话不通那么简单。我虽然潦倒,但思维仍然敏锐,而且越潦倒越敏锐。<br />“来看看你不行吗?你的电话不通,我当然着急……”<br />“得了,你看到我了,”我打断他,“说吧!”<br />他看了看我,摇了摇头,缓缓地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叠稿子和一个大信封。<br />“我是来给你送稿费的。”<br />“送稿费?”我有些迷糊,但还是本能地流露出内心的惊奇和些微的兴奋。<br />他把那个厚厚的信封推到我面前说:“这是《幽灵谋杀案》的稿费,你点一下,一万元整。”<br />“啊——谢谢、谢谢,”我高兴地连声说,“哪个杂志抢到第一个发表的?”<br />他看着我,好像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怎么会是他来送稿费?那个信封旁边厚厚的稿子不正是我三个月前寄给三家文学刊物的稿件吗?<br />“是这样的,”黎海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透过烟雾眨巴着眼睛说。“杂志社本来是要退稿的,但总编说既然小说中出现了真实的地名和单位名字,他们搞不清是记实还是小说,就觉得有义务和责任把稿子送到公安部门来核实一下,于是我就知道了这件事,我们和杂志社领导沟通后,也向有关领导请示了一下,大家一致认为,这种写实的破案小说,还是不宜发表。”<br />“啊……”<br />“我原来还以为你也只是写写玩的,哪知道你真去投稿。杨子,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最多在互联网上贴贴算了,而且要把所有的名字都改掉,使用假地名,假单位名字,让读者读起来,不但无法联想到广海市,甚至不会想到是本省的。可是你……”<br />“我想知道,是杂志社不发表,还是你们不让人家发表?”我忍住无名怒气,沉声问。<br />“我不是已经说了,人家杂志社本来就要退稿的。人家说了,人家只登纯文学作品,你写的那些东西人家都无法归类,更不用说离纯文学很远了……”<br />“什么叫纯文学?”我问。<br />他抬头看着我,脸上有些委屈。“杨子,我是公安局长,又不是你的文友,我怎么知道什么叫纯文学?人家那些纯文学刊物上登的就是纯文学,人家说什么是纯文学什么就是了。你和我较什么劲?”<br />“我不是和你较劲,我——”我又瞪了他一眼,“那这稿费又是怎么回事?”<br />“这些稿费……”老同学黎海犹豫了一下,“这稿费就是你写《幽灵谋杀案》的报酬……”<br />“报酬?稿费?编辑部都退稿了,哪里来的稿费?这钱是你们给的,还是……”<br />“这你就不管了,反正是你的稿费。何况,你想一想,当时我们自以为破了案,于是你开始根据案情写《幽灵谋杀案》,不正是你在写作的过程中发现了破绽,最后帮我们破了这起‘幽灵谋杀案’吗!就算是我们给你的,你也当之无愧呀。”<br />我真想把信封里一万块的人民币扯出来,摔在老同学的脸上,然后像电影镜头里的男女一样矫情地大喊一声:“收起你的臭钱……”<br />不过刹那间,理智战胜了感情。我确实需要这些钱,我的两部电话都被切断了,两天后交房租的钱还没有着落,而且我已经吃了两个星期的方便面。如果有这一万块钱,按照房租每月五百,生活费一千来计算,我又可以忽悠好几个月了。<br />“不过,你知道,我也有个小条件,”黎海大概观察到我脸上的表情变化,趁虚而入地说道:“你就不要再到处投稿了,这次你投稿的杂志社都是广海市的,下次如果你投到别的地方,他们万一发表了,那影响就很不好了。再说,他们能够给你多少稿费?我看最多不超过五千块,搞得不好,还要让你包销几百本杂志……”<br />“你丫的又来了,什么影响不好,”我一边赶紧收起那沉甸甸的信封,一边嘴上也不甘示弱地讽刺道。“你们干吗那么害怕现实,我的小说不过真实记录了一个案件,涉及到大家都见惯不惊的社会现实,你们干吗那么紧张?”<br />“谁紧张了?杨子,你不要搞错了。”看到我把钱塞进裤子口袋里,黎海的声音也透出了放肆和轻松。“写社会现实的文章多的是,可是人家不像你那样,动不动就来段议论和联想,你写医院里病人没有钱治病只好等死的案例就写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报纸杂志每天都有人在写,可是你偏偏要加上一句,还搞成什么对天发问的质疑句子:为什么国家GDP每年都在两位数上升,国家领导人出访的规格越来越高……可中国无钱看病而不得不回家等死的人却越来越多?为什么……”<br />“难道我说的不是社会现实吗?”<br />“社会现实?”黎海站了起来,“你真以为只有你了解社会现实,只有你敢写社会现实吗?”<br />“我没这么说——”<br />“你当然没有这么说,但你这样想的,”黎海很有点激动,“你一直这样想,你甚至看不起我们这些俗人,我们这些为一日三餐奔波、忙忙碌碌向上爬的俗人,对不对?其实,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看不清现实的是你杨子,而不是我们……”<br />我也激动地跳了起来。“我看不清现实?公安局长大人,你在说我吗?”<br />“我就说你丫的,怎么了,不服气吗?你过来——”他用强有力的手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窗户前,一股青菜叶子和血腥味道扑鼻而入。<br />“告诉我杨子,你看到了什么?”<br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楼房和街道景色,不知道说什么。<br />“让我告诉你,”黎海激动地说,“你看到了你想看到的,所谓民众的现实生活,农民工的孤苦和辛劳,官员的贪污……我没有说错吧?一定没有,你满眼就是这些玩意,你小说里也充斥着这些描写。可是,让我告诉你我们这些俗人看到了什么,好不好?我们看到的是菜市场里的菜又调价了,看到是各行各业都在向钱看、往前奔。你再看看那一批一批进城的农民工,他们眼里有你说的那种痛苦和无奈吗?他们即便住在城市垃圾场旁边的小棚子里,也能够看到他们在农村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和谐社会和人间美景……”<br />听着老同学黎海的滔滔不绝,我目瞪口呆。<br />“不是我们害怕现实,正好相反,是你杨子不敢面对真正的现实,仍然活在理想世界里,活在‘以文载道’,活在追求所谓崇高的文人情节中。现实是什么?虽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和理解,但都不能否认,现实就是人人在为自己的生存和利益打拼,优胜劣汰;现实就是吃饱肚子。在这个没有了信仰的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胜出的戒骄戒躁,淘汰的无怨无悔。这就是现实!可是偏偏出了你这么一个人,在那里重新解读现实,不知所云,让人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br />“啊,有那么严重吗?你别太激动——”感觉到裤子口袋里的钱,我也无意和他争下去。<br />“我靠,别打断我,我一直想说了,看到你那个鄙视一切,对我们这些俗人不屑一顾的德行,我一直想找机会说。其实,杨子,我也抽空读了一下你在互联网上的小说,都是些什么呀。在国外混了几年,就大谈人权,什么民主、自由和新闻开放——你怎么不想一想,从这个窗户看出去所见到的中国人,又有几个关心你说的那些玩意?谁不都在忙着解决温饱?就算温饱了,也还要思淫呀,犯得着去考虑那些什么人权和公平?”<br />“亏你还是我的老同学,”我也有些生气了,“我一直认为你和我一样,对于社会不公、贪污腐败和人权有相同的看法,没有想到……”<br />“收起你那一套吧,我的老同学,现实一点——我的意思是收起那套崇高的理想,真正直面世俗的现实吧——你肚子饿了吗?想吃饭吧——你看你,搞到今天连自己的生存权都没有解决,还奢谈什么普世人权。”<br /><br />                             二<br /><br />我和黎海一起出去吃饭,走在路上我对他的气已经消了大半。裤子口袋里沉甸甸的信封不时碰触我最近一直像方便面条一样疲软的鸡巴——终于在我们常常聚餐的餐厅门口看到漂亮的迎宾小姐时,突然勃起。<br />口袋里有钱和没钱的感觉,真他妈的不一样。<br />吃饭前我一直告诫自己,这些天渐渐萎缩的胃很可能一下子经受不了山珍海味,必须慢慢来。但老同学点的菜上来后,我就无法控制了,结果一顿饭下来,我跑了三次厕所。<br />黎海却吃得很文雅,六道菜他都是浅尝辄止,还不时唉声叹气,说自己有可能提前进入‘三高干部’的行列(高血压、高血脂和高胆固醇)。我想不但是我,就是不时进来上菜倒茶侍侯一边的小姐也看出来我们两人社会地位的差别。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我的胃口。我和黎海的关系是牢固不破的,这要从上大学时睡上下铺说起。有一天晚上过了十二点,他还在上铺折腾,我实在受不了,就突然跳起来打开寝室的灯,当着全寝室同学的面“捉奸在床”——黎海正眯着眼沉浸在幻想中,左手抓着自己暴涨的鸡巴还在熟练地上下套弄……<br />从此以后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种友谊一直持续到现在。只要他不突然坐直升飞机升到省里出任宣传部长什么的角色,我们之间也就会继续无话不谈,我们之间的友谊也自然会持续下去。<br />虽然我对他的说法持保留态度,但毕竟引起了我的思考。也许,我这人确实太极端,让自己陷进现实里太深以致脱离了现实吧。社会不公平一直存在,贪污腐败已经有五千年悠久的历史了,民主自由和人权当然好,但有什么必要搞得自己连生存权都出了问题?<br />我把这想法告诉黎海,反而是他吃惊地看着我。喝了几杯啤酒,他开始向我介绍一些生存之道。 他告诫说应该乘我年轻,早点改行去做生意。但既然我老是放不下身段,除不掉身上的酸气,靠写作也不是没有办法过上白领生活的。<br />他介绍我去一些企业,那些企业为了效益拼命精简,结果把笔杆子都精简掉了。可是,很多情况下是少不了笔杆子的。就拿最近的政治学习来说,在宣传部的统一领导下,每个企事业单位都要进行“先进性教育”,而且要搞过关。对于那些马马虎虎想糊弄上级主管单位的企业,这次宣传部也动了真格,他们使用了经济杠杆——先进性教育不过关的企业签订的合同一律无效!这一招真灵,效果是明显的。黎海告诉我,最近人才市场上出现了那些会写政治报告的人才供不应求的现象。他还随手给我写了几个大企业的名字,我接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br />“我能写那玩意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任何政治学习了。”<br />“你千万别谦虚,杨子,我还不了解你?你以为自己生下来就是主张民主、自由,反对一党专政的人吗?你大概不知道,我转正局长时写的向组织交心汇报还引用你二十年前写的反对精神污染的精彩段落,现在我们局年轻人写入党申请书,我还常常拿你大学时写的申请书作样本教育他们。”<br />如果不是喝了点酒,我的脸一定会更红。不过我知道,老同学不是成心讽刺我。我写那些玩意确实很拿手。于是,我当场决定明天就去找那些大企业的老总商量商量为他们执笔写“先进性教育”过关的报告。据我所知,网上已经很多了,只要下载下来,稍作修改就可以了。<br />没有想到,一个星期后,我那一万块钱不但没有减少,而且还增加了好几张百元钞票,我心中可谓五般滋味。我给黎海打了电话,他很高兴,表扬老同学我终于回到了人间,敢于“直面惨淡的现实”了。<br />他又让我记下了几个地址,说那些老板都是他认识的,他们正用得着文人作家之类的。我小心地收起地址,决定一一拜访,反正我已经用手中的笔帮助好几个效益不错的企业顺利通过了“先进性教育”的关卡,再多几个也无所谓。<br />我按照地址来到“天上人间”夜总会门前。这是广海市最豪华的夜总会,前台小姐让我等一下,一会儿老板娘就会过来见我。我很诧异,难道这里也搞“先进性教育”?按说地上和地下的共产党员已经接近八千万了,这里有共产党员一点也不出奇。但夜总会也会有党组织吗?<br />我正在疑惑,老板娘带着一阵夹杂着香奈尔香水味道的春风冲了进来。<br />“你好你好,久仰大名,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杨——对不起,你叫什么来着?哦,杨子——好,大作家杨子呀,黎局长的老同学,欢迎欢迎……”<br />我受宠若惊地上下打量这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她大概三十出头,有点胖,但属于肥而不腻的那种。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互联网上的一个符号:<!--emo&^_^--><img src='style_emoticons/<#EMO_DIR#>/happy.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happy.gif' /><!--endemo--> ——显得很可爱。我们聊了起来,老板娘的每一句话几乎都离不开我的老同学黎海局长。<br />十分钟后,我打断了漫无边际的扯淡,我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结果引来她一阵银铃般的大笑。<br />“杨子作家,你误会了,我们这里不搞‘先进性教育’,这里工作的女孩子大多才十七、八岁,才刚刚到入党的年纪呢。今后有机会她们是要入党的,我们也是紧跟形势、与时俱进的,我们也完成了上面主管单位和街道布置下来的政治任务。你看,我们最近不是在搞‘八荣八耻’吗——这些孩子们很小就出社会工作,是得让她们知道什么是光荣什么是羞耻呀。”<br />她口中的“孩子”大概就是这个夜总会里的服务小姐——也就是那些妓女们吧。我也和她一起干笑了几声,随后表情严肃地问:“那我能帮你什么忙?你大概也知道,我一般是写政治学习报告什么的,有时编一些煽情的故事什么的也可以。”<br />“知道,知道,我能不知道?你是黎海的老同学,又是他最信任的好朋友。我想请你来是写另外一种东西,是供我们小姐学习的东西——”<br />我暗暗吃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听这位老板娘也是老鸨的女人给我布置任务。她说,“天上人间”夜总会的生意一直很好,不但是广海市的港澳台商人们聚会和谈生意的场所,广海市当地的政商名流也把这里当成首选的消费场所。但最近她从几位熟客那里了解到,客人对夜总会小姐有所不满。<br />“嫌她们不够年轻还是不够漂亮?”我打断她,实在不想听她按照自己的思路罗七八嗦。<br />“不是,”老板娘很有信心地说,“你大概没有见过我们这里的小姐吧?见过后,你就会知道现在活跃在中国大陆银幕上的那些女明星都是多么的平庸。我可一点没有夸大。客人不可能对我们这里小姐的长相不满意。经过我侧面了解,我发现,原来这些客人是不满意我们夜总会小姐的谈吐,有些客人对她们聊天时信口开河编造的身世很不满意,甚至发生了客人在听到小姐讲述编造的身世后突然失去了兴趣,有些甚至阳痿了,要投诉我们夜总会……”<br />“我靠,有这么严重吗?那些客人也真是的,他们找小姐不就是要解决生理问题吗,还管人家小姐从哪里来的,什么出身。”我好奇地问。<br />“话不能这么说,到我们这里来的不是老板就是大官,人家真要解决鸡巴问题——杨子别怪我这个粗人说话不讲究——也不用到我们这里了,既然到我们这里肯定有些其他的问题也要解决。”<br />“其他的问题?”<br />“是的,一言难尽,不过既然你是黎局长的好朋友,我就没有顾虑了。到我们这里来的领导都是被政治学习、自己的家庭或者情妇弄得喘不过气来的,他们过来就是要轻松一下,这当然包括心理上的放松。他们很喜欢和我们这里的小姑娘聊天,东扯西拉,让自己暂时摆脱烦恼的事。据我长期的观察和研究,一个夜总会是否吸引常客,不但要小姐年轻漂亮,更主要是她们的谈吐要得体,能够拉住回头客。”<br />我咽了口口水,点头表示同意。“那你们就针对客人的喜好招收有身世的小姐不就行了,听说很多夜总会开始招收有大学文凭的应届毕业生,我看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br />“杨子作家,这你就错了,招收那些大学生我不是没有试过,可她们个个都矜持得很,倒好像她们大腿下面有个宝似的。这些小姑娘就不同了,可是这些小姑娘有什么身世?大多是好吃懒做的东西。我说的身世也不是她们的真身世,如果说到真实的身世,客人肯定会摇头,没有兴趣的。我们小姐的身世都是编造的……”<br />“哦——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的小姐编造身世。”我终于明白过来,心里涌出一阵酸水。<br />“是的,不过不光是编写身世……”老板娘注意到我的表情,“杨子作家,你没事吧?黎局长是我的朋友,他推荐你来的,我也真希望你帮我。”<br />“他常常来这里吗?”我问。<br />“他?一个古板的家伙,他才不来呢,不知道是怕老婆还是想升官,他连办案都回避我们这种地方。我和他这么久的朋友,他也不过来坐坐。”<br />我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表示,我没有写过这些东西,而且也不知道该写什么。<br />“很简单,有些我告诉你如何写,有些就比较难,你得自己去观察和揣摩,吸收一些小姐成功编造身世吸引了客人的经验,当然也要总结教训。慢慢来,你在这里住久了,自然会写出来的,你是大作家呀,不同凡响……”<br />“在这里住久了?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不解。<br />“啊,黎局长没有告诉你,我是要请一个常驻作家吗?”她表情夸张地看着我,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人民币,爽快地说:“这是预先支付你的一个月工资,我知道一个月五千块有点少,不过一切都好说,黎局长和我可是七八年的老朋友了。再说,等工作上手后,你也不用经常在这里,你不时过来视察一下,写点东西打印出来,我发给小姐们定期学习就可以了,如果效果不错,我考虑今后发展到每个星期出版一本周刊,供我们‘天上人间’夜总会内部传阅。”<br />我还是不太明白,不就是给每一个小姐写一份能够吸引嫖客、博得他们同情和小费而同时又不至于让他们伤心得鸡巴翘不起来的身世吗,用得着成为“常驻作家”?还要办一份“周刊”?我直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br />“不完全是写身世,还要不停跟进。就算写身世,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完成的,我们这里有一百二十多个小姐,还不包括繁忙时间过来支援我们的。为她们每人编写一个身世,当然花不了你大作家多少时间,可是这些小姐接待的客人不同,相应的身世也要随时变化。而且,要想吸引大客人,光有身世是不够的,还必须经常教她们讲故事,说出吸引客人的经历。再说我办周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做到上传下达的效果,把每周发生在‘天上人间’的好事坏事都记下来,让这些女孩子阅读,达到教育她们的目的,让他们知荣知耻……”<br />“我明白了——”我是真明白了,按照老板娘的要求,这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前几次帮企业写“先进性教育”的总结报告,那是写命题作文,因为知道上面宣传部喜欢什么样的报告,于是也就按照上面的要求写一通。现在不同了,不但要搞清每一个妓女的自身条件,还要摸清嫖客的嗜好,然后根据他们环肥燕瘦的胃口写出不同的故事。至于那本计划中的周刊,估计和《半月谈》、《求是》杂志大同小异。<br />老板娘大概从我脸上看出了什么,说道:“杨子作家,这工作不容易,你想,容易也不找你了,你可是黎局长推荐来的大作家。不过,你放心,我们这里全力配合你,从今天开始,你可以随便出入‘天上人间’,你可以约见任何一个小姐,你既是记者,又是宣传部长,还是教育部长,只要能让人客人满意、多掏钱,你做什么都可以!如果有必要,嗯,你……为了方便你深入了解这些小姐的生活,你甚至可以把自己作为客人来试一下小姐——作家写社会要深入生活,你写小姐就应该深入小姐……”<br />我的脸大概红了,我裂嘴笑了笑,顺手熟练地把那五千块钱拿起来,放进裤子口袋,正好把我不安份的鸡巴压了下去。<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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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楼主| 发表于 31.8.2006 05:46:47 | 只看该作者
三<br /><br />这份工作真的不那么容易做,首先我得克服我自己——我的意思是我自己的鸡巴。都快四十的人了,一直过得穷困潦倒,常常被不切实际的理想和思想折磨得不是便秘就是阳痿。突然之间置身于一百多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之中,她们那美得像雕刻的脸蛋,光滑而青春四射的靓丽的皮肤,颤巍巍好似脱离了地球引力的奶子,高高翘起,走路一颠一颠的屁股……我敢说,巩俐到这里最多当个前台招待员,章子怡到这里上班肯定会坐冷板凳,至于最近活跃在电视上的超女,到这里来估计一个也找不到工作。<br />置身波光臀影之间一个星期后,我才能够控制住自己这张老脸,不再听到污言秽语或者看到她们当我面换衣服时就满脸通红。克服了这个羞耻阶段,下面的工作开展起来就容易多了。<br />在熟悉了基本情况,也和好多位夜总会小姐进行了交谈后,我最大的震惊是这些无知的女孩子肩膀上的工作是多么的重。一百多位小姐,最大的不超过25岁,最高的学历是高中生,超过三分之二的人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她们都踏入社会不久,而且对于她们来说,所谓踏入社会也就是进入发廊或者夜总会,陪男人睡觉。可是,和她们经历和学识不相称的,却是她们每天接待的客人。那些客人几乎包括了所有在广海市投资的港澳台商人,这还不算,广海市政商名人也是她们的常客,虽然他们到这里来都不叫名字,但我常常在广海市电视上见到这些人。<br />*                         *                       *<br />小红,刚刚过十八岁的生日,据称来自河南信阳郊区。她接近透明的白嫩皮肤像幼女一样印出一条条蓝色的静脉管,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她是吃番薯长大的。她告诉我,有一位很有气派的五十岁左右的大叔是她的常客。最早那位大叔对她没有什么兴趣,也就是和人家一起来逢场作戏而已。有一次,干部模样的大叔问起小红的身世,小红操着河南口音幽怨地说,家乡河南闹水灾了,只好背井离乡,到南方的广海市谋生……<br />没有想到,那位干部模样的大叔还没有听完,就动情地抱住了小红,小红依偎在大叔怀里,敏锐的鼻子闻到了高级香水的味道,势利的眼睛瞥见那人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于是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那位干部大叔……虽然那次干部模样的大叔没有买小红的钟点出街开房,但临走时慷慨地留下了五百元小费。<br />后来,那位干部大叔常常来夜总会,点名要找小红。小红来了,他总是问长问短,关心小红的家乡。当然,不久小红就被他带出去操了。操完后,客人很爽快地给了两千元人民币的小费,说道:“多给家乡寄钱回去——”<br />随着两人交往的深入,小红了解到那位五十多岁的干部大叔是广海市扶贫委员会的主任。主任有一次第二次射完精从小红身上滚下来后,动情地说:“谢谢你,你让我了解到你们家乡的疾苦。而且也让我学会了辩证地看问题,例如,如果我发现广海市的盲流增多了,妓女来了新面孔而且打炮的价钱也下调了,我就知道内地又有地方发洪水了,人民很苦呀……”<br />小红向我讲述完后,用半淫荡半天真的眼睛盯着我,向我求救。“这个老傻B,得寸进尺,一会说要我陪他下乡,搞先进性教育,去扶贫,一会又说我干脆不要在这里干了,去他的扶贫委员会工作,最近还说要去我家乡旅游,想带着我一起去,路上服侍他,随时被他操——我操,真过分——”<br />“你就去吧,说不定他真能为你家乡争取到一些扶贫款。”我干巴巴地说。<br />“我操,你大叔还作家呢,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我是郑州人,长这么大都没有看到过发洪水,我十五岁操了我们学校的几个男老师,被学校开除了……”<br />*                            *                       *<br />玛丽是一位柔弱娇嫩的杭州姑娘——当然这也是她说的。她全身虽然瘦削,但却柔弱无骨,更奇的是两个奶子,异峰突起,远看像两包白花花的棉花,近看则仿佛是早年港台“波霸” 叶子媚的两个奶子被割下来挂到了她的胸脯上,总之一句话,非常抢眼。老板娘说,当初广海市建设局副局长陈先贵就是看上了她这双奶子。每一次都是建筑商帮副局长买单,把玛丽带出偷偷送到副局长的别墅……<br />玛丽到后,那建设局副局长陈先贵并不急着打炮,总是不厌其烦地反复把弄抚玩两个大奶子。一玩就是一个多小时,有时都把玛丽摸出水了,副局长却仍然不慌不忙。不久玛丽就看出,这是一个有心无力的家伙,事实也是这样,每次真上去打炮时,副局长陈先贵弄不了几下就软了下来。<br />好在有人帮这位主管市政建设的副局长买单付账,玛丽也就假意配合,好像被他摸摸奶子就高潮了似的。有一天,副局长摸奶子时顺便摸了玛丽瘦削的全身,不觉感叹道:“天生一对好奶子呀,真不知道是怎么长出来的……”<br />“不是长出来的,是摸出来的。”下面早有反映的玛丽没好气地说。<br />“摸出来的?谁摸的?”副局长好奇地问。<br />“我老爸摸的,”玛丽当时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自己已经下岗而且一直很少和女儿交流的丑老爸,估计是潜意识里想把让自己倒胃口的老爸抬出来,好把被副局长挑起的欲火压下去。可是玛丽没有想到,听到此话的陈先贵副局长先是满脸吃惊,随即神情紧张,额头冒汗,接着渐渐兴奋起来。<br />“你爸爸摸的,从几岁开始?”<br />“从我十二岁奶子只有一个小笼包那么大时就开始了,”玛丽表情漠然地说,“摸了两年,在我十四岁时,我的胸部已经像北方的大馒头,我老爸的手都抓不住了,于是他摸到我下面,就强奸了我……”<br />玛丽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位副局长已经挺着渐渐硬起的鸡巴跳了上来——原来这位久经沙场的陈先贵副局长被这种禽兽父亲奸污小尤物女儿的故事弄得欲火焚身。<br />后来陈先贵副局长迷上了玛丽,此事在广海市建筑承包商中传为佳话,老板们是否可以承包到建筑工程,得先问问玛丽是否有空。玛丽也被频繁地买钟出街送到副局长那里。<br />每次在打炮前,玛丽也总是用事先在小报上读到的禽兽父亲奸污女儿的故事挑起副局长性欲,每次都能使本来力不从心的副局长长驱直入。过后,副局长还亲自从腰包掏出好几张百元钞票作为额外的小费……<br />“不过,大作家,你知道,最近他妈的有点问题,我没有故事好讲了。而且我总是讲那些小报上写的故事,那个老家伙也有几次感觉到不对头。还有,我发现他的鸡巴也没有以前硬了,从钱包里抽小费时也磨磨蹭蹭的。他前几天还向我打听,我们这里还有谁是受到父亲引诱的——我想请你帮忙,要就是多给我写点故事,要就是再找一个姐妹帮帮我……”<br />我记下几行字,顺便也把副局长的名字记下,当场表示,职责所在,在所不辞,我会尽量给她编写一些她父亲强奸她的精彩故事,如果来得及,我也会在编写其他小姐的身世时考虑到一些五十多岁正处级到副局级公务员的特殊癖好。<br />*                          *                         *<br />像小红和玛丽这样在实践中摸索出了一条路,创造出有自己特色的身世和简历的妓女不在少数,但像她们这样取得了如此大成绩的不多。而且还有很多没有固定的身世,随时看客人喜好而编造。问题在于,无论从经历和学识来说,这个工作对于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有些女孩子无法看透客人的心,以为把自己的身世说得楚楚可怜就能获得较多的小费,殊不知,这对于那些心地不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嫖一次的客人是致命的,他们往往被妓女编造的可怜身世搞得勃起不全甚至暂时性阳痿,有些客人实在听不下去,披上衣服就离开了。<br />如何教育妓女因客人不同而即时编造身世,我发现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这门学问的关键在于对嫖客要有一定的认识。针对这一问题,我为“天上人间”开办了几次学习班,其中包括详细向这些妓女讲解我们国家的政治体制运作和公务员、人民公仆的特点。又集中那些受港台客人喜欢的小姐,开办了为期三天的“一国两制”和“反分裂法”学习班。<br />这些女孩子嘻嘻哈哈,有时让我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我的压力可想而知。不过,我这人最不怕压力了,何况这也总算是专业对口。<br />而且,短短三个月,我已经基本上为一百二十多位“天上人间”的小姐编写了身世,并逐一给她们进行了讲解——其实很简单,就像导演指导演员演戏一样。<br />让我想不到的是,效果还真的很好,而且几乎是立竿见影。老板娘每次见我都给我一个大大的“<!--emo&^_^--><img src='style_emoticons/<#EMO_DIR#>/happy.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happy.gif' /><!--endemo-->”,嘴巴都合不拢,还一个劲地夸我大作家、名作家的,搞得我真不好意思。<br />每个月五千元固定工资,吃饭和饮料都可以在夜总会解决,我已经过上了小康生活,每次走在大街上,如果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工作的话,肯定以为我也是当今流行的白领甚至有可能是走红的知识精英。我的鼻尖上沾着陡然增加营养而冒出的油脂,我的背有些微微驼,我的眼镜是货真价实的近视眼镜——我不是知识精英还能是什么?<br />不过下一步的工作也更加艰难,就是培训这些小姑娘因人而异、搞出带有自己特色的色情服务,好在我对此有信心——如果你是我,也会有信心的——一个人到处流浪,快四十岁了,饱一顿饿一顿,经常不能不靠幻想来满足自己的生理和心理需要……如果把我那些性幻想都写出来,那么那本禁书《金瓶梅》则绝对可以作为一本教育孩子“八荣八耻”的儿童读物。<br />我很投入,这点老板娘也看出来了。有一天,有客人送来一大捆鲜花,是送给夜总会一位小姐的生日礼物。老伴娘惊喜万分,说这样的事还没有发生过,肯定和我的工作有关。那位小姐也承认了,那天根本不是她的生日。是我给她编写了五年前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朋友为了给她送花而被摩托车撞死的童话故事——<br />老板娘想起我成为“常驻作家”后的种种赏心悦目的事,把最近收入的增加部分归功到我身上。她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说:“怎么样,今天选一个,只要你说,要谁是谁,要两个都可以。你不去试一下我们的小姐,又怎么能够搞出不同特色……”<br />我婉谢了,不是我不想,更不是我虚伪,而是我从小受到了严格的教育,而且一直是好学生。成人后我也不是没有试过,但只要是涉及到金钱的嫖娼,我一律霎时阳痿,而且毫无例外。黎海知道我的困境。所以我哪怕靠想象,也绝对无法嫖妓,这也让我无形中有了道德优势,特别是在我发现无论是身边人还是久已不见的老同学、老朋友都或多或少地逢场作戏过,我的道德优势就更加突出了,虽然这道德优势是靠临时不举维持得来的。<br /><br />                             四<br /><br />黎海再约我吃饭已经是五个月后的事了,我坚持这次由我请客,他爽朗地答应了。看到我满脸凝重地研究菜单,他在旁边暗暗窃笑。<br />“笑什么,”我喊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一样有得报销,我可是用自己挣的血汗钱请你吃饭。”<br />“哈哈,杨子,别逗了,还血汗钱呢。不过我真高兴,老同学你总算走上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了,这不就得了,别整天和自己过不去。”<br />我不吭声,也不招呼他,自己先喝了一大口闷酒。<br />“我们本来就应该这样生活,我们这种人——”<br />“我们这种人?”我把酒杯重重放下,“局长大人,我们两个是同一种人吗?用你们的行话说,我们两人是一个道上的吗?”<br />他怔了一下,叹了口气。“杨子,我们两个当然是同一种人,我们虽然都没有家庭背景,但都是通天大学的高材生,出来后都能够进入有铁饭碗的单位工作,悟性不错,又接二连三地遇上百年难遇的经济大变革、大机会,虽然后来你辞职出国了,但回来后也仍然不失为一名精英。”<br />“精英?”<br />“是的,精英,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都是社会精英。我知道当今社会发展不平衡,有很多不公正的现象,农民失地工人下岗,城市平民生活在现代化的门外等等,可是,不管如何,像我们这样的精英永远是精英,不管是否拥有铁饭碗,是否有工作。就拿你来说,不管怎么变革,你总能找到一碗不错的饭吃,就看你愿不愿意了。可是,让我怎么说呢?你偏就不愿意,硬要去为什么弱势群体抗争,要踏平天下不平路,去反对势力强大的贪官污吏和利益集团……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傻?其实,你最终要反对的就是你自己!”<br />我大吃一惊,这话我可是闻所未闻。黎海注意到了我的吃惊,却故意不慌不忙,喝了几口酒后才慢吞吞地继续说。<br />“我喜欢这样一个比喻,那就是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使得收入这个大饼越做越大,但分配却是不公平的。九亿农民、几千万下岗工人以及另外几千万城镇贫民并没有因为饼大了就多分了点。那么这块越做越大的饼到底都分给谁了?我不否认最大的获利者是贪官污吏和官商勾结的权力和财富精英们,可是,杨子,我们也是获益者呀。看看我们的同学,几乎都当了处长、局长,还没有脱贫的就剩下一两个了。当初你如果不辞职,早就接近权力精英了。就算当初你出国回来后再次融入大潮流,重新开始,也应该可以进入知识精英阶层的。可是,看看你,你现在却整天为农民和弱势群体叫喊来呐喊去,你到底想干吗?如果中国真按照你说的搞了民主,都以一人一票的方式来决定国家前途的话,你想那九亿农民还不马上投票把国家退回到毛泽东时代的大锅饭?这些年绝大多数没有发财致富的民众还不投票把这个大饼给平均瓜分了,我们能分多少呢?……再说,你整天上网写那些没有用的东西,你以为有人看吗?”<br />“当然有人看……”我抗辩道。<br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有谁在看——现在上网的人大概一个亿,你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吗?九亿农民和下岗工人,还有城市贫民,有几个有时间和金钱坐在电脑前慢慢浏览呢?你是否意识到,现在上网的人都是中国十三亿人口中生活水平最高的百分之十?前天我打印出了一个资料,是关于中国的人均收入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中的排名,结果我发现我们竟然是接近非洲最穷的国家之中的一百二十九位——这说明什么?你已经点完菜了,我告诉你吧——我们国民的平均收入吃不起几顿这样的饭——我说的还不清楚吗?饼就是那么大,瓜分起来人人都吃不好,看清现实的人就应该先让自己和亲戚朋友吃饱喝足!这就是社会现实!说到贪污腐败,我们这些所谓的精英有谁是干净的? 即使贪污的不是金钱,那么腐败的也绝对是我们的道德和良心……”<br />黎海一边喝酒一边滔滔不绝,我听得惊心动魄,最后我嘴角带着嘲笑地打断他:“这就是一个公安局长的高论?让我们如何信任你去保护市民、消灭犯罪……”<br />“这个你放心,看到犯罪,我决不手软,法律是要维护的——”<br />“例如说贪污腐败,你如何对付?”<br />“很简单,只要上面交代要办的,我都一查到底——”<br />“如果不是上面交办的?”<br />“那就要适可而止!——等等,我知道你会乘机讽刺几句,可是,任何一个公安局长都会这样,否则,我们查不过来,而且如果不知进退,一味勇往直前,往往会走进死胡同,甚至死路一条!杨子——这是无奈的事实,你说现在的公务员,现在的精英有谁不贪污不腐败的?你现在去随便查一个局长,看看他的屁股是不是干净的?你再去随便抓一个商人来,我保准查出他们偷税漏税或者行贿的记录?你再去弄两个知识精英过来,我一分钟之内让他们痛哭流涕地坦白自己灵魂深处的罪恶——既然大家都这个德性,不如就结成攻守同盟的精英联盟!”<br />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叹息一声:“只要能弄到钱,不择手段都可以吗?”<br />“话是这么说,不过如果你撞到枪口上的话,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例如贪官污吏受到法律惩罚的比例不到百分之一,但如果你成为这百分之一,那就自认倒霉吧,法律是无情的!”<br />“我明白了。”我淡淡地说。<br />“明白就好,别再忘记自己是谁,整天以农民的代言人自居,动不动就装模作样为弱势群体呐喊两声,你不是他们,永远不是。中国农民如果想改变自己的处境,他们一定有自己的办法,如果有九亿人,却自甘堕落,你又何苦跳出来呢?别忘记,历史上太多打着农民的旗帜招摇撞骗,发动农民和弱势群体推翻一个个独裁暴政的例子,结果又怎么样?当年国民党不是实行三民主义,还和西方的民主更接近,而且他们也不主张土地公有,不是也被农民组成的中国共产党军队硬是赶到了台湾……”<br />黎海大概有些醉了,扯得越来越远,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他,再次大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用说啦。”<br />“明白就好,虽然有点晚,但希望你不要自暴自弃,好好赚钱,争取改当一个财富精英,或者不如你就当一个知识和财富相结合的双料精英,加上我,我们就是三料精英啦……”<br />“不择手段赚钱永远都不会晚。”我嘴角挂上不易察觉的微笑自言自语,“看起来不当精英还真是无路可走——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一直没有当精英的感觉呢?”<br />“我靠,老同学,这你就不懂了,你得去找感觉呀——”黎海笑着说,挺了挺笔直的西装。<br />“怎么找?”<br />“你得穿戴像个精英,谈吐像个精英,而且要去泡酒吧,去泡白领丽人,要去听爵士乐……”<br />“哈哈,原来不是当了精英就有感觉,还得去找感觉呀。”我也笑着一口把酒吞了下去。<br />“好好,老同学,这我就放心了。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宿舍,我们那时可是有共同理想的……哎,对了,我觉得你完全放弃写侦探小说很可惜,不如,我有机会的话继续向你提供素材,你还是用业余时间写写吧。”<br />我停住笑问道:“奇怪,你不是反对我写侦探小说吗?现在你的态度怎么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br />黎海“呵呵”傻笑了一会,轻声说:“不同了,不同了,现在你的屁股坐正了位置,再写出来的东西也会不同的,你要多学习人家海岩,写出的东西都是以歌颂人民警察为主的——你今后不妨写写我,你知道,现在正值十七大前夕,地方政府也临近换届,广海市老政法委书记就要退休了,这空缺不是法院院长就是公安局长接任,我没有优势呀。你老同学要帮帮我,我现在还算不上权力精英,不过如果能够进入市委入主政法委书记的位置的话,那就不同了。”<br />我点头答应他,随后,我们叫了一瓶五百元的蓝带,连连碰杯。分手的时候,黎海说过几天他出差,请我帮他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我爽快地答应了。<br />*                          *                    *<br />把黎海送到小车上,吩咐司机送他直接回家。我自己则一摇一晃地信步走去。<br />不知道我和黎海关系的读者可能会认为我很窝囊,其实不然。过去无数次我都对这位身居要职的老同学口诛笔伐,毫不留情。而且,在我以他为原型的小说中,他都被塑造成一个可怜的小官员,我自己则是大义凛然的为了理想和思想而斗争的无业游民,我经常对他耳提面命,让他认清现实。<br />他对我是又爱又恨,我想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如果没有说错,他安排我到“天上人间”夜总会工作就是“阴谋”的一部分。不过,我没有选择,因为我没有钱了。<br />就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管你要为民呐喊,或者是当一个人模狗样的精英,没有钱,你鸡巴什么也不是。<br />再说,黎海说得也有道理。过去二十年,我们两人一直这样互相嘲讽,互相教训,甚至互相侮辱,正是在这个关系中,我们才一直能够共同进步、共同发展。<br />这不,这些天,当我暂时把什么理想和思想收起来,每天在美女如云的“天上人间”钻来钻去的时候,生活和口袋一样都慢慢充实起来了。<br />不过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散步了,以前常常这样走来走去,观察居民生活,特别是关注民工情况。现在再看到路边那些脏兮兮的盲流,我感到一些不适。按照黎海暴露出来的理论,中国经济发展的大饼就这么大,如果我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以及他们那些国家公务员不乘机多切几块,那这些盲流就会来分了,到时大家都吃不好,甚至吃不饱。<br />我愿意和那么多盲流瓜分这块大饼吗?嘿嘿……<br />“哎呀,你碰到我了。”<br />“哦——对不起,我没有看到……”就在我边走边想的当口,不小心撞到一位民工身上,他由于身上扛着重物,摔得四脚朝天。<br />我把他扶起来,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农民工,黑得发亮的皮肤,中等个头,墩墩的很结实的样子。因为疼痛眉头紧拧在一起,但他仍然挥挥手,对我点点头,让我走。我看到他背的重物散落在地上,觉得很过意不去,坚持要送他到目的地。<br />他的目的地就在马路对面,我抬头一看,不觉惊讶地叫了出来,这里本来是一个乱草地,但此时却已经平整成工地,一栋楼房拔地而起——我才半年没有来过。我问这里是什么工地。<br />“是学校,民工子弟学校。”那民工说,话语里透出强烈的骄傲。<br />我更加吃惊,才短短半年时间,怎么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我以前一直关注民工子弟上学难的问题,而且到处呼吁,但广海市至今还没有一所民工子弟小学。没有想到,就在我穿梭在美女的奶子和大腿之间时,广海市第一所民工子弟学校竟然悄悄破土动工而且有了一定的规模。<br />我继续追问,这位民工说自己就是来帮忙的。他说,这所学校是新市区政府做计划的,并且拨款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则由社会集资,可以以捐款的形式,也可以贷款,建成后从学生交费中收回来——那位民工说,贷款有点困难,目前主要是向社会募捐。<br />这位民工叫康伟。据他说,他以前一直为到了入学年龄的儿子入学难而伤脑筋,现在自己儿子的入学问题虽然已经解决了,但还是时时想到其他农民工的子弟。当他听到有一个自筹资金的民工学校即将动工时,决定没有工作的时候,主动过来做义务工。<br />看到我对他竖起大拇指,他腼腆地笑了,他说,由于拿不出钱才来贡献力气的。而且,象他这样不要工钱来打工的不止他一人,有三十多位呢。<br />我有些感动,不过没有想到要掏出口袋里的钱捐献一些,我觉得我可以干点其他的,我的钱不多,但主意点子并不少。我提议他带我去见筹备处的负责人。他憨厚地笑了笑,擦擦头上的汗,就带着我进到工地一个棚子里。<br />负责人姓郑,一个六十多岁的瘦小老头,十五年前也是一名南下的民工,后来在新市区政府工作,本来已经退休了,听说区政府计划盖民工子弟学校,他主动请缨。看得出来,他是那种热心人。我也看出他对突然上门的我报有很大希望。在他热情洋溢的讲述中,我有好几次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捏住靠近鸡巴的钱袋。<br />不过我始终只是微笑相对,没有犯傻。我告诉他,我很想帮点忙,我说我是一名作家——真奇怪,以前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作家,自从在夜总会工作,靠文字挣来了工资后,我开始毫不惭愧地称自己为作家。<br />他们听到作家这个名字,有些茫然。这也难怪。我解释说,也许我可以为他们的学校宣传宣传,发动广海市各阶层踊跃捐款……<br />老郑一听就来了劲,他说迄今为止,学校筹备处只能从民工以及那些以前的民工现在的老板那里募捐到一些小数目,如果我能够写一些介绍文章,呼吁社会各界来关心民工子弟学校的话,那就太棒了。<br />我们谈得很好,我离开时,老郑率领大家把我送得老远。<br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构思如何写一篇感人的文章,打动广海市各界特别是精英阶层捐款建造第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我觉得这让我今天吃饭时积聚的罪恶感减轻了一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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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2006 06:47:48 | 只看该作者
<br /><br />    五<br /><br />老同学黎海出差时,有时我会去帮他接送他们的宝贝儿子上学放学。因为他爱人也比较忙,而且不会开车,遇上刮风下雨,实在不方便。反正我也有时间,而且,我很喜欢小孩子。黎海的儿子叫黎小明,七岁,上二年级。父母也不管自己住在哪里,就早早打通关系给儿子弄到了本市最好的东山小学的入学指标。早上塞车时,从他家里到学校几乎要用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我劝他们就让儿子在楼下的小学就读,他和妻子都跳起来数落我什么也不懂,他们说,只要孩子不是先天有问题,读东山小学几乎就能保证儿子进入重点中学,那可是精英中学……<br />我只好摇摇头。路途遥远,保姆帮不上忙,所以他们夫妻就很辛苦。能够帮老同学排忧解难,我也就不推辞了。<br />东山小学处于市中心,市政府和人大办公楼之间。这里寸土寸金,学校空间被一再压缩,三栋八层高的教学楼之间只剩下两个篮球场,学校也被带铁丝网的高高的围墙铁桶似地围了起来。学校四周都是繁忙的街道,我只好把黎海的车停在人大大院,牵着黎小明的小手向学校走去。社会治安不好,每一次都必须把孩子送到学校大门口,看着他们进入门卫森严的学校。<br />我喜欢送黎小明上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学校门口观察各种父母,上学放学时,学校门口挤满了翘首以望的家长。看着他们脸上对子女问寒问暖的表情,看着他们来去匆匆的样子,还有那些在日常生活中也流露出的望子成龙的神情,很有意思,有时让我想到其他的事情,对我的写作很有裨益。<br />东山小学原来是市政府和人大的机关小学,属于高档次的小学。一大半孩子都是父母开车接送上下学的,有些甚至有专职司机负责接送。<br />我看到黎海活蹦乱跳的背景消失在大门里,过了一会才转身离开。突然碰上一张熟悉的脸孔。我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和接送人群里一张张面孔极其不协调的黝黑粗糙的面孔是谁了。<br />康伟!就是我前两天在民工学校工地上见到的自愿工。他憨厚地冲我笑,我也冲他点点头。走了两步,我又停下来。他搓着手走近我,我们交谈了起来。<br />我惊奇地听到他是来送自己儿子上学的,他看出了我脸上的惊奇,两只手使劲搓了搓,憨厚地说:“我和娃子他妈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到城市来也只能干些脏活累活和苦活,我们合计,怎么也得让儿子读书,还要读好学校——”<br />我点点头表示赞赏,但心里还是有疑问,读书和上好学校肯定是每个家长的愿望,问题是一个民工的子弟竟然能够送进东山小学,虽然我并不知道东山小学的入学条件,但从周围家长情况来判断,应该是非常严格或者说非常昂贵的。<br />不过,眼前年轻人的憨厚深得我好感,我想,如果我再写反映农民工生活的书,主角就要以他这样的为原型:衣服有补丁,却很干净;脸上虽然被劳累和贫困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但却不显麻木;憨厚显示其内在的正直,自己虽然没有读书,但却知道读书的重要性,这又展示了他的眼光;在那个民工学校工地义务帮忙则让我窥视到他心中朴素的爱心——那是一种阶级之爱……<br />我和他一路走过去,不觉来到了人大大院门前。我提议,由我开车送他,他推辞了一阵。上到车上,他很不自在。<br />“杨先生的孩子也在东山小学读书?”<br />“不是,我帮朋友送孩子,这车就是那朋友的,他在公安局工作。”<br />康伟好奇地打量车里的装备,我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他说今天也没有什么工做,不如送他去新市民工学校工地。<br />正好,我也想去一趟。自从我写的为广海市第一所民工学校募捐的煽情文章登出后已经有三天了,我也应该去见见老郑。<br />车子在工地办公棚外停下来,还没有熄火,老郑已笑眯眯地打开了车门。估计是我那篇写了一晚上的煽情文章起了作用。<br />进入工棚后,老郑就机关枪似地说开了。他说三天前我的文章在《广海日报》登出来后,他已经收到了两百多个电话,现在电话还响个不停。打电话来的有社会各界人士,大家纷纷表示赞赏和支持,很多人都捐款了,还有一些领导联系来视察,并表示要组织单位职工到这里来义务劳动,进行先进性现场教育会……<br />“捐到多少钱?”我打断他问。<br />“有,有,你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银行单据,“这三天的捐款人数超过了过去三个月,你真行,没有想到作家怎么厉害。”<br />我一边享受他的吹捧,一边快速地翻阅这些银行存款单据,五元、二十五元、十元、九元……足足有五十多张,不过越看到后面,我心越往下沉——<br />“就这些?”我把单据还给老郑。<br />“五十八个人呢,才三天,这还不多?”老郑兴奋地说。<br />“总共有多少钱?”我问,心里希望我刚才看错了小数点。<br />“总共一千八百六十九元……扣除银行收费——你知道每次小额存款都要扣手续费的,我们三天共收帐一千七百三十元……”<br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大腿根,就算不计算我那晚通宵达旦的劳务费,我找人在报社买那块发表文章的版面也花了我六百元的广告费呀。这些我不好意思说,一个作家要买版面登文章,够掉价的。<br />“学校建设总共还缺多少资金?”我问。<br />老郑尴尬地收起了笑容,表情慢慢暗淡下来。“还差两百五十万,如果没有大笔资金进入,下个月就要停工了——难呀……”<br />他停下来,闷头抽了一会烟,抬起头说:“杨子作家,不管怎样,真得谢谢你。我们办了这么久,也只有你来看望过我们,再说,你那文章写得真好,好多民工读了你的文章都主动来做义工,我们现在都不用请小工了。你看,我还记得你文章里的话:‘……义务教育进行了五十多年,为什么民工的孩子还无学校可上?’‘城市那些享受义务教育的精英们应该思考一下,五十年前,不正是这些农民兄弟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推翻国民党腐败政权,最终让你们过上了社会主义特色的好生活,现在是时候拿出你们的一小部分来回馈让你们翻身得解放的农民子弟了,为他们的孩子建一所学校……’写得真好呀!”<br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说,写得还不够好,因为没有抓住那些有钱人的注意力,否则就不会只有这么一千多元的捐款了。<br />“那杨子大作家,你再写写看?”老郑满怀希望地看着我,“也许写多点就好了,我想了,这次我们把银行帐号留在文章后面,让想捐款的读者直接去银行存钱或者转账,也少了手续费,我们兴许可以募多一点……”<br />还能写什么呢?我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个道道。但又不想破灭他们心中的希望,老郑脸上露出的疲惫和苍老也让我不忍,于是我答应他们回去后好好想想,争取有所突破。<br />老郑一群对我千恩万谢,把我送进车里,看到我车开了老远,还在那里依依不舍地挥手。<br />*                       *                       *<br />我的心情很沉重。我回到了夜总会,这里上午不开门接客,冷冷清清。我一个人在有点霉味的大堂喝茶,不久我闻到一股香奈尔的香味,抬头一看,笑容满面的老板娘从门外一阵风地冲进来,一堵墙似地堵在我面前,只是她浑身的肉还没有完全停下来。<br />“正想找你呢,大作家——”<br />“找我?”<br />她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进入到最里面的一个包厢。坐下后,老板娘还无法掩饰兴奋。她把臃肿多肉的身体朝我挪了挪,压低声音尖声地说:“有任务,有新工作呀。”<br />我看着她。<br />她故作神秘地说:“我刚刚接了几个包月的工作,是大客户——本来我是不敢接的,但想到有你在,我的胆子就大了。”<br />我还是没有搞懂她在说什么,所谓包月就是有老板把小姐以月租的形式租借出去,按照小姐的质量划分,费用从两万到五万不等,不包括给小姐的费用。不过,现在的妓女市场是供大于求,而且货品更新换代得很快,寻求月租的老板是越来越少了。所以,听到老板娘说她一下子拉到几个月租,我以为是为此兴奋。不料她还没有说完:“你知道吗?杨子大作家,这几个月租最便宜的一个月都有八万,最贵的……嘿嘿,你猜猜?”<br />八万的月租费已经违反市场规律了,我心中不觉一怔,最贵的我实在猜不出。就我所知,我们这里并不接待中东石油国家的阿拉伯王子和非洲的败家子。<br />她得意地竖起两个手指,“二十万,二十万人民币呀!”<br />我惊呼一声,也替她和我自己高兴,最近,她给我的奖金也和我的工作挂上了钩,这说明……我不好意思再想下去。<br />“可是,”她突然收紧了全身肌肉连同脸上颤抖裂开的笑容,“可是不容易呀——我是冒了险,谁让我养了个大作家呢,养兵千日,用于一时呀……”<br />从这个颇有风味的胖婆娘老鸨的口气里可以听出,我这次如果完成任务,肯定会有不少的奖金,否则,我靠,她敢用“养了个大作家”这种口气对我说话?看我不一拳打进她的肥肉里去……<br />“人家要的本来是高档货,都指明要在校大学生,有一个要十八岁以下的处女,还有……”<br />“老板娘,你等等,我们这里好像没有这种货色……”<br />“我知道我们没有这种货色,就是广海市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货色了,否则人家怎么会找到我,谁不知道我手里的货色虽然国色天香,但怎么也值不到这个价钱呀——不过,虽然我这里没有这样的货色,可是我有你这个货……大作家呀!”<br />“你把我弄糊涂了——”我说,我是真的糊涂了。<br />“听我说,”老板娘靠近说,嘴巴几乎碰到了我的脸。“这些都是大老板或者大干部包租下来送去伺候孝敬上面的领导干部的。”<br />“上面?”<br />“就是省里的领导干部,你不知道北京正要召开十——十……”<br />“十七大?”<br />“对,十七大,我们这里也正值政府换届,大家都急了,买官卖官的战斗早打响了,广海市本来就有一批高档的美女平时就作为出租之用,虽然也没有几个大学生,但绝对有那个水平,哪知道这次换届搞得很有规模——听说涉及到权力斗争呀——这咱可不管。就因为规模很大,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广海市可租来孝敬省里领导的高级女人都用完了,这不,他们想到我,让我无论如何找到美女大学生。”<br />“那你就去找大学生呀。”<br />“你个笨蛋,哪里真有大学生?就算有,哪里又有几个是美女?就算有一两个美女大学生,还不早就被人家先下手为强,剩下的不是性冷感,就是高度近视得里连鸡巴和手指头都分不清,再说现在就算找到大学生,怎么能够培养她们上床的本事。”<br />“你的意思是要用夜总会的女孩子顶替?”<br />“是的。”<br />“那怎么行?她们还有处女吗?再说,她们那谈吐,如何可以作为性贿赂去完成任务,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岂不弄巧成拙……”<br />“关于处女,你放心,现在的人造处女膜已经以假乱真,而且每次都可以鲜血淋淋——我倒是担心她们的身份,再怎么弄,她们都是夜总会的小姐,哪里象个大学生。”<br />“是呀,你可真有胆量接下来。”我说。<br />她看着我,皮笑肉不笑的,直看得我头皮发麻。“杨子大作家呀,我刚刚说什么来着,我不是有你吗?我决定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我把夜总会最漂亮和有品位的小姐挑选出来,一个星期后,我要你交给我一批德才兼备、又红又专、知荣知耻的大学生。”<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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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楼主| 发表于 4.9.2006 14:56:44 | 只看该作者
六<br /><br />麦当娜、阿媚、小娇、李丽和小红这“五朵金花”当天就被挑选出来集中在夜总会最大的一间包房里,先是由老板娘开门见山地训话,随后,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矜持地开始了带有探索性质的特训课程。为了确保质量,这次是脱产特训。<br />老板娘不把我当外人,进一步向我透露了这些即将租出去的“女大学生”的服务对象和任务。这对于我的工作真是帮了大忙,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下手。<br />按照匿名客户要求,丰满的麦当娜是去侍候省国土局局长的。资料显示,国土局局长已经五十五岁,工农兵学员,对毛泽东诗词特别感兴趣,喜欢丰满的女子。目前有三个情妇,其中一个由于体重下降而失宠——针对这些特点,我重点培训麦当娜朗诵诗歌的能力,给她一个师范学院中文系一年级的身份,另外让她每顿都去麦当劳快餐厅吃汉堡包,喝可口可乐,这些东西可以增肥。<br />阿媚是本市一位副局长买单,送去侍候的对象是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处长,这位处长只有三十来岁,正牌大学毕业,还常常在省级报纸上发表颇有水平的文章……这使得我给阿媚安排专业时,煞费脑筋,最后也只好把她编成省卫生学校的外科系学员——好在阿媚对男人和自己的身体都有很深的认识。<br />李丽是陪省建设厅副厅长,出钱租下她的老板财大气粗,表示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半年、一年,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只要达到他的目的就可以。他的目的比较明确,就是要副厅长出面,把广海市旧城区计划改造中的西城改建项目拨给他的公司负责。<br />租小红的主正是经常嫖她的广海市扶贫委员会主任,不过这次租小红是送到省里去陪上面领导干部的,扶贫委员会主任一直想调动到省里,在那里退休。这次大规模的政府换届是他最后一个机会——对小红的培训我最省心,因为,这位扶贫委员会主任在长期嫖宿小红的时候,从来没有放松政治思想教育。我根据这一情况,因势利导,让小红成为广海大学政治系二年级学生,职务是班长。<br />小娇年纪最小,也最漂亮,我始终没有搞清楚她到底满了十八岁没有,反正外面随便可以买身份证。她这次的任务比较艰巨,她要扮演一名在校高中生(可是她小学都没有毕业),而且要是一名处女——无论我怎么问,老板娘都不肯告诉我小娇的使命是什么,最后我威胁说,不知道对象,我如何培养?老板娘无奈地说,她也不太清楚,但据说有可能会随着领导到北京开会的……这是一个半年期的长期租约,老板娘让我多费点心思,把她培养成天真可爱、知荣知耻的高中妹……<br />随即我投入到紧张的教学工作中,上午政治学习和普及知识教育,下午个别辅导和训练。好在这些工作都没有超出我的专业,也是我平时比较关心的,所以可谓得心应手。<br />没有想到,政府换届也给我带来了工作和机遇,不过就是太忙,让我暂时忘记了其他的一切,包括答应帮人家民工子弟学校写文章募捐的事。<br />看起来,为政府换届紧张工作的不只我一人,在我日程安排最紧张的时候,黎海打来了电话。电话中他请我帮忙这两天送一下黎小明上学放学。我说太忙,他说忙什么,夜总会白天又不开门。我没好气地说:我在为十七大和政府换届做准备。<br />他听后好一会不说话,我问怎么了。他说,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在为政府换届忙。<br />他误会了,以为我在含沙射影说他,我并没有解释,只是反问:“你真在为政府换届忙?”<br />“哎——”他在电话里长长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忙也就算了,我担心我忙来忙去忙不出什么东西,最后还把自己忙坏了。”<br />我没有说话,他接着说:“每次政府换届都是这样,上面要求公安把所有积压的涉及公务员领导干部的案子都要尽快处理和了结,不能拖到政府换届后。可是哪里那么容易了结,何况还有新的案子不停涌出来,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老同学,真希望你能够帮我一把……”<br />他是真情流露,声音里露出可怜,我打断他说:“算了,别说了,我就送吧,我再忙,也比不上你呀……”<br />第二天也就是“五朵金花”的特训进入第四天,老板娘计划要来初步验收。所以一早我就赶到黎海家,赶到时,家里除了保姆和黎小明外,他夫妇俩都去上班了。我带着黎小明上学。<br />停好车后,我急忙打开车门,牵着黎小明的小手朝学校走去。虽然我一路都在想今天的验收以及我最后三天要做的事,但接近东山小学时,我还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我先是从和我擦肩而过的家长脸上感觉到一种类似紧张和压抑的表情,再走近一些,发现今天校门口集中了黑压压一片人,马路上的车也堵塞了来往的交通,仔细看,发现都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br />我放慢脚步,走进这不同寻常的气氛里。那些车平时放下孩子,看到孩子消失在学校大门里也就疾驰而去,今天却有十几辆停在路上,完全不顾及这条路是不能停车下客的。再扫一眼身边的家长们,虽然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天气也不冷不热,但每一张面孔不是罩上一层寒霜,就是笼罩在一头冷汗里。而且,家长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平常的规模,人群没有发出什么噪音,可是我却分明听到阵阵让人不安的惊惧和惶恐的呼吸和叹气。<br />学校出什么事了?还是昨天的新闻报道了什么?我开动脑筋,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牵着黎小明好不容易挤到大门口,发现这里送孩子的家长好多都不愿意离去,甚至发生了推撞。我把黎小明送进大门,学校门卫点了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我本来也想多站一会,看看家长们说什么。但同平时吵吵嚷嚷相比,今天人数超过平时好几倍的家长显得异常安静——一种不祥的沉默。<br />看看手表,我发现不得不赶回“天上人间”。<br />赶到“天上人间”时,麦当娜、小红等五朵金花已经东倒西歪地等在那里。她们平时习惯夜生活,脱产学习期间,我规定她们过上正常的学生生活。虽然至今她们都能够九点以前勉强爬起来,但整个上午,都像鸦片烟瘾发作一样东倒西歪、呵欠连天。<br />我又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不久老板娘就带着她的香奈儿味道一阵风地冲了进来。她手里拿了厚厚一叠打印纸,挥了挥说,这是那些租客出的一些考题,如果这些题目都通不过,那就不用见面了。<br />然后五朵金花一个个进入老板娘的办公室。一个半小时后全部结束,小姐们一个个累得好像被轮奸过一样,这时老板娘叫我进去。<br />我看到老板娘脸上严肃的表情,心里直犯嘀咕。她把那些“考卷”推给我,我扫了一眼,有些不解。<br />“真有你的,几乎是满分!政治和时事一题都没有答错,其他的也只是少量错误。你可真厉害,我的这些小姐我是了解的,大多连西藏是哪个国家的都搞不清楚,经过你这一调教,竟然口若悬河,好像国务院发言人一样,哈哈……”<br />我忍不住暗暗得意。我靠,我是谁?如果我找对路子,又不走那么多弯路,早到中南海讲课了——不过我突然打住了,因为,老板娘脸上的表情还是很严肃,并没有分享我的得意。<br />我看着她。她抬头看看我,喃喃地说:“不过,我还有一个最大的担心,杨子作家,她们虽然通过了这些考题,而且谈吐也今非昔比,可是我刚刚也注意到,她们的行为举止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们仍然是鸡!”<br />“她们本来就是鸡。”我没好气地说。<br />“可是我们要的是品学兼优的大学生,是纯情少女呀,怎么办,怎么办……”<br />“这——这、我可能无能为力。”我小声说。<br />“可是,如果连你也无能为力,我还能指望谁?”她说着,打开抽屉,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信封推给我。“辛苦了,杨子作家,这是一万元补助,你肯定有办法的,就是没有办法也得想办法,不但要纠正她们身上明显的鸡的动作、举止,而且还得提醒她们和那些老家伙睡觉时不要太放肆……”<br />难道还要让我指导她们房中术不成?我咽了口口水,到喉咙的唾沫和话也吞了回去。<br />“时间来不及,我全靠你了,杨子,你一定要再接再厉,再创辉煌。我真想不起还有谁可以帮我,我建议你今天可以带她们到一些大学和高级办公楼出入口实地观察学习一下。对了,我想起来了,本市最有风度和品位的二奶是工商局蔡局长分别从广州、长沙和江西老区带回来的三个情妇。她们的地址我都有,你不妨带我们的小姐到人家门口去等等,如果能够看到蔡局长的二奶出来散步,就好好学学人家的行为举止,那可是有口皆碑的。”<br />当天下午,冲着一万块钱,我开上公司的面包车,带着五朵金花到市区转悠。这不是我的专业,但时间紧迫,我不能袖手旁观。<br />我带他们到广海大学门口,她们盯着那些大学女生看,还冲她们乱招手,嘻嘻哈哈地,评头论足。看了一个多小时,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些大学女生太没有品味,于是开车到办公大楼。这里的白领丽人一个个窈窕淑女、目不斜视,高跟鞋把包得紧紧的屁股抬得老高,但稍微细看,她们那屁股一个也比不上我车上的这五位的有吸引力。最后我只好按照老板娘的指示,来到那位工商局长二奶居住的小区。但我知道能够碰上这些二奶的机会很渺茫。<br />没有想到的是当我们车子进入小区后情况起了变化,首先是李丽最先认出了这里,她说她来过这里,这里是“二奶村”,当然是绰号。随即车上另外几位也都七嘴八舌,原来她们都有认识的姐妹或早或晚光荣地进驻过这里,她们都很羡慕。<br />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二奶村”,我不觉放慢车速,仔细打量两边的景物和过往的行人。两边的店铺以小食店为主,走不到一百米,竟然有三个专门出售塑胶阳具的性用品商店,商店门口坐着很多无所事事的男女,男的个个英俊年轻,一看就知道是和塑胶阳具有同样功能的小白脸。再看那些女人,我这才大吃一惊,发现来对了地方。<br />我找到一个人流较多的路口停下来,转头招呼五位学员,开始以路上经过的优雅的二奶为例子,悉心指导她们留意修改自己的步态身姿……一开始她们还能够集中注意力,但不久我的评论就被呵欠声打断了。<br />我盯着打呵欠的李丽,其他几个也不甘示弱,麦当娜大喊一声,“哎呀,你们看,我脸上有一个小豆——”<br />随即她们几位都抛下了我,开始研究麦当娜脸上的青春痘,接着七嘴八舌地发起了牢骚。<br />“脱产学习,憋死了,能不长青春痘!”<br />“我真受不了,昨天晚上我都自摸了……”<br />“哦,老娘五年都不用自摸一次,可是这次也受不了,真烦——”<br />“不知道还要学习多久,真想今天……”<br />……<br />最后她们几人都转向我,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小红代表她们提建议了:“杨子作家,杨老师,不如今天晚上放假,让我们回夜总会陪一下客人吧,难受死了,不收钱我们也愿意,五天都没有人搞了……”<br />“不行,”我大声说,“就是我同意,老板娘也绝对不答应,除非你们不想干了。”<br />她们一听,都安静下来,但每个人眼里都有失望和责怪,嘴巴都翘得高高的。我只好解释:“你们的任务非常重要,你们下个星期就要奔赴重要的工作岗位,你们跟的那些人都是有品味的高级领导干部,我好不容易让你们脱离了夜总会的低级生活,才五天你们就受不了了?现在把你们放回去,和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混一晚上,保准你们把这几天所学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是前功尽弃。”<br />“那不如——对了,不如你搞我们吧……”<br />“嘻嘻,这可是好主意,杨子老师,老板娘不是说你也要教我们床上的礼仪吗?”<br />“今天晚上的学习就改成你来操我们吧,也好当场指导,嘻嘻……”<br />这些小姐,一边说一边把手伸了过来,我满脸通红,连连推开她们乱摸的手。<br />“咿,我知道了,杨老师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残花败柳,人家呀,最喜欢的是——”小红说着就用手一指后排座位,“小娇!”<br />小娇很少参加她们的胡闹,这次被小红一指,竟然粉红了脸,看得我一阵春心荡漾,不知道是这小女孩天生丽质,还是我这几天“知荣知耻”的教育在她身上起了作用。<br />就在我稍微一走神、一犹豫之下,那四个淘气的女孩子竟然把小娇硬是抬起来推到了我的身上,小娇半推半就就落到了方向盘下我的大腿上,我浑身一抖。小娇也跳了起来,不过我敢肯定她感觉了我的坚挺,她满面通红,竟然不自觉地流露出处女的娇羞。<br />“杨哥,这么硬,都碰疼我的脸了……”<br />自从十年前在路上被一位孩子叫了声“大叔”之后,“杨哥”这个称呼就渐渐成为我的历史,到今天我已经四十的时候,又听到了几成绝响的“杨哥”,而且是一个十七岁少女娇声娇气的呼喊。十分钟后,我握方向盘的手还在微微颤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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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9.2006 00:10:04 | 只看该作者
七<br /><br />送五朵金花回到“天上人间”时已经四点半了,我得赶紧去接黎小明放学。路上我才想起今天早上在学校感觉到的那种气氛,心里觉得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br />下班时候路上车辆很多,我把车停到人大大院时,放学已经十分钟了。我一路小跑,老远,我就看到出事了,黑压压的人群头顶上有警灯闪烁……<br />一口气跑到大门口时,我清楚听到一声高似一声的女人的凄厉尖叫声。我冲过去。由家长组成的人群还是相对沉默,只是脸上都明显露出了恐惧的表情。我好不容易挤到大门口,发现尖锐的叫声来自铁门里一个躺在地上打滚的女人,她的打扮好像农村民工,脸上被鼻涕和眼泪弄得一团模糊,但声音却一声高似一声:“我的儿呀——我的亲儿呀,你在哪里?妈妈在找你,妈妈借到钱了,妈妈不会舍不得钱的……”<br />这声音让我想起了家乡农村的哭丧声,我感到一阵不寒而栗,随即起了身鸡皮疙瘩。这时我看见了还在大门里篮球场上等我接的黎小明,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br />当我想进入大门时,一名警察拦住了我,我解释是来接孩子的,他让我出示了身份证。进入大门后,我快速走向小黎小明,牵到孩子的小手时,我感到了他内心的害怕。也是的,这个女人放学时间在校园里大喊大叫,不但让家长紧张,包不准孩子们也个个怕得手心冰凉吧。我想找机会向处理此事的警察提出自己的看法,但被他们挥挥手,不耐烦地赶走了。<br />走出大门回头看,我才注意到,离开这位女人不远处的围墙边站着几个警察,肩膀上的星表示他们都是有一定资格的警督。他们正在和一位坐在地上的男人说话,那男人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边回答警察的问题边擦眼泪。<br />在我准备离开时我又瞟了一眼,这才赫然发现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几个星期前认识的农民工康伟!我停住了脚步,开始留意围着大门迟迟不肯离开的家长和越聚越多的路人们的议论——<br />“真可怜,他们唯一的儿子。”<br />“昨天吧,大概是昨天失踪的。”<br />“什么失踪,是绑架!你没有看到那封敲诈勒索信吗,家长都看到了……”<br />“不容易呀,大家都不容易,学校能干什么?什么也不能干呀,社会治安这么差,自求多福吧……”<br />“他们怎么有钱送孩子读这个学校?难怪被人盯上了!”这是一位过路的人的评论。<br />我注意到路人的话在家长中引起一阵沉默。<br />我开始打听情况,十几分钟后,脑袋里才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画面。康伟在东山小学读二年级的儿子昨天失踪了。据他们说,他们三天前收到歹徒的勒索信,他们不敢报案,希望尽快筹集到歹徒要求的钱,可是晚了那么一天,结果就出事了。<br />“什么时候出事的?”我问一位家长。<br />“他们说是昨天被绑架的,不过今天他们才到学校哭,学校就报警了。”<br />不知道是他们道听途说,还是我想得太多,我心里“扑通”一声,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不安。手里牵着黎小明,又没有办法挤进去向学校和警察进一步打听,再说,他们可能也不会告诉我更多情况。我决定先把黎小明送回家。<br />家里仍然只有保姆一人,我使用家里的电话拨通了黎海的手机,他好像正在和人讲话,对我的叙述心不在焉。<br />“这种案子很普遍,一天都有好多个孩子失踪,我以为你很忙,你有兴趣?”黎海打断我。<br />“你什么意思?”我对着电话吼叫,示意保姆把黎小明带出客厅。“老兄,不是我感兴趣,是你儿子所在的学校发生了小孩子失踪——不,是绑架事件,你竟然不管不问,我靠,你如果不管,我犯得着吗?!”<br />“不是这样,”黎海听出了我口气里的气愤,捂住电话,等到他再说话时,我感到他离开了刚才的说话场所。“杨子,对不起,你不知道我都忙成什么样子了,不过,小明的学校出事了,也不能掉以轻心,要不我把你介绍给接手此案的分局,你去了解一下。”<br />我就知道他会把此事推给我,不过我无法推辞,不但是为了黎小明的安全,而且我也对康伟的遭遇感到不安,怀有深深的同情。好在再过几天,我培训的五朵金花就奔赴新的工作岗位了,我也有时间投入此案。<br />第二天我送黎小明到学校时,两名东山区公安分局的干警已经在学校门口等了我一早上,显然黎海已经打过招呼。从两位警察肩膀上的星条判断,都是老资格的刑警。他们对我很恭敬,显然已经知道我和黎海的关系。我把黎小明交给学校门卫,发现今天早上护送学生上学的家长阵容更加强大,而且有些明显请了专职保镖。也难怪,广海市党政高级领导人的子女有一大半都在东山小学就读。<br />姓吕的警督是东山分局副局长兼刑警队队长,他负责向我介绍情况。原来,五天前,在学校就读的二年级学生康小宝的家长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要他们两天内把五万元存进一个银行户口,否则就对他的儿子康小宝下手。<br />康伟夫妇收到信后很害怕,一边筹款一边加强保护儿子。结果三天后,也就是前天下午,康伟的儿子失踪了。失踪后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他们收到歹徒的第二封信,信中说由于他们夫妇晚了一天交钱,他们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康小宝了……<br />“这对夫妇很可怜,康小宝是他们的独子。”吕副局长说,不过又补充了一句,“有什么办法?他们不相信公安,如果及时报案,也许可以避免悲剧发生。现在他们只能每天到这里来哭诉……”<br />“到这里来哭诉?”我问,向周围打量了一下,果然看到康伟扶着那位伤心过度的妇人蜷缩在学校大门内侧的墙角边,两人显然都哭干了眼泪,门外的家长满脸惊恐地看着他们。<br />我向吕副局长点点头,独自走向康伟。他们夫妇抬起头,康伟看到是我,含泪打了个招呼,他的妻子则又哭了起来。这时我听到从铁门外传来的家长的议论声:<br />“可怜的人……”<br />“这些畜生,为了五万块钱就绑架、杀人……”<br />“也是的,就五万元钱,何苦呢,不如给他们——”<br />“你说得好听,人家是农民工,五万块钱容易吗?”<br />……<br />康伟显然也听到了家长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他突然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大塑料袋在手里挥舞着,冲大门外黑压压的家长狂叫起来:“我求求你们,还我的儿子,我筹到钱啦,这是五万块钱,你们还我的儿子呀……”<br />康伟的声音低沉沙哑,配合那妇人的突然提高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学校的上空,凄厉异常,我再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br />这时康伟挥舞着的塑料袋散开来,一捆捆百元钞票掉到了地上,家长们发出了一声声惊呼,两位警察见状,跑了过来,收起了地上的五捆钞票。<br />我过去扶住康伟,让他慢慢安静下来。我又从他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大同小异。只是他向我详细讲了两封勒索信的内容。我走到吕副局长那里,要求看那两封歹徒写的敲诈勒索信。结果发现和康伟说的一字不差。第一封信写的是:<br />“康伟夫妇,我们知道你们的一切情况,但你对我们一无所知。我们限你在两天内,把五万元现金存进以下的银行户口里面,如果不存,或者你们愚蠢到报警的话,我可以保证你们的独子康小宝总有一天会出事,也许一个星期内出事,也许一个月内,或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总有一天,你们会失去儿子。要想保证他平安无事地长大成人,你们必须在两天内交这五万元的保险费!”<br />第二封信,就是康小宝失踪后收到的信比较简单:“康伟,你以为我们是开玩笑的?本来我们可以过几年等你的孩子长大一点再下手,让他多吃几年的饭。但算了,你永远见不到你的独生儿子了,不过,你可以留着你的五万块钱!”<br />看完两封信,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隐隐约约之中,我感觉到自己卷入到一起高智商的犯罪之中。<br />我把目光转向地上几近崩溃的康伟夫妇,我向警察提议由我送他们回家,警察点点头。康伟夫妇却不愿意离开,他们还期盼在学校门口突然见到活蹦乱跳的康小宝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br />两位警察走过来,低声向我解释,已经两天了,这夫妇两人都不愿意离开,警察也没有办法,都快要影响学校的教学秩序了,其他的家长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吕副局长指了指此时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马路,无奈地摇摇头。<br />我也在地上坐下来,和康伟慢慢聊天,借以安慰他,又向他解释了当前的情形……一直到中午,康伟才答应让我送他回家,但他还是坚持妻子留在学校,继续在这里帮忙。我问帮什么忙,他这才告诉我,原来他的妻子一直在东山小学做杂工,有时负责登记,有时打扫卫生。康伟说:“我们交了学费,就没有钱交其他的杂费,我妻子就来打工,校长特许的,她不要工钱,但学校免除我们小宝的杂费。”<br />我怀疑那伤心欲绝的妇人是否还可以继续工作,我看了看她。这时她站起来,擦干眼泪,表示为了等儿子回来,她会在这里坚持下去,她不想小宝回来时看不到妈妈……说着说着,她又哭了。我很感动,决定先送康伟回家。<br />离康伟的“家”越近,我的心情也越沉重,我来到城市的边缘,也走进了现代文明的边缘——康伟住在民工集中的新市区,他的“家”就是一个简易的工棚。这工棚显然也有时日了,四面都有破洞。当我进到里面时,被一阵难闻的味道呛住了,举目四望,房间里除了从垃圾堆捡回的垃圾外,没有一件可以称为家具和用品的东西。<br />“警察来过两次了,他们要了小宝的照片……”康伟说起儿子,眼圈又红了。<br />我心里一阵迷茫,随即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什么样丧尽天良的人会勒索这种一贫如洗的家庭,又来绑架这样的苦孩子呢?<br />康伟注意到我脸上的愤怒,轻声说:“为了让儿子将来不再过我们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们两口子倾家荡产也要供他读最好的学校,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歹徒就以为我们有钱……”<br />“有钱?”我重复了一句,“送孩子上东山小学要很多钱吗?”<br />“二十万。”<br />“什么?要二十万?!”我吃惊不小,“不可能,我朋友的儿子也在那里读书,他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br />“你朋友?”康伟脸上露出了一种蔑视和不平的表情,让我微微吃惊。“他们都是城市人,只要打通关节,交一万元左右就可以了,如果是省委省政府的领导干部,根本不用交任何钱。只有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如果不交二十万的赞助费,根本没有办法上东山小学。”<br />原来是这样,可是二十万还是太离谱,虽然我知道东山小学是广海市最优秀的小学。不过想想也难怪,从每次接送黎小明时观察到的,所有家长中也只有康伟是民工。看看他们现在的居住条件,就知道这对夫妻为孩子做了多大的牺牲。我心里感到一阵阵疼痛。<br />康伟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开始断断续续解释他们夫妇是如何筹集到二十万元赞助费的。他们出来打工十几年了,除了逢年过节给家乡老人寄一些钱,他们一直省吃俭用,康伟除了打零工外,还趁天黑到外面拾垃圾,他的老婆除了在学校打不拿钱的工外,晚上回来后还替其他民工缝补衣服,有时也去市场卖盗版的DVD。<br />“我的儿子也去赚钱,我们对不起他,可是也只有这样才能筹集到钱呀……”<br />“你的儿子?他不是才六岁,还是七岁?”<br />“他四岁时就去工作了——我们没有办法,他是在一家叫‘伴童’娱乐公司上班。”<br />……<br />离开康伟的家时,我决定明天进行必要的调查,我认为,歹徒很可能知道康伟为儿子交了二十万赞助费,以为他很有钱,所以勒索他。如果我的这一推测是对的,那么我就知道该从哪里入手调查了。<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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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楼主| 发表于 7.9.2006 01:03:52 | 只看该作者
八<br /><br />第二天一早,我被“天上人间”老板娘的电话吵醒,她一阵机关枪似的数落,问我为什么昨天不去培训小姐,还说五朵金花怨气很大,要闹翻天了。我支支吾吾,告诉她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才能过去。<br />“哎呀,你让她们每天早上九点就爬起来集训,你又不来,让她们干什么?”<br />“干什么?干什么?”我不耐烦地喊道,“没有事干就让她们反复练习唱熟‘八荣八耻’歌,然后你去给她们每人买一份《人民日报》,让她们从头到尾读一遍,好好体会一下《人民日报》的‘语境’,看看人家是怎么‘言说’的,注意人家又是如何处理‘话语’的……”<br />“语境、言说、话语——我怎么听着好别扭。”<br />“你当然觉得别扭,这是精英们常用的。她们即将去陪伴精英,不熟悉怎么行!如果《人民日报》也看完了,我还没有回来,就让他们背诵我给她们挑选的余秋雨的几篇散文,要背得滚瓜烂熟才行。”<br />又交代了几句,没有等老板娘再罗唆,我就挂断了电话,今天我有太多事要做,我必须抓紧时间。<br />把黎小明送到学校后,我直接找到东山小学的校长,校长原来是一位大学教授,退休后受聘到这里任校长。六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一副学者模样。校长对康伟的遭遇长吁短叹一番。在我质疑二十万的赞助费是否太离谱后,他摇摇头说:“不错,是离谱,但东山小学本来就是政府机关小学,就算住在附近的本市居民的子女也不容易进来,更不用说是一位没有城市户口的民工子弟。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只有康伟这个家长是农民工。”<br />“是因为他们能够交二十万赞助费吗?”我问。<br />“不全是,因为能够交二十万赞助费的非本市户口的居民有不少。”<br />“那我就有点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就收了康伟的钱?”<br />“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是不收的,别说二十万,就是三十万,我们也不能开这个头,教育局不会同意,政府部门也有人会不高兴,如果有钱人都交钱进入东山小学,那政府官员的孩子到哪里读书?康小宝能够进入东山小学实在是天时地利。他父母到学校来找我,一次不行就来两次,他们对孩子教育的重视不但让我印象深刻,也让其他的老师感动。”<br />“就餐这么简单?”我盯着老校长问。<br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杨先生,你知道前段时间,本市媒体特别是互联网上闹得纷纷扬扬,网民们对于民工子弟无学校可上义愤填膺。在这种环境下,市教育局也松了口,让我们适当招收几位农民工子弟进入学校——这不,我就乘机把康伟的儿子收了进来。”<br />“收了他二十万?”我问。<br />“钱还是要收的,就算公务员的孩子,也是要交几千到一万元的赞助费,何况是没有户口的民工,再说,康伟夫妇早有准备,他们对于交二十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们显然为此准备很久了。”<br />我想起康伟的那个“家”,又想起他把二十万交给学校的样子,觉得有个什么环节被忽视了。<br />“唉,没有想到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校长叹息道。<br />“康伟交给学校二十万赞助费的事有多少人知道?”我问,悄悄翻开了一个记事本,准备记下一些名字。<br />“这个——学校管理层都知道,很多老师也知道,再说,康伟的爱人在学校打杂工,她自己也向一些人提起过,我想学校很多家长也知道,有些家长看到学校学生中突然出现一个农民工子弟,还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杨先生的意思是……”<br />“我怀疑他们交二十万的事被歹徒知道了,误以为他们很有钱,就来敲诈。”<br />“哈哈——”校长突然笑了起来,“杨先生,你别逗了。没有人会以为他们有钱,就算他们替孩子交了一百万,也不会有人以为他们有钱,特别是在我们学校。”<br />“这是什么意思?”<br />“我的意思是,没有人会以为康伟有钱而去敲诈他,至少在我们学校老师和家长中不会有人这样想。杨先生,你大概不清楚,我们学校学生的家庭条件都是比较好的。”<br />虽然校长只使用了含蓄的“家庭条件都是比较好的”这个模糊语意,但我立即明白了自己先前的推理站不住脚。不错,这个学校任何一位学生的家长都是广海市的重量级人物,二十万对于他们应该是一个小数目。<br />“康伟不但不是有钱人,而且是所有学生家长中最穷的,这点不但我们和学生家长看得出来,我想歹徒也一定可以看出来。”校长说,“康伟在交了二十万后,再也没有钱交杂费了,于是他请求我把他妻子留在这里干杂工。这女人倒是勤劳肯干,非常不错,一会帮学生登记,一会又到饭堂帮忙,没有忙可帮了,她就立即拿起扫帚打扫卫生,总之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比我请的几个正式杂工都有用,老师都说请到她我们算占了个大便宜。唉,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现在我也留不住她了。”<br />“留不住她?她现在还在打杂工吧?”<br />“是的,不过她的精神全垮了,她现在就像祥林嫂一样,见了人就说起她被绑架和杀害的儿子,她抓住一个家长就喋喋不休,说要是当初她快点去筹钱,如果他们夫妇不是稍微犹豫了一天的话,他们就保住小宝了。”<br />校长停了一下,不忍地说:“她这样对其他学生的家长反复说来所去,人家一开始还听她说,后来就越来越烦,已经有家长投诉了。你看,我不能不让她走。”<br />我心里充满了同情,但也觉得校长有校长的道理。一个小时后告辞校长,我又和公安分局的吕副局长联系上,上午十二点我到他的办公室。<br />东山公安分局的吕副局长告诉我勒索信上的银行帐号是使用假身份证开的户。由于开户时间是一年多前,银行摄像机当时拍摄的录像资料也没有保存下来。这说明歹徒蓄谋已久,考虑到银行内摄像带最多存放三个月的期限。如果勒索成功,他们就使用开户时办理的自动取款卡把钱分批提出,如果失败了,也追查不到他们。<br />“但如果他们使用取款卡提款,你们就可以从装在自动取款机上的摄像镜头里辨认出罪犯,对不对?”我问。<br />“理论上是这样,但如果是跨省跨地区犯罪,那就无能为力了,现在流动人口实在太多,全国的取款机又都是联网的。当然,如果当时被勒索的家长及时报案,我们来个放长线钓大鱼,把钱存进户口引诱罪犯取款,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可惜,康伟是民工,没有这个觉悟,他不相信警察。”<br />我们又一起讨论了几个线索,最后我向吕副局长问起康伟儿子到一家叫“伴童游乐公司”打工的事,吕副局长叹了口气,拿出一个档案袋。他说这是他们几天前从康伟家收集的一些资料,为的是从这些资料中了解康伟的人际关系,找到有用的线索。<br />我这才知道警察捷足先登,而且想到我的前面了。<br />“为了赚钱,这家人真是不择手段——你看这些单据,这些是医院的,康伟为了给儿子筹钱上学,竟然一个月内两次去不同医院卖血,真是不要命了。他儿子四岁不到就到‘伴童游乐公司’打工。”吕副局长停了下来,眉头紧皱。<br />我从单据中没有弄明白“伴童游乐公司”是个什么性质的公司,只看到康伟签名的注明为付给康小宝工资的单据,我抬起头看着吕副局长。<br />“伴童公司是几年前在各大城市出现的一个新兴行业,有点类似临时托儿中心,宣称寓教育和游乐于一体,强调培养独生子女的互动性。不过这都是他们开办当初的宣传。<br />“你知道,现在大城市生活水平提高了,可小家庭只能生一个孩子,结果这独生子就成了几代人的心肝宝贝。很多家庭出现了三代人伺候一个独生子女的情况。这些独生子被人称为‘小皇帝’、‘小太阳’,那可是一点没有说错。可是物质条件再好,照顾得再周到,这些小皇帝还是面临一个普遍的困境,那就是孤独和孤僻。他们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没有玩伴。按说在学校他们有同学,在家里有邻居,可是由于大家都只有独苗一个,所以家长对他们紧张得不得了,拿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种溺爱也造成独生子之间无法正常交往,有时,稍微出现磕碰,更不用说孩子常有的打闹了,两方的家长就会跳出来,甚至大打出手。没有办法呀,谁让城市人都只能有一个宝贝孩子呢?哪个家长会舍得自己的独子受委屈和欺负?”<br />吕副局长说得很认真,我想他大概也只有一个孩子,所以他说起来深有感触的样子。他口气稍微转了一下,继续说:“这时就有脑袋灵活的商人开办公司,向城市居民特别是家庭条件较好的家庭提供‘伴童’服务——也就是向他们临时出租和他们自己孩子同龄的小朋友到他们的家,陪伴他们的孩子玩耍,又或者让他们带自己的孩子到专门开设的‘伴童’中心,那里已经有和他们孩子同龄的‘伴童’。”<br />“原来是这样,好像没有什么……”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下子理不出头绪。<br />“怎么会没有什么——不过我们一开始也是像你这样想的。”吕副局接着说,“可是你再想一想,那些陪伴城市独生子女玩的孩子从哪里来?既然都不想自己的子女受到委屈和欺负,那么那些陪伴独生子玩耍的‘伴童’又是哪里来的?不错,他们都是农民或者进城的农民工的小孩子。那些商人想到了这些孩子一点也不奇怪,这些农民和农民工的子女比起城市的孩子,可以说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这也使得这种‘伴童公司’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城市里那些独生子可是名副其实的‘小皇帝’,他们平时娇生惯养、颐指气使,把自己的家长当牛马,对其他孩子看不顺眼,自我为中心。可是大家都是独生子,这些孩子就算横,也不敢对其他独生子怎么样,于是长久下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愈加蛮横无理。当他们的家长从伴童公司租了个农村的小孩子作为‘伴童’、‘玩伴’后,由于社会地位的悬殊,那些农村的孩子很快就成了这些‘小皇帝’的出气包——而且,这些农村孩子本来就是出来赚钱的,当然不能和城市孩子平起平坐,这也正是当初成立这些伴童公司的人的初衷。结果可想而知,欺负这些农民工孩子的事件越来越多,有些城市家长租一个农民孩子回家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出出气。我们后来接到越来越多的报案,发现很多到‘伴童公司’干活的农民工的孩子被打得遍体鳞伤。我们从医院发现,康伟的儿子康小宝在当伴童的一年半里也有五次入院治疗的记录。”<br />“岂有此理!”我大声说,“这种丧尽天良的公司怎么还能办下去,农民工家长怎么还把孩子送去?再说,那些城市家长怎么能够允许自己的孩子欺负人,还专门租一个同龄的农村孩子来供自己的独生子出气?”<br />“话是这么说,本来以为出了这样的事,伴童公司就无法搞下去了,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的生意反而越来越好。公司给农民工的子女提高‘工资’,一些不择手段赚钱的家长趋之若鹜;公司同时也提高租金,从城市家长那里赚更多的钱。有些城市家长就认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孩子同龄、又可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玩伴’,也纷纷租‘伴童’,或者星期天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伴童公司,让儿子能够和‘同龄小朋友’玩耍,同时又继续享受‘小皇帝’的待遇。据有些家长说,由于他们的独生子女找到了发泄口,在学校老实多了,而且成绩也好了起来,只是可怜了那些农民工的孩子,大多才三到八岁之间,白白成为出气包。”<br />“我操他奶奶的,竟然有这种伤天害理的公司?”我不客气地大声骂道,鉴于我和他们局长的关系,我知道我就是大声叫骂了,也没有人敢把我怎么的。<br />“这样的公司都取缔了,是当时的黎副局长亲自下令取缔的。康伟的儿子康小宝所在的那家‘伴童游乐公司’属于第一批被取缔的,不过资料显示,康伟的儿子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半,虽然有五次进医院疗伤的记录,但康伟大概也得到了三万多元——这比他卖血赚钱少不了多少。没有办法呀,他毕竟是为了给孩子读书筹钱。”<br />我没有说话,对于孩子我没有发言权,父母有自己的打算和计划,但我心里不是滋味。<br />离开前,我问吕副局长,康伟儿子被绑架案是否已经汇报给市局,黎海是否已经知晓详情。吕副局长说所有的材料都及时上报到市局,但他犹豫了一下说:“黎局长肯定还不清楚。”<br />“为什么?”<br />“这是一件小案子,黎局长哪里有时间亲自过问。”<br />“一个孩子被绑架,还是小案子?”我提高声音夸张地质问,“真不知道什么才是大案!”<br />“杨先生有所不知,小孩子——特别是民工孩子失踪的案子每天都有好几起,有些被拐卖了,有些则是家长没有时间照顾而走丢了。你想,和我们临近的东莞镇,一个小镇而已,那里被绑架儿童的父母自发组成的协会已经近百人了。黎局长哪里顾得过来……”<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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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楼主| 发表于 8.9.2006 04:40:02 | 只看该作者
九<br /><br />离开东山分局走在街上,一股无名火从心中涌起。我掏出电话,拨通了黎海的手机,电话声响了七八遍,他才接听。<br />没说几句,他就想说再见挂电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我大喊了两声,说今天晚上一定要见他,他听出我的火气,捂住电话和人嘀咕了一阵,然后告诉我,晚上在老地方见。<br />老地方就是我们两人常常喝酒的一间小餐厅,我提前到那里,黎海姗姗来迟,我正准备对他发火,但打住了。<br />虽然从上次喝酒后至今又过了好多天,而且每次我去接送黎小明,都没有碰到他在家里,可是他身上明显的变化还是让我吃惊——皮干肉瘦的,嘴角两搓小胡子也一个星期没有刮的样子,衬衣的领子都变了颜色,眼睛里有一种少见的魂不守舍的神色……<br />在我打量他时,他也在用那失神的目光打量我,几分钟后,我们几乎同时问出了一句话:“你怎么啦?”<br />于是我们坐下来,还没点菜,服务员已经按照惯例给我们送来两瓶啤酒,喝了两口,他先开口:“杨子,你怎么啦?看得出你营养不错,可是你满脸怒气,显然身体里有不和谐的东西。我建议你生理和心理要同样注意协调和营养,你现在不能老禁欲……”<br />“别和我扯淡了,我今天约你来不是扯淡的。”我打断他,“你还没有看分局报给你的东山小学敲诈绑架案吧?”<br />“东山小学绑架案——”他竟然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似的,“没有,我哪有时间和精力,杨子,你也看到了,我现在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br />“呵呵,为政府换届忙?”我又带着嘲讽的腔调补充了一句,“为你是否能够在换届后升为政法委书记进入权力精英而奔波?”<br />“唉——”他少有的没有对我进行反驳,只是连着叹息了两声。“唉,为政府换届忙是真。为我自己,那就绝对不是了,何况,我能不能保住现在的职位都难说,哪里会考虑那么远。”<br />我们又喝了两口酒,他吩咐服务员按照以前的标准上菜,然后转向我,说道:“一到政府换届的时候,就是我们公安机关异常忙碌的时候,上面让我们尽快结案,可是新的案件又不停地涌现——而且都是和政府换届有关的,每个案子后面都有一个后台、一串关系或者一股势力、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在暗中运作……如果仅仅是忙也就算了,我紧张呀。”<br />“我看得出来,不过有什么好紧张的?你按照上面的意思办案、结案,不就得了?”<br />“有什么好紧张的?办案,结案,听领导的?听哪个领导的?要是平时我只要听上面领导的就可以了,可是现在不同呀,每个领导都在利用公安办案勾心斗角、互相拆台,我到底听哪一位好?我怎么知道某个领导在政府换届后是否还在台上?如果不在了,我现在怎么能听他的?唉,杨子,我一心只想探案,哪里懂得那么多政治?最近我都快被折磨疯了。要不然,老同学,你就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帮帮我,在旁边参谋参谋也可以,你一向喜欢搞政治的,不是吗?”<br />看到他的可怜样子,我想骂也骂不出口了。老同学凭借对公安破案工作的热忱和孜孜不倦的刻苦钻研,从一个小科长升为刑警队长、公安局副局长、局长,在没有什么后台、不走行贿受贿的歪门邪道的情况下,老同学黎海这些年确实付出了心血。但我没有想到政府换届给刚刚升为局长的他这么大的压力。<br />想想也是,这些年,外界只知道公安部门是最腐败的政府机关之一,却不知道公安干警的工作量和精神压力也是全国第一的。<br />在一个民众普遍失去了信仰、社会治安每况愈下的国家,中国的公安干警要面对的是超出世界平均水平好几倍犯罪的社会。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干警在执行任务时受伤;每年,他们都要掩埋五百多位牺牲的干警。与此同时,在一个政府失去了诚信而整天勾心斗角,在贪污腐败、行贿受贿猖獗的时代,公安干警又无时无刻不处于政治和利益集团争权夺利的绞肉机中,也是最容易成为替死鬼的。于是有些公安干警只好同流合污,也有些为了自保而不得不随波逐流,每年都揪出了很多个这样的败类。然而,还有另外一种出事的公案干警,他们因为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清洗出局……<br />可是,同情归同情,我现在可没有心情过去承担老同学的压力。我说:“我也很忙……”<br />“你也很忙?”黎海失望地看着我。<br />“我不是告诉你我也在为政府换届忙吗?我在为政府换届培训人材。”看到黎海若有所失的样子,我没有心情再调侃下去,同时我也想到,过两天,五朵金花就该奔赴不同的工作岗位了。“我想我会考虑过去帮你。不过,等我先解决了东山小学的敲诈绑架案再说。”<br />“那个案子交给分局办就行了,你干吗……”<br />“我真不明白——”我大声打断他,毫不客气地说。“作为公安,你应该谨记‘人命关天’的话语,就算你不关心一个民工子弟的孩子,你也要想一想你自己的儿子,他们毕竟在同一所学校上学。”<br />黎海低下头,他了解我的性格,知道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吵下去,他占不到便宜,只会自讨没趣。过了一会,他抬起头,要我把那个案子详细告诉他。我于是开始从那天早上我牵着他儿子上学感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对头讲起,一直讲到今天在东山分局和吕副局长的交流。他一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但等我讲到一半,这位被政治折磨得忘记了本行的破案专家也慢慢被吸引住,他开始不时打断我,询问一些刚才他走神时没有听清楚的情节,同时也追问了几个被我一语带过的细节。<br />讲完基本案情后,我告诉他我最初的推理,就是康伟露富,结果歹徒误以为他很有钱,从而起了歹心。黎海的反应和东山小学的校长一样,认为这个推理完全不成立。但他肯定了我推理中的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歹徒对康伟的儿子下手,肯定是看出康伟夫妇特别紧张自己的独生子,否则他不会倾家荡产把仅有的二十万拿出来为孩子交学费。<br />“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学校的家长谁都比康伟富有,他是唯一的民工……”<br />黎海的话没有说完,我突然有了另外一个念头,怕他的话打断我的念头,我及时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br />“等等,我有个想法,会不会……”我突然站了起来,差一点把啤酒瓶子碰翻。“啊,黎海,你说会不会……”<br />“你快说呀,会不会什么?”<br />他也急了,不过我确实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表达,我又喝了口啤酒,压低声音说:“会不会那些人看不惯一个农民工的儿子和他们的子女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而集体策划绑架了康伟的宝贝儿子。”<br />黎海大吃一惊,嘴巴都合不拢。我急忙补充了一句:“当然,不包括你这位家长,我所说的是其中部分家长。”<br />“我靠,杨子,你是不是疯了,”黎海嘴巴动了两下才说出话来,“你怎么会弄出这么荒唐的推理?”<br />“荒唐,我的推理很荒唐吗?”我瞪着他,“这种事不是没有,而且你想一想,一个以前只能用来给他们的孩子作为出气筒的下等人的儿子,突然和他们的‘小皇帝’坐在一个课堂里读书学习——这些家长心理能够平衡吗?”<br />“得了!老同学,你又在搞阶级斗争了,又在为你老是忘记不了的弱势群体和农民工抱不平了。我得提醒你,搞政治是一回事,破案是另外一回事,你可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br />我正准备辩解,黎海挥手阻止了我,他继续说:“其实,我也不是不同情农民工和下岗工人,还有无业游民等,但我绝对不会把这种同情带进办案的推理之中,否则就乱套了。我干刑警工作快二十年了,我比你更清楚,在任何一个大城市,犯罪率最高的群体确实是农民工和无业游民,这是事实,不受我的政治观点和感情的影响和支配。”<br />“所以广州那位抗非典英雄、科学院院士钟南山在自己的电脑被无业游民抢了后,马上叫嚣要恢复已经被中共中央废除了的‘遣送恶法’,这位德高望重的科学家还咆哮要把在广州没有找到工作的农民工都遣送回去——这肯定也是你支持的吧?”我毫不客气地大声喊道,一下子把黎海的气焰压了下去。<br />黎海有些难堪,但像无数次我们之间的争论一样,他并没有让步:“不错,作为公安局长,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些南方城市的犯罪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农民工、城市无业游民和弱势群体弄出来的,按照钟南山的提议做,肯定可以减少城市犯罪。”<br />“是吗,”我冷笑道,但已经失去了冷静,我们一喝酒就是这样,从来没有能够不吵架或者互相讽刺的。“你说的农民工犯罪最多是抢一部电脑,或者偷点东西糊口,又或者……我想你也知道这些罪并不重,可是你是否意识到钟南山本身就是最大的罪犯?他犯了反人类罪,犯了反中国人民的罪——农民工不是中国人吗?就算他们没有工作,难道就没有做人的基本权力?难道就得被城市人像狗一样塞进车里遣送到已经养不活他们的农村?不要忘记,当年希特勒也是看不顺眼犹太人的那些恶行——商业欺诈和小气、肮脏等等,希特勒还看不惯中国人和所有非雅利安民族,要把他们赶尽杀绝,赶到地球外面……”<br />我越说越激动,黎海终于低下了头,我停下后他好久才抬起头来,幽幽地说:“杨子,我服了你,为什么你把什么都扯到政治和人类的大道理上?我们不是在具体讨论一个案件吗?其实,杨子,一开始加入公安行列时,我也像你一样,每破一个案子,抓到那些令人同情的罪犯,我都会大声质问‘为什么’,后来我不再问了,我是一名职业警察,我不是搞政治的,更不是思想家。我的工作是破案抓罪犯,把他们绳之以法,他们是否有罪由法律决定,至于法律是否公正,那不是我的事。”<br />“是吗?”我大概是喝多了吧,于是我又喝了一口,吃了口菜,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其实,我这样推理也不完全是感情用事,我也有根据的。你还记得我刚刚讲的,那天早上我送小明上学,我把车停在人大院子里,牵着他走向学校,结果,离学校越近,我越感觉到气氛不对——家长脸上有一种夹杂着紧张和惶恐的表情。”<br />“我注意到了,不要忘记我是公安局长。”<br />“可是,你是否注意到,那天早上其实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虽然康伟是在三天前收到的勒索信,他的儿子也是在前一天失踪,可是他并没有报案,直到那天下午他们夫妇才到学校哭闹。那就是说,那天早上,我见到的家长们应该都不知道康伟的孩子被绑架一事。可是,那不是很奇怪吗?请问,他们脸上的那种让我明显感觉到的紧张和惶恐又是怎么回事?”<br />“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如果不是你事后讲述中编造了那种气氛,那么就很值得思考了。”黎海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br />“这个线索应该继续摸索下去。”黎海抬起头,“还有一点引起我的注意,就是那两封勒索信。其实这样的勒索信在国外犯罪历史上并不少见,这是国外黑社会收取保护费的一种,在我们国家有些地方也发生过,但为了缩小影响,这样的案子都没有公布于众。”<br />“原来是这样,讲来听听。”我急切地问,我看了很多国外的案件实例,但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犯案方式。<br />“在公安部内部我们称这种敲诈勒索案子为‘买保险’方式,从罪犯勒索康伟的信中,我们可以看出,他要求康伟交的钱数目并不大,而他在勒索的时候,康伟的儿子完全没有事。勒索犯声称,如果不交五万块钱(姑且称为保险费),那么康伟的儿子就有可能出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或者后天、下个月、一年后、也许十年后……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想一想却非常可怕!你想一想,我们可以因为某件明目张胆的威胁或者迫在眉睫的危险而有针对性地加强保护自己的儿子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一年,或者干脆换一个地方,但你能提心吊胆地生活十年吗?<br />“……由于勒索人在暗处,你根本不知道威胁和危险来自何方,可你绝对不敢拿自己儿子的安危不当一回事,于是只有两条路可走:一辈子都提心吊胆,或者干脆交钱——只当花钱买保险,破财消灾的。我想如果不是康伟太穷,也许就会很快交出五万元,买一个平安。事实上,康伟夫妇后来也是这样做的,只是歹徒给他们两天的时间太短,或者说提前下手了……”<br />黎海的话句句重锤一般敲打着我,让我陷入深深的思索中。过了一会,我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既然是强迫大人为孩子买保险式的敲诈,为什么不多给人家两天时间筹钱?更过分的是,就在人家只晚了一天的情况下,就把孩子绑架了?这好像说不过去,歹徒为什么如此快下手?家长刚刚收到勒索信,对孩子的保护一定很紧,这样歹徒下手不是要冒一定的风险吗?按照你说的那个方法,歹徒完全可以过段时间再不慌不忙地下手。”<br />我的话引起了一阵沉默,我们连嘴巴里的菜都忘记了。<br />“啊——”<br />“啊——”<br />我们先后叫了出来,黎海看出我们同时想通了,他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先说。我说:“除非歹徒想用康伟的遭遇警告另外收到了敲诈信的家长,这叫杀一儆百——这说明东山小学收到类似勒索信的家长不止康伟一人,康伟甚至不是主要的敲诈对象。也许——歹徒故意使用康伟作为一个样板、一个警告,好让其他收到相同勒索信的家长不要犹豫,快点交钱,警告他们不要报案——要知道,如果你上面说的那个犯罪方法有效的话,前提条件是那些被勒索的对象深信歹徒不是开玩笑的。东山小学的家长不是大官就是大老板,他们不会轻易被唬住的,除非他们亲眼看到一个——啊,我算是想明白了,也许歹徒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康伟交钱,他的目标其实是那些更加富有的家长!在康伟儿子出事后,东山小学如果有其他家长收到了类似的勒索信,也绝对没有人敢拖拖拉拉,更没有人敢去报案——他们都有钱,不要说五万,就是十万,也不是一个大数目,更何况关系到他们孩子未来十年的平安保险。”<br />黎海脸色异常难看,不停点头,等我惊讶得说不下去后他才说:“可是,我也是家长,却没有收到类似的勒索信。”<br />“这说明歹徒就是内部人,他不但知道每个家长的家庭地址——用于邮寄勒索信,而且他还知道每个家长是干什么的,所以他不会傻到把勒索信寄到公安局长家。还有,我也想通了,歹徒选择康伟夫妇开刀也不是偶然的,康伟夫妇保护孩子的能力最弱,而且他们是无依无靠的农民工,孩子一出事,他们最原始的冲动就是到学校大哭大闹。结果一天之内,每个家长都看到了康伟夫妇不及时交出五万元‘保险费’而失去独子的悲惨后果。天啊,东山小学有六百多名学生,就算只有一百名家长收到了勒索信,每人五万,那么歹徒现在也到手了五百万——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如果是存进不同户口里,那么现在钱也取得差不多了——老子从来没有碰上这样的高智商犯罪,罪犯是谁?”<br />“现在离找出罪犯差不多了,杨子,这个你就继续追查下去吧。罪犯很聪明,利用现在家长紧张独生子女的心情使用强迫他们‘买保险’的方式进行敲诈勒索。也可以说是一种奇特的绑架案,只是罪犯并不是立即把你的子女绑架起来,他们先寄存在你那里,如果你不交保险,他们会随时来取。几乎没有家长愿意在未来十年里和一个深藏不露的绑架犯周旋,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失去独生子女的恐惧之中。再说敲诈的钱——买保险的数量也不是很大,对于城市家长,特别是像东山小学这样的学校,五万元不过是一个小数字,没有家长会为此忤逆一位看不见的潜在绑架犯。当然还可以说明,罪犯应该是熟悉学校,并和家长很熟的人。”<br />罪犯已经呼之欲出了,我们都没有再说下去,于是闷头继续喝酒。告辞时,我向黎海保证,等我一揪出罪犯,立即过去帮他。他笑着点点头。在我刚刚走出门口时,他喊住了我。<br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在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后,他结结巴巴地说:“杨子,我就靠你了,快点过来帮我。你只要抛弃那些政治和理想的陈词滥调,没有人比你精干,没有人比你更精英……”<br />“你是想表扬我,还是作贱我?”我摇摇晃晃地问。<br />“当然是表扬,不过,”他停了一下,“我也注意到,虽然你现在有了钱,营养也不错,活得好像很充实,可是,你还是有不和谐的地方——”<br />“不和谐?”<br />“是的,”他晃着手里的酒瓶子,“你身体里有不和谐的因素。一个社会要想和谐,必须消灭或者解决不和谐的因素,一个人——例如你吧,要想和谐,也要解决自己身体里不和谐的东西。”<br />“我身体里有什么不和谐的?”我好奇地问。<br />“你的鸡巴!”他含含糊糊地说,随即尖声补充了一句。“你的鸡巴!!”<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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