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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ROKE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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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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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0:11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三)<br><br><br>  严守一的妻子于文娟今天倒休。于文娟在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上班。严守一回家拿手机时,她正在家练气功。于文娟是南京人,爱吃盐水鸭;严守一是山西人,爱吃刀削面。两人除了在吃食上有些冲突,结婚十年风平浪静。十二年前,严守一还不是主持人,在电视台当编导,那时北京还风行交谊舞,两人是在舞会上认识的。于文娟后来说,当时看上严守一,是喜欢听他说话,说他说话逗,严守一一说话她就笑。严守一恰恰相反,找她是因为喜欢她不爱说话,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还有脸上浅浅的笑容。最后两人结婚了。周围的朋友,都对这婚姻很满意。唯一的问题是,结婚十年,两人夜里从无采取措施,但一直没有孩子。到医院检查,不是严守一的问题,是于文娟的问题。于文娟便开始一罐一罐喝中药。后来见了一位气功大师,开始练气功。别人练气功是为了治癌,为了来世,严守一他老婆练气功是为了这世怀孕。一阵气功一身汗,于文娟从容不迫。看她孜孜追求,严守一感到有些好笑:<br>  “没有就没有吧,时尚青年都喜欢丁克家庭。”<br>  于文娟不好意思笑了:<br>  “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奶奶。”<br>  这里说的奶奶,是指严守一他奶奶。十年前结婚时,两人回了一趟山西老家,奶奶把一枚祖传的戒指送给了于文娟。以后春节回去,奶奶便盯她的肚子。严守一:<br>  “她一农村老太太,懂得什么?”<br>  于文娟:<br>  “答应过的,不可失信于人。”<br>  后来严守一发现于文娟孜孜追求怀孕并不是为了奶奶,而是她知道严守一的性格,见人易感动,易冲动,喝酒易喝大,冲动起来不计后果,怕他在外边胡闹;想怀孕生子,用一个孩子套住严守一。严守一过去在电视台当编导时默默无闻,这种感觉还不明显,一个偶然的机会当了清谈节目的主持人,节目越办越火,严守一渐渐成了名人,这种感觉就明显了。严守一对于文娟的想法也感到好笑,一个孩子,能套住谁呢?有孩子离婚的多了。<br>  后来严守一又发现于文娟追求怀孕的目的并不单是为了套住严守一,而是想找一个人说话。结婚十年,夫妻间的话好像说完了。刚结婚的时候,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能从天黑说到天明;现在躺在床上,除了干那事,事前事后都没话。有时也绞尽脑汁想找些话题,但找出来还不如不找呢,全是些八杆子打不着的别人的事。而且是干聊,像机器一样,缺润滑油,转着转着就不动了。最后就索性不说。一次于文娟愣愣地说:<br>  “我现在听你说话,都是在电视上。”<br>  严守一倒吃了一惊。但从此对和于文娟说话就更加紧张。好在两人都习惯了,于文娟并无深究。最明显是吃饭的时候,两人同坐在一张桌子前,一顿饭吃下来,只有碗筷的声音。终于有一天,严守一发现于文娟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那天晚上,严守一在外边吃饭,突然感到胃有些不舒服,便提前离席回家。回到家,于文娟并没有发现。严守一欲到卧室躺一会,到了门前,发现于文娟背对着门,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塑料秃头娃娃,正对着它喃喃说话。说她小时候不爱笑,爱哭;爹在南京一家无线电厂工作,娘在街道烧大茶炉,娘发起火来,老用掏煤渣的铲子打她;她有一个伯父,长得白白胖胖,竟对她不怀好意,十五岁那年……许多过去没对严守一讲的话,现在对一个塑料秃头娃娃讲了。严守一听到以后,不是对妻子产生同情,而是感到瘆得慌。他又悄悄退出了家,在外边遛跶一个小时,才重新回来。从此对妻子追求怀孕不再干涉。<br>  严守一对这婚姻无所谓满意,也无所谓不满意,就好像放到橱柜里的一块干馒头一样,饿的时候找出来能充饥,饱的时候嚼起来像废塑料。背着于文娟在外边胡闹的时候也觉得对不起人,但晚上哪儿也不去,回家里两人大眼对小眼干坐着,又觉得发闷。别人的家庭时常吵架,严守一家一年四季没有动静。有一段时间,严守一特别羡慕夫妻两个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吵架,脸红脖子粗,旁若无人,似乎世上只剩他们两个。他们相互骂出来的话,怎么那么有激情、那么愣和那么有创造性呢?<br>  但严守一又不想离婚。人像狗一样,时间一长,就对一种环境习惯了,懒得换窝了。但后来严守又发现,事情还不是这样,而是他对于文娟还有许多留恋。沉默归沉默,但沉默的底部不光有寒冷,还有许多温暖。1999年冬天,严守一像三十年前的他爹一样患了伤寒。比他爹当年的伤寒还重。上午发冷,屋子像个大冰柜;下午发热,像螃蟹进了蒸笼;晚上开始说胡话。昏迷之中,他似乎回到了三十年前。漆黑的夜里,又和儿时的朋友张小柱拿着废矿灯,往村里的天幕上写字。张小柱写:<br>  娘,你不傻<br>  严守一写:<br>  娘,你在哪儿<br>  娘便乘风而下。一个1960年被饿死的农村妇女,现在像电影明星一样披着散发,打着口红,袭一身白裙,将严守一的头抱在怀里。严守一搂着涂着口红的娘哭了。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时间已是第二天中午,搂着他头的不是他娘,而是于文娟。于文娟抱着他,像抱着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这时严守一发现自己没哭,于文娟哭了,一滴清水鼻涕,滴在他的脸上。于文娟见他醒来,想将他的头放回枕头上,拿床头矮柜上的牛奶喂他。严守一搂住于文娟:<br>  “别动。”<br>  于文娟便抱着严守一的头,在那里继续坐着。两人饿了一下午。这时严守一从于文娟身上闻到了几十年前田野里的麦苗香。为了这麦苗的香味,严守一昏迷中发誓,一辈子不离开于文娟。<br>  当然,严守一对于文娟也有几点不满意。一,长得太端庄,像电视台新闻节目的女主持人,一看就是中看不中吃。白天中看,夜里不中吃,怀不怀孕还在其次。时间一长容易忘记她的性别。二,自1999年那次伤寒昏迷之后,夜里睡觉,于文娟爱像在医院一样抱着严守一的头。一开始严守一仍很感动,时间一长觉得有点像姐弟恋,已经四十多了,没必要赶这个时髦。同时头让别人抱一个小时以上,就开始发闷,人一点点向黑暗中坠落。沉默不能这么个沉默法。三,于文娟有洁癖,每天睡觉之前,都要逼严守一上下洗一遍,严守一从小在晋南严家庄长大,过去一年也不洗一次身,现在跟于文娟在一起,便觉得自己脏;物极必反,便想将这脏方方面面让它延伸开去。四,1996年,严守一他爹去世。去世之前已是一个傻子,一句囫囵话说不出来。去世前一个月,严守一和于文娟回山西老家看爹。当时电视台正筹办清谈节目《有一说一》。在老家住了十天,电视台打来电话,让严守一回京,去试镜当《有一说一》的主持人。严守一匆匆回了北京,留下于文娟替自己照顾爹。二十天之后,严守一他爹去世。严守一回来奔丧,他的堂哥黑砖头私下告诉他,这个弟妹表面爱笑,内心歹毒,你不在,你爹临死的时候,老想跟她说话,她坐在床头不理你爹,埋头想自己的心思,最后让你爹一句话也没留下。但爹已死了,接着又要办丧事,严守一没有追究。他又想,一个傻子,就是留话,还能留什么呢?丧事办完,回北京的火车上,于文娟告诉严守一,他爹临死的时候有些变态,看她坐在床头,就上去抓她的手。黑砖头说于文娟不理爹严守一没有生气,现在于文娟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严守一生气了。生气不是生气于文娟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而是这种真相让严守一明白了另一个真相,那就是爹一辈子不会说话,一辈子沉默,跟娘1960年饿死之后,所有的亲人,包括成年以后的严守一,都忘了给爹另找一个女人有关系。爹在这方面的事让大家给忽略了。从此时常自责。但所有这些问题,十年间都没有摆到桌面上,海面上仍是风平浪静。<br>  严守一开着车回到家,让费墨在楼下车里等着,自己三步两步上了楼。在家门口,他屏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若无其事推开门。他记得自己的手机清早出门时忘在了鞋柜上,现在看鞋柜上手机没了,心中不禁一惊。到了客厅,见于文娟放着音乐,在正常练气功,心又放回到肚里。于文娟眼睛没有睁开,问:<br>  “怎么又回来了?”<br>  严守一:<br>  “把文案拉家里了。”<br>  接着去茶几上翻一叠材料。拿起一份材料往外走,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摸自己身上的口袋:<br>  “我把手机也拉家里了。”<br>  接着从于文娟身边的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手机。于文娟:<br>  “刚才有三个电话,一个是剧组的,催你,说观众都入场了;一个是记者,要采访你;还有一个女的叫伍月。”<br>  严守一一边往外走一边支应着:<br>  “知道了。”<br>  这时于文娟睁开眼睛:<br>  “那个叫伍月的是谁呀?她没想到接电话的是我,一上来,口气怎么对你那么冲啊?”<br>  严守一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故作镇静说:<br>  “噢,她呀,一出版社的,老逼我写自传,张小泉的学生,说话老没大没小。”<br>  张小泉是严守一的大学同学。这种情况过去也发生过。出现不好解释的事情,只要说出一个熟人的名字,于文娟就不再深究。严守一说完,走出了家门。<br>  但他没有想到,今天和往日不同。<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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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1:05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四)<br><br>  严守一主持《有一说一》已经七年了。一张嘴,七年总说一个节目,说累了。这也跟夫妻在一起没什么区别。刚主持节目的时候,像两个人刚认识一样,激动得有些过头,一上台,腿打哆嗦,嘴也哆嗦;说着说着,脑子会突然断电,眼前一片空白。一年之后,相互熟了,游刃有余,松紧有度,像骑着一匹马,奔驰在草原上,天地是那样宽阔。七年过去,马老了,人也老了,激情被草原磨光了,真成了一个牧民,放马成了自己的工作;站在台上,拿着话筒,像一个演员,每天都在演过去的自己;就好像在生活中,每天在演自己一样。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它跟夫妻在生活中还有所不同。生活中演自己是干转,对方会有感觉;镜头前自己觉得没劲,全国人民却觉得好,觉得比过去有激情时还好。大家相互熟悉了。大家喜欢在站台上接到熟悉的孩子,大家喜欢隔壁大妈的儿子,对陌生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你没有激情在玻璃上滑过去,他们会欢呼你优美的舞姿;你想改变自己,首先他们就不答应。这还是他吗?隔壁家的那个孩子,怎么突然变得古怪了?在陌生的野地里瞎跑什么呢?过去的严守一和观众达成了一个默契,咱们一块呆着,谁也别动,就像共同嚼着废塑料的中年夫妻一样。严守一生气的不是全国人民不求上进,而是自己较不过全国人民的劲。这就应了大家跟他开玩笑时说的一句话:<br>  “你的嘴不是属于你自己的,而是属于全国人民的。”<br>  这也是严守一从镜头前走下来,在生活中不爱说话的原因。这也是他和于文娟共同沉默的另一个讲不出口的理由。是全国人民把严守一害了。在电视上天天演自己,在生活中就不愿再演了。<br>  七年前,发现严守一,把严守一推向主持人位置的人叫李亮,当时是电视台的一个副台长。李亮看中严守一的并不是他的嘴和谈话,而是他的一脸坏笑。“有一说一”,咱让一脸坏笑的人说出来。当时电视台所有栏目的主持人,都长得跟新闻节目的主持人一样。李亮也算力排众议。但半年前,李亮因为一台晚会的赞助问题被检察院逮捕。李亮在生活中多坚强啊,演得多像啊,但一戴上镣铐,马上露出了本相,开始顺嘴吐噜,说出他十几年的经济问题,十几年贪污二百多万,蹲了大狱,上了报纸。这也让严守一始料未及。始料未及不是说他贪了污,不是说他变了场就演不下去,而是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连污都不会贪呢?严守一特想哪天到监狱看看李亮,但因为自己这张脸大家太熟悉了,又没有这个勇气。<br>  严守一拿上自己的手机,和费墨匆匆赶到电视台,已经比预定的时间迟到半个小时。录制现场,观众早入场了,有些烦躁不安。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孩子,孩子闹着要撒尿。《有一说一》栏目的现场乐队,正在即兴敲打一首轻音乐,给严守一补台。几只空中摄像机的长臂四处挥动,在寻找机位。严守一让化妆师简单在脸上扑了一下粉,穿上大家熟悉的那件花格子西装外套,匆匆上了台。这时大灯亮了,严守一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br>  “对不起大家,今天我迟到了,路上有些塞车。当然塞车不是主要原因,而是赶到电视台门口,碰到一个女主持人。她叫什么我就不告诉大家了,她拉着我的手,又谈了一会儿心,让我忘了时间。但大家知道就行了,录完像,别到处乱说。”<br>  演得还行,大家笑了。现场开始平静下来。严守一:<br>  “许多朋友是第一次到《有一说一》,在录制节目之前,我事先给大家说一下,现在明明是白天,但我一会儿要说成晚上,因为我们的节目首播是晚上;在我黑白颠倒的时候,请大家不要笑。”<br>  大家又笑了。烦躁的气氛一扫而空。每个人的身体和心情都得到了放松。但这段词严守一已经说了一千多遍。严守一说烦了,但每一次热场的时候,现场的观众都是第一次听到,都会哄堂大笑。这也是严守一和现场观众的别扭处。这时所有摄像机的红灯亮了,严守一开始主持节目:<br>  “大家晚上好,这里是《有一说一》,我是严守一。今天和大家讨论的话题是‘结婚几年是个坎’,这个节目的策划是我们这里新来的女大学生小马,她现在还没有结婚。”<br>  众人又笑了。严守一对这种利用调侃别人获取利益的手法也开始讨厌,但它在节目中屡试不爽。严守一:<br>  “在讨论开始之前,我先向大家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做一个检讨。上次在‘我们如今没发明’这期节目中,我把蒸汽机的发明者说成是牛顿。我们节目的总策划费墨先生,他是一名大学教授,和瓦特比较熟,便说蒸汽机不是牛顿发明的。刚才我给牛顿打了一个电话,牛顿也说蒸汽机比较平常,要发明咱就发现地球引力。看来我错了,在此我向广大的电视观众致以深深的歉意!”<br>  严守一向电视镜头深深鞠了一躬。现场鼓掌,笑。<br>  在严守一主持节目的时候,费墨和其他一些《有一说一》栏目的工作人员在导播室通过一排监视器在观看严守一的主持。当严守一说到费墨和给牛顿打电话时,众人笑了,都看费墨。费墨看着监视器,也笑了。监视器中的严守一似乎已跨过了过去和现在给他积累的许多障碍,主持开始顺溜和忘我::<br>  “结婚几年是个坎?三年,五年?俗话说七年之痒。我现在结婚十年,已经过了这个坎,我主持节目倒是七年。现场有多少结婚七年以上的?”<br>  观众中掀起一个高潮,人群中兴奋地举起许多手臂。严守一当头一棒:<br>  “看来劫后余生的比例还是很高的。”<br>  观众都笑了。这时费墨皱了皱眉:<br>  “还是有些心神不定啊。面上顺,心里还惦着别的。”<br>  女编导小马:<br>  “我怎么没看出来?”<br>  费墨拍了一下小马的肩:<br>  “要不说你没结婚呢。”<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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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1:49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五)<br><br>  因为李亮出事,电视台开始对所有的编导和主持人进行职业培训。本来说只培训政治、法律和道德,因李亮出事,电视台又新提起一个副台长,代替李亮主持业务,这个副台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把业务临时加到培训上。四个方面,成了年底考核的标准。政治、法律、道德已培训三次,主持人的业务培训今天下午开课。严守一上午主持完节目,下午和一帮主持人赶到戏剧学院,像学生一样上台词课。教室是个普通的阶梯教室,翻板椅有一半是坏的;长条的课桌起了皮,上面有学生写的污言秽语;四周的墙壁也起了皮,如同人患了癣疥;教室又在一楼,背阴,显得又脏又冷。接受培训的主持人一共有二十一个,分布在电视台的各个栏目。大家都是以说话为生的人,或者说,都是不拿话当话的人,现在又来培训说话,便显得有些滑稽。由于大家天天在镜头前说话,都是名人;但名人一个人走出去是名人,如同骆驼来到了羊群里;现在骆驼跟骆驼在一起,也就无所谓高矮胖瘦了。看着寒酸的教室,大家都有些新鲜,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大学时代。同时又埋怨李亮,怪他连污都不会贪,或者说意志不坚强,自己出了问题,连累大家也来陪绑;走进寒冷的教室,也如同走进了监狱。<br>  电铃一响,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教师走上讲台。女教师披肩发,大眼睛,高鼻梁,瘦身,让人眼前一亮。寒冷的教室里,似乎突然温暖许多。但女教师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看到众人,似乎看到个空教室。严守一看她的神情像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倒没什么感觉。严守一身边坐着“幸运三十七”的主持人马勇,似乎有些兴奋。马勇长得一副猪相,扫帚眉,三角眼;但正因为长得丑陋,一说话观众就笑。这时马勇捣了捣严守一的胳膊,胖手指了一下台上:<br>  “原来是个冷美人,如今可少见。”<br>  严守一:<br>  “严肃点,这可是咱们老师。”<br>  讲台上的女教师上来并没有讲课,而是像在中学一样,拿出花名册,开始一五一十地点名:<br>  “杜小环!”<br>  杜小环主持“开心剧场”。主持节目时,不管剧场开不开心,观众没笑,她先笑。不过她现在没笑,在下边老实答:<br>  “到!”<br>  女教师:<br>  “吴大鹰!”<br>  吴大鹰主持“夫妻家园”,是个大胖子。教室里没人回答。<br>  女教师加重语调:<br>  “吴大鹰!”<br>  不知是谁使坏,小声替答:<br>  “没来。”<br>  女教师板起脸:<br>  “跟谁请假了?”<br>  那人继续代答:<br>  “他除了主持‘夫妻家园’,还在外边串着情景喜剧,哪有工夫到这儿来呀?”<br>  女教师脸上便有些恼意。想说什么,忍了忍又念:<br>  “夏丹心!”<br>  夏丹心主持新闻节目。教室里无人回答。又有人代答:<br>  “采访中央领导去了!”<br>  这时大家发现那个代答的人是郑百川。郑百川主持体育节目。解说词老出错。“中秋节刚过,我给大家拜个晚年。”“你看她们的短裤也很有意思,网球运动员的短裤是特制的,里面可以放好几个球。噢,她们穿的是裙子。”在社会上传为笑谈。现在又在使坏。女教师看了郑百川一眼,接着点名:<br>  “马勇!”<br>  一脸猪相的马勇像中学里的坏孩子一样仰起脸大声喊:<br>  “到!”<br>  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大家笑了。女教师看了马勇一眼,继续念:<br>  “李萍!”<br>  郑百川又多嘴:<br>  “她下午没节目呀,肯定是该来,没来。主持读书节目,本身就不爱读书,这哪成啊?”<br>  女教师脸上没有表情,念:<br>  “严守一!”<br>  这时严守一裤兜里的手机哆嗦起来。进教室之前,他把手机的铃声改成了振动。他边掏手机边慌忙答:<br>  “人在呢。”<br>  女教师抬眼找到他,念:<br>  “崔丫!”<br>  崔丫主持少儿节目,四十多的老妇女了,天天头上插两只兔尾巴装小,这时操着童腔答:<br>  “到!”<br>  ……<br>  女教师合上花名册,看着大家:<br>  “我们这个班应到二十一人,实到十一人,没到的都算旷课!”<br>  教室里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笑了。沈雪看了众人一眼,接着话入正题:<br>  “我叫沈雪,是你们这期台词短训班的老师。第一天开课,近一半的人没来。没来的已经违反纪律,就不说了;来的,我从你们的神情也可以看出来,好像辅导没有必要。你们主持的节目我都看过,我不想评价你们节目的内容,我想说的是,你们的台词说的都不规范。一个是发音,一个是吐字,都是说话最基本的。按照我们学院的要求,一个演员,站在舞台上,不用麦克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应该送到剧场最后一排观众的耳朵里,否则就是对观众的不尊重……“<br>  马勇又小声打岔:<br>  “老师,你说的是十九世纪吧?”<br>  但沈雪没理马勇,而是走到正低着头看手机的严守一身边。严守一刚收到一封短信,正在回复。沈雪:<br>  “严守一,课堂上不准打手机,你知道吗?”<br>  突然有人在头顶上说话,把严守一吓了一跳。他忙将手机合上,仰起脸笑着答:<br>  “沈老师,我只是看看,没打。”<br>  沈雪环视四周:<br>  “我知道你们都是名嘴,我尊重你们,但,我希望你们也尊重我。”<br>  这时严守一多了一句嘴:<br>  “沈老师,没谁不尊重您。赶紧讲课吧,不然一会儿就下课了。”<br>  没想到沈雪认真了,眼睛盯着严守一:<br>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br>  严守一倒有些结巴:<br>  “我,我没什么意思呀。半堂课过去,怪话全是他们说的,我一直没吭声,没招您呀。”<br>  接着不理沈雪,继续低头回短信。没想到沈雪脸色铁青,一把抓过严守一的手机,从窗户扔了出去。幸亏窗外是草地,否则早摔裂了。沈雪:<br>  “我告诉你们,这是大学,不是你们电视台!”<br>  把手机突然抓过去扔了,是严守一没有想到的。严守一也火了,“呼”地站起来,指着窗外:<br>  “沈老师,我上过大学,我认为您应该把它给我捡回来!”<br>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愣了。僵持一分钟,沈雪转身走出了教室。两分钟后,严守一的手机拿回来了。沈雪将手机拍到严守一的课桌上,指着门外:<br>  “以后凡是我的课,你在,我走!”<br>  接着眼中涌出了泪。这时严守一知道事情闹大了。所有主持人也觉得玩笑开得有些过份。郑百川、马勇、崔丫纷纷上来劝沈雪:<br>  “沈老师,别生气。跟小严,不值当!”<br>  “小严就是属狗的,经不起玩,说急就急!”<br>  崔丫将严守一推到讲台上:<br>  “马上写检查,就在黑板上!”<br>  严守一也觉得应该给沈雪一个台阶,不然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何况他还着急回手机里的短信,短信是清早担心的“鬼”发来的。于是在黑板上用粉笔写道:<br>  沈老师,我错了。清早出门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跟谁闹别扭,别<br>  跟老师闹别扭,不然考试会不及格。刚才一激动,忘了。<br>  故意写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大家笑了。沈雪也破涕为笑:<br>  “严守一,你无耻!”<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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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3:09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六)<br><br>  五环路旁边有一个涵洞。涵洞旁边有一条僻静的杨林道。杨林道旁边有一条小河。从天到地,天慢慢黑了下来。但仍能看到河面上顽强地升腾着雾汽。严守一的汽车卧在树丛里。车在雾汽中显得影影绰绰。不远处的五环路上,来往的汽车已经打开了车灯。来往穿梭的车灯,使快速路像另外一条流动的河。<br>  严守一正在车里淘气。跟他一块淘气的女孩叫伍月。伍月理一男孩头,脸盘长得并不漂亮,嘴角左边还有几粒雀斑,但身材好,细腰,翘臀,大胸,将手伸进内衣,像摸到了两只篮球。冬天,伍月爱穿短夹克,走在街上,稍一伸腰,便露出一抹雪白的腰肢。最勾人的是她的两只细眼,老蒙着,半睁半闭;偶尔睁开,看你一眼,就将你的魂勾了去。严守一想起了1969年的吕桂花。<br>  严守一和伍月相识在庐山。去年夏天,《有一说一》做一期节目叫“开会”。在二十世纪,从民国大革命时期,到毛泽东时代,庐山开的会最多,每次会都开得惊心动魄和刀光剑影,于是便把拍摄现场移到了庐山。伍月在熊猫出版社当编辑。当时熊猫出版社正在庐山开年会。《有一说一》的编导大段和熊猫出版社的社长老贺是大学同学,双方都住在庐山宾馆,晚上便合在一起吃饭。因严守一是名人,出版社许多人便与严守一说话,合影。严守一也与他们插科打诨。社长老贺啧着嘴:<br>  “今天晚上,说给别人,别人都不信。”<br>  严守一:<br>  “为什么?”<br>  老贺:<br>  “跟严守一在一起吃饭。”<br>  又感叹:<br>  “国嘴呀,没想到这么平易近人。”<br>  严守一这才知道上了老贺的当。但他已有些喝大,也摸着头开玩笑:<br>  “我也就是一普通人。”<br>  没想到伍月在对面冷冷地说:<br>  “你不是一普通人,你是什么?”<br>  又说:<br>  “严守一,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名人有些廉价。”<br>  弄得众人和严守一一愣,都看伍月。伍月盯着严守一:<br>  “你也就是借助电视镜头。如果离开电视台,你就什么也不是!”<br>  弄得局面有些尴尬。严守一的酒也有些醒了。吃饭的过程中,严守一一直没有注意伍月,伍月也没有与严守一说话和合影。现在望去,便看到了她蒙着的眼。偶尔睁开,像一把利剑,刺到了严守一的胸中。话说的虽然有些尖刻,惊世骇俗得有些故意,但细一想,也有道理。严守一端起一杯酒伸向她:<br>  “多谢提醒,不然我还不知道自己吃几头蒜。喝酒。”<br>  桌上的气氛才缓和下来。社长老贺忙说:<br>  “借助电视镜头,也不是老严一个人。现在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妇乳皆知,要是搁到清朝,你就是皇上,走到大街上,卖葱的也不认识你。喝酒!”<br>  这顿饭吃下来,严守一彻底喝大了。吃过饭,大家又借着月光到如琴湖散步。庐山的每一挂山壁上,都在月光下“哗哗”地往下流水。伍月后来在酒桌上也喝大了。渐渐两人落在了后边。由于喝大,两人不知不觉拉起了手。伍月一伸腰,月光下,露出腰间一抹雪白的肌肤,比月光都白。严守一的手便伸向了那里。伍月弯下腰“咯咯”笑了,突然将脸贴近严守一的鼻子:<br>  “你是不是想跟我做爱?”<br>  一下又把严守一的酒吓醒了。过去他不是没有胡闹过,但跟别的女孩胡闹,都是水到渠成,像现在突然三峡截流,他还没有遇到过。严守一忙将手缩了回来。看到严守一惊慌失措的样子,伍月又弯腰“咯咯”笑了。突然她又用手掰过严守一的脸:<br>  “我住102房。”<br>  然后撇下严守一,追前边的人去了。<br>  当晚的后半夜,严守一从三楼下到一楼,进了102房。我的天,她的篮球,她的尖叫。两人共同达到的高度。还有温度,她的体温似乎比平常人高两度,一贴肉就酥。但骨头不酥。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如游丝,从脑门中像天线一样冲了出去。不但能发东西,还能收东西。严守一在世界上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解渴”。同时证明以前做过的就不解渴,包括于文娟或其他女孩子。以前顷刻间变得味同嚼蜡。但让人解渴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在整个过程中,伍月嘴里都在说着世界上最脏最乱的话。严守一被她勾的,也把心底最隐秘最脏最乱平时从无说过的话都说了出来。从凌晨两点,到清早六点,两人一直没有消停。身体没停,嘴也没停。身体解渴还不说,肠胃也好像被脏话洗了一遍。彻底脏了以后,反倒像脱下脏衣服换上新衬衫一样,浑身倒干净了。黑暗过后,看到的就是明朗的白天。严守一第一次知道了脏话的作用,它还能使人脱胎换骨和使心灵得到净化。它就是一瓶消毒剂。第二天上午在美庐主持节目,严守一脚步有些打晃,嘴里也有些语无伦次。大段忙让机器停下,上前问严守一:<br>  “是不是病了?”<br>  严守一:<br>  “酒还没醒,有些晕,改下午录吧。”<br>  回到北京之后,严守一恍惚半个月,好像被生活噎了一下。回家与于文娟在一起,夜里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脏话,于文娟马上停住他警惕地问:<br>  “严守一,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脏?”<br>  严守一马上清醒过来,又回到现实世界中。整个过程又开始一言不发。这时他对庐山的行为才开始感到后怕。后怕不是后怕他和于文娟的关系,而是后怕他跟伍月该怎么办。根据他以往胡闹的经验,两人上床容易,下床就难。难不是说别人难,而是自己不容易控制自己。邪路和歪路,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呀。越斜越歪,诱惑力越大。但严守一只想把胡闹限定在胡闹的范围,并不想因为胡闹引起别的,并不想因为胡闹与于文娟离婚。现实和一时的癫狂是两回事。消毒剂并不能天天当水喝。在黑暗中呆久了,万一天没有准时亮,就会被黑暗吞噬。过去和别的女孩胡闹完,他都关一个礼拜手机,怕与他胡闹的女孩给他打电话。不是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一个广播学院的女孩,事后威胁他怀孕了,要喝药上吊,严守一专门托大学同学张小泉,去做了这个女孩一礼拜的政治思想工作。一个礼拜如坐针毡。但严守一把伍月想错了。他关了一个礼拜手机,一个礼拜后再打开,也不见伍月给他打电话。一个月后,倒是严守一憋不住了,又想起庐山那个夜晚,想到解渴和消毒剂,主动给伍月打了电话。伍月倒是比他回现实还快,在电话那头奇怪地问:<br>  “什么事?我这正忙着呢。”<br>  严守一:<br>  “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你一下。”<br>  伍月:<br>  “这不问候完了,快挂电话吧。”<br>  严守一这时说了实话:<br>  “想见你。”<br>  于是又见了一面。仍像庐山那么解渴。或者说比庐山更加解渴。于是以后的见面就一发而不可收。但严守一一次次觉得比过去可怕。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一个月之后,对方就会提出要求。但半年过去了,伍月什么也没提,严守一放下心来。但放心之中,反倒更加不放心了。一次事情完毕,严守一终于憋不住,主动试探:<br>  “你说我们这算什么?”<br>  伍月倒奇怪地看他:<br>  “饥了吃饭,渴了喝水呀。”<br>  严守一看伍月的神色,也不像欲擒故纵,于是踏实下来,这关系也就不上不下地保持下来。<br>  但今天见面不同往常,伍月昨天给严守一打来一个电话,说她最近谈了一个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结婚之前,想见严守一最后一面。这消息让严守大吃一惊:<br>  “你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br>  伍月:<br>  “我谈男朋友,还要向你请示?你是我什么人?”<br>  严守一倒有些不好意思:<br>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怎么说结就结了。”<br>  严守一这时感到自己有一丝醋意。但这醋意又无法发出去。过去他主要担心他和伍月的事会爆发,现在两人平安着陆,严守一心里倒一阵失落。于是约定今天晚上见面。但严守一清早把手机拉在了家里,所以慌忙回家去取。谁知伍月这时打来一个电话,被于文娟接到了。好在严守一蒙混过关,没出什么事。出了家门,他马上给伍月打了一个电话,伍月在电话里告诉严守一,今晚见面要改地方。过去两人见面,都是在伍月的单身宿舍。伍月说,她妈今天早上从沈阳赶了过来,宿舍不方便,让严守一另找地方。严守一当时答应下来,但一天下来,他也没有找到地方。其实最好的地方是宾馆,但严守一这张脸大家太熟悉了,开房就会被服务员认出来。下午在戏剧学院上台词课时,伍月又发来短信,问在哪里见面,严守一还没想出地方,一边回短信一边想,手机就被女教师沈雪扔出窗外。一直到晚上,严守一用车接到伍月,两人还没地方去,就开车来到了五环路的河边。<br>  但在车上抱着伍月,和在庐山和伍月的单身宿舍抱着伍月感觉很不一样。车窗外影影绰绰,不远的五环路上,车灯来往穿梭,让人没有安全感。动作上不好放开,脏话也不好出口。看来隐蔽还是很重要的。接着严守一又发现,不隐蔽还不是主要矛盾,关键是知道她有了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严守一突然有了心理障碍。不知她男朋友长得什么样。本来严守一可以拉伍月到汽车后座上去,但他将车停在树丛里,就在前座抱住副座上的伍月,凑合着吻起来。吻着吻着,有些激动,便从她的唇到她的脸,从她的脸到她的耳朵,手也伸向了衣内的篮球。等他吻到耳唇,突然将头躲开问:<br>  “苦,什么呀?”<br>  伍月:<br>  “傻瓜,香水。”<br>  又将严守一的头搂了回来,将她的舌头全伸到严守一的嘴里。这时一辆警车闪着灯从树丛旁经过,欲上五环。转弯处,车灯扫过严守一汽车的前窗玻璃,照亮了严守一和伍月的脸。虽然警车没有停留,但严守一突然烦躁了。他从座位上坐起来,将露在外边的衬衫塞回到裤子里:<br>  “心里不踏实,要不改天吧。”<br>  谁知伍月的性已经起来,一边将严守一的手往她下身移,一边将脸习惯性地贴到严守一的后背上,扒开他的衬衫领子,说了一句脏话,照他膀子上咬了一口:<br>  “大东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br>  严守一疼得“哎哟”一声,忙将她的头往后掰:<br>  “好人,别咬。”<br>  伍月身体已经很急切,喘着气:<br>  “不咬你,要你。”<br>  正在这时,严守一的手机响了。严守一偷空看了一下,是“于文娟”的名字。严守一马上止住伍月,打开手机。于文娟在电话里问:<br>  “在哪儿呢?回来吃饭吗?”<br>  严守一的心头“咚咚”乱跳。一天忙乱,晚上有事,忘了给于文娟打招呼。他一边压住心跳,一边说:<br>  “不回去了。下午去戏剧学院上课,剧组的策划会移到了晚上。”<br>  于文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迟疑:<br>  “开策划会,我怎么听着是在外边呀,有汽车声。”<br>  严守一故意满不在乎:<br>  “正跟费墨找饭辙呢,能不在外边吗?”<br>  于文娟:<br>  “怎么有人喘气呢?”<br>  严守一:<br>  “没开车,正跟费老赛跑呢。”<br>  于文娟把电话挂了。伍月又抱住严守一:<br>  “今天非跟你做。等我结了婚,你再见不着我了。”<br>  这话刺激了严守一。严守一将车发动着:<br>  “那咱们换个地方。”<br>  严守一将车顺着杨林道开到郊区一个村庄旁。在村庄的狗叫声中,在汽车后座上,他和伍月折腾了两个小时。<br>  在车上比在床上还要解渴和消毒。<br>  折腾之前,为了谨慎,也为了专心,严守一把自己的手机关了。<br>  但他没有想到,正是因为关手机,他和伍月的事被于文娟发现了,出了大事。<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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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4:47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七)<br><br>  其实出事并不全是因为严守一关手机。出事的起因,是因为严守一的老家,那个叫黑砖头的严守一的堂哥,给严守一家打来一个电话。事后严守一才知道,他和伍月在河边的时候,于文娟打来电话,问他是否回家吃饭,虽然觉得严守一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以为是冬天冷,外面冻的;虽然喘气,是为了暖和身子在跑步,并没有起疑。本来晚上她备了四个菜:一个是南京盐水鸭,一个是酱猪蹄,一盘肉烧冬笋,一盘素炒黄豆芽。于文娟爱吃盐水鸭和肉烧冬笋,严守一爱吃酱猪蹄和黄豆芽。于文娟见严守一不回来吃饭,既没有烧冬笋,也没有炒豆芽,只是就着盐水鸭,吃了一碗泡饭。想了想,又烧了一碗虾皮紫菜汤。吃完饭,又练气功。气功一早一晚各一次,一次四十分钟。练完气功,于文娟打了一盆热水,坐在沙发上泡脚。这也是她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春夏秋冬,天天不拉。泡一会,再加些热水。严守一一看她泡脚就说:<br>  “脱裤放屁,你到卫生间冲一个澡,不连脚也解决了。”<br>  于文娟边加热水边说:<br>  “洗是洗,泡是泡,感觉不一样的。”<br>  正在泡脚,沙发旁矮桌上的电话响了。于文娟拿起电话,是严守一老家打来的。电话里是一个男声,高门大嗓,把于文娟吓了一跳。而且上来就问:<br>  “你谁呀?”<br>  于文娟一接山西的电话就笑,上来不说自己是谁,自己找谁,先问接电话的是谁。便也问:<br>  “你找谁呀?”<br>  电话里:<br>  “我找严守一,我是他砖头哥!你谁呀?”<br>  这个黑砖头堂哥,于文娟在严守一老家见过。长得跟黑塔一样,爱喝酒,爱吹牛,爱搅事,每一个事又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于文娟:<br>  “砖头哥呀,我是于文娟。”<br>  黑砖头大为惊喜:<br>  “咦,弟妹!电话没打错。我找你们,是跟你们商量一事!”<br>  于文娟:<br>  “商量什么事呀?”<br>  黑砖头:<br>  “咱村陆国庆,小名叫大脸猫,在镇上开饭馆,最近他买了一个新手机,把他的旧手机淘汰给我了,三百块钱,我问你们值不值。”<br>  于文娟“噗啼”笑了:<br>  “就这事呀。你一村里的农民,整天到山坡上锄草,买一手机干嘛?”<br>  黑砖头:<br>  “也就半头猪钱,跟你和俺兄弟说话呗。”<br>  于文娟明白了黑砖头的意思。这个黑砖头除了爱搅事,还爱占人便宜。除了他觉得买一个手机三百块钱是个便宜,有了手机,也好跟严守一和她联系了。过去夏收秋种,买化肥,买种子,他都写信来;也不明说,但是要钱的意思。现在有了手机,就不用写信了。但她不好将这层意思戳破,只是说:<br>  “买一手机花钱,买完打手机也花钱,你不怕破费呀?”<br>  黑砖头:<br>  “咦,打一次手机顶多两块,到北京找你们得花二百。再说,我买手机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咱奶。昨天咱奶还念叨,想北京她孙子了。我跟她急了,眼前每天侍侯你的你看不见,尽想那些没用的。弟妹,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呀?”<br>  于文娟又觉得这个黑砖头有些狡猾,买一手机,还打着奶奶的旗号。但她笑着说:<br>  “对,你有用,守一没用。”<br>  黑砖头:<br>  “让守一接电话,让咱奶跟他说两句!我给咱奶说,这小砖头能跟北京他孙子说话,她还不信。”<br>  于文娟:<br>  “他在外边开会,你打他手机吧。”<br>  于文娟挂上电话,又加热水泡脚。还没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还是黑砖头:<br>  “咋搞哩,他手机咋不通哩?”<br>  于文娟:<br>  “通啊,晚饭前,我还给他打电话。”<br>  黑砖头:<br>  “快一点,时间一长,这家伙还真费钱哩!”<br>  于文娟又笑了:<br>  “那你把手机挂了,我找他,让他给你回过去。”<br>  黑砖头:<br>  “知道我手机号吗?”<br>  于文娟禁不住也变成了山西口音:<br>  “已经在我电话上显着哩。”<br>  于文娟挂断电话,又拿起拨严守一的手机。这时严守一正和伍月在村头的狗叫声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是:<br>  “对不起,对方已经关机。”<br>  关机也没什么意外,过去严守一开会时也关机。如果这事只牵涉到黑砖头,于文娟不会在意;但因为黑砖头说奶奶要与严守一说话,于文娟就认真了。这个奶奶,于文娟回了几趟山西,对她印象颇好。虽不识字,但深明大义。一见面就问:<br>  “守一欺负不欺负你?有委屈告诉我。”<br>  虽然看她肚子,观察她是否怀孕,也属人之常情,不让人厌烦到哪里去。于文娟放下电话想了想,又拿起电话,开始拨费墨的手机。因为晚饭前严守一在电话里告诉她,费墨跟他在一起吃饭,吃过饭在一起讨论话题。费墨的手机通了。问题出在这里。据费墨后来说,费墨接手机时,刚刚在家吃完饭,正在他们家楼下遛狗。下楼之前,还跟妻子李燕拌了两句嘴。李燕现在吃过饭就上网,跟陌生人聊天。聊得喃喃自语和眉飞色舞。陌生人成了亲人,亲人倒成了陌生人。他们的儿子在天津上大学,家里就剩他们两个。一次他走到李燕身后,想看看李燕每天都跟人聊些什么,李燕赶紧用身子护住屏幕,不让他看。他推开她身子,原来网上谈的都是男女关系。费墨:<br>  “无聊不无聊哇,多大岁数了!”<br>  李燕倒急了:<br>  “你整天不跟我说话,还不让我跟别人说呀?想把我憋死呀?”<br>  费墨摇头:<br>  “人生苦短,白驹过隙,怎么能自甘堕落呢?”<br>  今天吃过晚饭,李燕碗都没洗,就去上网。费墨看着满池的脏碗又急:<br>  “为了跟别人聊天,家都不顾了?”<br>  李燕愣起眉毛:<br>  “天天我洗碗,你就不能洗一次?家是我自己的?”<br>  费墨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知道再多说两句,又起风波,便将气憋回肚子里,拉着京巴出了门,到楼下散心。狗在楼下也不争气。这狗是条公狗,看到另一条公狗过来,也挣着趴到了人家身上。另一条狗的主人是个穿皮裤打口红的年轻女人,皱着眉扯自己的狗:<br>  “讨厌。”<br>  费墨也扯自己的狗,照自己狗身上踢了一脚:<br>  “人家也是公的,盲目!”<br>  那年轻女人以为费墨话中有话,瞪了费墨一眼:<br>  “讨厌。”<br>  拉着自己的狗走了。这时于文娟的电话打了过来,张口就问:<br>  “老费吗?在哪儿呢?”<br>  费墨正在气头上,一时也没听出于文娟的声音,随口答:<br>  “谁呀?在楼下遛狗呢。”<br>  于文娟在电话里:<br>  “遛狗呢?我是于文娟,严守一呢?”<br>  费墨:<br>  “严守一……”<br>  这时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想起严守一清早回家取手机,心中有鬼,便知道他晚上出了岔子,脑子开始高速运转,替严守一找词,支吾半天说:<br>  “他晚上好像要参加一个什么活动。我想起来了,是一移动公司的老总,晚上要请他吃饭。上午录完相,我好像听他说了那么一嘴。”<br>  没想到于文娟在那边半天没有说话。费墨也开始慌张:<br>  “文娟,你听着呢吗?怎么了?”<br>  这时于文娟在电话里冷笑一声:<br>  “上午,移动公司,我晚饭前给他打电话,他还说跟你在一起,你们晚上在一起讨论话题!”<br>  接着“啪”地把电话挂了。<br>  据李燕后来讲,于文娟告诉她,挂上电话,于文娟气得头都懵了。严守一如此大胆地撒谎,肯定有大问题。于是又拼命拨严守一的手机,一直拨了两个小时,但次次都关机。这时脚盆里的水早凉了。于文娟清醒过来,打了一个寒颤,一双湿脚直接从脚盆里拔出来,踏到地上,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走。回过身再看,地板上留下一趟湿漉漉的脚印。脚印的水迹马上蒸发变形,地板上显得支离破碎。看着这支离破碎,于文娟哭了。<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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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5:39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八)<br><br>  于文娟哭的时候,严守一刚把伍月送回去,正开着车往家里赶。费墨后来告诉严守一,这期间他给严守一打过十几个电话,想告诉他出了岔子,让他提前做好思想准备,但严守一的手机一直关着。费墨牵着狗又不敢上楼,怕李燕知道电话的内容,又节外生枝,于是这狗也遛了两个小时。最后气得又踢了狗一脚:<br>  “愚蠢!”<br>  但这时严守一担心的不是手机,而是他浑身的香味。刚才在郊区狗叫声中没留意,等伍月下了车,他突然闻到车里、自己身上,还有伍月残存下的顽强的体味和香水味,担心这香味回家后被于文娟闻到,或者于文娟明天坐车在车里闻到。这时严守一对着马路也骂了伍月一句:<br>  “愚蠢!”<br>  接着一边开车,一边按动车窗按钮,将四扇玻璃全部落下,想让外边的风将车里和身上的香味吹散。虽然是冬末,但夜里的风还很硬。寒风灌进来,严守一冻得打了一个寒颤。他只好一边开车,一边将自己的棉猴穿上,又将棉猴的帽子戴到头上。一辆辆紧闭车窗的车辆从他车旁驶过。他看到一辆车中的一对男女,看着他怪诞的模样在笑。两人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从口型看,那女的似乎在说:<br>  “疯子!”<br>  那男的似乎在说:<br>  “傻逼!”<br>  接着两人好像认出了严守一,对他指指戳戳一阵,车才加速开走了。严守一气得重新打开自己的手机,给伍月拨了一个电话:<br>  “傻逼,车上,身上,全是你的香水味,真想害我呀?”<br>  伍月:<br>  “那你再回来。我妈没住我这儿,又到我大姨家去了。”<br>  严守一:<br>  “我把车窗全打开了,正吹呢,冻死我了。”<br>  伍月在电话那头狂笑:<br>  “那你就围着北京兜圈吧,要不去趟天津再回来,味儿就没了。”<br>  严守一:<br>  “骚货,赶紧嫁了吧,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你!”<br>  伍月又在那头笑。严守一挂上电话,果真在三环路上兜了半个小时。他担心于文娟打来电话催自己回家,给伍月打完电话,又把手机关了。等车里、身上的香味吹得差不多了,才将车开回自己家楼下。临下车,突然又想起什么,忙打开手机,调出一天里打进打出的电话,将伍月的名字全部删去。这时又想关机,想了想,觉得不关更光明正大,于是没关。他没想到,这个没关,又使今天的灾祸雪上加霜。<br>  严守一进了家,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异常。屋里的灯开着,卧室里电视响着,一切跟往常没有区别。他又悄悄闻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香味已不明显,开始放心换鞋。他哪里知道,这是于文娟欲擒故纵,给他下的圈套呢?他来到客厅,于文娟光着脚从卧室走出来,笑眯眯地问:<br>  “回来了?策划会开得怎么样?”<br>  严守一还在那里编呢:<br>  “咳,跟费墨抬了一晚上杠。费墨这人好是好,就是太罗嗦。”<br>  于文娟仍柔声地:<br>  “累了吧?”<br>  严守一:<br>  “我得去卫生间冲个澡。”<br>  这时于文娟上前搂住严守一的脖子,温柔地在严守一的脸上、脖子上和嘴上亲吻着。这也没有引起严守一的警惕。因为他每天晚上进家,于文娟都要这样迎接他。床下爱亲吻,床上爱抱头。过去这样做是为了怀孕,他哪里知道今天这样做是火力侦察呢?但严守一做贼心虚,害怕身上仍有伍月的残味;但正因为心虚,又不好将于文娟一把推开。急中生智,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br>  “哎哟,那什么,我得找找!”<br>  就势推开于文娟,开始奔到客厅茶几前,在一堆书报和杂志间乱翻。这时于文娟也跟出来,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严守一:<br>  “找什么呢?”<br>  严守一一边翻一边支吾:<br>  “那什么,就是那张光盘,小马老找我要,我老忘带。”<br>  这时于文娟慢条斯理地说:<br>  “守一,你今天嘴里,好像不是你的味儿。”<br>  严守一的脑袋“嗡”地一声炸了。他抬起头看于文娟,发现于文娟温和的脸,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严守一这时才知道事情来了。但他不知道事情来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在一堆书报杂志前半弯着腰,岔撒着手,嘴里有些结巴:<br>  “那,那是谁的味儿?”<br>  这时严守一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刚才在路上只顾落下车窗吹车里和身上的香味,忘记了漱口。因为在河畔树丛里,他含伍月的耳唇,发现它是苦的。一定是嘴唇上沾了那耳唇香水的苦味儿,被于文娟品着了。严守一想找一个理由搪塞过去,说是晚饭吃了苦瓜,或是下午为了保护嗓子含了喉片,但它们都不是这苦法。正在这时,重新打开的手机又发作了,有电话进来。铃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惊心。严守一害怕是伍月打来的,以为他还开着车在外边兜圈呢,于是一边掩饰内心的恐慌,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也不看,故意作出烦恼的样子:<br>  “谁呀,这么晚了。不管是谁,我都不接了。”<br>  欲直接关机。这时于文娟镇定地伸过手:<br>  “我替你接。”<br>  一下把严守一逼到了绝路上。手机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就在他手里不上不下地响着。看于文娟的手伸过来,严守一的手先是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接着只好把手机交给于文娟。在把手机交给于文娟之前,他急忙看了一下来电的名字,电话不是伍月打来的,是费墨打来的。严守一松了一口气。但他接着发现,费墨现在打来电话,比伍月打来还可怕。因为于文娟刚打开手机,还没说话,电话里就传来费墨急扯白脸的声音:<br>  “你可算开机了。还在外面胡闹呢?我可告诉你,两个小时之前,于文娟打我的电话找你!”<br>  费墨的声音,一字一句,也传到了严守一耳朵里。于文娟没答费墨的茬,直接把手机挂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严守一:<br>  “你不是说,晚上和费墨在一起吗?”<br>  严守一知道事情闹大了。但还想极力补救。他作出懊悔和忏悔状说:<br>  “今天是我不对。晚上我没跟费墨在一起。是一赞助商请我吃饭。吃过饭,又去洗桑拿。还有……还有小姐按摩。我想总不是好事,没敢告诉你。”<br>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可以蒙混过关。让小姐按摩,于文娟也会不高兴,也会跟他大闹一场。所谓大闹,并不是吵架,于文娟不吵架,而是一个礼拜不理他,也不让他近身。过去严守一胡闹时,就用这理由搪塞过。一个礼拜不理,之后关系会慢慢恢复。没想到这时手机又“呗”地响了一声,进来一封短信。于文娟打开短信,这短信是伍月发来的。上面的话倒很体贴:<br>  外边冷。快回家。记得在车上咬过你,睡觉的时候,别脱内衣。<br>  于文娟看完,又将手机举到严守一脸前。严守一看到短信,脑袋又“嗡”地一声炸了,知道这下彻底完了。于文娟:<br>  “守一,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好吗?”<br>  严守一懵在那里,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于文娟:<br>  “脱吧,我想看一看。”<br>  严守一被逼到了死胡同。他想找推脱的理由,但这理由一时又找不出来;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迟疑半天,只好将上衣一件件脱下。当只剩下衬衣时,他又迟疑在那里。见于文娟一直平静地在等,他终于将衬衣脱下,露出赤裸的上身。<br>  严守一有些鸡胸。<br>  于文娟的目光在严守一前胸上仔细看了一遍,轻声说:<br>  “转过身来好吗?”<br>  严守一脑袋里一片空白,像七年前刚上《有一说一》的主持台一样。他木然地将身子转过去,他的后肩胛上,在明亮的吊灯下,露出一排清晰的牙痕。<br>  严守一再转过身来,发现于文娟的眼泪,从里到外,慢慢地涌了出来。严守一想说什么,但鼻子一痒,“哈秋”一声,打了一个喷嚏,脱衣服冻的。<br>  这时于文娟将他脱下的外套又披到他身上,重新搂住了他的肩,他的头,像在医院里严守一昏迷时一样。于文娟先是流着泪慢条斯理地说:<br>  “守一,叫你脱衣服,就跟当众扒我的衣服是一样的。”<br>  接着推开严守一,突然爆发了,嘴像机关枪,乱豆一样说了一阵:<br>  “严守一,我刚才已经算过了,我跟你已经十年零三个月了,我嫁你的时候二十六岁,现在已经三十六岁了,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对你变过心,没想到你早就变心了,我不知道伍月是谁,我也不想知道,我不是生你变心的气,而是你变了心也不告诉我,你把我当成了傻子在糊弄你知道吗?我说你这么多年跟我没话,原来你早就在外边有人了,你跟我没话你可以告诉我,没想到你一直在和别人说话,你乱搞女人我不生气,可你和别人一条心时你这是在乱搞我你知道吗?我一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还不知怎么说我呢,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br>  因为于文娟在生活中说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没说话先笑,现在突然改变了语速,把严守一吓懵在那里。严守一张张嘴,想解释什么,但吭哧半天,只说出一句话:<br>  “没有哇。”<br>  不知是指自己没有搞第三者,或是和第三者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议论过于文娟。这时于文娟又恢复了常态,一双泪眼盯着严守一,慢条斯理地说:<br>  “守一,你没我了。”<br>  说完这句话,竟笑了。<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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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6:36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九)<br><br>  因为一次偶然的失误,严守一离婚了。清早出门的时候还风平浪静,晚上回来,地雷就炸了。<br>  严守一一直认为,他和于文娟在一起,他不说离婚,就会跟于文娟在一起呆一辈子,他没有想到,有一天,离婚是于文娟提出来的,而且那么坚决。最后严守一哭了,没用。在一起过了十年,他原来不了解于文娟。<br>  于文娟患有不孕症。从街道办事处办完离婚手续出来,看着于文娟离去的背影有些飘,严守一想赶上去再说一句话,但这句话半天没有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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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6:52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十)<br><br>  三个月过去了。<br>  这期间,严守一给于文娟打过许多电话。但于文娟一看是严守一的号码,马上就挂了。<br>  他再没有听到过于文娟的声音。<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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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7:30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十一)<br><br>  火车提速以后,过去由北京到长治需要二十多个小时,现在十个多小时就到了。已经是夏天了。火车走到河北,能看到车窗外田野上的农民正在割麦子。一个扎花头巾的年轻媳妇,骑着一辆摩托,从田埂上开到一个收麦子的男人跟前。她从摩托后座上卸下一个纸箱,从纸箱里端出一口锅,原来是给丈夫送午饭。能看到锅里飘出的热气,但距离太远了,闻不到饭的香味。不过风一吹,麦浪一动,似乎闻到了一地的麦花香。这使严守一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了于文娟。和于文娟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已经一句话没有,现在离婚了,半年过去,倒好像有许多话要对她说。闻到麦香,他想到自己1999年高烧昏迷那次,于文娟在医院抱着他的头,她身上就透出这种味道。<br>  三天前,严守一接到老家堂哥黑砖头一个电话。说老家下了三天雨,一口气,没停。一春天老旱,现在山坡上的地倒下透了;但奶奶住的院子,院墙也被雨下塌了半扇,问严守一怎么办。严守一:<br>  “这还用问,扒了再砌呀。”<br>  黑砖头在电话里:<br>  “我也这么说,可咱奶不让哩。”<br>  严守一:<br>  “是不是怕花钱呀,我今天就把钱寄回去。”<br>  黑砖头:<br>  “我也就是告诉你一声,可没给你要钱的意思。”<br>  正好这些天《有一说一》密集做了几期节目,严守一时间上有空闲,便向电视台请了假,回了一趟山西老家。一是为了砌墙,二是为了看奶奶。大半年没有回去了。从小娘死的早,爹又是个轴脾气,不会说话,一把屎一把尿把严守一拉扯大,全是这位奶奶。记得八岁那年,严守一和陆国庆、蒋长根、杜铁环等人爬杨树掏老鸹窝。老鸹把窝搭在树梢上,别人爬半截就下来了,严守一逞能,一直爬到树梢。当手够着老鸹窝时,树枝“咔”地一声折了,严守一摔到地上,腿也被摔折了。陆国庆等人喊叫着去找严守一他爹。老严扛着锄从山坡上跑下来,看了看严守一的腿,兜头扇了严守一一巴掌:<br>  “我靠!”<br>  最后是他奶奶背着他,爬了一百多里山路,到洪洞县一个看跌打损伤的老中医家,花了十五块钱,给他正了骨,打了膏药。正骨很疼。正骨回来,干粮吃完了,他奶背着他沿路到村里讨吃的:<br>  “大哥,看孩子的腿,掰嘴窝头,给孩子吃吧。”<br>  那年他奶奶已经六十二岁。<br>  和严守一一块回山西老家的有费墨。费墨这学期在大学没课,带博士生;这就等于放羊,可带可不带。费墨的老婆李燕在一家旅游公司工作,带团去了新马泰,家里就剩费墨一个人,严守一便邀他一块做伴回山西。费墨马上摇手:<br>  “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我去干什么?”<br>  严守一:<br>  “上次聊天,聊出一个‘打电话’,你说想见一见吕桂花,这不是个机会?”<br>  费墨又摇手:<br>  “说是那么说,但打电话的吕桂花,已是三十多年前,现在她多大了?五十多岁了吧?腰一定像水桶那么粗了。‘尤物’是当年,现在不看也罢。”<br>  严守一没有强求他。但昨天晚上,严守一正在四环路上开车,接到费墨一个电话:<br>  “再去给我买张车票,明天我跟你去山西。”<br>  严守一:<br>  “邀你去你不去,现在又主动申请,山西人民已经不欢迎你了。”<br>  费墨:<br>  “不为别的,老听你聊你奶奶,想去看看她老人家。”<br>  这时严守一心头一热,感到了朋友的情谊。还有,一路上有费墨,就不愁闷得慌了。<br>  与严守一和费墨一块回山西的还有戏剧学院的女教师沈雪。上次在戏剧学院上台词课时,因为手机,严守一与她有过一场激烈的冲突。后来严守一在黑板上写检查,才化险为夷。这个女教师初接触很事妈,而且没完没了,一个短训班,第一堂课点名,第二堂课又让大家选班长。因严守一与她发生过冲突,其他主持人便故意使坏,异口同声,把严守一选成了班长。上完课,沈雪便把严守一留下谈话,真像在大学对学生谈话一样,让严守一协助她抓纪律,抓每个学生的思想动向。严守一又不耐烦了,冲口而出:<br>  “沈老师,班上每个学生都比你大,世界观人生观都已经确立了,是死是活,由他们去吧,咱就别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br>  沈雪一愣,又要发火。严守一忙举起双手:<br>  “咱俩要谈也行,得换个地方。”<br>  沈雪又一愣<br>  “换哪儿呀?”<br>  严守一:<br>  “晚上六点,还有人请我吃饭,你跟我吃饭去得了。”<br>  沈雪张大眼睛,看着窗外:<br>  “把电视台交给你们,是全国人民瞎了眼。”<br>  接着斜看严守一一眼,开始弯下腰笑。一笑就没个头,像个傻丫头。放下虚撑的架子,还原本来面目,倒让严守一心里一动。这时于文娟刚和严守一离婚,严守一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外边租房子住,晚上不愿一个人呆在陌生的房间,便频频接受外边的请吃。这天沈雪果真跟严守一吃饭去了。严守一满腹心事,酒桌上又喝大了。晚上开车回来,先送沈雪回戏剧学院,路上被警察拦住了。严守一下车,踉跄跌步,警察一看就急了;接着发现是严守一,又笑了:<br>  “老严呀,在哪儿喝这么大呀?”<br>  车外风一吹,严守一的酒劲又上来了,醉眼迷离,指着沈雪:<br>  “和她。”<br>  警察看了沈雪一眼,没对严守一发火,对沈雪发了火:<br>  “你是他爱人吧?知道他喝酒,还让他驾车!”<br>  那是一位老警察,怕有五十岁了,两鬓斑白,夜里还在风中戳着。严守一醉中对他有些怜惜,这人要么是窝囊,要么是经历过一些人生坎坷。又看他的长相,有点像三十多年前去长治三矿挖煤的牛三斤,便上前拉他的手,指着沈雪:<br>  “哥,别说她,说我。我也知道喝酒难受,可喝难受,不喝更难受!”<br>  没想到老警察没承他的情,甩开他的手,瞪着他吼:<br>  “单是难受的问题吗?我应该把你送到拘留所!”<br>  当晚车被警察扣下,严守一和沈雪拦出租车回去。到了戏剧学院,严守一一边摽着腿走路,一边已昏睡过去。沈雪只好将他拖到自己宿舍,让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据沈雪后来说,上楼的时候, 严守一调戏女教师,嘴虚虚实实,在沈雪脸上蹭着,被沈雪打了一巴掌。严守一却不记得,只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脑袋像炸了一样疼,对睡在沈雪宿舍他不感到奇怪,而是奇怪地问:<br>  “昨天晚上,知我喝醉了,还坐我的车,不怕跟我一块送命啊?”<br>  沈雪看着天花板:<br>  “送就送呗。”<br>  又让严守一心里一动。接下来,一礼拜七天,他们有两天在一起吃晚饭。台词短训班上,其他主持人知道严守一与女教师搞拍拖,都拍手称快。因为严守一把沈雪搞定,以后的台词辅导课就顺溜许多,不再点名,不再强调课堂纪律,不再抓思想动向。两个月后,台词短训班结业,大家考试全是“优”。众人皆大欢喜,推着拥着,与沈雪合影,照了个毕业照。<br>  短训班结束,严守一和沈雪开始天天在一起吃晚饭。虽无睡到一起,但分别时搂楼抱抱,已属正常。处得久了,严守一对沈雪的看法发生改变,过去觉得她像于文娟一样,或像新闻节目的主持人,中看不中吃,现在开始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听她说话不是说她的话有什么道理,而是她一张口就傻不愣登,句句让人好笑。如果是《红楼梦》,她就是里面的傻大姐。但她与傻大姐又有所不同,人一傻到底惹人烦,二百五就透出另一种可爱。这时严守一突然明白,傻话看似傻,原来里边还有明朗的一面,乌云之中,还透出另一缕阳光。这是沈雪与于文娟和伍月的不同。严守一因为伍月和于文娟离了婚,一直认为这婚离得有些冤,本来只想风花雪月,只想解渴和消毒,没想到事情向反面发展,使自己落进了污水池;离婚的过程中,便觉得自己的心肠有些脏,现在需要拿出来晒晒太阳。这次回山西老家之前,严守一给沈雪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回山西老家,顺便开玩笑说:<br>  “跟我走吧,也让俺奶相看相看。”<br>  这也就是一句玩笑。没想到沈雪说:<br>  “好哇,我也相看相看你们家。”<br>  于是一块来了。<br>  严守一知道,沈雪过去谈过恋爱,男的也是戏剧学院的教师,拖拍两年,终于吹了。沈雪的女同事小苏告诉严守一,吹的原因,是那人嫌她说话直,傻不楞登,换句话就是不懂事。严守一笑了。原来别人嫌弃的,正是自己喜欢的。又想,天下之大,一个教台词的女教师,让她傻,她还能傻到哪里去呢?<br>  严守一、费墨、沈雪包了一间软卧车厢。车走走停停,窗外一片风景,大家聊天,倒也不心烦。费墨看来也喜欢沈雪,话有些多。手摇折扇,又海阔天空起来,由身下的火车,不知怎么说到了电视节目,说做电视节目就像坐火车,火车里的东西不变,但车窗外的风景在变,坐着就不烦;如果老在一个车站停着,就烦了。但严守一看到窗外的麦子,想起自己的心思,想到于文娟,没有听进费墨说的是什么。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又由火车说到这列火车去的地方,说到了山西人,埋汰山西人小气,爱吃醋,没见过世面。这时沈雪脱下袜子,半跪在严守一身边,讲了一个山西人的笑话:<br>  “一个山西人,窝囊,出门老受气,便天天在家练俯卧撑。爹问:孩儿,你这是干啥哩?儿说:俺学电视上,练胸大肌。爹兜头抽了他一巴掌:练也白练,再练也没你姐大!……”<br>  费墨“噗啼”笑了。这话严守一听见了,踢了沈雪一脚。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严守一看了一眼,是伍月打来的。严守一和于文娟离婚,是因为伍月。伍月本来要结婚了,后来也没结成。没结成并不是因为严守一离婚,而是和伍月要结婚的那个男的,突然不辞而别,去了美国。按说双方都自由了,在一起生活水到渠成,但严守一离婚之后,又不想和伍月结婚。不想和她结婚不是因为现在又认识了沈雪,而是严守一对伍月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和伍月在一起确实能够解渴和消毒,但让他和这种女孩结婚过日子,严守一又开始感到畏惧。感到畏惧不是说因为伍月掉进过脏水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是想着结婚之后,要天天在一起,如果夫妻之间,夜夜说脏话,就不是解渴而是中毒了。就好像在酒店偶尔吃一次鲍鱼鱼翅还受用,如果将这饭搬到家里天天吃,就会感到恐惧一样,这时又开始向往家常菜和玉米碴子粥。这也是他和沈雪交往的另一个原因。这时严守一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普通人,原来自己也是叶公好龙。但一个离婚的男人,身份就与以前不一样了;既然他不想和伍月结婚,便开始有意疏远她。何况他正和沈雪交往,不想让沈雪再发现什么。沈雪知道他因为伍月和于文娟离婚,但不知道他和伍月发展到什么程度。严守一告诉沈雪,那只是一场误会;因为从长远考虑,一个阳光女孩,脏池子里的事让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如果这话说给别人,鬼也不会相信,没想到沈雪信了,还怪于文娟小心眼,这也是沈雪可爱的另一面。但伍月并不那么容易疏远。庐山之后她疏远严守一可以,现在严守一想疏远她,就没那么容易。这也有点像河蚌,你招惹它它可以不在意,你抽身想走,它又一口咬住你。伍月并不是死乞白赖要和严守一结婚,而是她和男朋友吹了,需要时常解渴和消毒,就好像她说的饿了想吃,渴了想喝水一样,想和严守一保持过去的关系。倒是对结不结婚并不那么在意。但越是这样,严守一越发怵,怕自己在脏水中越陷越深。于是看到手机来电的姓名是“伍月”,沈雪又在自己身边坐着,便不想接这个电话;但正因为沈雪在身边坐着,又不好不接,那样倒显得鬼鬼祟祟;犹豫半天,接了。手机一接通,伍月就在那边发了火:<br>  “干嘛呀严守一,怎么老不接我电话?躲什么呀,谁还能吃了你?……”<br>  严守一怕她接着说下去没轻没重,灵机一动,便在这边装傻:<br>  “啊……说话呀,听不见!……你大声点!……我说话你能听见吗?……信号不好……我在火车上,回老家!……喂……”<br>  伍月在那边把电话挂了。这时费墨用折扇点着严守一:<br>  “演的真像。我都听见了,你听不见。”<br>  严守一一边合上手机,一边不好意思笑了:<br>  “这叫一傻治百病。”<br>  费墨:<br>  “心里没鬼,不怕喝凉水。”<br>  严守一这时看了沈雪一眼,点着费墨:<br>  “费老,做人要厚道。”<br>  沈雪没有听出他们话中的玄机,倒是用光脚踢了一下严守一:<br>  “喂,严守一,到了你老家,见了你奶奶,你怎么介绍我呀?”<br>  严守一:<br>  “你是我老师呀。你一个,费老一个,都是我的老师。”<br>  沈雪显然对这回答不满意,瞪了严守一一眼,从这铺上跳到那铺上,挽住费墨的胳膊,晃着费墨说:<br>  “费老,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要不我就说是你的女朋友得了。”<br>  费墨一边被晃着,一边抚着沈雪的头笑:<br>  “行啊,这话养耳;但如果真是这样,我麻烦就大了。”<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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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3.2004 14:28:06 | 只看该作者
于文娟 沈雪 伍月(十二)<br><br>  回到村里,严守一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小时和他一块偷过瓜、掏过老鸹窝的杜铁环死了。死了刚刚一个月。去年春节回来他还在,还在一起喝酒,现在就不见了。杜铁环小时候瘦得像个猴子,到了中年,人开始发胖。本来就个头矮,身子再往横里长,远远看去,像滚来一只皮球。说话声音大,屁大一件事,像房子着火。一个月前,他开着拖拉机到镇上去卖粮。粮站排队人多,他卖完粮还想买只猪娃,便想夹塞。被别人拦住,他不服,加速往前开,为躲一辆驴车,拖拉机一头撞到粮站的门柱上,“哐当”一声,身子伏到方向盘上,当场就昏了过去。把他抬到镇上医院,他还醒了过来,抚着自己的胸口对老婆说:<br>  “没事。”<br>  呆会又说:<br>  “恶心,想吐。”<br>  半个小时后就死了。心脾被震裂,大面积出血。严守一听黑砖头说完,心里有些难受。费墨和沈雪都不认识杜铁环,但听了黑砖头的叙述,费墨感叹:<br>  “人生无常啊。”<br>  “一想起这些,还争什么呢?”<br>  但其他伙伴还在。陆国庆仍在镇上开饭馆。蒋长根老实,在家种地。蒋长根结婚早,大女儿已经出嫁,上个月生了个孩子,他当了姥爷。见严守一回来,他们都过来与严守一说话。<br>  当夜说话到三星偏西。说完严守一发现,儿时的伙伴,再聚到一起,话题主要是小时候的事,一说到现在,大家似乎都没话了。睡觉的时候,严守一住在奶奶屋子里,费墨被陆国庆领走了。陆国庆说:<br>  “我家有闲房,就是被子都被孩子盖过。”<br>  费墨摇手:<br>  “谁家的被子,也不是每天都洗。”<br>  沈雪住到了黑砖头家,和黑砖头的老婆睡一个屋。黑砖头住到了蒋长根家。<br>  第二天一早,严守一与黑砖头商量重砌院墙的事。严守一的意思,既然墙要扒掉重砌,干脆连门楼也一块扒掉重砌。黑砖头看了严守一一眼,开始扒拉算盘算帐:<br>  “院墙,砖、灰、沙;门楼,木料、砖、灰、沙、钉子、腻子;这样算下来,料钱一共是三千六。八九个人,活儿得干三天,一天三顿饭,吃饭得六百;烟、酒、茶,又得三百;一共是四千五。我出两千,你出两千五。”<br>  严守一从书包里拿出五千块钱,从桌上推过去:<br>  “这是五千。”<br>  黑砖头马上急了:<br>  “你这是恶心谁呢?让咱奶知道了,又说我占你便宜!”<br>  严守一:<br>  “我出钱,你出力。我不告诉咱奶不就得了。”<br>  黑砖头把钱收了起来,还要说什么,突然他腰间“咕咕”地响起鸟叫声,把严守一吓了一跳。黑砖头将自己的衬衫撩开,原来他皮带上挎一黑皮套,黑皮套里横卧着一只手机。严守一知道,这就是他几个月前买陆国庆淘汰的那个。黑砖头打开皮套上的纽扣,掏出手机,开始拉开架势接电话。那手机的样式已经很老旧了,还带拉杆天线,但黑砖头翘着一条腿在喊:<br>  “我靠,谁呀?……没空……别打了,费钱。”<br>  黑砖头的一连串动作,让严守一看得有些发呆,严守一愣愣地问:<br>  “谁呀?”<br>  黑砖头一边将手机往皮套里放,一边说:<br>  “你不认识。”<br>  严守一:<br>  “我听着像一女的。”<br>  黑砖头扒头往院子里看了看,悄声说:<br>  “镇上洗澡堂子里有一个小姐,东北人,老勾人。”<br>  严守一:<br>  “你不招她不就完了?”<br>  黑砖头拍着自己的手机感叹:<br>  “没它吧,不想它,有了它,不用还真闷得慌。”<br>  严守一不知他说的是手机,还是小姐,劝他:<br>  “别让俺嫂知道了。”<br>  黑砖头毫不在意地又拍拍手机:<br>  “她一喂猪娘们,哪知里面藏着小姐。”<br>  严守一倒愣在那里。<br>  下午院子里开始动工。村里来了十多个年轻人帮忙。黑砖头全面指挥,蒋长根负责采料,砖、灰、沙、木料、钉子,陆国庆从他镇上饭馆叫来两个厨子,在院里盘灶做饭。肉、菜、馒头、佐料,都是从镇上买。旧院墙还是严守一小时候砌的,门楼也是严守一小时侯的门楼,都已经很虚了,几个人用杠子稍微一顶,墙和门楼“枯拉”一声就倒了。严守一他奶是个小脚老太太,拄着拐杖,看到人来人往,院里盘灶,动作很大,老太太很不高兴,别着脸说:<br>  “想把我折腾死呀?”<br>  但大家知道她是怕费钱,没人理她。到了傍晚,旧墙和旧门楼已全部拆平,众人在清理废砖烂瓦。严守一的奶奶坐在院里枣树下的太师椅上,还板着脸不高兴呢。费墨坐在她旁边劝她:<br>  “费不了多少钱,守一出得起。”<br>  老太太用拐棍捣着地:<br>  “他这那是砌墙啊,他这是淘气!”<br>  突然想起什么,换了笑脸,对费墨说:<br>  “俺石头老说,他在电视里说的话,都是你写的。他从小淘气,我不在身边,你替我多说说他。”<br>  费墨:<br>  “老想来看您,守一老不带我来。守一老跟我说,他从小没了娘,是您带大的。他上学的时候,还是您卖了一对手镯,给他交了学费。”<br>  老太太笑了:<br>  “让他上错了,如今飞得远,看不着了。”<br>  费墨:<br>  “电视上能看到。”<br>  老太太将脸别到一边:<br>  “他在上边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这孩变了。”<br>  突然又指费墨的脸:<br>  “孩儿,你脸上气色不好。”<br>  费墨指指自己的胸口:<br>  “奶,这里有时候有些发闷。”<br>  沈雪在灶旁兴高采烈地帮厨师做饭。灶是大眼灶,烧的是湿煤,下边用了两个鼓风机,火光熊熊。沈雪系着围裙,挽着袖子,切菜,切肉,动作很大。还亲自掌勺,做了一盆红烧肉。但起锅的时候,将灶上一大盆肉汤撞洒到地上。严守一走过来喝斥道:<br>  “我靠,越帮越乱,去干点正经的!”<br>  陆国庆叫来的两个镇上的厨子一个胖,一个瘦。那个胖子拦住严守一:<br>  “哥,让她在这儿吧,香。”“<br>  沈雪有些洋洋自得:<br>  “看,大师傅都说我炒菜香。”<br>  那个瘦子说:<br>  “不是说你炒菜香,是说你身上香,搽什么了?”<br>  众人笑了。等饭菜做齐,沈雪又用水瓢往脸盆里舀了一盆热水,先向费墨说:<br>  “费老,开饭了。”<br>  又挣着脖子,用山西话向所有清理废砖烂瓦的人喊:<br>  “洗脸吧——热水!”<br>  这是前天傍晚,严守一、费墨和沈雪从长治车站下火车,一出站台,台阶上摆着一溜脸盆,每个脸盆沿上搭着一条油渍麻花的毛巾,一个脸盆前站着一个山西妇女在扯着脖子喊:<br>  “洗脸吧——热水!”<br>  洗一次脸五毛钱。现在沈雪在院子里拖着腔喊,大家都能听懂,都笑了,停下手中的活,准备洗手吃饭。老太太也笑了,费墨把她从太师椅上扶起来。这时老太太环视四周空荡荡的院子,又唠叨:<br>  “划不着,我都九十四了,还能活几天?”<br>  沈雪系着围裙,跑到她跟前,钻到她脸下看:<br>  “奶奶,我看你像四十九。”<br>  院子里的人又笑了。费墨用折扇敲了一下沈雪的头:<br>  “马屁拍的不着调。”<br>  吃过饭,出了一件事,杜铁环的大儿子也来帮忙,临散场时,他想把拆下的门楼的废木料扛回家搭猪圈,一不小心,被铁钩撞着了脸,差一点就撞着了眼睛,脸上被刮了一个大血口子。沈雪赶忙跑屋里翻包找出“创可贴”,把他拉到怀里,给他往脸上粘贴。一下没贴准,又揭下重贴。杜铁环的大儿子刚才脸上流血没说什么,现在被沈雪拉到怀里,可能闻到了沈雪身上的香味,他的胸倒一起一伏,有些激动。严守一看到杜铁环的大儿子激动出一头汗,想到自己小时候,脸被芦苇刺出血道子,吕桂花将他拉到怀里的情形,不由笑了。<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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