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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1.1.2009 20:5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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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可能你也接触过我这样的人,我看过你写的书,好像你很少评价别人,该有评价的地方,你全都省略了。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你这个人其实是有是非观念的,只不过你轻易不说就是了。比如说对我刚才说的这种生活吧,你肯定瞧不起。
我想接着他的话说,但是他抬了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瞧不起也是对的,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我今天来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请你帮一个忙。我想请你帮我写一封信,给一个女孩子。我不会写东西,又不知道应该让谁帮我写,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找你。你先别拒绝我,等我讲完了,你再做决定,不帮也没关系,咱们就算认识一下。
赵军把吸到一半的烟按灭了,让自己正襟危坐起来,清了清嗓音。
我今年41岁了,除了我前妻,我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就还有一个。她现在在大连上大学,学外贸英语的,今年就要毕业了。她叫小洁。
我是95年春天认识她的,那时候她高中还没毕业。
95年开始,我公司的生意开始好起来了,业务开展到了北京之外的好几个地方。我原来的一个客户把我们公司介绍给大连的其它客户,我们的生意就扩展到这儿来了。
刚在大连落脚时跟在北京创业的时候差不多,方方面面的关系也要处理,各式各样的关系也要建立,我还是经常陪着不同的人到处吃吃喝喝,当然都是对我们的生意有用的人。那段时间我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有时候白天睡觉到中午,中午以后就开始约不同的人晚上出来吃饭、到娱乐场所消费,反正就是拉关系。
那时候难得有自己的时间。和别人一起吃饭,我很少有能吃饱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叫吃饱,一顿饭下来,就是灌了一肚子酒,吃完了饭,换一个地方接着喝。所以,只要我有一个人吃饭的机会,就特别希望能吃得简单、舒服、不紧不慢,对我来说,别人那种回家喝粥的日子都是一种享受。
认识小洁那天,正好是晚上没有应酬,我一个人在一个酒店的中餐厅要了两个简单的菜,一边看报纸一边慢慢吃。
小洁当时就在这个餐厅推销一种啤酒。
本来我也没注意她,哪个饭店没有这种促销小姐呢?我们见多了。注意到她,是因为坐在另外一桌的几个男的。小洁可能是在向他们介绍那种啤酒,说着说着,其中的一个男的就去拉她的手。她躲开了。接着,那几个人好像说了点儿什么,哄堂大笑。我坐的位置本来是看不到小洁的正脸的,只能看见她的侧面,她穿着印着生产啤酒的公司名字的衬衫和短裙子。那帮人一笑,她一躲,正好脸冲着我。我发现这个女孩子还特别小,像个中学生似的,一脸的孩子气。她脸憋得通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帮人还在笑。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儿,人家一个小女孩儿,这么一大帮男的难为人家干什么?我特生气,一生气,就要管闲事。我就大声叫服务员,说我要喝啤酒,服务员就把小洁叫过来了。那帮人当中有一个还骂了我一句什么,我也没听清楚。我挺喜欢大连这个城市的,很美,建设得很好,但是我讨厌大连的一些人,特别是那些暴发户,仗着自己有几个钱,走道儿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好了,谁都敢欺负。其实,这些人当中的好多人就是渔民出身,比我还没文化。
小洁过来的时候,我看清楚了。她长得挺好看的,细眉细眼,皮肤特别白,但是一看就是还没长大,顶多十六、七岁。她拿着一瓶啤酒,可能是因为她手小,那个啤酒瓶子在她手里显得特别大。她好像是拼命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说:“先生,您要啤酒,是吗?”
赵军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他的手在身边的茶几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另一只搭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问我话的那种声音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我经常想起来,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有一种心疼她的感觉。那声音跟一只小猫似的,特别细、特别小,好像还特别害怕。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妹妹,那时候我就想到了我的两个妹妹,我觉得真是万幸啊,她们用不着像小洁这样挨着桌子去推销一瓶啤酒。
那天我干了一件让自己看得起的事情,我问她,这个晚上想卖出去多少瓶,她可能不明白我要干什么,还是害怕,她说:“没关系,您不要也行。”说完就要走。我赶紧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她有多少瓶,我都要了,喝不完,我带走。
啤酒卖出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还是害怕。我老也忘不了她那种表情,就好像一只小动物对着一群大灰狼一样。这些年我也算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了,你知道什么人才会有小洁这样的表情吗?就是那种生存环境特别艰苦、人又特别纯洁的女孩子才可能这样。
她慢慢放松了,我问她年龄。开始她说19岁,我说我不信。问她毕业了没有,她不说。我觉得这个女孩子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就使劲追问。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我以后会跟她有一些瓜葛。她费了很大劲,才说,她正在上高中,马上要毕业了,想给自己挣一点儿钱,考大学。
当时我挺吃惊的。像一般正常的家庭,孩子快要高考了,简直就成了家里的皇帝,别说勤工俭学,就是在家里刷个碗,那当父母的都不答应。我就问她:“你爸、你妈就让你出来?”她不说话,脸又红了,低着头看自己的脚。我说:“你骗人了吧?这么小的孩子就撒谎,谁家的孩子上大学要自己挣钱?你挣钱肯定不是为了上学……”我说着说着,就看见她低着头哭了,眼泪掉在脚边上。
我跟那个酒店的人已经特别熟了,而且又没有很多客人,我就拉了一把椅子让小洁坐下,我说:“你告诉叔叔实话,没准儿能有办法帮你。”她坐在桌子边上,还是低着头。
那天,我什么也没问出来,买走了10瓶啤酒。
接下来,没事的时候,我就会想这个孩子,我觉得她肯定有和别的小女孩儿不一样的经历。有一天中午,我陪客户吃饭又到了那个酒店,中餐厅有几个人是我认识的,我就问她们知道不知道小洁的事情。其中一个女孩子告诉了我。
小洁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她11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妈妈跟着人家去了广东之后就没有消息了,爸爸又结婚了,后妈也有一个女儿。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爸爸每个月给300块钱生活费。小洁在班里是成绩非常好的学生,但是她爸爸不想让她上大学,因为那样就得再供她四年。她自己坚持要考,她爸就说如果她能养活自己就上,不能就别上。所以,她就利用寒假和暑假、还有周末晚上的时间来帮人家推销啤酒,推销一瓶有一点儿提成。
知道了这些之后,我就决定要帮助她。
我不是慈善家,而且,自从我前妻跟我离婚之后,我也没再没想过要去领养孩子之类的事情,我一个人,挺好,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无牵无挂。但是,我经常想到那天晚上小洁的遭遇。我就不明白,现在怎么会有这样当爹妈的,这么小的孩子扔到社会上,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心疼不心疼?要是那天晚上,小洁她爸也在现场,看见女儿被那些王八蛋欺负,心里怎么想?
那个礼拜六晚上,我又去了那个酒店。在中餐厅,我找到了小洁。她看见我,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就不好意思了。我把她叫过来,跟她说,以后,她不用卖啤酒了,好好回家复习功课,只要她能考上大学,我愿意给她出学费。她吓了一跳,说什么也不干。那天我发现她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说她不能接受,因为她没有办法还给我那么多钱。她还是想靠自己劳动挣钱上学。我特受感动,真的。现在这些女孩子,闻着钱味儿都能追上来,像她这样能拒绝的人真是越来越少。我就更坚定了要帮助她。我说她要是愿意,大学毕业以后可以来我的公司工作,就算我先预支了培训费;要是到那时候觉得我的公司盛不下她这样的大学生,再挣钱还给我也行。我还叫来了跟我认识的中餐厅经理,让她证明我确实不是坏人。
赵军的脸上闪烁着刚刚进门、抚摩我的孩子头顶时那样柔和的光芒。
毕竟是小孩子,那天,小洁特别高兴。我带着她还了啤酒公司的工作服,把剩下的啤酒数清楚了交给餐厅经理。我给了她1000块钱,让她用到高考。那时候距离她考试还有3个多月。她坚持给我写了一张收条,是这么写的:“今有XXX从赵军先生处借学费1000元,一年之内归还。”然后认真地签了名。她说一年之内是因为一旦她上了大学,还是要出来打工,到时候就有钱还给我了。我现在手里还有她写的几张欠条。
赵军从他的皮包里取出一张印着“大连市XX酒店”抬头的信纸和两张普通的A4复印纸递给我,上面是娟秀、工整的小字,每一张的钱数都是1000。
赵军看着我手中的这些纸,像看着一样什么宝贝一样,充满了珍惜和怜爱。
我想起他跟我说的话,小洁是他在离了婚的妻子之外惟一真心喜欢的女孩子,不知道除了帮助这样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孩子圆她的大学梦之外,他是不是也曾经想过要和她发展另外的一种感情关系。
我们的关系发展到后来,小洁就不再写这样的欠条了,她说她要用她自己来报答我。她说她毕业以后想跟我结婚。
说这段话的时候,赵军的柔和面容之中又加上了一种很含蓄但很有感染力的幸福表情。
我见过很多受访者,当他们沉浸在一段温暖的回忆之中的时候,总是仿佛正在重新经历那记忆犹新的时刻,整个人都因此被照亮起来。
然而赵军的这种情状只维持了极短的一瞬,我就看到了落寞,那是他想掩盖也掩盖不住的。
这是她去年春天提出来的,那时候她上大学三年级。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这么大岁数了,再迟钝,也不可能没有感觉。
小洁很争气,95年高考的时候,她的成绩很好,顺利地考上了,专业也不错。我还是北京和大连两头跑,来大连的时候,就带她吃吃饭,问问她的功课,有时候也带她逛逛商场。我给她买东西,每次她都不要,她说我帮助她上学,她已经很感谢了,不能再“得寸进尺”。
我还是老样子,混吃等死似的。公司的业务已经开展得非常好,好像有我、没我都是一样,每年我收钱就行了。那时候,我也开始觉得自己老了,快40岁的人了,应该有个正经归宿了。
说实话,我非常喜欢小洁,如果我能再年轻一些,肯定会不惜一切地追她,如果她能成为我的爱人,我一辈子都满足了。可是,这些如果也不过就是如果罢了,谁也不可能倒着活回去。我比她大19岁,也就是说,我开始当建筑工人的时候,她还没出生。要是在那万恶的旧社会,人们都早婚早育,我的岁数可以当她爸。所以,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开始,小洁好像也没特别表示什么。我在大连租了两套房子,一套是我自己住,一套是给员工们办公。每次来大连,小洁会给我收拾屋子,我没有应酬、她也有功夫的时候,就给我做点儿家常饭吃。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既不是那种恋人,也不是朋友,我们有点儿像兄妹,还有点儿像父女。她和我一起吃饭,吃完了饭,我送她或者她坐车回学校。我能感觉到她愿意和我在一起,一听说我来大连,她就特别高兴,提前好几天就把我的房子整理好了,等着我来。我的秘书,就是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子是从北京公司调过来的,她特别清楚我和小洁的事情,为了这个,她还跟我聊过一次,她说,她觉得小洁是一个特别有情有义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现在不多,“要是您能和小洁成为夫妻,真是一件好事”。这种话,我听在耳朵里,难过在心里。她只知道我和小洁有感情,知道小洁感激我对她的帮助,也知道我其实很喜欢小洁,但她不知道我过去的事情,不知道我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困难。
一直到去年春天,我来大连,那时候因为北京的事情多,我有差不多4个月没过来。这当中,都是让秘书照顾小洁,定期地给她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钱够不够,我不知道小洁已经和我的秘书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我到了大连,小洁当天下午就来了,带着一些菜和新鲜的海货。她看见我特别高兴。我发现小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比原来更好看,就是更像一个成熟的女孩子了。那天晚上我们吃着她做的饭,还喝了一些啤酒。我从来没见过小洁喝酒,她主动要求喝一点儿啤酒,说她高兴,要给我接风,我也没在意。在我和小洁的事情上,我心里明白什么都是不可能的,人没有希望,也就不胡思乱想,所以我特别自然。
赵军和刚才顺口骂人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那种地道、流畅的北京话不知不觉也变得生涩起来,语速也慢下来许多。
他把玩着他的皮包上垂下来的一条不长的带子,带子打在皮包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微响声。这样貌似放松的动作恰好暴露了他心里的那种微妙的紧张——不是因为面对我,而是因为面对那个他不愿意面对的自己和不甘心的放弃。
小洁其实没喝多少酒,但是,她的脸特别红,让我想起我刚刚认识她那天晚上,她因为被人戏弄而发急时候的样子。
她问我:“你这次要住多长时间?”我说我没谱儿。她想了一会儿,开始说学校的事情,说她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他们学校原则上是不包分配的,希望大家早动手自己联系工作,省得到时候着急。我以为她是想问我能不能帮她找工作,就说不用着急,到时候我找人就是了,在大连,好歹我也有了一堆关系,安排一个人,没什么大问题,实在不行,先在我的公司过渡。她半天没说话。我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觉得不容易实现,没关系,我给她想办法。她什么也没说,站起来收拾桌子。桌子收拾好了,她给我沏了一杯茶,她自己也端着一杯水坐到了我对面。
她说:“我想好了,你要是主要在大连,我就在大连在找工作,你要是主要在北京,我就到北京去。”还有比这个更明白的话吗?我再傻,也不可能听不懂了。
我当时觉得心里挺感动的。我已经是往中年里走的人了,说不好听了,就是奔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去了,没了家之后,过了这么些年,我已经对婚姻呀、爱不爱呀这些东西没什么想法了。可小洁还是一个刚刚要开始生活的孩子,我能在她心里占一个位置,说明我这个人还不能算是一个不好的人,挺让人自豪的。
除了感动,我觉得问题开始变得不好处理了。我的秘书告诉过我,小洁上大学三年,从来没有谈过男朋友,学校里不是没有男生追她,她都没答应。我的秘书说:“赵总,您不知道小洁一心一意就等着您哪?”我每次听见这种话都不接茬。我不知道是不是小洁也有意让我的秘书给我传话,我也不问。
我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喝茶、看电视。到了快10点了,我说她该回学校了。她忽然哭了,她说她不想回学校了。我不是一个很会哄人的人,一急就更不会说话,而且,对小洁,我也急不起来。我说:“那你去跟XX挤一宿吧。明天早晨再上学。”我说的是我的秘书,她住在办公室那边。她坐着不动。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我有点儿心疼她,可是既然装糊涂了就要装到底。我说工作的事情不用着急,我想办法就是了,想去北京、想在大连都没关系,先睡觉,到时候我就有办法。
我这样表现,她就什么也不说了,背起包来,说:“我还是回学校吧。”
车站在我住的楼后面,我从阳台上看见她一边走好像还一边抹眼睛。我心里又开始难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这么说,可能你也不一定信,可当初我帮助她的时候绝对不是为了把她培养成人以后让她嫁给我当老婆,我真没那么想。我就是觉得这么一个女孩子辛辛苦苦为了上学、为了求上进去给人家推销啤酒,如果这样的人再没有一个好前途,真是没有天理了。我就是想帮她。我不能算“大款”,可是她那点儿学费对我来说还真不算什么。你想想,我请一个人吃饭,吃得稍微高档一点儿,还得上千呢,她的学费也就是几顿饭钱。而且,请那帮人吃饭,我心里不舒服,老觉得自己跟孙子似的。再说,我就是一个人,每天花天酒地也实在用不了多少钱,我能帮助一个人,能看着这个人因为我获得一种新的生活,我特别得意。我觉得我挣的钱花在这种地方才有用。说白了,帮助小洁是一种鼓励我自己好好做人的方式,看着她好,我就觉得我这个人也干净了。
赵军有些激烈起来。他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我,越说到急迫处越是仿佛根本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我觉得他的话更多的是说给他自己听。在一个空屋子里,他面对着虚空,说这些话,让时时感觉到虚空的心能听到强烈的回声,以此来告诉自己,曾经的一切都以万劫不复的真实存在过,有些还正在以一个均匀的、很难改变的速度向着一个冥冥中已经决定的方向发展着。
我想象赵军一定曾经不止一次和自己对话,虽然他一直在说,他不是一个特别会表达的人,他不是一个“能把平常的话说出花儿来”的人。有时候人就是在这样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把本来不容易坚持下来的决定的坚持到底。
这些都是我的真实想法,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小洁说。从那天她走了之后,我就发现,我不会跟她说话了,而且,她也不给我机会说话了。
我在大连住了不到一个星期,那些天她没再来过。我走的前一天,想了好长时间,我还是决定去找她。不为了说什么,就为了看看她。我去了他们学校。她在宿舍,没去上课。看见我来了,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就要哭。我带她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饭馆,说我要回北京了,她有什么需要还是跟我的秘书说。
她坐在那儿喝一听可乐,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想的是一件事,可是想法不一样,又没法交流,特别难受。最后,我觉得我是男的,又是成年人,我说:“小洁,你不明白大人的事,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将来毕业了找个好工作。别的事情,你不要瞎想。”我自己都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就是一个屁,比屁还没滋味儿。
她一直听我说话,等到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说:“你不是单身吗?我为什么不能追求你?你为什么不要我?你有别的女人吗?”
我彻底傻了。但是,我不想骗她。我这个人不是没撒过谎,生意人嘴里,说实话的时候少。对小洁,我撒不了谎。我告诉她,我离过婚,现在没有别的女人,过去有过,后来慢慢就没有了。我说我觉得我已经老了,看很多东西都是一种平常的眼光,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激动,做生意是这样,谈恋爱就更是这样,那是年轻人的把戏,我早就没兴趣了。我尽量把话说得轻松,明知道其实根本就不可能轻松。小洁一直听着,还是听到我没话说了,她才说。她说:“我爱你,我毕业了要和你结婚。”
我也说不清楚我们那天是怎么分开的。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稀里糊涂。我就那么走了,她回了学校。回到北京以后,小洁的影子老在我眼前晃,这回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从去年春天我回北京,就去过两次大连,我尽量不去,能让别人办的事情就让别人办。我想通过时间来让小洁明白,我的生活里没有她的位置,我们俩不可能。我是躲小洁,也躲我自己。她说她爱我,我是听见她说才证实了的。我爱她,我早就知道。
我离婚以后,过的很多日子都不像人,我从来没对一个女人有过那种要保护她、要让她不受伤害的想法,我认识的那些女人,她们自己就伤害自己。所以,我更珍惜我对小洁的那种感情,我觉得那种感情特别干净、特别纯洁,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
我也是这么大人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我没有什么是没经历过的。但是,对小洁,我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我也知道她的想法,可是我连碰她一下的念头都不敢有。她已经快23岁了,也算是成年人了,可我觉得她和任何女人都不一样。我对她没有占有的欲望,我只是希望她好。我甚至像一个当爹的人一样,怕她遇到坏男人,怕她在感情上吃亏。她每次表示想和我亲近一点儿,我都躲开。我不想让她有任何后悔。因为我是过来人,我知道人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后悔。别的事儿,都能找人帮忙,惟独后悔,要折磨你一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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