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爱琴文化区<br /><br />爱琴世界之大势 所谓爱琴世界(Ægean World),系以爱琴海(Ægean Sea)为其中心;其四周境界,约略如下:西为希腊半岛,北为欧洲大陆,东为小亚细亚半岛,南为克来特(Crete)岛。这个区域之中,岛屿林立,港口众多;各岛之间,通商往来,极为方便。与亚洲及非洲两方面有直接联系:(一)亚洲方面,两河流域之文化,经由小亚细亚之托罗伊城(Troy),可直达爱琴海;(二)非洲方面,尼罗河流域之文化,经由地中海中之克来特岛,可直达爱琴海。爱琴世界之气候与物产,亦最适于文化之发展。其地正当北纬三十五度与四十度之间,沿绕着东经二十五度左右。气候温和,土地肥沃;各岛上海洋、河流、平原相互连接。天然物产极富,如大麦、小麦、橄榄、葡萄等均不需灌溉,而易于培植;故面包、油、酒等,很早即成了主要食品。世界优良地带,此为第一;宜乎为古文化发展之一大摇篮,可与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比美。爱琴世界之人种,在希腊人未侵入之先,各岛上之居民,究属何等种族,至今仍不能确定,史家即称之为爱琴人(Ægeans)。或以为地中海沿岸,原有一种民族,曰地中海族(Mediterranean Race),自古即占有地中海沿岸各地:如爱琴海之爱琴人,小亚细亚之海梯人,尼罗河流域之埃及人,都为此民族之分支。<br />爱琴世界之文化,可分两大部分来讨论:一、克来特岛上居民之生活与文化为一部分;二、小亚细亚居民之生活与文化为另一部分。兹分别约略述之。<br />克来特人之生活与文化 克来特岛为爱琴文化之中心,其居民即克来特人(Cretans)。他们早在公元前三千年以前,即经营村落生活,依农耕畜牧以为生。公元前三千年左右,他<br />们自埃及人手中获得了铜器;稍后更从地中海北岸的矿山中获得了青铜。于是青铜器时代开始。自是以后,约一千年,进步虽缓,然毕竟有重要的进步。公元前二千年左右,他们实已成了高级的文化民族。农耕畜牧,已很繁荣。工业制作,如陶器、如石器等,都因受了埃及人的影响,非常发达。考古学者发见克来特人所作最古的陶瓶,取与埃及人所作最古的陶瓶相较,觉得相似之处极多,认为系模仿埃及金字塔时代后期的作品。其制作之精细,花色之美丽,就考古发掘所得者看来,令人惊叹。至于商业,则以农产出品之多,可以维持工商阶级;于是城市生活兴起,商业发达。当其盛时,商船往来埃及与克来特之间,运输商品。埃及封建时代坟墓中,常埋有克来特人精制的陶器及金属器物等,考古学者认为此最足以证明克来特商业之盛。凡此等等,为克来特人之经济生活。<br />克来特人之宗教生活,与他们的经济生活,是密切相关的。他们所最崇拜的神为地母神(Earth Mother),地母神的周围,有许多小神,其中有一小小的男孩伴着;这一男孩,据小亚细亚及叙里亚方面持同一信仰者的传说,实为地母神的儿子。农耕民众,每获丰收,则歌颂地母神的功德。<br />考古学者发见有一石瓶,其下半已破坏遗失,上半则有克来特人极精致的雕刻。雕刻全景所示,为克来特农民肩着木制草叉,且行且歌之状。农民之中,有少年歌唱队,张口大唱其收获之歌;这无疑是取悦于地母神的。农民们以为他们的收获,实地母神所赐与。歌唱队中有一祭司,头发剃光了,装成埃及人的模样,手里拿着自埃及方面传入的乐器,俨然若歌唱队之领班。雕刻精巧非常,令人看了,觉得是一游行队伍正在活跃。<br />祀神的物品为动物:动物的血洒在地上;肉则烤熟置于神前。王室宮殿之中,常设有飨堂,陈有祭器。至于人死了,则亦备许多丰盛物品,予以葬埋。克来特人也如埃及人一样,相信来生;王室宫殿之内,也有祭祀祖先的种种设备。<br />至于克来特人之社会阶级及政治生活,在公元前一六〇〇到一五〇〇年之间,亦即文化全盛时代,发展已极分明。当时社会分业,非常明显。有国王,有贵族,有士兵;他们可算统治阶级,居于国都所在的地方。克来特人,自新石器时代的半开化阶段进入金属器时代的文明阶段以后,即已建立城市王国。城市王国的首都,设在可洛苏(Cnossus),该处建有王宫,国王及贵族即居其中,发号施令。统治阶级之外,有平民或自由民,居于王宫之旁的城市内;凡商人、小贩、金工、陶工、画师,以及其他一切手艺工人,都属城市居民。至于农民,则居市外。城市居民与市外农民,可算中间阶级;自此以下,或为奴隶,或为贱民,则属下层阶级。中层与下层,皆为被统治者。 <br />克来特人之文化,可从三方面言。一曰文字。他们为适应社会生活的需要,早就依照埃及的方法,创造了一种图画记号,以为文字,可称克来特象形文(Cretan hieroglyphs)。后以社会生活复杂,文字之用大增;为书写方便计,象形文字变成了简单线文(linear writing);线文画在泥砖上而,即成文书。考古学者发见宫殿遗址中有许多文书,其中名贵史料必定很多,只惜至今尚无人识得。其次雕刻,这可于桮瓶等物上见之。动物图案如水牛之类,往往极精。人物的造像,尤为精巧;其材料或为象牙,或为金属。所雕之像,或为地母神,或为宫中贵妇;凡此又足证雕刻艺术之发展,在克来特人中,也与宗教政治直接相关;或直接表现宗教意识及政治意识。再其次为建筑,这可于宫殿及神庙等之建筑见之。其式样除表现所受埃及之影响外,也能发挥克来特人自己之独创精神。<br />克来特文化之外来影响 克来特人的文化虽富独创精神;但与外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尤其与埃及、小亚细亚以及幼发拉底斯、底格里斯两河流域的关系非常密切。他们的工艺制作品之式样、花纹以及制作方法等,多受有这些地方的影响;这在新石器时代是如此,在金属器物时代更是如此。柴尔德(V. G. Childe)氏于《欧洲文化之曙光》(Dawn of European Civilization)一书中,论此最详:<br />克来特岛离尼罗河流域、小亚细亚、叙里亚、两河流域、希腊半岛,都不甚远。其土地非常肥沃,可以保障农民的生存;出产非常丰富,如木料、如铜,以及其他原料,都能供给工业制作的需要。其优良港口,不独给渔夫以方便,而且便于商旅往来:商人从此把克来特的出品送到各大城市中心,又从各处古城把科学知识及制作方法传到克来特。<br />克来特岛上的新石器时代的文化,因受埃及的影响,很快就过去了;继起的,为城市国王时代的文化。伊文斯(A. Evans)氏颇疑列朝以前的埃及人曾到克来特;但城市国王时代克来特文化与埃及方面相似之处却极多。早期的石瓶,不独式样相似,就是制作方法、装饰花纹、材料选择各方面,无不带有埃及列朝以前的传统意味。埃及的宗教习惯,如娱神的乐器之使用,驱邪的护符之式样,以及尸体防腐之方法等等,克来特方面也均有其痕迹;这显见得克来特岛与尼罗河流域之间,不独仅有泛泛的商务关系而已,实在还有很密切的文化关系。<br />同时克来特文化所受亚洲的影响,也非常显明。这种影响之达到克来特,有的是经过埃及而转入的,石制有花小盘,其一例也。城市国王时代,克来特人之制作金属器物,完全依照亚洲的传说:如铜匠之制作斧头,照例在头上作一小洞,使成为一种美索布达米亚式(Mesopotamian manner)。又美术家之打玫瑰花结,亦多用亚洲流行的式样,而不采埃及作风。至于茶壶之式样,甚至与突厥斯坦方面安诺(Anau)城所流行者相同。此外串珠上的雕花,钮扣上的刻印,很早就流行于叙里亚及埃兰(Elam)各地;后来克来特人亦复仿效之。<br />东方的商人,东方的艺术家,究竟如何与埃及的逃亡人民联合起来,繁荣了许多克来特的城市,倒是次要问题。克来特的城市文明,并不是从亚洲原封移入,也不是从非洲原封移入;实在是采取了苏末人与埃及人两方面的技术,吸收了这两方面的意识,而另创的一个新型。克来特人在新石器时代之末,金属器物时代之初,其所以采取东方与埃及文化的成分,可以说是岛国经济变迁的具体表现。当时克来特人之出产新物品,正所以适应尼罗河流域与幼发拉底斯河流域许多新兴城市的要求。公元前三千年左右,这两流域的商业城市勃兴;克来特的农民为适应这些地方的需要起见,大概有不少弃农业而从事工商的;于是他们自给自足的农村生活,很快就转变为城市工商生活。<br />海梯人之生活与文化 爱琴世界之东部,为小亚细亚。小亚细亚介于爱琴海东岸与弧形肥区之间,为一片山岭之地。其长约六百五十乃至七百哩;广约三百乃至四百哩。北临黑海,南临东部地中海,东接弧形肥区,西临爱琴海。这一片山岭之地,恰恰介于两河流域文化区与爱琴海文化区之中间,为两者之间的一个桥梁。其地居民即海梯人(Hittites),究属何族,不得而知;惟鼻如鹰嘴,是一最大之特点。巴勒斯坦之甘纳尼人(Canaanites)、希伯来人(Hebrews)、小亚细亚东端之阿猛尼人(Armenians),鼻状均如鹰嘴,或者均与海梯人有若干血统关系。他们的居处,就在黑海沿岸、爱琴海沿岸、东部地中海沿岸、弧形肥区之边境及整个小亚细亚山岭区之山坡上或山谷中。<br />公元前一五〇〇年左右,正当埃及帝国全盛之时,也是克来特文化全盛之时,有一个海梯民族的城市王国,崛起于海立士(Halys)河东岸,以克哈地(Khatti)城为首都,建立一强有力之帝国,包括小亚细亚大部分土地,统治着许多较小的城市王国;帝国全盛时代。自公元[前]一四五〇到一二〇〇凡二百余年。这个帝国的经济,大概已经到了城市工商各业都很发达的阶段,可以说到了相当于奴隶经济的时代。社会阶级,据盖士潭(John Garstans)在《海梯帝国》(Empire of the Hittites)一文中所说,凡有两大阶级:一曰自由民,他们是为王室服务,而享有财产的;另一曰奴隶,他们没有政治地位可言,大概都是战争的俘虏。至于政治,据盖士潭的看法,是一种原始的封建政治。国王总揽一切:是军队的首脑,是祭司的首脑,是民政的首脑。所有官职及财产,由国王依照某些条件,分授于文武官员;或分授予王室所需的工商阶级,或分授于耕种王田的农民。凡分得官职及财产者,倘其服务能使国王满意,则可终身享用之。<br />海梯人的文化,就文字言,他们因接近两河流域,受巴比伦影响最大。当公元前二一〇〇年,汉谟劳比势力最大之时,小亚细亚与巴比伦间,往来贸易特盛;巴比伦商队,常将商品运至小亚细亚;于是巴比伦的楔形文字,在公元前二〇〇〇年左右,便已随簿据、账单、契约等而传入海梯人中。同时埃及人在巴勒斯坦及叙里亚方面商业亦盛;埃及之象形文字,亦由商人经此等地方而传至小亚细亚。于是海梯人遂有两种文字。就建筑及雕刻言,海梯人的雕刻,不如亚述人;惟建筑则过之。建筑式样,常被亚述人模仿,甚至传入波斯境内。至于宗教,颇受埃及、巴比伦乃至克来特各方面的影响。如埃及的太阳神,巴比伦及亚述方面的太阳神,都以有翅,而形似太阳的圆盘为象征,亦即飞鹰象征。此在小亚细亚之海梯人中,均有遗迹。克来特人所信之地母神,海梯人亦信奉之。<br />整个帝国的文化,考古学者在帝国首都所在的地方,发见有王室图书馆遗址,可以窥见一般。图书馆中所藏砖制文书,极为丰富:已发见者约两千块;经审查后,证明为历史文献者有七百块;已经印出者约二百六十块。内容所涉,或为宗教仪式,或为法律条文,或为军事规则,或为各种发明,或为土地记录。令人最感兴趣的,厥为王室的命令,国王的言论等。最有历史价值的,为帝国与其属地间之条约,或帝国与其邻邦间之条约等。整批文献,对于海梯社会、文化、军事、政治各方面,颇放了一线曙光。截至今日,关于这批文献的分析与解释,虽未见印行,然海梯人的社会与政治的大略情形已因此阐明了不少。初步的研究,便把海梯国王的性质大体阐明了;使人知道海梯国王,原来是部族首长发展的结果;虽为世袭,然其声威权位,却完全系于其武力之坚强。王室的力量,亦如古代其他帝国,系于国王一人之身。<br />帝国盛时虽只两百余年;然当其盛时,曾把埃及帝国在小亚细亚方面之势力予以推倒,曾把亚述帝国在该方面之势力予以驱逐。至若对于文化之另一贡献,则为将黑海沿岸之铁,传入地中海东部沿岸各国;爱琴世界铁器时代之开端,亦由于此。<br />游牧的希腊人之南侵 当游牧的希腊人开始南侵之先,整个爱琴世界之各地方,如克来特岛,如小亚细亚,如希腊半岛之南端,均已由半开化进入文明阶段了。各地居民已有很进步的城市生活,已有农工商各业,已有政治组织,已有文字,已有很高度的文化。希腊人则不然:尚过游牧生活,无农工商各业之分,无政治组织,没有文字,文化程度很低。希腊人系印欧民族(Indo-European people)的一支,栖息于黑海西岸,多瑙河(Danube)流域一带。他们的生活与爱琴世界居民的生活如此之相反,便是他们南侵的一个基本原因。公元前二〇〇〇年以后,他们便分为两路,开始南侵:一路循陆路向西南行,直入希腊半岛南部;另一路渡达旦尼尔峡(Dardaneller),向东南行,入小亚细亚腹地。向西南行的一路,其先锋曰亚基安希腊人(Achaean Greeks),深入希腊半岛南端,占领诸大城市。继之者为多立安希腊人(Dorian Greeks),于公元前一五〇〇年左右,亦已深入希腊半岛之南端。向东南行的一路,于公元前一五〇〇年以后,陆续侵入小亚细亚,与海梯人杂居,致海梯人失去其纯一性,抛弃自己的语言,而采用外来语。到公元前一二〇〇年左右,印欧民族之第二次南侵运动又起,尤其福里吉人(Phrygians)与阿猛尼人(Armenians),相率侵入海梯人中。<br />游牧的民族南侵之时,文明的城市居民,多数向外逃窜;潜入地中海南岸及东岸各地;埃及与巴勒斯坦等处,都成了他们的逃难之所。例如克来特岛上之腓力士坦人(Philistines)便曾逃至巴勒斯坦(Palestine);至今巴勒斯坦这个地名,便是从腓力士坦这个族名演变而来,可见当时逃难者势力之雄厚。他们每逃到一处,或被人拒绝容纳,或被人收受为奴,甚或与人发生武装冲突。当公元前一二〇〇年左右,游牧的希腊人之南侵,在爱琴世界的文化民族中掀起了逃难的绝大风潮;当时有一大批逃难的爱琴人渡海达尼罗河口,又由此转到腓尼基境之诸港湾中,予摇摇欲堕之埃及帝国以很大的威胁;因此遭到埃及帝国之无情的打击。凡此等等遭遇,是逃难的爱琴人所身受的。至于留居原处不能逃走的爱琴人则勉强与外来的游牧民族杂居;积时既久,两者竟完全混合。他们在语言方面,固然混合;在血统方面亦复混合。混合的结果,遂成新希腊人;希腊历史上之所叙述,都是叙述的这种新希腊人。至于原来爱琴人之文化及工农各业,除有若干遭摧毁者外,多被新希腊人继承,而为较高级的文化之发展基础。<br />南侵的希腊人之定居 游牧的希腊人在南侵之先,原过游牧生活:社会的分业不显;社会分子概为生产者,同时亦概为战士。至于政治组织,并不完全,仅有氏族组织,或由氏族集合而成之部族。族中长老,因某种祭祀之便,或会议一二次,藉以决定族中大事。少数长老会议曰评议会;有时全族聚集,曰全体会。<br />在氏族团体之中,有共同的信仰:所信之神,被认为是氏族始祖,且具有特别名称者;宗教仪式是共同的,祭司享有特别权利。各分子或氏族员彼此有互相保护氏族,或互相防御敌人之共同义务。他们有时享受多少共同的财产,死了且有公共葬埋的地方。氏族首长则由氏族员共同选出,且首长的职权,绝对不许世袭:因为氏族员之间,贫富绝对平等,世袭首长职与环境不相符也。这种共同选举首长之制度,直到由半开化进入文明的时代,亦即由氏族组织进入政治组织的时代,才开始变更。<br />公元前一五〇〇到一〇〇〇年时代,游牧的希腊人逐渐南下,占领整个爱琴世界;因地理环境的优良,乃逐渐发展定居生活。若干家族集居一处,渐成中心,因此乃有城市;经营工<br />商各业者多居城市之中。城市之外的土地,则分交各家耕种;各家聚居,分耕土地,因此乃渐有农村。农村依城市为中心,逐渐发展,遂有所谓市国(City-state)。至是,往日游牧的族长,乃亦渐渐变化为市国的国王。政治组织便从此开始代替氏族组织。政治组织之必要,殆由于财产私有,贫富分殊,社会纠纷日多,氏族评议会不能解决。当游牧的希腊人南下经营定居生活以后,土地的耕种最初用抽签的方法决定。积时既久,分有土地者多据以为私,于是产生土地私有制度。土地既已私有,贫富渐渐分殊,社会争执因以加多。社会的争执既多,往日氏族评议会之类不能予以解决,于是带设的政府机关,渐渐成了必要。公先前一〇〇〇到六〇〇年时代,正是希腊土地私有化激进的时代:当时社会分业发达,社会纠纷亦随着加多;因此等等原故,于是王政发达。这种由氏族组织演变为政治组织的过程,谟尔根(L. H. Morgan)氏于《古代社会》(Ancient Society)有其详细之叙述,兹录其大意于次: <br />希腊人自始就组成氏族及部族,部族则更联合成民族。无论在部族中或民族中,他们的政府总是以氏族为组织的单位;结果遂形成“氏族社会”或民族,而与“政治社会”或国家截然不同。他们所有相当于政府机构的为氏族评议会及氏族全体会,军事首长曰巴西流(Basileus)。人民皆有自由,组织合乎民主。后因进步的需要及进步的思想,不断的加强,氏族的组织乃亦渐渐不能应付事实上的需要。直到公元前七七六年,第一届阿林比亚赛会的时候,尤其公元前五〇九年,克来士登(Cleisthenes)变法的时候,制度的根本变革乃相继发生。这时人民乃由旧有的氏族社会一跃而入新兴的政治社会;他们脱去以血统及家族为中心的团体,进入以住处及财产为中心的团体。换言之,他们正开始组织国家。为着要达成这个目的,他们开始建立城市,设立外围;予城市以特别名称,把人民组织于其内,成为政治单位。城市及其财产,及其居民便成了新组织的核心,自是以后,氏族分子变成了市国公民;他之所以成为某一城市国的公民,是由于他住在该城市,拥有一定的财产,而不是由于他出于某一家族,具有某种血统。在市国里,他有选举的权利,但同时他也有纳税与当兵的义务。这种变化的进行,是很艰难的;凡经过好多世纪,才达到成功。直到历史纪录很详的时候,经过公元前六二四年德拉可(Draco)的变法,公元前五九四年梭伦(Solon)的变法,公元前五〇九年克来士登(Cleisthenes)的变法,才有具体的圆满的成绩。这种变化之所以成功,实由于城市生<br />活之发达,由于城市财富之增加,由于一切依此而生的其他变革。 <br />城市王国之文化生活 南下的希腊人既已定居,城市生活亦已发达,随着兴起的,即城市王国的文化生活。<br />(一)这种生活,有其远源,远源可以归纳为两个:一曰爱琴文化的远源,二曰东方诸国的影响。爱琴世界的文化,自公元前三〇〇〇年左右开始发展,绵延至公元前一〇〇〇年左右,足足有两千年历史。希腊人自公元前一五〇〇年左右,开始南侵;至公元前一〇〇〇年左右,几乎完全占领爱琴世界,把爱琴人的文化遗产完全据为己有,重创城市王国之文化生活。公元前一〇〇〇到六〇〇年的时代,正是他们创造的时代。东方诸国的影响,主要的来自两个文化区,即非洲方面之尼罗河流域与亚洲方面之两河流域是也。这两个文化区域的文化之所以能传到希腊,几乎完全得力于腓尼基商人。腓尼基商人在地中海东部沿岸建立许多城市,往来于欧、亚、非三洲之间。自公元前一〇〇〇年以后,历时约三百年,凡爱琴世界、尼罗河流域、两河流域的各种文化,多经过他们的汇合与传播。他们传播于希腊的,约有下之各端:一曰工业用品等之制作法:如制玻璃、造磁器、织麻布、染布法,以及雕作金属器物等方法,均自尼罗河流域与两河流域学得;而又以之传入希腊。二曰装饰艺术等之制作法:自公元前一〇〇〇年以后,腓尼基的工匠,多为东方各国所雇用;东方许多装饰艺术的图案,多因此传入希腊;如亚述人的宫殿裝饰,希伯来人的庙宇装饰,亚述人的生命树、有翅马等图案,尼罗河流域的棕树、战马,水仙花等图案,无不经由腓尼基人之手,而传入希腊。三曰拼音字母之运用法,这尤其是最重要的一端。当公元前一六〇〇年左右,有阿剌伯半岛西部接近埃及的塞族人(Semites),仿照埃及的象形字,制出表音符号,凡二十二个。腓尼基人加以整理,排成固定的秩序,如█(共22个字符)。每一字母,加以特别名称:如第一字母叫做牛,因腓尼基人的牛字aleph,其第一音正如第一字母;第二字母叫做房子,因腓尼基人的房字beth,其第一音正如第二字母。这些字母经整理之后,叙里亚人(Syrians)为之向东方传播,经小亚细亚而深入印度。腓尼基人自己,则为之向西方传播,经地中海而入欧洲。希腊人初见这种符号,颇为惊异;但与腓尼基人相处日久,为买卖记账等方便计,终于采用这种符号,以表达他们自己的语言。<br />(二)城市王国之文化生活中,文学一项,发生最早;其内容多为英雄故事,这可以说是反映部族战争的一端。当希腊人尚游徙于黑海沿岸,未入爱琴世界以前,原过部族生活。各部族为争生存优越条件,战争时起,是曰部族战争。公元前一五〇〇到一〇〇〇年时代,他们移入爱琴世界,因地形的限制,并未统于一尊,各部族仍互相争斗。有时他们也联成一体,与东方民族作战,如攻小亚细亚方面之波斯人,即其一例。因有部族战争,遂有许多关于作战的英雄故事出现。这些故事,在文字之用尚未普遍的时候,为着便于记忆,曾被改变为韵语,流布民间,是曰英雄歌曲。公元前一〇〇〇年左右,英雄歌曲,流布极广。熟习这些英雄歌曲的人,曾背诵歌曲,辅以音乐,以娱听者,是曰游行诗人。游行诗人之所歌咏,在有文字的时代,尝被文人联缀为长篇故事,是曰史诗。公元前九世纪及八世纪的时代,荷马(Homer)与希西亚(Hesiod)辈所汇成之歌曲,多为希腊最古老最有名的史诗。希腊人之尊重荷马诗篇,有如犹太人之尊重《旧约全书》。荷马其人,据传生于公元前九世纪中叶,其著名诗篇为《伊里亚》(Iliad从Ilium得名;Ilium系希腊人对小亚细亚方面Tory城的称呼)与《奥德赛》(Odyssey系从出征Tory城的英雄Odysseus而得名),均系游行诗人所背诵之英雄故事。这些故事,并非成于一人,荷马特为整理编定,后竟成为希腊最古之史料,不仅为文学远源而已。希西亚与荷马齐名,据传为公元前八世纪末叶的人;其著名之作为《工作与光阴》(Works and Days),系描写农民日常生活的作品;也非成于一人,希西亚不过加以整理编定而已。两人之中,荷马尤为著名;希腊古代文化,除考古的报告以外,当以荷马诗篇为最具体的描写。<br />(三)城市王国之文化生活中,宗教一项,亦有其独特之地位。荷马诗篇中,有许多歌曲是描写神之生活的;这正如犹太人以美妙的故事描写其最高之神的生活一样。希腊人的宗教信仰,来历颇长:有一部分系出自其本族,如天神,即是他们所原有而带入爱琴世界的。有一部分系出自爱琴世界,而为他们所继承的,如地母神,即起源于爱琴世界,而为希腊人所信奉。更有一部分,系由其他各地输入的,如塞族人之爱神,即是由两河流域而传入希腊者。希腊人为多神的信仰者,他们所信的神极多,其主要的有天神、有地神、有日神、有月神、有海神、有爱神、有果树神、有城市神、有贸易神、有游猎神等等。此中以天、日、城市三神为最伟大。至于神的住所,大抵各附丽于其所辖之物。供神之所除露天以外,也多有立庙的。不过当城市王国时代,各种神的象征,几乎家家都有,国王宫殿,设有祀神的地方。大概那时,神庙的设立还不普遍。在社会上,有若干人,对于祀神的手续,非常内行,他们被视为最懂得神意的,有好些人常向他们请教祀神的道理。久而又久,他们便成了祭司。<br />经济变革与文化进步 城市王国之基础奠定了,经济渐渐发展,到公元前六〇〇到五〇〇年的时候,起了极大的变革,文化亦随之进步。这可分三项述之:<br />(一)地主势力之抬头。自公元前七五〇年以后,社会贫富分化激进;强梁者扩大其所有之土地,渐成贵族地主,名曰优巴立(Eupatrids)。他们的土地在乡村,自己则入居城市,参与左右国王的评议会,亦即由氏族评议会演变而成之会议。他们富有财产,能买武器以卫国,故国家的武力尽在他们手中。除卫国之外,他们又尝凭其武力,向远方行劫,海盗生活,他们亦优为之。他们一方面压倒贫民。多数平民因人口增加,土地有限,逐渐贫困,遂成贫民;或为雇佣,或为奴隶。贫民既无武力以卫国,又无机会以议政;虽有由氏族全体会议演变而成之平民会议,但在贵族地主高压之下,等于没有。贵族地主在另一方面更压倒国王。他们势力既大,国王要对外作战,或对内施政,都非取得他们的助力不可。公元前七五〇年时代,国王渐成空名;国事渐由贵族地主自选官吏来主持。最后,国王权力全失,仅为宗教事业的主持人。公元前七五〇到六五〇的一百年,正是国王地位没落,贵族地主抬头的时代。当时希腊人的势力渐渐向外发展。贵族为扩大自己的势力而向外发展,贫民为改善自己的生计而向外发展。同时因社会分业发达,商人势力也渐趋活跃。于是国家的武装势力,商人的商业势力,贫民的劳动势力齐向国外发展。结果希腊人的势力所至,远达下列各方面:一、黑海沿岸;二,小亚细亚方面沿地中海的诸地;三、锡卜拉(Cyprus)岛;四、意大利南部诸地;五、西西里(Sicily)岛、科西加(Corsica)岛;六、加泰吉(Carthage);七、罗乃河(Rhone)出口,沿地中海诸地;八、埃及、尼罗河出口诸地。整个地中海北部沿岸诸地及地中海许多重要岛屿,均到了希腊人的势力之下;地中海南部沿岸诸地,腓尼基人的势力,一时竟为他们所压倒。<br />(二)工商势力之激进。公元前七、八世纪,是地主阶级的黄金时代;到公元前六、七世纪,工商势力突飞猛进。当地主阶级的势力强大之时,商人的势力原已趋于活跃。如上面所云,他们的足迹实已遍布了黑海沿岸、地中海沿岸及地中海许多重要岛屿,因此他们对外的贸易非常发达。国内生产,受着对外贸易的剌激,也特别繁荣起来,显出极大的变化,俨然产业革命。公元前六〇〇年以后,希腊人的工业制造,已能脱去对东方的模仿。而完全独立工商势力激进的原因,亦即激进的事实,可概括为下列各端:一、奴隶劳动之大量使用。因对外贸易发达,工业制造品在国外畅销,于是手工业主乃训练大批贫民为产业的奴隶劳动者。奴隶劳动之盛时,雅典(Athen)方面,奴隶人口,达三十六万五千;科林(Corinth)方面,达四十六万;爱吉纳(Ægina)方面,达四十七万。科林与爱吉纳两地奴隶劳动之总数,几达自由公民的十倍。二、新货币制度之采行。早在公元前七〇〇年左右,小亚细亚方面,立狄亚(Lydia)的国王,即以银为货币。希腊人在小亚细亚经商,采行其制,并加以改进;于是新货币制竟成了推进希腊工商势力的一个重要工具。三、商船战船之改进。为载运商品,商船之制造改进;为保护商人,战船之制造亦改进。这种改进,可以说是工商势力发展的原因,也可以说是工商势力发展的事实。工商阶级之势力既已扩大,在政治方面,竟取地主阶级之势力而代之。他们尝能帮助国王,促成专制政治,一反贵族地主之作风。<br />(三)阶级文化之发展。专制国王,在当时不过是从贵族地主势力之下,恢复了实权的国王而已,并非恶劣残暴之称。公元前六世纪时,是专制国王的黄金时代。在这时代,希腊文化,进步空前;一由于专制国王的提倡,二由于经济条件的具备,三由于虚闲阶级的活跃。概括说来,有:一、政治法律方面的进步。专制国王,利用工商阶级的势力,实行集权,一反贵族地主支配时代的散漫之状,是为政治方面的进步。同时由工商致富的武人梭伦(Solon)于公元前五九四年提出新法案:解放负债的农奴,取消土地的抵押,禁止以身分偿债,承认贫民参政权。凡此等等,足以缓和贫富之争,是为法律方面的进步。二、音乐、诗歌、戏剧等的萌芽。当时音乐器具如笛,己自埃及经由克来特人(Cretans)之手而入希腊。希腊自创之四弦琴(1yre)已改用八弦;唱歌已能用青年男女组成的乐队。当时文学受音乐影响;诗人写作诗歌,尝以能入乐,令人歌唱为贵。此等诗歌曰乐诗或抒情诗(1yricpoetry)。贵族诗人平德(Pinder)及女诗人沙和(Sappho)为当时抒情诗人之最著者。西西里(Sicily)岛诗人斯特西(Stesichorus)善写便于乐队歌唱的诗。农民每当祭期,尝由祭司领导结队歌诗以娱神;领导者偶用动作以表示诗歌情节。这种歌唱的表演,就成了后来歌剧的发端。三、建筑、雕刻、图画等的进步。在专制国王时代,各地神庙的建筑最为发达;初为砖建,后用石建。其建筑式样,则自埃及传入;后于波希战争时代,更转入波斯。雕刻以雕像为最著,亦多受埃及人的影响,这可于其形式见之。题材则为各种生活。图画在当时也很盛行,陶瓶上多有图画,其题材也为日常生活。四、道德、科学、哲学的进步。当时善恶观念已很分明;且相信行善的人来生可以得福。向神庙中占卜吉凶,已成普遍习惯。科学及哲学也萌芽了。泰力士(Thales)已能预知日蚀及天体运行之定律;希卡都(Hecatæus)能编历史及制简略的地图;披塔哥(Pythagoras)则更能运用数理以解释自然现象。凡此等等,都是文化进步的象征。<br />本章参考书<br />一 G. Rowlison:Ancient History,Book Ⅰ,Part Ⅰ.<br />二 J. G. Breasted:Ancient Times A History of the Early World,Part Ⅱ.<br />三 A. Moret著,陈建民译:《近东古代史》第二篇。<br />四 C. Seignobos著,陈建民译:《古代文化史》,第三章及第四章。 <br />五 V. G. Childe:The Dawn of European Civilization第二章。<br />六 V. G. Childe:What happened in History第五章。<br />七 V. C. Childe:Man Makes Himself 第七章。<br />八 G. Maspero:The Dawn of Civilization第四章,第六章。<br />九 G. Maspero:The Struggle of the Nations第四章,第六章。<br />十 G. Maspeso:The Passing of the Empires第二章,第三章。<br />十一 Herodotus:History,Book Ⅱ.(G. Rowlison英译本,收在Francis R. B. Godolphin所编The Greek Historians第一卷里。)<br />十二 H. Schneider:The History of World Civilization,Book Two.<br />十三 E. A. Wallis Budge:Egyptian Hieroglyphic Writing(收在A. L. Kroeber及T. T. Waterman所编Source Book in Anthropology里面。)<br />十四 J. G. Frazer:The Golden Bough第四十章。<br />十五 G. F. Moor:History of Religions第十章。<br />十六 F. Engels:The Origin of the Family,Private Property and the State第四章。<br />十七 L. H. Morgan:Ancient Society第八章。<br />十八 J. Garstang:The Empire of the Hittites(见J. A. Hammerton所编Universal History of the World第二卷第二十三章。)<br />十九 J. L. Myres:The Minoans and Mycenæ(见同上书第二卷第二十五章。)<br />二十 A. J. Toynbee:A Study of History第一卷页九二到页一一九。<br />二十一 G. E. Smith:Assyria 第一章。<br />二十二 G. E. Smith:Babylonia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