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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 作者:西村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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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0:57:48 | 只看该作者
即时机票
自卫队飞机和指挥塔的呼叫声都没有了。
  杜丘知道,飞机已进入雷达发现不了的地方。自卫队飞机一定是无计可施,飞回了基地。而各指挥塔的雷达,也发现不了超低空飞行的飞机。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高度飞行着。
  杜丘想,如果再被雷达发现,那碰到的就不是战斗机,而是侦察机了。虽然雷达上捕捉不到,但只要沿海岸飞行,仍有可能被它发现。一旦被侦察机紧紧盯住,就无法摆脱。最好的办法,也只有继续保持低空飞行。
  没有呼号。也没有追踪的飞机,只有渔船上的点点灯火一闪即逝。还有一些好象是村落的灯光。
  杜丘看看手表,从牧场起飞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小时。他记起,飞机的续航时间是四小时。由于一直以时速二百五十英里的巡航速度飞行,估计此刻已到东京附近了。仅从岸上的地形,还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发动机“噗”的一响。这是点火不良的声音。接着又是“哗”的一响。发动机失灵了!杜丘有些惊慌。也许是由于精神作用,他感到自己好象被飞机拖着似的,沉重无比。突然间,他想起看看汽油表,表针指在0上。
  ——燃料没了!
  一股寒气袭上身来。发动机很快就要停转,飞机势必失速坠落。已经无暇考虑了,只有立刻降落。他把机头朝向海岸。海浪冲激着,泛起层层白沫。
  点火不良的声响,一声接一声。杜丘关小了油门。刻不容缓了。他掉转机头,使机身与泛着泡沫的海岸平行,做好水上降落准备。就在即将失速之际,飞机开始倾斜着降落。
  ——关小油门,飞到低空,然后滑行降落,在贴近海面时关闭油门继续下降,而在就要冲上海面的一刹那使劲拉起操纵杆。
  这就是远波教给他的水面降落要领。必须在着水之前的一刹那抬起机头,成水平姿势降落在水面。或者干脆让机头扬起,机尾先着水。这是远波说过的一个诀窍。
  另外,在拉起操纵杆的一刹那,一定不要发生目测错误。由于害怕而过早拉起,就会失败。觉得好像即将冲上了海面,而实际上还有好几米远的距离。
  此刻,杜丘已经没有时间反复思索远波的这些指导了。
  因为本来飞得就不高,所以转瞬之间就接近了海面。简直就象要被抛进海里似的,飞机以九十公里的时速,风驰电掣般地朝海面冲去。杜丘紧紧地握住操纵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面。海面似乎活了,急速向上涌起,水平线也在倾斜跳动。
  对于高速冲来的物体,水的密度也会相对增大。一颗高速射入的子弹,会散成碎片。飞机以九十公里的时速冲下去,抬起机头稍晚瞬息,机身恐怕就被撞得粉碎。
  杜丘双目紧闭。他准备迎接死神。
  飞机朝着地狱直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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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0:58:32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潜入东京


  各家报纸的晨报,都别出心裁地争相报导了杜丘冬人逃出北海道的消息。
  《潜逃检察官一事,暴露当局无能》
  《夜间飞行,轻率一举,潜入东京》
  《令人怀疑的自卫队防空网》
  《破釜沉舟,竟至逃脱》
  五花八门的标题,充斥着版面,而内容则大体相同。凡是得知杜丘从北海道逃脱的各家报纸,都要求分社全力以赴了解赛斯纳177飞机的去向。在这方面,他们要比警察和自卫队的消息灵通得多。报上报导了来自太平洋沿岸各渔港的目击者们的谈话。
  最后的目击者,是茨城北部的一个渔夫。
  将近半夜十一点时,有一架飞机一掠而过,低得几乎要碰到渔船。飞机沿着海岸线,消失在那柯凑方向。——这就是最后的目击者提供的情况,也是有关飞机的最后消息。
  据报纸报导,从夜里十一点开始,茨城、栅木、千叶、琪玉各县警察部同时开始了搜查。
  当天早晨,矢村对部下发出指示:监视东邦制药公司营业部长酒井义广!
  立刻,酒井义广被侦察一科的科员暗中监视起来。
  矢村认为,杜丘肯定要在酒井的身边出现。
  上午,得知赛斯纳在水面的降落地点。据警视厅接到的报告说,一只渔船在位于茨城县大洗叮以南的夏海海岸,发现了一架沉没的飞机,飞机落入水深四米的海中,尾翼突出海面。
  “水深四米?”
  听到这个报告,矢村自言自语地说。他吃惊地想:杜丘所为,与其说是勇敢莫不如说是拼命。黑沉沉的海岸线,稍一疏忽,就可能撞到乱石之上。再说,在水深只有四米的地方,也难保没有暗礁。可尽管如此,杜丘还是安然地在海面降落了。——我是做不到。
  杜丘没有落入包围圈。沙滩上有一趟足迹,还有好象换下了湿衣服的痕迹。一个防水尼龙袋扔在那里。
  尽管迹象表明,杜丘已经安然逃离了海上,但却一直没有得到他来到51号国道以后的消息。杜丘很可能一度北上,到达水户市,然后经由石岗、土浦进入东京;也可能在公路上搭上一辆汽车到达鹿岛,然后经由佐原、成田再进人东京。可是,在这两条线路上都没有发现杜丘。
  警方估计,杜丘低空飞行通过茨城北部时不到十一点,如果降落时是十一点半,来到51号国道搭汽车到达离水户最近的铁路,最早也得将近凌晨一点。穿着湿透的衣服无法行动,再换上准备好的衣服也需要一些时间。而且,那段时间没有火车通过。他只能潜伏下来或者搭汽车逃走。然而,杜丘却没有落入这个事先布置好的网里。
  当天晚上直到第二天,都没有消息。接着,又照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五天。在酒井义广的周围,也没有发现杜丘的踪影。跟踪酒井是未经批谁的,也无法监视他的全部行动。
  矢村焦急地等待着。
  十一月四日,发现了横路敬二的尸体。
  尸体躺在新宿区西大久保的一所公寓里,就在死者用寺町俊明的假名控告杜丘时所住的那所公寓附近。
  曾经处理过杜丘事件的新宿警察署刑警小川,觉得死掉的这个人有些面熟,好象就是先前姓寺町的人。经过指纹鉴定,证明正是“寺町。”
  一接到报告,矢村立刻前往现场。
  “死因?”矢村问先来的细江。
  “后头部受打击。象是神志昏迷后被勒死的。”
  “真残暴!凶器找到了吗?”
  “是石头一类的东西,没找到,也可能是罪犯带走了。”
  “其他情况呢?矢村脸色阴沉地问。难道是杜丘干的?”他想。
  “推断死亡时间为三日晚九点前后。”
  横路住进这所公寓,大约是在十天前。用的是多田公夫的假名,是一个经营不动产的人介绍来的。来时只带了一套行李。公寓的位置好,住着许多夜间工作的男人。至于谁都干些什么,连管理人也不知道。对模路当然也不例外,连他是否去上过班都不清楚。住在这里的人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来往。
  有的房间里,一个屋竟然挤着三个好象小酒馆待者模样的人。有的房间里,通宵达旦地打麻将。这里人来人往,出出入入络绎不绝。至于在那段时间里,横路的房间有谁来过,什么时候走的,根本就无从得知。
  “尽力查找吧!”矢村说完,转身走了。
  回到警视厅,他叫来了昨晚监视酒井的那个侦查员。
  “三号晚上九点前后?”年轻的侦查员翻看着记录,心中无数地说。
  “就是昨晚的事,也没记住吗?”矢村皱了皱眉头。
  “对不起,酒井昨天一点钟离开银座的公司,走访了一圈主顾,但三点以后就无法跟踪了。”
  “晚间也是如此?”
  “是的。
  “好了,增加侦查员,继续监视。”矢村摆厂一下手,让那个侦查员退出去了。
  让两个侦查员轮换监视全天的活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由于无法跟踪而出现空白,是难免的。
  矢村阴沉着脸,叼着一枝烟。电话铃响了。
  “矢村君吗?”说话的是伊藤检察长。
  “是我。”
  “杀害横路敬二的,是杜丘吗?”伊藤声音颤抖地问。
  “目前正在侦查。”
  “矢村君,”伊藤的声音庄重起来。“我要使用侦查指挥权。我认为,横路被杀与杜丘有关,所以要求你专门进行逮捕杜丘的工作。希望你尽早逮捕他。”
  “明白啦。”矢村冷淡地说,“你到底也受不了啦,靠这么一道命令就能抓住犯人,不是太轻而易举了吗?”
  不管怎么说,伊藤说,“杜丘潜入东京了。我所担心的事情,不是已经发生了吗?只要是在警视厅辖区内就不能让他为所欲为,这是你说过的话。”
  “OK。”矢村粗暴地挂上电话。
  哼,这个杜丘各人。他轻轻地把右手放在被熊咬过的左臂肌肉上。这时,细江进来了。他把一份小报递给矢村,矢村默默地打开来看。这是一份名为(药界)的产业界报纸。
  大字标题:《东邦制药公司A·Z研制中止了吗》
  “这个A·Z是什么东西?”矢村放下报纸,问道。
  “据说是神经阻断药。细江在椅子上坐下来,“问了一下产业界报纸的记者,说是东邦制药公司在研制治疗精神病的药物方面,一向是独占鳖头。这个A·Z,就是一种最新型的药物,已经通过药理试验阶段,马上要正式投入生产。但不知为什么,产业界却突然传出了停止研制的消息。真是少有的事,已经投入了那么大的力量。”
  “神经阻断药是……”
  “简单说,就是一种类似麻醉剂的药,据说可以抑制兴奋。由于神经阻断药的出现,为那些采用任何治疗方法都不见效的难治的精神病,开辟了一条治愈的道路。麻醉剂的应用范围很广,比如可以用它引出潜在时精神病病灶,使病人产生幻觉。由于治疗精神病药物的发达,精神病院也不那么黯然无光了,听说在欧美国家的出院率已经大大增加。”
  “那么……”’
  “不知道是否和这次事件有关。但我想还是先汇报一下为好……”
  “明白了。请继续注意动向。”
  “是。”细江拿着报纸出去了。
  ——神经阻断药?
  矢村感到,事件的内幕颇为复杂。细江是个老练的侦查员,从不夸大其词,具有灵敏的嗅觉。看来,在停止A·Z的研制上,他已嗅出了什么。就要看到冰山的一角了吗?
  然而,为了摆脱罪行,酒井义广也使用了一种强力的“阻断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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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0:58:51 | 只看该作者
在酒店里,坐在杜丘旁边的一个男人,对杜丘点了点头。
  这是长野市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酒馆。晚上九点钟前后,正是营业的高峰。来这儿的顾客大多是工人。这个人侧杜庆的年龄相仿,不象是工人,但脸却被太阳晒得黝黑,他们并排坐在柜台前的一个角落里,想避也避不开。杜正只待使劲低下头,喝着酒。
  这个男人反来复去地扭动着拇指,似乎在显示他的手指的灵活。
  “您在旅行吧?”迟疑了片刻,他和杜丘搭起话来。
  “是的。”杜丘答道。尽管他已经把外衣的领子高高地翻起来,但还是觉得这个人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
  “那位潜逃的检察官,多半是跑掉了。”
  当电视新闻报告了杜丘下落不明的消息后,这个男人说道。
  刚喝下去的酒,顿时产生一股灼热,使杜丘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这里很危险,必须找机会迅速离开。
  “真了不起,是个男子汉!”这个人一饮而尽,“俺要是有那个胆量的话……”
  他的声音里充满哀伤和叹息,看来有些醉了。
  “为什么?”
  杜丘的话刚一出口,立刻后悔自己多言。
  “我呀,是偷偷溜出来的。”他把话里的俺换成了我,说完又忽然轻轮一笑,“我老婆真是个温顺的女人哪……”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走呢?”杜丘对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发生了兴趣。
  “过于温顺,也让人受不了啊,老婆嘛。说这种事,你讨厌吧?”
  “不,请说下去。”
  说话之间,那人已喝光了五瓶酒。
  “我老婆以为,我在公司里会步步高升,一辈子都能赚大钱。可那公司却是个沾亲带故的家天下,长工资不行,高升更无望。顶多当个科长,还得对上司低三下四,稍有违抗,立刻就被解职。一当了科长,那你就失去了人生的一切乐趣。”
  他又要了一瓶酒,继续说:
  “我老婆毫不怀疑,只要依靠自己的丈夫,钱就会源源而来。这比整天唠叨丈夫不中用还厉害,终于使我忍受不了。可我并不讨厌我老婆,她其实是个好女人,是个能干的老婆……”
  “啊,是啊。”杜丘接受了他往自己杯子里斟的酒。
  “她对我那么坚信不疑,那么温顺,真使我受不了。我焦躁不安。到后来,连去公司上班都感到很痛苦。”
  “因此,你就偷偷溜出来了?”
  “我是在打发着浑浑噩噩的人生,可我老婆还对我寄以无限的希望,真是可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杜丘。
  “您太太可能正为您得意呢。”
  “她是个美人儿,很快就能找上个男人。请看这个。”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丝编成的小人。那是用金丝和银丝做的,精致无比。是个女人像,胸前有着用螺旋形金属丝做成的乳房,极其生动。
  “这是我做的,是我老婆的像。我一边做些饰针、耳环什么的,在街头卖掉,一边周游四方,这就是我的工作。
  这还是我从公司回来的路上,在新宿看见一个人做这种东西卖,才想起来干这个的。那是个杂货商人,经找苦苦哀求,才做了他的徒弟。当我看到用细细的金银丝什么都能做出来,就象听到四处叫卖冒着蓝色火焰的蜡烛那个童话故事一样入迷。唉,我老婆的这个像,是我的赎罪物啊。”
  杜丘把像拿在手里看化。在这个只用金属丝编成的人象里,好象蕴含着一种奇贤的生命力。能够做出如此精巧的人像,那手指上一定具有神奇的法术。杜丘感到,这男人真是个怪人,明明深爱着自己的老婆,却又外出流浪,在路上倾尽心思做了这么个人像。明明猜想到自己不在家,老婆会搞上别的男人,但自己却又毫无回转的意思。
  “看到那位逃亡的检察官孤注一掷的行动,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人家那才是在度着真正的人生。虽然象我这样,四处卖点小东西也过得去,可我觉得,象他那样对自己的仇敌穷追不舍,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要是换上了我,立刻就会被警察逮住……”
  “他也许只是在逃避警察。”
  “不,”这个人使劲摇了摇已经醉意十足的脑袋,“他是无罪的。无罪的人有时也不得不逃跑,我就是这样。但我没有仇敌,所以也不去追击。只是觉得自己好象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也不知追过来的是什么……”他象个纸糊的老虎似的,脑袋左摇右摆地说。
  杜丘得知横路敬二的死讯,是在列车过了甲府以后。
  ——横路被杀!
  晚秋的骄阳。在杜丘的跟里顿时失去了光辉。
  唯一的证人被杀了,怎么办?杜丘茫然地看看车窗外。外面是一片葡萄地。先前那种满怀希望的紧张心情,顷刻之间无影无踪。松一座沙筑的城堡,那么轻易地土崩瓦解了。而一旦坍塌之后,连一点残骸都不会留下,徒劳的希望将化做一阵狂风,把残留的沙子吹得一干二净。
  他又拿起报纸看下去。
  一条新闻的标题:《杀人犯是逃亡检察官杜丘冬人吗?》
  报上登载了杀人现场的说明。虽然侦查总部没有发表肯定性的意见,但通篇内容都暗示出,杜丘冬人就是凶手。横路加代是被勒死的,横路是个男人,所以在打昏后被勒死——犯罪手段一致。而且,杜丘之所以要去北海道,执拗地在山上漂泊流浪,又极其冒险地独自夜航潜回东京,唯一目的就是要执意报复横路敬二。报导上明显暗示出这一点。
  ——是执意吗?
  确实是执意。为了报复,也是为了搞清真相。但是,这些都已成为泡影。横路夫妇不在人世了,只要杀害朝云忠志的罪犯不交代,自己无辜的罪名就终生不能洗雪。
  他感到浑身瘫软无力。
  可以想象得到,凶手一直是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时机,来杀害横路敬二。自己又中了奸计了。人们会认为。是乘坐赛斯纳177型飞机在茨城水面降落后去向不明的杜丘,潜入了东京行凶杀人。殊不知,他正在为潜入东京而东躲西藏,绕着大圈子刚刚来到这里。即使一口咬定说杀害横路敬二的不是自己,也无法证明自己当时不在现场。如果说有证明,那就是昨晚遇到的那个卖小玩意儿的人。但他不可能看清杜丘的脸,而且也根本想不到那就是逃亡的检察官。况且当时他已酩酊大醉。
  杜丘心里很清楚,自己一旦被捕就将有口难辨。这坚如钢铁的圈套,就要完全收拢了。越挣扎,套得就越紧。
  又一条新闻的标题,《全力逮捕杜丘吗?》
  报纸上报导了已成立专门搜查班的消息。
  一旦认定横路敬二的被害是杜丘所为,那么无论是检察厅还是警视厅,都要被逼得走投无路而采取最极端的作法。
  ——大反击就来了……
  杜丘感到一般彻骨的寒意。和北海道不同,现在已经踏进了拥有巨大权力的警视厅和东京地方检查厅的势力范围。杜丘深知这个权力机构所具有的能量,它会在人们身上套上难以解脱的金箍。
  ——坐这列火车大概有危险!
  杜丘想,他们既然认为杀害横路的凶手就是自己,那么早已怒不可遏的警视厅一定要全力以赴进行逮捕。只要列车一到东京,警察立刻就会冲上车来。他们不会在别处,肯定是在八王子车站。
  杜丘站起身来,已经刻不容缓。列车驶入大月站,他下了车。在逃亡生活的旅程中,杜丘的感觉已变得象动物一样敏锐。一预感到有危险,立刻就能随机应变。他已经学会了运用思考神经做出最迅速的反应。
  他来到出站口,把到达东京的车票递过去,然后漫不经心地踱步而出。检票员疑惑地看了看这个高个子男人。
  他经过20号国道,向猿桥方向走去。这时中午刚过。
  毕竟到了晚秋,阳光也装上了一层黄褐色。红叶半落的山峦,色彩斑澜地紧贴在公路两旁。
  他打算从猿桥上山,超过山梨县和东京的分界线。这条分界线,是从阵场、景信起始,经过三头山,一直通到云取出、秩父山地的一条山岭。如果能从那里进入西多摩郡,到达五日市,就有把握潜入东京了。
  为了不被抓住,杜丘不惜选择了长途迂回的道路。他在太平洋沿岸的地岛滩海而降落,然后往别号国道搭上一辆卡车,到了水产。通常的话,应该在水户住上一宿,然后直奔东京。但杜丘却搭上了另一辆去福岛县白河的卡车,连夜到了白河。接着从白河继续北上,到达郡山,经过新海,又前往长野市。从太平洋沿岸,一直绕到了日本海。
  他从报纸上得知,只有这条路线可行。因为茨城、杨木。千叶、琦玉都设下了警戒线,直接去东京势必要自投罗网。
  如果去自投罗网,为什么还要拼死驾机夜航呢?躲过雷达,躲过自卫队的飞机,不顾一切地飞过来,就全都成为毫无意义的事。不,那样,逃亡生活就将被无谓地葬送。要果断坚决,但更重要的是有动物般的谨慎与小心。杜丘现在已经能够嗅出某种程度的危险气味了。
  他沿着小溪,登上一条伸进河谷的山路。小溪两岸,竹鸡咕咕咽、咕咕咽的叫声此起彼伏,空气清爽宜人。
  潜入东京以后,又该怎么办?
  此刻,他绞尽脑汁想着的,只有这件事。如果横路还活着,就可以设法找到他,让他承认诬告,弄清指使者,由此就可以深入到那座隐蔽着最阴险而狠毒的犯罪动机的森林。可是现在,这种希望已如烟消云散。如果想要追下去,就只有从朝云忠志的死因入手了。
  能够揭出真相吗?他毫无把握。
  要揭出真相,就必须弄清朝云和猴子喝下阿托品时所用的容器是什么。只要弄清它,就能弄清罪犯是如何使朝云和猴子喝下阿托品的。但是,目前唯一的一条线索,只是香烟冒出的烟。他想到了猴子和熊,想起在新宿与酒井义广相会的武川洋子养的那只受伤的鸫鸟……
  “是香烟冒出的烟?”杜丘叼着烟卷,自言自语地说。烟怎么能裹住阿托品液体呢!他苦笑了一下。
  阿托品也是幻觉剂?他想起了这个似乎终生难解的课题。
  当然,能否最终解开且又另当别论,可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悄然退去,是绝对不行的。横路夫妇已成隔世之人,时至今日已经不能再指望洗雪沉冤了,这恐怕已成定局。
  看到希望的破灭,反倒使杜正心情轻松厂许多。即使沉冤得以昭雪,一度失去的过去,也不会象蜥蜴的尼巴一样再生。而自己也根本不想再回到过去去。回想起来,检察官的那段生活,简直就象长着一条长长的尾骨。尽管自己以此为荣,可在别人看来,那条尾骨却是无用的赘疣。丑恶可憎。也许自己正是在检察官那正义的招牌下,已经把一些无辜者推入了负罪的深渊。
  从逃亡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懂得了莫须有的罪名所具有的分量。即使那是一种人们争相从事的职业,对于杜丘来说,也毫无留恋。他已经看到了行使正义的权力的真实内容。这种权力,不过是由边远地区那些天真的年轻人乐此不疲的追踪堆积而成。
  此刻,在杜丘看来,他之所以要回到东京,与其说是明冤,勿宁说是报复。这是一个男子汉的报复。从榛幸吉那里,杜丘学到了这一点。仇敌既然是一头野兽,幸吉本来自认命苦就算了,可他却钻进深山四年之久。在最后的时刻,把村田枪当做一杆扎枪,刺向巨大的熊,与之搏斗而至丧生。别人也许会认为这是无益的牺牲,但对于幸吉来说,并无有益无益之分,他只有战斗。
  杜丘现在也是如此。在一场搏斗之后,他也许会被打倒在地,但他绝不会因此而停止搏斗。他抬起执意报复的双腿,坚定地迈向东京。
  即使没有明天,今天也必须生存。
  走了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出路顺着小溪弯弯曲曲向前伸展,远离了村落。他坐下歇息片刻。这儿离县境已经很近了,越过县境,就是奥多摩湖。从那里再沿着秋川支流抄近路走,就能到数马。他准备在数马住一宿。
  背后的树丛里忽然传出一阵李寨的响声,好象一只野兽正在走近。杜丘条件反射似的一下跳起来。立刻,他又对自己如此神经过敏哑然失笑。这里不是北海道,没有熊。
  走出来的是一只猎犬。还很小,摇着尾巴,走近杜丘。杜丘摸摸它的脑袋,它立刻趴下来,似乎在表示它很疲劳了。
  “迷路的狗?”
  项圈上挂着东京都的许可证,好象是带出来打猎时和主人失散了。迷路的狗多半是西洋狗,日本狗一般是不会跟主人失散的。这也可能是由于它嗅觉敏锐,回家的本领特别强。日本狗跟主人失散后,立刻会寻找它的主人。如果找不到,就独自回到停车的地方。西洋狗往往不这样,也许它的根性就是大大咧咧,一旦与主人失散,不管碰到谁都能跟着走。
  这条小狗看来就是这样。
  杜丘刚一走,它就跑到前面。赶跑它太可怜了,他索性带着它往前走去。杜丘想,狗也可以,有个同伴毕竟是件愉快的事,他走起路来也有了劲头。领着它边走边找它的主人吧,这要是一只优良血统的猎犬,那价钱是很高的,又这么招人喜爱,主人肯定也在到处找它。
  ——打猎?
  假借狩猎运动的名义做着屠杀动物的游戏,杜丘在很早以前就不干了。可是现在想起来,人生也和打猎一样。男人猪取女人,女人猎取男人,还有什么猎取权势,追逐敌人。在欲望面前,一切都成了猎物。打猪还有规则的约束,可人类相猎却连规则也没有,只有残酷的追逐。为了不被别人猎取,下级要逢迎上司,溜须拍马,同事之间则尔虞我诈,互相排挤。
  杜丘想起那个卖小玩意儿的人来,他说自己正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追逐着。这莫名其妙的东西,也许就是人生吧。
  狗在路边嗅到了什么,钻进树丛中去了。
  如果自己也有这种嗅觉就好了,杜丘心想。应用巴甫格夫的条件反射学说进行硫酸试验的结果,证明狗的嗅觉灵敏度是人的一亿倍。如果具有这样的嗅觉,那么立刻就能嗅出朝云忠志死亡之谜。
  在一块路标上写着,通往东京都。杜丘越过了这条边界。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从东京逃出时是九月下旬,今天是十一月五日,已经过去将近五十天了。五十多天却一事无成,只得重新抄小路进入东京。
  从这里往前,就是敌人的大本营。矢村的面孔,忽然浮现在他眼前。
  那只狗又追了上来,吐着长长的舌头,由于猎物跑掉而引起的遗憾,化做汗水津津而出。
  杜丘从奥多摩湖的尽头,走上一条人无人迹的小路。听人说,从前这也是一条避开关卡的小路,小偷以及形形色色的罪犯,都从这里落荒而逃。古往今来,罪犯选择的道路是何其相似。
  东京都筹资修筑的一条从数马到奥多摩的观光游览道路,无情地削平了山坡,直穿而过。
  杜丘停住脚步。路旁有个蜘蛛网,从一根树枝拉到另一根树枝上,形成了一个美丽的几何图案。杜丘凝神望去,想起了朝云忠志死亡时挂在院子里的那些令人迷惑不解的蜘蛛网。
  那是受公害影响的蜘蛛吗?
  鉴定员是这么说过,还拍下了照片。可是,真是那样吗?那好象是半途扔掉的蜘蛛网,散散乱乱的,既说不上是几何图案,也说不上是别的什么图案。
  与那些蜘蛛网相比,眼前的这个蜘蛛网可以说是一个精致而严谨的杰作。不知这是一种什么蜘蛛,全身漆黑,正在捕捉粘在网上的一只小昆虫。
  这时,突然飞来一只小鸟,很像是只鸟,从他眼前掠过,向蜘蛛扑去。转瞬之间,蜘蛛被小鸟啄走了。
  小鸟吃蜘蛛?看到这种残忍的食物链,杜丘不由得想道。
  他继续往前走去。
  从右面山坡上的树林里,走下一个男人,很象是打猎的,却没带猎枪。杜丘加快了脚步。他要尽量避免与人交谈。
  “请稍等等!”那个人在后面招呼杜丘。
  杜丘放慢了脚步。狗没有任何反应,可见来人并不是它的主人。
  “怎么?”
  “这只狗是你的吗?”这个人看来有四十岁左右,他指指站在一旁的狗。
  在他胳膊上,戴着侍猎监督员的臂章,也许就是本地的猎友会会长吧。杜丘不由自主地把目光从臂章上移开。权威——那上面散发着权威的气味。
  “不,不是。“杜丘简短地答道。
  “是跑丢的狗啦?”这人眯起眼睛看着狗,“挺漂亮啊。”
  “它硬跟来的。请你先看管一下,帮助找到失主,怎么样?”对于他那寻根究底的目光,杜丘感到极为不安。
  “那可以。您去哪儿呢?”这个人似乎对杜丘那套与走山路极不相称的装束产生了怀疑。
  “啊,前面有车等我。”杜丘含糊其词地回答。
  “我也往那边去,一起走吧。今天我是来这边巡视的。”
  “不,我得赶快走。再见。”
  趁着他给狗系带子。杜丘扔下他大步走去。“请等等!”这个人又高声喊道。
  “还有事吗?”
  “还没请问尊姓。”他快步追过来。
  “不值得报姓名,只要把狗送回去就行了。”
  “那么……”他追上了杜丘。
  要跑开已经不可能了。这下子麻烦了,杜丘皱起眉头。
  “车在什么地方?”
  “不远,就在前面。”
  不知道这个人只是好说话,还是起了什么疑心,杜丘进退维谷。穿着新买的深兰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风雨衣,这种装束走在山路上,难免不引起怀疑。如果发现前面并没有车,那就会更加深怀疑了。杜丘感到,这个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上那双经过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而沾满了灰尘的鞋上,这使他越发焦急不安起来。
  “咱们好象在哪儿见过?”这个人突然冒出这句话。
  “不会的。”杜丘一口否定了。他真想对他大喝一声,别罗索了!
  “我是前面数马那儿的人。”这个人说道。
  数马?杜丘知道,自己遇上了无法摆脱的窘境,必须找个借口赶快离开。如果和他一起到了数马,将会如何是可想而知的。疲劳和饥饿都跑到了九霄云外。全怪这只狗,如果不带着它,就不会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真是干了一件可怕的蠢事!杜丘心里想着。
  ——没办法了?
  “喂,等等!”
  听到他紧张的声音,杜丘回头看去。
  狗使劲地挣脱着带子,竭力要冲向路过的树丛,眼睛瞪得圆圆的,摇着尾巴大张着嘴。
  “这东西挺大啊,可能是头猎吧!”这个人说。
  “我走啦!”
  杜丘撇下那个人和狗,快步走开了。他出了一身冷汗。在那个人和狗追上来之前,必须走得远远的。他小跑着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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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0:59:03 | 只看该作者
五日夜间十点多,矢村警长接到一份情况报告。提供情况的人,是住在数马的狩猎监督员。他发现了一个和逃亡的检察官杜丘极为相似的人,沿着南秋川走过去。当回到家吃晚饭时,他忽然想起报纸上的照片,于是马上报告了警察。可是,警察认为,杜丘根本就不可能超过都境,来到这一带更是无稽之谈。总之对这一情况表现极为冷淡。不过,到底还是派巡逻车去五日市,取来了通缉的照片,但这已是事过三小时之后了。监督员看了照片,肯定那人就是杜丘。
  “混蛋!”矢村咒骂着下层警察组织。如果立刻报告,也许在警戒线上就把杜丘抓住了。
  矢村脸色阴郁地看着地图。从数马有一条路通往奥多摩湖,从那里以后又分成两条,一条是到达山梨县盐山市的青梅大道,另一条是连接大月市的公路。另外,如果翻过大菩萨岭,经过天目山栖云寺,还可以到达20号国道。
  “他从哪条路来的呢?”
  矢村向那些连日来为搜寻杜丘而疲惫不堪的侦查员问道。
  “他肯定知道直接坐车到东京是危险的,闪此就在盐山或者大月下了车,步行越过都境。我看就见这样。”细江答道。
  “又从哪里上的火车呢?”矢村的脸色依然阴郁。
  “如果坐的是中央线……”细江毫无把握地望着矢村,“那他好象就是从水户到郡山,再到新海,最后到长野,这样绕过来的吧。”
  “是这样。”矢村沉吟着说,“他是从东北绕了一圈。”
  “那么,这样说……”
  “是的,”矢村阴沉的面孔上又蒙上了一层抑郁的神情,“他要是今天到东京,杀害横路的就是别人了。”
  “不过……”细江眯起眼睛,注视着空中,“也可以认为,他杀了横路以后,为了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又搞了那些活动。”
  “不,”矢村摇摇头,“尽管他现在确实是个亡命徒,可他并不是那种卑劣小人。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是那个监督员贸然认定,而那个人又和杜丘长得一模一样。”
  “那么,该怎么办?”
  “旅馆、饭店全部清查。各条道路也要同时检查,火车、飞机当然更要重点注意。不能让他离开辖区一步,要逼着他露面。”
  在矢村的眉宇间,凝集着一胜势不可挡的气概。
  电话响了。矢村从侦查员手中接过电话。“什么?”他厉声四道。“酒井义广会见青山祯介和北岛龙二了吗?……见了三个人,另一个还不清楚是谁?……什么,象是城北医院的院长?那不是精神病院吗?好的,明天查一下,看他是不是那个院长,要是他的话,就加强力量,紧紧盯住城北医院。……是的,直到发现线索为止。”
  “有动静了吗?”细江问。
  青山侦介是朝云忠志的同事,北岛龙二是厚生省的药事科长。他们就是在朝云死前去他家一直呆到半夜的三个人中的两个。
  “是的。”矢村慢慢地点点头。“精神病院的院长出场,也许和那个A·Z的停止研制有点关系……
  “做人体实验吗?”细江柔和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听说那个精神病院经营得相当混乱,需要秘密侦查一下。”
  “如果搞不到什么。加点压力行吗?”
  “那恐怕不行。”矢村目光冰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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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0:59:24 | 只看该作者
武川洋子的住宅。
  虽然外观并不那么讲究、但看得出这是一座中等以上的建筑。两层小楼包括院子在内,约有二百坪左右,周围砌着大谷石的围墙。伊然一座高级官吏的宅邪。
  它坐落在世田谷区经堂的天租神社附近。
  武川洋子从家里出来,已是晚上六点多钟了。杜丘慢慢地从暗处走出。对于女人的服装,杜丘不感兴趣。比起浮华市俗的装饰来,他更喜欢简洁的自然美。从这点看来,武川洋子倒很对他的口味。她只穿着年青姑娘那样的紧身衬衫。
  来到大街上,武川洋子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杜丘随后也叫了一辆车。
  到了涩谷,车在原宿停下来。她走进一间大厦里的酒吧间。稍过片刻,杜丘也走了进去。这里有着异国的风格,不过好象也并非如此。东京的街道本身就具有多种风格,杂乱不堪,这种通宵宴乐的酒吧间就更说不清是哪国风格了。也许正是这种不知是哪国风格的风格,才可谓纯东京风格吧。这个酒吧间就是如此。
  酒吧间里有十来个女招待。可能是位置适宜,有许多外国客人来到这里。
  武川洋子面向柜台,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女招待并排坐下。从杜丘坐的地方,听不见她们的谈话。
  他要了一杯威士忌。
  传来了邻座外国人的谈话声,他轻轻向他们一瞥。看他们专心谈话时的那副一丝不苟的神态,好象是间谍正在精心策划什么阴谋,实际谈话的内容却充满了色情。
  “您从哪儿来呀?”女招待向闷头独座的杜丘问道。
  “本地人。”
  “您的工作?”
  这个二十六、七岁的胖乎乎的女人,也为自己这种唐突的问话啼啼笑起来。
  “无职业。”
  “真羡慕,可你也不像啊。”
  杜丘默默地喝着酒。
  “倒觉得你像个警察,有那么一股冷酷劲儿。”她把手放在杜丘的腿上。
  ——警察?
  没有人会因为说自己像个警察而生气,这在杜丘早有所闻。警察这个词,今男人感到某种陶醉。但这陶醉也只是瞬息即逝,因为现在多数男人可能都已失掉了追踪的本能。男人本来天生具有喜好无情的追踪这种刺激作风,也只在那追踪的瞬间,才显露出自己的英姿。
  警察?杜丘在心里又暗自说了一遍。他心想,警察算个什么东西,既无能而又阴险。
  “那边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杜丘用下巴点点和武川洋子说话的女人。
  “他是三穗,认识吗?”
  “不。旁边那位呢?”
  “听说是三穗在银座时代的朋友,现在是个非常有钱的寡妇。哎,你要是向她求爱的话……”
  “没那个意思。和三穗倒想说几句。不,等她们说完的。”
  “好吧,你是看准三穗啦。”
  “嗯。”杜丘含糊地回答。
  她起身去取威士忌,好象和三穗耳语了一阵。三穗拿着一杯威士忌走到桌前。
  “是哪一位?”三穗略微歪起头,瞟着杜丘的脸。
  “初次见面。”
  “有您这样的男人叫我,真高兴啊。”三穗露出雪白的牙。
  她和武川洋子年纪似乎相仿,脸色稍有些抑郁,但这正表现了她的个性。胸脯鼓得高高的。
  “嗯,有件事想求求您。”
  “什么呢?”三穗的眼里忽然闪出好奇和警惕的目光。
  “想听听你认识的一个人所说的话。如果能告诉我,就给你十万元。现在先给五万,剩下的等你告诉我以后再付。”
  “一个人所说的话?”
  听到给十万元,三穗压低了嗓门。他的表情看来不象在开玩笑。
  “不要你在这儿立刻就说。”
  “你是私人侦探?”
  “不,”杜丘摇摇头。灯光很暗,他不怕她看出自己。“因为某种原因,想向你了解一个人的情况,然后还要给你追加酬金。怎么样?”
  “那么,想了解谁呢?”三穗感到有些害怕。
  “在这儿不能说。告诉我似的电话,在电话里详细谈,你了解的情况也用电话告诉我。与你见面只有今晚一次。当然,这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那不就再拿不到钱了吗?”三穗半开玩笑地问。
  “我相信你,现在就给你十万元。”
  “好吧。”对他爽快的谈吐,三穗很赞许。“尽管有点害怕,可我看你还不像坏人。不知能不能了解到你要的情况,不行的话再把钱还你,只要你能到这里来。”
  “那不必担心。”
  杜丘注意地看看周围,把钱递给她。三穗灵巧地把钱插进前胸衣服里,又把电话号码写在纸片上递了过去。
  “相信找吗?”
  “当然。恐怕你还不会为那么一点钱就逃跑。希望你不要对别人说。”
  “知道啦。”三穗看了一眼杜丘,“不打电话,闭店以后见面也行。要不,就到找住的房间……”
  “多谢,不必了。”
  “别那么死板嘛,我看你好像有点孤单。你不是坏人哪。”
  “谢谢。还是给你打电话吧。”杜丘离开了座位。
  三穗送他出门。这位未通姓名的人的高大身影随风消失了,他点头告别时的面容,还久久地留在她的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在他精明容智的神情中,隐隐透露着凄凉和悲哀。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他打来电话,是在次日清晨,而三穗却整夜都在期待着。
  “我想了解的,是武川洋子。”
  “武川洋子?”
  三穗左思右想,猜测着他那果断有力的卢音将会说出谁的名字。猛然间听到这个名字,一时不知所措。她原以为,他可能是要打听来客中的那些公司大员们的品行呢。
  “是的。不能告诉你原因。我想了解她结婚后搬进现在住的这所房子以来的情况。”
  他的声音沉着而镇定。
  “要是这事,那用不着调查。”三穗说。她以为,这是准备和洋子结婚的人在进行调查。
  “洋子先前在银座的酒吧间工作时,有个客人叫武川吉晴,在运输省海运局做事,五十来岁,被洋子迷住了。他是个怪癖的人,好象在那以前一直独身,没有什么家累。除了有一座大住宅之外,还有一处地产,所以洋子就同意结婚了。不管是谁,都会做那种决定……”
  “武川吉晴什么时候死的?”
  “今年八月初吧。结婚已经两年了,洋子为此成了百万富翁。”
  “八月初……”他的声音猛然一顿。
  “是啊。”
  “你知道死在哪个医院吗?”他的声音有些急促。
  “那个,是叫城北医院的精神病院吧。”
  “精神病院?”
  “详细我也不知道,好象是在死前三个月左右入院的。哎呀,那真是个有怪癖的人,爱吃醋得厉害,后来越发不得了了。”
  “是吗?”他好象从中悟出了什么,“还有,在银座的酒吧间,有个叫酒井义广的去过吗?”
  “东邦制药公司的酒井部长?”
  “是老主顾吧?”
  “嗯……”三穗突然感到一阵不安,看来他是搞品行调查了。”酒井部长曾是洋子的客人。怎么?”
  “没什么。”杜丘说,“你知道武川洋子养过受伤的鸫鸟吗?”“什么鸫鸟?”突然提起这种奇怪的事。三穗颇感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吗?”他的声音有些沉郁。
  “嗯,没听说过呀。”
  “那么,你见到武川洋子要不露声色地打听一下,好吗?”
  “就是那个鸫鸟的事?”
  她以为他可能在开恶意的玩笑,可他的回答却是郑重其事而又相当肯定。
  “要问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的。现在怎么样了,都喂它些什么。而且,那只鸫鸟还喜欢香烟冒出的烟,要设法让她主动说出这个情况,你自己不要先提起。希望你能把烟的事仔细打听一下。”
  “鸫鸟喜欢烟,真的吗?”
  “真的。再详细了解一下武川吉晴在精神病院时的病情,越详细越好。还要了解死尸原因和死亡诊断书上记载的病名。”
  “那,这么多事,我能打听出来吗?”
  “当然能,”他语气坚决地说,“你去看望她,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闲聊,就打听出来了。对于你,她恐怕不会有什么隐瞒或是怀疑。”
  “请等一下。那些事,跟什么犯罪有关系吗?”
  “我什么也不能说。但这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就是了。啊,还有,武川洋子和酒井义广现在还有来往吗?如果不来往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断的?这些也了解一下。”
  也许这会出卖洋子的,三穗心头涌上一阵恐惧。
  “你什么时候去见武川洋子?”
  “啊,明天吧。”
  三穗有些心慌意乱她答道。这个曾一起工作过的洋子,现在竟然拥有亿万家财,而且又自由自在,常上自己工作的酒吧间来饮酒做乐。不知什么时候,三穗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妒意。而现在,这神嫉妒的心理被这个男人的声音引得更加炽烈。说不定,是洋子有计划地杀害了武川吉晴……
  “那么,明晚给你去电话。如果能使我得到尽可能详细的情况,还要再给你五万元酬金。”他说了声“抱歉”,放下了电话。
  声音的余韵,在她耳边久久不消。三穗思索着,这是个什么人呢?他和无赖以及私人侦探有着截然不同的品性,规规矩矩却又流露着黯然的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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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1:00:39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包围圈
下班后,三穗回到新宿的公寓,那个男人才打来电话。
  “是我。”
  “都等你好半天啦!”三穗急不可耐地说。这个电话真有些让人心焦,等得她坐立不安。“我先问你,不来和我一块吃饭吗?现在就来吧!不然的话。可就不跟你说那件事啦!”
  她有些醉了,趁着醉说了句真话。她希望这是交往的开端。男人,有着使她神往的东西。
  “今晚恐怕不行。”电话那端的男人,脸上似乎掠过一丝冷笑。“明晚再去吧。不过,你还得再说说……”
  “好吧。”她很有些失望。会拒绝来一个女人公寓的邀请,这种男人也实在少有。在这点上,她感到了他刚毅的气质。她期待着明天晚上。
  “那只鸫鸟是被汽枪打下来的,她七月中旬拣的,听说到八月末就死了。香烟的事嘛,是这样的,烟一钻进鸟笼,鸫鸟就扇起断了的翅膀,使劲一张一合的。”
  “是这样……”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忧郁。
  “那么,死的时候什么样?”
  三穗躺到床上,通过空间的电线,把洋子的话向他叙述了一遍。
  据洋子说,鸫鸟的翅膀断了,不大愿意吃食。喂它鱼饵。才吃一点点。也就是在死前的五、六天,它用它那小嘴,一口口地啄香烟冒出的烟,好象感到自己非死不可,就吸上烟了。
  死的前一天晚上,洋子把鸟笼挂到窗前。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月光就像透过香烟的过滤嘴冒出的一缕淡蓝色的轻烟,从院子里的树丛中飘浮而下,落到鸫鸟身边,于是,正蹲在笼子里的鸫鸟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急促地扇动起翅膀来。
  它扑打的相当激烈。洋子还以为是猫或蛇什么的来了呢。可到跟前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洋子眼看着已经衰弱不堪的鸫鸟又突然发出一阵狂乱。那简直就是一种发疯般的狂乱。
  哦!洋子想,它是在拼命啄着淡蓝色的月光啊,就和啄烟一样。
  ——它把月光也当成了烟吧?
  洋子想道。她感到不能让它太累了,就把鸟笼拿回屋,分开鸫鸟折断的翅膀,把断的地方重新用橡皮膏贴好。
  第二天一早,鸫鸟就悄悄死去了。
  “你等等。鸫鸟把淡蓝色的月光当成了烟,是那样说的吗?”
  他象背诵一样复述了一遍,问道。
  “洋子就是那样说的呀!吃月光而死,倒是相当浪漫的事。”
  “是月光……”隐约传来了男人自言自语的声音。“武川吉晴的死因嘛,大概是肝机能障碍,是一种肝病吧。”
  “他人院前病情怎样?”
  “怎么说呢,那,那……”三穗吞吞吐吐起来。
  “不便出口吗?”
  “是有点……”
  “我可以多给你酬劳!”
  “钱是好东西。我竭力为你效劳好啦,为你这位至今还不知姓名的人,——真奇怪!”
  “多谢!”
  “好啦,明天晚上就能见面啦。我跟你说,武川这人是个酵罐子。就是女朋友打来电话,他也气得要命。他说这不过是由女人打头阵,后面肯定有男人。象他这样一直独身的男人,又娶了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而且活泼好动的洋子,处处都要疑神疑鬼,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洋子上街买菜回来稍晚一点。也要怀疑她是不是上旅馆了……。就那么五分钟、十分钟时间,也能去乱搞?真想得出!”三穗笑了起来。
  “洋子一回来晚点,武川吉晴就让她脱下衣服,检查一番。他一边念叨着:‘没有一点痕迹吗?’一边看。真的没有,倒觉得有点不甘心似的。
  “我一死,财产还不是你的。’武川吉晴总说这个,设法让洋子谅解自己异乎寻常的嫉妒心理。有时候,他甚至对洋子说,想把她关起来。
  “洋子也想找一个年青的男人哪。有时候,几乎想得发疯。但是被管得很紧,身体和欲望都被紧紧地束缚着。听说,武川很让人捉摸不透,和洋子结婚以后,几乎从不出门,当然也不常让洋子出去。嗯,就这样,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三穗说。
  洋子一再叮嘱三穗,不让她向外说的也就是这件事。然而对三稳说来,根本就没想替她保职。她是赚钱的特务。不,她感到,还是钱比什么都好。探听出来的消息多多益善,拿它做为和男人交往的见面礼,这正是三穗的打算。她已经在几个男人身上碰了钉子,这次不想再碰了。洋子即使因此而倒霉,也与她三穗毫不相干。
  “然后又怎么了?”男人的语气不慌不忙。
  “本来他就是个怪僻的人,当然嫉妒心也就越来越厉害。有一天,他拿出缝衣针,照着自己的胳膊狠命地扎进去……”“缝衣针,扎胳膊?”“可不是!哎呀,真吓人!”说到这件事,三穗皱起了眉头。
  “洋子发现时,武川正接二连三地狠命向皮肤里扎着,血肉模糊一片。洋子吓坏了,问他:‘你是怎么啦?’武川瞪起发疯一般的踉睛,说,‘蚂蚁钻进皮肤里去了!’
  “‘说些什么呀,你!’洋子说。
  “可武川还是不停手。就象追赶四处逃窜的虫子似的,在皮肤上不顾一切地到处乱扎。‘进嘴啦!’武川又很快大张着嘴,开始扎牙龈。噗嗤噗嗤,一会儿,满嘴都是血。
  “‘快抓出来,快把蚂蚁抓出来!’武川厉声尘叫,用针扎着。
  “结果,嫉妒的黑虫子真的活动起来,钻到他皮肤下面去了。因为娶了一个年青女人,惹得睡着的虫子也爬起来。”
  嫉妒实在是令人可怕的东西,三穗想。它损害了别人,又变成小黑虫,向自身内部袭来,真吓人。
  杜丘沉默着。
  “喂,你听着我的话吗?”
  “啊啊,听着呢。”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洋子的话,就是这些。”
  “跟你说过的酒井义广。怎么样了?”
  “那件事吗?听说洋子从结婚到现在,还没和酒井部长见过面呢!武川看得太严,一点机会都没有。武川住院以后的情况就不知道了。他们原来就有关系,这大概武川也知道。还是酒井部长让精神病院去接的武川呢,可能洋子在电话里和酒井商量过。”
  “全明白了。”男人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多亏你,帮了我大忙。”
  “有用处吗?”
  “很有用,多谢。”
  “等等,这么就拉倒可不行!你答应过的,可得来呀!”三秘觉出他要挂断电话,有些老慌。
  “遵命就是。明晚在店里等我,送你点礼物。”
  “不不,明晚店里不营业,还是到我这儿来吧。”
  男人思索了片刻。同意晚上九点钟去找她,向她问了地址,三穗告诉他,住在西新宿七号公寓大楼,然后挂断了电话。
  三穗从床上站起来,向房间四周环视了一圈。这还是在银座时买下的一套两个房间的公寓住宅。她想,应该打扫一下,插上一些花,再把自己漂漂亮亮地打扮一番好迎接他,想到这,她心里有些嘣嘣跳起来。
  她的跟前,又浮现出那个消失在风尘中的颀长的身影。
  第二天早上,三穗比平时起来早多了。
  到了下午,就动手收拾房间。在她心中,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油然而生。接着就应该去买花,准备饭菜。她决定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一定能过得很愉快,因为他不是普通的男人。在别的那些人身上,都沾满着浅薄心理、金钱欲、性欲等等这些肮脏的油污,而他却截然不同。洋子所追求的,也许和自己的想法正相反。
  ——他能在这儿住下吗?
  她买下了一些鲜花,又去市场。
  市场旁边有一个派出所。走过那前面时,三稳停住了脚步。她的目光,落到了一张通缉人犯的照片上。
  “、抢劫、杀人嫌疑犯—一原东京地方检察厅检察官杜丘冬人,二十一岁。”
  她眼前一黑,感到天旅地转。
  《逃亡的检察官……》
  那些报纸上的大字标题,都象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重重叠叠,她的腿不住地颤抖,一步步地挪回了家。
  “他是那个逃亡的检察官!”
  她自言自语着。那不会错!尽管他精明强悍,有着一副男人的风度,但不知为什么,总觉用在他身上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怪不得,一让他上这儿来就推三阻四的,原来如此!除非是到酒吧间那种明暗的地方,否则就该露出了真相。盗窃飞机、从北海道潜入东京,看到报纸的这些大字标题,也就是前不几天的事,还有一张照片,怎么当时竟没注意呢……
  三穗变得面无血色。他不象是个坏人哪!尽管毫无根据,她还是要那样想,不然的话,自己也太不幸了。然而,袭上身来的那种无力感,却怎么也摆脱不掉。、抢劫、杀人——突然间,三穗恍然大悟。接受了杜丘的十万元,那不成了杜丘的同伙了吗?
  ——杜丘要是被捕的话……
  她眼前浮现出警察登门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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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1:00:53 | 只看该作者
“杜丘的运气该到头啦。”侦查员细江向矢村说道。
  “嗯。怎么办呢……”矢村透过停在新宿警察署对面的警车车窗,冷漠地凝视着窗外。
  “怎么,还有什么心事吗?”
  细江向矢村那枯槁的面容瞥了一眼。在他的眉宇间,凝集着一片阴郁。根据三穗的密告,以新宿警察署为中心,已经布下了层层罗网。只要杜丘去找三穗,那他就要陷入其中,而决无逃脱的可能。逮捕杜丘已在眼前,而矢村的表情却是那样沉闷,令人不解。
  “没什么。”矢村简短地答道:“对于逮捕他,我不感兴趣。”
  “这是从何说起?”对于矢村的话,细江颇感诧异。
  “从三穗的检举看,武川洋子和酒井义广的关系是搞清了。武川吉晴既然死于城北医院,那就可以设想,肯定与A·Z药物有某种关系。但这只是猜测而已。在武川吉晴的死因上,并没查出什么疑点。即使有关系,现在也调查不出。在武川死的前后,还死了三个人,也都是同一症状。但现在都已化为灰烬,我们一点线头也没抓住。”
  “既然这样,要是逮捕了杜丘呢……”
  “我看,那也没用。他早已是一个亡命徒。至于他掌握的线索,和我们知道的一模一样。尽管他已经逼近了能够揭开那伙人的罪行的关键,其中的奥妙究竟如何,他还是莫名其妙。正因为如此,那伙人才设置了这个圈套,使杜丘不能再接触那个关键问题。就是现在也还是如在五里雾中。如果抓到一点什么线索,那就会一举击中要害。”
  现实的情况是,对于城北精神病院来说,就是进行吹毛求疵的检查,也很难使它田出马脚,而在停止A·Z药物的研制上也不会嗅出可疑的气味来。
  “那你说……”
  “放虎归山,这是上策。拖得太久就要贻误时机,应该放他出去活动。”
  “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
  机动巡逻队被派往新宿。
  “是啊,他已经无路可逃了。”汽车和摩托车,驶入了夕阳中的新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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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1:01:09 | 只看该作者
前面有个女人,若无其事地看着杜丘。看起来,顶多也只有二十六、七岁,似乎已经出嫁了。出嫁的人,更显露出俏丽多姿的风韵。那种神态,令人感到好象是烟花柳巷的姑娘,在等候和谁相约会面。
  这是在新宿一家百货陆店的楼顶上。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没有一点烟尘,冬天的太阳发出融融的日光,铺满各处。杜丘的半面脸晒着太阳,倚在长椅上。星期六的午后,孩子们坐着儿童车,集聚到这里,老人,还有年轻的母亲们看护着他们,熙熙攘攘。
  杜丘从女人那边转过脸去,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凄苦。女人的视线中蕴含着什么东西,不得而知。即便不知道,此刻的杜丘,对于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注视,也并没有什么恶感。当然,他从没有在街头巷尾四出渔色的逸事,但他确信自己的相貌还是颇能打动女人的,他以此自豪。和他擦肩而过的女人们,常常频频回首,凝神注视。这尽管说不上是值得夸耀的事,但也常常成为鼓舞他生活的力量。
  而现在却不同了。当女人沐浴着初冬的懒散的阳光时,大概也想着引逗一下男人。在混杂的人群中,单凭着偶然的一瞥,也许认不出他这个逃亡的检察官。可以想象,感情的烈焰正在女人胸中燃烧。然而此刻,却不能再那么想了。在女人眼里的光焰中,他看到的是监狱。他甚至看到了杀气腾腾的景象。
  走在街上也是如此。从人们的回顾和不时注视的目光中,他感到充满了杀机。
  如果照照镜子,那里的自己,大概还不会象一只穷凶极恶的饿狼吧?想到这,杜丘有些不寒而栗。
  在冬日明媚的阳光中,杜丘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那深深陷入只有今天、没有了明天的逃亡生活的身影。
  ——已经十一月九号了吗?
  杜丘看了一眼手中报纸上的日期,忽然抬起了眼睛。
  这是和远波真由美约好见面的日子啊!
  坐上赛斯纳飞机从牧场进出来时,远波说过,真由美十一月九号要到东京,送交十批英国纯种马,在醵町的K旅馆一直住到十五号。要是杜丘能够平安潜入东京,就可以去见她。
  在杜丘仰视的目光对面,可以看到新宿西口的高层建筑。在如同刀削一般齐整的侧壁上,洒满了桔红色的阳光,艳丽异常。
  ——打个电话吗?
  早就说过,真由美要替父亲来一趟东京,送一批英国纯种马。说不定,她正在等着电话呢。
  杜丘翻起外衣领子,站起身来。对面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在热带鱼市场旁边,有一台公用电话。
  “您是榛先生吗?远波小姐是今天早上到的。可她现在出去啦!过了七点就能回来。她让我告诉您,她等着您回话。啊,——她的房间是六楼613号。”服务员直截了当地答道。
  杜丘请她转告真由美,说他现在要去新宿,八点左右再给她打电话,然后放下了电话。
  他又回到先前那个地方。
  当他自称姓榛的时候,想起了死于金毛熊之口的榛幸吉。幸吉的惨死、与金毛熊的恶战、平生第一次驾驶赛斯纳冲上夜空,这一切一切都已留在了遥远的记忆里。按理说,无论是金毛熊怒吼着扑来,还是幸吉日出厂仍在儒动的内脏死去,或者是升起在深逸的夜空时产生的那种几乎要把身体压扁了似的恐惧,这一幕幕可怕的情景,都会变成一场恶梦,轮番出现在沉睡中。
  然而,那些却一次也没有侵袭过梦境。对于逃亡者说来,就是在梦中大概也不会有往事的追忆吧。看到的梦,肯定是明天也许就要来临的恐惧。梦见最多的,是来往的行人们正在用手指点着自己。有女招待。有售票员,都是素昧平生的人们。他们突然对着他发出憎恶的喊叫。这些人像要把暗夜挤破一样,纷坛杂沓地拥入梦境之中。
  夜,——对于逃亡者说来,那是走向明天的不安和通往梦中恐惧的地狱。这样的夜,又要来临了。
  杜丘准备去赴三穗的约会。吃饭倒是小事,必须把五万元给她。杜丘想,十五万元是值得的。是三穗去谈,武川洋子才一古脑说了出来;要是自己去问,不,假定是矢村去讯问,洋子也要象收拢的贝壳那样紧紧地闭上嘴。
  “蚂蚁爬动的感觉……”
  从昨晚开始,杜丘就反复咕哝着这句话。
  皮肤产生刺痒的感觉,如同蚂蚁在爬动,这是植物神经紊乱引起的症状。而扭神分裂症的早期症状,也有相似的感觉。这一点杜丘是知道的。精神分裂症再发展下去,就不仅是有蚂蚁爬动感了,甚至有时还看到小动物的幻影。看到蛇在墙上爬,床上有青蛙、晰锡。
  武川吉睛是个古怪的人,五十多岁还是独身,又娶了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女人,于是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嫉妒心理。可以推想,正是在他这古怪性格的裂痕中,深深埋下了精神分裂症的病根。认为皮肤下钻进了蚂蚁,为弄死它们,于是就用针从身上直扎到牙龈,搞得血肉模糊,这是精神分裂症已经严重的证据吗?
  “不,完全不是。”
  三穗的话,给了杜丘认定武川吉晴不是精神分裂症的证据。那证据如冰冷的岩石一样确凿。
  武川吉晴不是精神分裂症。之所以扎自己,那是药物的作用。
  ——可卡因!
  就杜丘所知,那是典型的可卡因中毒的晚期症状。
  在麻醉剂中,可卡因与海洛因、吗啡不相上下。但在中毒症状晚期出现小动物的幻影这点上,可卡因却显示了其独有的残酷性。在被子里、饭桌上、田上,在一切地方,到处都有蛇、蝎子、蜘蛛、青蛙在爬着。中难者惊恐万状,夜不能寐。如果仅感觉在屋里爬还好办,但不仅如此。不久就和武川一样,总感到有蚂蚁、蚯蚓、虱子、臭虫钻进了皮肤下面。可卡因产生的幻觉,是属于皮肤和粘膜部位的幻觉。所以总觉得有东西钻进皮肤和体内。而且,还会感到牙龈和喉咙里塞满了烂线头、碎玻璃片、砂子等等。中毒者想要弄出那些东西,就使劲扎自己的全身乃至牙龈,但无济于事,那些虫子好象灵巧地逃来逃走,而烂线头也更牢固地粘在喉咙上。
  武川吉晴肯定是可卡因中毒!——当然,精神分裂症在不同程度上也并非完全没有上述症状。出现幻觉,也是精神分裂症的特征。在那种幻觉里,也有形形色色的东西。但杜丘断定武川吉睛是可卡因中毒,当然还有另外的根据。
  那就是鸫鸟的摔死。
  据洋子说,鸫鸟总爱啄烟。当它看到如同轻烟一般的淡蓝色的月光时。就拼命啄起来,可能把月光也当成烟了。然而,事实究竟如何呢?假如鸫鸟确实看错了,那就发生了一个问题,鸫鸟为什么那么喜欢烟呢?烟里当然谈不上有什么营养。
  鸫鸟也并不是在啄烟,是否也由于可卡因中毒引起麻醉,杜丘不得而知。有关可卡因的知识,杜丘只是在搞麻醉品案件时学到了一点,当然不会象药理学家那样渊博。但小鸟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啄烟的。肯定是设法把可卡因掺进饲料喂给了它,和武川吉睛通过口服或注射进入体内的药物完全相同。鸫鸟由于可卡因麻醉而产生幻觉,把烟错当成了别的东西,月光也是如此。
  ——猴子也吃了可卡因……
  杜丘忽然联想起那件事。但还是不能透过无边的幽暗,看到一丝微光。他感到,尽管还有胜利的希望,但黑暗是那样浓重,完全掩没了它。
  这件事的发端,就是洋子。洋子被武川古晴看中了。武川是个退职官吏,家财万贯,于是洋子动了心。和武川这样的老头子结婚,不过是为了财产,至于肉体上的要求,找酒井义广或是别的男人都可以满足。这就是洋子的想法。
  可是,武川却是个嫉妒鬼。
  但愿武川早死才好!即便不是洋子,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这样想。当洋了向酒井表露了如此心迹之后,酒井就为她出了主意,让她给武川喝可卡因。酒井是制药公司的董事,可卡因可以源源供应。于是,不知不觉之间,可卡因就进入了武川体内。在所有的麻醉剂中,可卡因的麻醉效果可谓最佳。麻醉之初,可以使人心胸开阔,甚至出现艺术才能。当然也增进性欲。对于洋子说来,用可卡因使丈夫麻醉,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
  但不久,可卡因就会露出狰狞面目。使经常服用者产生幻觉——房间倾倒、窗帘闪闪发光、地毯飘动、尘土也都带着金色的光芒跳来蹦去。金色和银色的蜜蜂嗡嗡地飞舞。到了这种地步,成为一个无用的废人也就为时不远了。
  如果动手杀死武川,那太危险了。只要等他变成废人,送进精神病院。也就如愿以偿了;精神病院当然能看出他是可卡因中毒,但那可以由酒井事先打通关节。因为制药公司和精神病院通过药品的纽带紧密相连。事实上,也正是在酒井的介绍下,城北医院才收留了武川。
  洋子的目的,在于得到武川的财产。而酒井的目的,在于得到洋子和那些财产。
  这就是事情的始末根由,但足,这又和杀害朝云有什么联系呢?
  精神病院……
  如果有联系,就只能在那里。朝云忠志是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科员。而医事科对医务界是有监督权的。
  武川吉晴住进城北医院后死亡。如果确死于肝机能障碍,并没什么了不起。但有些疑点说明并非如此,而这些疑点又为朝云忠志所知。——对于医务界的阴险狠毒,朝云恨之入骨。之所以要进入厚生省,也是因为他早就有心对医务界内部的种种弊端予以彻底揭露。这种假设是很可能的。
  朝云肯定抓住了一些把柄。
  可想而知,那些把柄,绝不仅限于酒并和洋子蓄意谋害武川并着手实施了这一计划。朝云抓到的把辆,包括武川之死在内肯定是颇有分足的。否则的话,如果仅是武川一人死亡,即使是杀害,大概也小会传到朝云耳朵里。
  朝云拒绝私下里悄悄地了结此用。
  酒井义广、医事科科员青山祯介、药事科科长北岛龙二,他们三人一起劝说朝云,但朝云却一口回绝。这就迫使酒井不得不杀人灭口。因为朝云一旦把内幕公之于众,杀害武川的真相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药事科长!
  杜丘皱起了眉头。
  朝云死的前一大,药事科长也去了。和他并不同属一科的药事科长,为什么也要去呢?……
  ——药?……
  杜丘感到,他已经摸倒了大概的线索。
  可是,还有一个不解之谜。这就是,尽管酒井迫不得已非害朝云不可,但为什么又要连猴子一块害死呢?杜丘为此深深苦恼。
  不一块害死猴子,就不能保证不露痕迹地杀死朝云吗?
  这是符合逻辑的推测。不能认为猴子是偶然吃下阿托品的。没有容器盛装的阿托品液体,猴子当然喝不了。但解剖时,却根本末发现有胶囊一类的东西。
  酒井肯定从洋子那里,听到了鸫乌对烟有异常反应这件事,连月光都看成了某种幻影。酒并由此而产生了凶残的犯罪意图,于是,他在猴子身上做了同样的试验,结果和鸫鸟完全相同。
  杀害朝云的阿托品容器之谜,就隐藏在那个试验之中。正因为如此,猴子才同时被害。朝云家和武川家,那一段时间同时发现了猴子和鸫鸟对烟的反应。如果不是药的作用,它们就不会对烟那么敏感了。
  熊也是如此?杜丘想到这,微微点点头。
  为什么熊也要吸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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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1:01:29 | 只看该作者
三穗在接电话。
  “现在就去你那儿,好吗?”杜丘在电话里说。
  “啊啊,——啊,好啊!我等着你!”
  杜丘放下电话。他感到在三穗的声音里,隐约透出一丝不安的成分。开头“啊啊”那两声回答,令人感到好象是在向站在旁边的什么人打招呼。
  杜丘略停了片刻。风吹草动,也会使逃亡者胆战心惊。他断定自己不过是敏感多疑,于是迈动了双脚。三穗这个女人也许并无他意,否则是不会把那么重要的情况告诉自己的,正因为有好感,她才请自己去吃饭。当然,沉缅于这种好意是极其危险的,杜丘看到了这一点。
  他很清楚,这是在追求女人。如果一旦被诱惑,则将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不仅把和女人接触看做是一种欲望的满足,而且还想以女人的肌肤聊以解除逃亡生活的窘迫,这种想法必须抛弃。
  三穗住的公寓,在新宿大桥附近,穿过青梅大道不远就到。星期六晚上八点多,依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车辆行人都被无数的霓虹灯染成五光十色,犹如千万朵鲜花在黑夜中怒放。
  杜丘快步走过。女人,酒精,音乐,这些和他都毫不相干。他木然地穿过这黑夜的花园。
  那座公寓是个八层建筑,又细又高,不很宽敞,更不雄伟。
  他在公寓前面一闪而过。迤俪的闹市街,把它的触手一直伸到这一带。饭馆、酒吧间比比皆是,伊然是一个其大无比的胃。第二天一早就会看到,到处是狼藉的呕吐物,垃圾成山,从塑料桶里流出的脏污的棕色液体污染了整条街道。这是一条消化不良的街道。
  经过大楼十几分钟后,当他重新折回来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刚才没有的一个小吃摊摆了出来,有三个人正在摊前吃东西,他觉得其中的一个很面熟。
  ——矢村在守候!
  那个已过中年的男人,正是矢村的部下细江。不光是他,另外两人也好象是侦查一科的科员。立刻,杜丘发现,连那个摆小吃摊的也是个侦探,面熟得很。
  另一边有个男人正在和女人站着谈话。从他的侧影。杜丘立刻认出那正是地方检察厅特搜班的人。
  杜丘悄悄抽身往回走,心里蹦蹦跳个不停。他认定是三穗出卖了他。矢村要是暗中设下了监视哨。那就肯定不止这一处。整个地区肯定都设下了埋伏。只要一个信号,就会全体出动四面包围。
  “杜丘!站住!”
  细江尖厉的喊声,如同利刃从背后飞来。小吃摊似乎裂成了碎片飞上了天。
  杜丘奔跑起来。跑是很危险的,但也顾不得了。后面追来的脚步声,令人想到一只敏捷的吃人野营正在逼近自己。可逃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从车辆的间隙中钻出去,穿过青梅大道。要是跑上人行道,转眼就会陷入重围。
  尽管他明知那很危险,但还是跑上了快车道,因为在车道上是不可能被抓住的。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向前冲击的身体,在汽车前灯的光柱中穿行着。
  在他背后的大叫刊,和汽车发出的刺耳的嘎嘎声混杂交织在一起。一阵嘎嘎声掠过他的外衣,冲向了柏油路的一侧。接着就是一声汽车撞击的破碎的声响。杜丘无暇回顾,仍然向对面猛跑。愤怒的喊声和迅速转动方向盘、猛然踏下刹车板时汽车发出的响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杜丘总算跑过了这条路。
  一转过小田急商店,他不再跑了,在杂乱无章的人流中,艰难地向前移动。
  巡逻车的咆哮声震耳欲聋。青梅大道,甲州大道,所有的街道上都奔跑着警车,喇叭长鸣,声如鼎沸。一辆辆白色摩托车,从近旁的新宿警察署飞驰而出,警笛声响成一片,扑向追踪的目标。
  杜丘已经走到了车站,又远远地绕了回来。所有的出入口上都有警察在把守。他重新来到先前走过的那条路,
  “他成了瓮中之鳖了!”在临时设置在新宿警察署的指挥部里,负责防范的东警长说。
  “但愿如此,不能让他再跑掉了。”伊藤检察长紧张得脸上肌肉都有些抽搐。
  矢村一言不发。
  “暗中部署的机动队、交通机动队、警备防范力量都一齐出动了,他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该收网抓人了。”
  “这次不会再偷直升飞机逃跑吧?”伊藤郑重其事地问道。
  “怎么可能呢,你放心好了。”东警长笑厂笑,脸上充满了自信。
  “怎么啦,矢村君?”伊藤向始终沉默的矢村投去了关注的目光。
  矢村没有回答,只向他们一瞥,随即又把视线转向窗外。新宿的霓虹灯和喧闹的夜景映在窗上,分外清晰。在闪烁的灯光中,传来巡逻车阵阵断续的声响。
  杜丘混在人丛中,向歌舞伎街走去。到处都闪动着警察的身影,已经布下严密警戒。但是,不会在人海中一一盘问,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强制进行搜查,势必引起骚动。在这人群云集的新宿,年青人和那些鼓动家随处可见。只要有谁喊一声“警察是法西斯!”,立刻就会掀起一阵喧嚣的浪潮,并有迅速扩大难以控制之虞。经济萧条、失业、酗酒、赌博、女人、斗殴,在这一切混乱之上,再加上反警察的情绪,使这条街经常蕴蓄着骚动的暗流。
  警察在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杜丘在纷杂的人群中走出歌舞位街,准备去西大久保。但他立刻发现已不可能。在每条小胡同里都停着巡逻车,手拿步话机的搜索队员三五成群地游动。杜丘又挤入人群中。
  包围圈已经合拢了。以新宿车站为中心,从西口直到歌舞伎街,所有的出口都被严密封锁,连一只蚂蚁也休想爬出去。出口一经封锁,无理纠缠和聚众闹事当然也就不可能发生了。很快,密用的人群就会减少,四散而行。只有不敢在警察面前公开通过的人被留在里面,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
  ——绝望了?
  走到与青梅大道相连的马路上,杜丘停住了脚步。已经再也无路可走了。以前拼死才得以逃脱的时光,弹指间成为过去,他知道,再次冲破重围的幸运,已经从自己身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浑身好象失去了重量,只有两只脚沉重无比。
  逃亡的起点是新宿,逃亡的终点也该是新宿。连续的环节终于要被切断。他深深感到,这是一场徒劳无益的循环。
  杜丘走近了公用电话。他想,应该告诉远波真由美,他不能赴约了。虽然这好象毫无意义,但除此之外已经再无事可做,只能等待束手就擒。这里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东京警视厅和东京地方检察厅的脚下,远非乡间警察可比。连万一的希望也毫不存枉。
  在电话里,真由美迫不及待他尖声问道:
  “现在你在哪儿?”
  杜丘草草说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说,
  “不能去了,很遗憾。真是对不起。”
  “不,不。你还得遵守诺言哪!”
  沉默了片刻,杜丘答道,
  “可是,已经出不去了。算了吧。”
  有两个警察。从公共电话旁走过。
  “半小时以后。”真由美急急忙忙地说,“你从那儿穿过马路,到对面那个街角上等着,我救你出去!”
  “算了吧!”杜丘一边注视着警察,一边匆匆答道,“那是不可能的,这儿不是北海道。”
  “别说了,我自有安排!”
  “你有安排?”
  “是啊。我从新宿回来就看见已经戒严了。再一想你让服务员传给我的话,估计包围的肯定是你。不管怎样,半小时后你一定要到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在那之前,怎么也不要被抓住!”
  “不行啊!喂!喂!”杜丘喊。
  可是,真由美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走进西餐馆和游戏场大楼!那里面的人挨肩擦背拥挤不堪,正可以躲开警察的视线。在重围中游荡上三十分钟或一小时是毫无问题的。星期六的晚上,八点刚过,仍然是人流拥挤的高峰。
  但,半小时后,真由美究竟要干什么呢?
  不论什么计划,只要不用直升飞机,休想逃出重围。每个出口都堵得水泄不通。连机动队都出动了,包围圈至少要有几百人。
  毫无希望。他打算等上半小时,真由美来了劝劝她,放弃营救的计划。在日高牧场,真由美可以让自己跑到榛幸吉的窝棚里去。可是在这儿,一旦搞不好就可能以资助潜逃罪把她判刑。
  时间过了五分钟,又过了十分钟。
  他走出大楼。一面创览着闹市街两旁接连不断的商店,一面躲开警察,回到原来的地方。
  快过二十分钟了。由于严加盘查,大街两侧的车辆堵得水泄不通。杜丘在车辆之间穿行着,走向约定的地点。
  到处都有司机从挤住的车里下来,向警察大发雷霆。还有的车拼命按喇叭。人们簇拥在街道上,似乎在急切等待着,要看一着警察如临大敌的出动究竟是为了什么,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有些青年四处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汹涌的人流,在人行道上拥来挤去,喧闹异常。
  在喧闹的人群后面,传来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响声。响声相当远,好象来自与明治大街交叉的那个十字路口。不知出了什么事,响声如山崩地裂,冲击着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还未搞清是怎么回事,可有人已经大叫大嚷起来。
  “暴动啦!”站在杜丘身旁的男人们喊着。街上的气氛十分异常。远处传来的响声,如闪电一般迅速掀起了一阵骚动,向近处席卷而来。杜丘周围的人也开始挨挨挤挤,纷纷跷起脚尖向远看,想要弄个究竟。甚至有人跑向阻在人流中的汽车,不顾一切地爬上车顶。
  “革命啦!”一个长发披肩的男子大叫道。
  ——真的是暴动!
  杜丘一动没动。且不说革命,就是一触即发的暴动,也能引起一阵来历不明的旋风,盘旋扩展,迅速涌来。那一阵响声,已经和女人们尖厉的哀叫、男人们狂暴的怒吼浑然成为一体,使整条街道如巨大的坩埚在沸腾鸣响。
  杜丘还是一动不动。然而,他的身体却象一段弹簧,被挤来挤去。事态不同寻常。不管是历动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总之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逃出去!他决定先把这个沸腾的坩埚看清楚,然后再乘机混进去。
  在呼喊与哀叫中,杜丘似乎听到一阵马蹄声响。
  ——马!这怎么可能!
  但,这并不是错觉。
  “马!冲过来啦!”
  “快跑啊!不得了啦!”
  人声鼎沸。挤在人行道上的人们,潮水一般涌向快车道。混乱中,马蹄声更清楚了,那绝非一两匹马的声音。杜丘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马蹄声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是真由美放出了英国纯种马,要在包围圈里冲开一个缺口。
  ——这是干什么!疯狂的举动!
  说时迟,那时快,马群已经冲上了人行道。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了整条街。人们惊叫着闪出一条路。一群英国纯种马飞奔而来。路灯、霓虹灯,再加上人们的呼喊,使这些英国纯种马兴奋异常,瞪大的黑眼睛闪射着光芒,耳朵翻转着,鼻孔张开呼呼做响,马鬃在背上翻腾飞舞。来势异常凶猛。
  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隐伏着一个男子,灵巧地引导着马群。
  是真由美来了吗?
  马上的男子掠过杜丘的身边,伸出了手。顾不得了,事到如今已不能再犹豫。杜丘一把抓住那只手腕,双脚离开了地面。
  “紧紧抓住,就要通过警戒线了!”
  那个男子模样的人,正是真由美。
  “马!”无线电通话器里响起了喊声。“不知哪个混蛋,放出几十匹赛马。现在西口一带一片混乱!”
  “什么?马?”伊藤站起身,骤然变了脸色。
  四面八方一齐传来通话,异口同声地报告说,马群造成了严重混乱。
  一场轩然大波。
  等到综合各种情报,搞清了真相,已是一小时以后了。
  这些马,是从北海道日高牧场运来的,从两台大型牵引车上共放出了十匹。两名司机被抓住,讲出了有关情况。他们迷了路,走到新宿时,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拿刀威胁他们放掉马匹。其中一人在一匹马上装上了马鞍,然后骑上去,跑在这群马的最前头。另一个人帮他上马之后,就溜掉了。
  十匹马穿过角苗大街,钻出架空铁桥,从西口冲了出去,以后就各自跑散了。有四匹马跑到青梅大道,在其中的一匹马上骑着两个男人。警察企图拦住他们,由于马蹄几乎就要踏上身体而退缩了,他们轻而易举地跑过去。冲过了警戒线的马钻进了胡同,在狭窄的小巷里飞快穿行,摆脱了警察的追踪。
  在架空铁桥前,有人看到一个很象杜丘的人被拉上马去。
  结果,有六匹马在新宿警察署后面的公园里被警察追上。但包括骑着两个男人的那匹马在内的另外四匹马,却始终没有发现。
  “唉,”伊藤发出一声哀叹,“又是这个日高牧场!”他手扶前额,一下伏在桌子上。
  无线电通话器又响了。细江向矢村请求指示,矢村站了起来。
  “到哪儿去,矢村君?究竟怎么办好呢?”伊藤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矢村漫不经心地说着,走了出去。细江把汽车开到警察署大门前。
  “那两个司机在哪儿?”
  “在公园,收拢马匹呢。”
  “到那儿去。”
  公园近在咫尺。马匹已经聚拢在一块了。
  矢村把一个司机叫到一旁。
  “谁来送的马?老头儿,还是他女儿?”
  “是小姐。”
  “小姐一定是人美女吧?”
  “何以见得?”
  “只有美人才敢这么做的。”
  “去吧。”矢村对细江说:“你在门口守候,我进去看看。”
  “说的是,不过你要当心。”
  矢村进了门。并且了楼。他走到真由美的房门口,想敲门,但想了一下没敲,而是扭动了一下门。门没反锁,矢村轻轻推开门就进去了。
  房里没有人,但卫生间里有水声。可以想像有人在洗澡,到底是杜丘,还是真由美?矢村没有细想,他点上一支烟,在床边坐下来,任烟雾在阴沉着的脸上缭绕着。心里却在推测,可是能真由美吧,那女人的身子一定妙不可言吧?不过,矢村并非一个好色之徒,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就过去了。
  水声停了,卫牛间的门轻轻地响动了一下就开了。
  真由美走了出来。
  “啊……”
  一声女人的尖叫。如果不是这一声尖叫,矢村的目光不会这么快被吸引过去。真由美出来的时候,是一丝不挂的,矢村想,她的衣服一定没带进浴室吧。她是什么?一幅裸女出浴图。颀长的身子一脱去了衣物,就显得更迷人。她的肌肤很白且嫩,而又极富张力,有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光泽徐在她肌肤上几乎称得上是一种圣洁之光。真由美被这一惊,忘了可以返回浴室躲避,而是手足无措地想遮掩羞处。矢村两眼亮亮的,但淫邪成份很少。
  “你……干什么?”
  “我是矢村警长。”
  矢村站起来,真由美又一声惊叫。
  “别过来,别过来,我要叫人了……”
  “远波小姐。我是警察。不必害怕。哦,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好吧,你赶快穿衣吧。”矢村在床上坐下来。他用眼角瞟了一眼真由美,看到她披上了外衣。
  “请说吧。”真由美坐到沙发上。
  “有几句话,要告诉杜丘。”矢村点起一支烟,“要是见到他,就请转告。”
  “好啊。”
  “是三穗那个女人报告的,才发现了他的行踪。今天下午我到城北医院去了一趟。因为不久前,酒井义广和那两个人与城北医院院长堂塔康竹见过面,所以进行了秘密侦查。”矢村提高了嗓门,让浴室里也能听到。
  “在武川吉晴死的前后,其他三个入院的患者也死了。死亡通知书上写的病名,似乎都无懈可击。这是一份抄件,放在你这儿,交给杜丘。”他把抄的一张纸递给真由美。
  “后来,东邦制药公司正在研制的神经阻断药A·Z下马了。可以想象,其中必有缘故。可现在证据都没了,尸体也都化为灰烬、据医院方面解释说,城北精神病院的死亡率是很高的,有时一个月要死十几个。武川吉晴的精神分裂症,也只在病历卡片上看到,到底什么病不得而知……”
  “请等一等。”真由美说:“矢村先生,你放了他吧!”
  “不,”矢村摇摇头:“不能放。不过,老实说,也追得筋疲力竭了。机灵得象只老鼠。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还要感谢你的裸体。”矢村仍然板着面孔,说道。
  “讨厌!”
  “并不讨厌。就是看到了你的裸体,恐怕也不会引出他来。可是,地方检察厅特搜班可气坏了,还是小心为妙。”
  矢村慢慢站起身来。他从前门走出楼。
  “怎么样?”细江走到跟前问。
  “不在呀。”矢村毫不在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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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1:02:00 | 只看该作者
  “没事吧!”远波真由美开着租来的汽车,眼前掠过一片阴云。她转过脸问杜丘。
  “不知道。没办法,只好试试了。”“杜丘用大衣领子遮住脸颊,凝视着前方。
  汽车向武藏野市驶去。
  他这个人对自己过于严厉了。真由美看着杜丘的侧影,想道。为了调查城北精神病院,竟然报出要住院。还说什么要搞清那件连机智老练的矢村都没搞清的事,就只有这么办。真由美有一个大学时代的女友,结婚后就住在东京,叫津山弘美。真由美见到了她,于是就借用了她的名字。现在是津山弘美正在送她新婚的丈夫去精神病院。
  对于精神病院,人们议论纷纷。几年前,甚至连医师协会的会长也毫无顾忌地信口开河,说精神病院是人类的畜圈。因此,更使人强烈感到,精神病院是留在现代社会里的一个黑暗的角落。当然,那可能只是对一部分医院而言。不过,对于城北医院来说,那种恐惧感却要更加强烈。一旦入院,很可能不准出院。再说,医院要是记起了通缉照片,那就会立刻把杜丘送交警察。
  更可怕的是,当他们一旦认出杜丘,就要把他拖进酒井义广和医院共同策划的陪讲中去。即使不致被害,也要落得和武川吉晴同样下场。用药物把他变成真正的精神病,或是无意识的白痴。要充分考虑到这种危险性。
  “一旦有危险,就让矢村来救你吧。”
  “不能指望他,他早晚要把我抓走。”
  “可是,他袒护了你呀!”
  “他没那么好心。先不逮捕我,是放长线钓大鱼。你看,后面有盯梢的车跟着……”
  “盯梢?”
  “先前见过的,没错。那是矢村的部下。”
  一辆黄绿色的小汽车,在隔着两辆车的后面紧紧尾随着。
  “甩掉吧?”
  “甩掉。让他们跟到医院就坏事了。”
  真由美让车子慢了下来,到路口时停了停,造成了一点交通混乱,然后乘机混入车群,跑掉了。就在交通堵塞又畅通的瞬间,黄绿色小汽车看不见了。
  “这下要气坏了那个矢村警长……”
  “管他呢。但是,第五天你一定要来要求出院。医院不准,我就自己想法出去。”
  “那,容易吗?”
  “我想,机会总是有的。虽然还得要你祖忙,可是我想,要不能出院,你就先回北海道。我嘛,不必担心,对付这些还有一套。”
  杜丘忽然笑了笑!浮上他脸颊的,是湖合应松的纯江的笑容。真由美看在跟里。
  就在昨夜,矢村走出旅馆房间后,杜丘上了床。虽然她期待着他和她象一般男女那样在一起,但杜丘却立刻发出了平静的鼾声。在那熟睡的脸上,也浮现着现在这种毫无掩饰的凄楚。这个在无止境的追踪与逃亡中生活的人,心中似乎有着某种信念。
  “追踪与逃亡的终点站,是在哪里呢?”
  “要是有终点站的话,我想,会在你胸中亮起信号灯的。”
  杜丘想起了在夜空中看到的幽暗的牧场,跟前浮现出车灯在黑暗中射出的凄然冷落的光束。
  “那好吧,我等着你打开信号灯。”
  “谢谢你。”
  已经看到城北医院了。
  “主意没变吧。”真由美问道。
  “变不了。”
  杜丘和真由美一起进了大门。
  门厅和候诊室都一律刷成了天蓝色,给人以一种现代化的、清洁的舒适感。然而,真由美却产生了一种与此相反的不安的感觉。她感到那好出是某种植物的变态的伪装,令人恐怖。只要这个楼房轻轻一动,也许就要立刻化为魔鬼的世界。
  因为事先打过电话,所以杜丘很快被带到隔壁房间里。
  真由美感到浑身无力,一个人回到汽车上。据说有一种草叫含羞草,轻轻一碰就会颓然而倒。现在她就正是这样。
  “出现过幻觉吗?”
  院长堂塔康竹问道。他有五十多岁,身宽体胖,前额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看上去脾气很暴躁。
  “是的。时常感到人不在身边,却能听到他的声音,而说的话又总象在骂我——不过模模糊糊,听不清到底说什么。”
  “好的。分裂症。”院长满意地点点头:“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他摆摆手,护理员把杜丘领走了。转眼之间,就做出了诊断。
  杜丘换好衣服,走过只铺着几块木板的、潮湿阴暗的走廊,被送进了一排保护室中的一个。生锈的铁栅门,在身后发出沉重的响声。
  四块席子那么大的房间,住着三个患者。一个是五十多岁秃头顶的男人,另一个四十步左右象个职员,还有一个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房间角落里有个便所,是水泥砌成的一个坑,散发出臭气。
  杜丘把身子靠在墙上。
  尽管常听说,精神病院有很多敷衍塞责、草率马虎的事,但这个城北医院却要比那严重得多。单从诊断过程,还不能揭露它的假相。同其他疾病比起来,精神病的诊断标准是相当含混的。这种含混,在法庭上经常引起争执。不管是意志丧失也好,还是分裂症也好,只要做出鉴定,死刑犯也可以宣判无罪。检察官的观点经常和鉴定医生对立。对于鉴定医生,杜丘也并不信任。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但绝大多数大都是竭力坚持己见,甚至不惜公开争斗。
  堂塔康竹也正是这样一个人。
  对精神病院的这种情太,杜丘早有所知,并不惊奇。武川吉晴死于这个医院,先后还有三人死去,这成为朝云忠志被害的根源,而它又使自己这个检察官落入陷阱。这是个魔窟,在进来之前,他就一清二楚。
  晚饭送来了。冰冷的大麦饭加上冰冷的酱汤,一条干鱼和两块咸萝卜。铝饭盒从未仔细擦洗过,粘满了黑渍。
  杜丘毫无食欲。
  少年向这边看了一眼,杜丘朝他点点头。他微笑着,向杜丘那份饭伸出了筷子。
  先吃完的那个职员模样的人,脱下裤子在墙角蹲下来。一阵比刚才更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
  “总那个样子!”
  秃头皱起了眉头。少年仍闷头吃着。
  护土来给杜丘采血。她是个面部青肿的中年妇女,不知为什么,满脸不高兴地盯着杜丘,一言不发。少年伸出两手欢迎护土,那样子给杜丘留下深深的印象。
  “这个医院,好象经常有患者死掉吧?”开灯以后,杜丘随便问道。
  “让护理员听见,会把你打个半死的。”自称姓畸中的秃头消声说道,“死人嘛,也有几个。”
  “真的吗?”
  “不久你就知道了。咕嘟咕嘟地给你灌镇静剂,让你整天迷迷糊糊,动也动不了。身上一拧都会淌出药水来……”
  “不吃不行吧?”杜丘问。
  叫土井的那个职员模样的人,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不吃?护理员看着你吃,吃完还让你张开嘴巴,检查检查!”
  “……”真可怕,杜丘想。
  “你呀,和家人见面时,只要有一句话说到这件事,那可就要倒霉了。”畸中说。
  杜丘想现在就打听武川吉晴的情况,但感到对这三个人的性格还不摸底,怕有危险。畸中和土井都是酒精中毒,已经住院一年多,时间是太长了。一般最多只住三个月。杜丘只问了问这件事。
  他们两人都再三要求出院,但是不准,于是商量一起逃跑。后来被发现了,把他们关进了保护室,到现在有两个月了。尽管向院长苦苦哀求,然而却毫不理睬。死也好,活也好,反正不让你出去。说到这儿,畸中耸了耸肩。
  他接着又说,家属如果来请求出院,医院就以肝脏发生恶化为由加以拒绝。实际上,药的副作用,也确实逐渐破坏了肝脏。
  “不对院长溜须拍马,那是不行的。”土井说:“看到他了吧,这小子连护士来都举双手欢迎。”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少年。
  次日清晨,护理员来了,给杜丘照相,正面和侧面的各一张。为什么要照相?——杜丘有些紧张起来。但他没有问。照片会暴露自己的身分,他掠过一丝忧虑。
  一旦发现了他是逃亡的检察官,院长肯定要和酒井联系,秘密筹划对策。恐怕不会送给警察,也许要用药物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意识的白痴,或者施行脑白质切除术,破坏自己的思维机能。一个被扣上了抢劫、、杀人罪名的现任检察官,潜入到这里,大概不会那么平安无事。
  尽管事先对此有所考虑!但杜丘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碟。对真由美说的有办法逃出去,也只是在身分未暴露的时候才行。万一被认出来,吃上药,身体就动不了了。
  “那照片,是为防备逃跑准备的。”土井说。
  拍照这辟事说明,已经决定让他长期住院了。手续简单得令人吃惊。真由美只要求情吸院确诊,而现在却在没有任何诊断的情况下,就拍好了防止逃跑的照片。
  对于一些精神病院在营业中的弊端,杜丘也颇由所知。护理员不仅殴打患者以致死亡,而且为了精简人员,还从患者中挑选身强力壮的做为助手。这些助手成为患者的头头,肆意横行,甚至不亚于当年奥斯威辛德国集中营里的纳粹看守。有时,他们也被患者打死。对如此黑暗的精神病院,警察的触角只能涉及到一部分,而且也确实仅仅是一部分而已。尽管杜丘已经想象到这种黑暗还要严重几十倍,但当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仍然不能不感到毛骨悚然。
  据说,这里有一种政治责任。由于医疗收入很低,因此,必须尽可能地安排患者入院治疗和休养,以便靠药品来赚钱。这在一般医院里普遍如此。在扣除了一定数额的保他功之后,也只有让病人大量服药这一条生财之道了。投给患者药物简直象喂马一样。近来,由于讨厌药物而扔掉不吃的患者增多了,但拒绝投药的患者还没有。拒绝投药,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管是把药扔了还是吃了,医生和制药厂都一样赚钱。这确实是一种政治责任。
  不过,精神病院却又另当别论。人身监禁,强制服药,简直是肆无忌惮地无视人权。为了多收患者,在一间只有四张席子大的小屋里关上三个人,还要挖个坑修成厕所。对于经营这种医院的人说来,别说是人权思想,他们根本没有人性。
  杜丘感到,他已经发现了酒井义广和堂塔康竹密谋犯罪的起因。与这里相比,监狱简直是个文明的地方。就在这阴森的精神病院中,滋生出杀害朝云忠志的霉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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