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奖征文：家里那张仙人球沙发椅

欧洲新报

家里那张仙人球沙发椅

叶　子

　

玛格丽特是个比我整整年长半个世纪的老太太.

　　她出生时第一次世界大战才刚结束没几年。她的一个哥哥在一战期间因生病没钱治而夭折,才五岁.她的爸爸在一家肉店起早摸黑的干活。在她十多岁时,她的爸爸攒了点钱准备为这个家盖一座小房子,那钱却突然间被全球经济危机带来的通货膨胀贬值得只能买一个面包回来。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父母却没有足够的钱让她去读更多的书。她十八岁就出去工作了。

二战期间,德国当时号召在后方的女人给在前线战斗的士兵写信。她也写了一封信，收到她信的那位士兵,是一个开飞机给前线运输军需品的帅小伙，后来成了她的丈夫。婚后丈夫马上又得回到北欧的战场去。二战结束后,丈夫落在美军手中沦为战俘,比起很多在苏军手下的德国战俘,他是个幸运者，辗转反侧之间,他终于回到他的妻子那里,只在脸下巴留下一道永恒的刺刀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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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德国分为东西德。她丈夫家的亲人,在西德。她和她的父母所在之处,被划归东德。后来比她小四岁的她挚爱的弟弟,离开家人移居西德,不久却突然暴病离世。在柏林墙还没建起前,丈夫的家人总催他们到西德去团聚。她斩钉截铁地说,我那可怜的妈妈痛失两个儿子,就只剩我在她身边了,我绝对不会离开她的。丈夫很体贴她,毅然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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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想要小孩,可医生说,她可能不能生育的了。直到她四十五岁那年,她和丈夫开着三轮摩托车到波罗的海旅游,突觉身体不适。医生说她怀孕了!两个月后小孩出生,才2.5公斤的小不点。

　　夫妻高龄得子,兴奋极了。她为了好好照顾她的弱小孩,毅然停职三年在家做全职太太。那时她的母亲也年老带病,她没把母亲送到老人院,而是接到了自己家。于是,她忙活在一个弱小婴儿和一个重病在身的老人之间。

( p+ L/ J1 F2 J6 `4 C　　弱小婴儿终于长成一表人才,然后成家立业。玛格丽特在她八十三岁那年做上了奶奶。

我便是她的儿媳妇。

　　

德国人把那大大的圆圆的浑身长着刺的仙人球植物,戏称为婆婆(或丈母娘)的沙发椅子。很生动的形容我们中国那老生常谈的婆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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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语的婆婆叫Schwiegermutter,我就总是戏称她是我的Schwierige Mutter(意为难对付的妈妈).

　　几年前,她曾因病住了一个星期医院,便让公公到我们家来住。后来,她给我塞了一把钞票,让我去买漂亮衣服穿,说我那几天照顾公公辛苦了。我第一次感到人们所说的西方人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的这个概念。

于是,当她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总是抢着付钱,我就在旁边静静地考虑着以后我该以怎样清楚的账来和她相处才好。

( O8 v' i& S. H& ~9 f; i0 ^% J　　每次我和先生回去她那里,她都把我们当作贵客到访,我只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呢,在厨房里给我们做饭。收拾碗筷时,我刚一抬手,她就压回去.说:这里是她的厨房,她该忙活。那时我就悲哀地想:日后,我若生孩子,要她去帮忙照顾一下,恐只是白日梦一场。她怎会可能在别人的厨房忙活呢?!

　　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因为德国还比较寒冷，我怕我那只在亚热带地区生活过的父母受不了,没让他们在我坐月子时来照顾我。婆婆在小孩出生的第二天,便自己拎个箱子坐了四百公里的火车来了。于是,做饭,晾晒衣服,收拾家务便成了她的事了，我要多动一下,她还舍不得。而其实在德国,产妇是没什么坐月子的概念的。很多妈妈生完小孩一两周便潇洒的拎着小孩到湖边晒太阳了。

1 x% Z7 R2 N: C  T4 n9 j$ T0 G  u　　那时，婆婆虽年已高龄了,口中大牙齿却还完好无损,只有嘴角边边镶了两个小牙。她总忘了早上把它戴上,她说她不觉得自己是带假牙的年龄。也的确是,她看起来就象六十岁。我总说她可以去给化妆品做广告的。

: ?& e8 R& u! N0 r& I4 S　　她在她的家那边和别的老人一起每天总还有她固定节目:桑拿,老人游泳,泡温泉,脚按摩......一样没少!所以我总是因为私心想让她搬来和我们一起住都不成功。她总在说,老树是不会移根的。于是,她就在我这里住三个月帮帮我忙,再回家去过两个月她的潇洒日子。别人都很羡慕我了,说她们的婆婆才六十多岁就住在50里以外,最多也就过来玩玩小孩就回去了。

　　我和先生在她面前都有点刁蛮，她动作慢一点,先生就在那大喊大叫。她就总是不慌不忙地说:"等着瞧,等你也到了我这把年纪时,再回想一下我!"

' U  t, T$ d0 g& y　　我因为远离自己的父母,有机会和我的父母一起时,我都爱惜如金,对他们只有万般的好,从不忍发什么脾气了。所以我把我的小姐脾气都发在婆婆那里了:有时候我不想做饭了,就在那嘀咕,说婆婆呀你太不会培养孩子了,都不从小教教你儿子学做饭的。她说,你的先生除了不爱做饭别的什么都很出色啦,你该感谢我了!而且我们那个时代哪有让男人进厨房的道理呀!

　　我说她真是辛苦命了,自己也工作到六十三岁才退休的,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家庭主妇。她笑着说:"工作,工作,你就会永葆青春!" 她总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是:"懂得知足,才会快乐!"

; ~$ z% v' d5 v' }4 R8 J# M( L　　岁月无情，再怎样努力工作也还是阻挡不住变老的势头。自从前年夏天婆婆做了一个小手术,便一直没有回自己的家,都是在我们这里住的。八十六七的老人,力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再加上,现在容易健忘,本来刚刚给小孙女喂了饭,她却说喂的是小孙儿，儿子当然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了。老人的健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五分钟前说的话,她可能会忘了,但是,五岁时背过的诗歌,她却还能一字不差地给小孙子背出来。所以,和奶奶一起玩耍,是孩子们最快乐的事情,也是他们的福气。只有老人,才有无尽的耐心与爱心满足小孩无边无际的玩耍需求。

　　可是，在她和我们长住的这段时间，她总还把自己当外人。那次她做完手术后，半夜大小便失禁，把洗手间弄脏了，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捣腾擦洗。正好我醒来，过去看个究竟，她忙不叠声地说，真希望是在自己的家里，这样弄脏了也无所谓了。一个病中老人，不用我们为她端屎尿盆，反而还担心她的脏让我们不好过。我不知道这是西方价值观造成人性的独立坚强，还是人老了，总还是不相信自己老了。

! O6 z1 v3 k' E* O4 c　　可是我们却要接受她慢慢变老的现实。她再也不可以独自一人生活，我们也不再可以潇洒地把她留在家里就去出行了。前些日子，我们为她申请护理级别（Pflegestufe），事前反反复复叮嘱她，让她在医务人员来家访考察时，要配合点，不要表现得太固执，说自己什么都还可以独立完成。结果那天在医务人员面前，本来每天从沙发上起来都常要我们帮忙扶一把的她，却是稍微扶一下医务人员伸出来的胳臂就憋了口气直挺挺地站起来了。最后，她还紧张地问医务人员：“我还不是很差吧？！我还可以自己起来的啦！你们不会是把我送养老院吧？！如果要送我去那里，我马上就不活了！”说着说着，泪水就“啪啪”往外流。

　　这张仙人球沙发椅的锋芒，被岁月慢慢磨钝，变得敏感多疑了。而我，一个中国媳妇，虽然和她一起相处的日子才区区几年，她的人格亮点曾如何影响和激励过自己，我却没有忘记。那么，我会伴着这张仙人球沙发椅子，直到她枯萎，凋谢。

ivy2010

读了这篇文章很感动的，叶子也是一个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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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Q1 h& Y+ c我认识的一对德国老夫妻，老头75、老太67，他们就象一对青春活宝，每天都将生活安排得好好的，也经常会开着玩笑。有时候想，如果有个人也这么陪我慢慢变老，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