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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大学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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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3.2005 22:20:5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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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大学哟<br><br>吴明标<br><br> <br><br> <br><br> <br><br> <br><br> <br><br>一<br><br> <br><br> <br><br>明桂考上大学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黑石村。一时间,整个村子沸腾了,平时毫无生气的村子,就象是一瓢冷水倒在油锅里,一下子炸开了。村里的婆娘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叽叽喳喳讲个没完,唾液星子落到厚厚的灰尘上,一打一个窝。男人们大都往明桂家赶去,有道喜的,有不相信要去验证的,当然也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只图凑热闹。于是,去明桂家的人扯成一条线。一个正在奶娃娃的婆娘说,明娃家的门槛,今天怕要被踩烂了哟。走,看看去。<br><br>    黑石村的人是不容易激动的。确切地说,黑石村没有可以供人激动的东西。尽管世界瞬息万变,尽管外面的世界确实很精彩,大到总统竞选,小到花边新闻,但这些与黑石村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黑石村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肚子饿着,不要让身上的肉露着。至于其它的,管他呢,除非天上能飘下钱来&#33;可明桂考上大学却不相同了,这可是状元啊&#33;是黑石村恒古未有的事。黑石村何曾出过大学生呢,就是村小唯一的老师,也是村长初中未毕业的儿子,可他哪有老师的样子哟,成天带着一群学生捉鱼打鸟,正经教书的时间倒没多少。这也难怪,说是老师,可鼻涕也没干几年啊&#33;有什么办法呢,在村民们的心里,只要娃娃有个搁处,也就心满意足了,省得野狗一样乱跑,人不人鬼不鬼的,让人看着烦心。前几年,桂生家八岁的儿子在家无人照管,一人跑到河边疯玩,结果被水淹死了。等到捞上岸时,早已泡得像发了酵的面包。桂生婆娘心肝狗儿哭得喘不过气来,也没把儿子哭回来。明桂考上大学,比去年的地震更让村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谁说黑石村不出大学生,这不就出了吗?出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就像鸡下蛋,只要有引窝的,不相信下不出更多的蛋来。只要一想到这,村民门一下子兴奋得不得了,再一看自己泥猴一般的娃娃,突然觉得一下子顺眼了许多。平时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的娃娃,现在仔细一看,竞然生出了许多的可爱之处来。不少村民被明桂考上大学的事乐晕了,由桂生一下子想到自己的娃娃。由于过于兴奋,有些竞乐出了声来,好象自己已经是大学生的爹妈了。<br><br>明桂家里挤满了人,就连门前也或站或蹲地黑压压一片。不懂事的娃娃们在人逢里你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玩得轻的笑,玩得重的叫,不一会儿就哭成一片,接着就是大人的骂声和棍子抽打屁股的声音,于是哭声更大了,娃娃跑,大人追,一下子鸡飞狗跳,乱麻麻的。蹲在墙边的福生憨声憨气地说,各家娃娃各家管,又不是没有爹妈娘老子的,不要放了在人家门前嚎叫。正在追打娃娃的九斤婆娘回头便骂绝儿子,不要猴子的屁股认不得脸红,你看你爹在整啥子?众人一看,福生的二小子正在和刘二柱的娃娃扭在一起,打得呲妈喊叫的。众人一阵哄笑,福生的脸一下子就真的变成了猴子屁股,糊乱抓起一根棍子就去打娃娃。<br><br> 明桂妈站在门口不住地招手喊众人进来坐,虽然屋里早就没落脚的地方了,但明桂妈还是不停地喊进来坐呀,别光站在外面,进来抓瓜子给娃娃吃。明桂妈是太高兴了,她觉得不这样高声大气地招呼众人,自己就不知道怎样高兴才好了。村里开会都没这样热闹啊,这是众人给自己脸呀&#33;屋里那几斤瓜子本来准备赶场天拿去卖的,不知怎么一高兴就端出来了。吃完算了,明桂不是考上大学了吗?管他呢。明娃爹忙着给众人敬烟,冲开水,一张瘦脸兴奋成紫红色。尽管大伙说莫管莫管,我裹叶子烟,明娃爹还是将平时舍不得抽的,去年为他爹做生的一块五一包的龙泉烟翻出来,一圈又一圈地发给大伙。有人说,杨福先,你狗日的这回倒好了,怕是糠箩要跳米箩了。有人说,噢哟哟,过几年明桂接你去住洋房么怕认不得我们老哥几个了。也有人挤媚弄眼地说城里好玩的多得很,你玩够了要转来摆给我们听哟。明桂爹脸更红了,不住地摆手,你几爷仔不要乱说,我才不进城呢,听说在城里解手都要收钱,有啥在场。嘴是这样说,但一脸的灿烂,龙泉烟也发得更勤了。大家就这样嘻嘻哈哈,不停地开着明桂爹的玩笑,这些玩笑荤的素的都有,但都是善意的,村人不大会说话,说来说去,这些玩笑也就是他们祝贺的话了。<br><br>一直把纸烟抽得滋滋响的光棍汉石头说,杨福先,我给你说,听说城里姑娘开放得很,过几年明桂讨个城里媳妇回来,你可不要扒灰哟。明桂爹一下子脸红到脖子底下,做不得声。快嘴的刘二婶接过话茬说福先兄弟,你可不要扒灰哟,要不然扒跑了谁给你生孙子。话刚说完,众人目光一下指向石头,石头一跺脚站起来,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狠狠地骂了一句,老绝婆,哪个跟你拌嘴劲,边说边从人逢里溜走了。原来石头刚讨媳妇时,他爹有一次偷看石头媳妇洗澡,被村人传为笑话,最后越传越走样。有人竞指着石头的儿子说这娃娃像他爷爷。石头媳妇受不住众人的唾液星子,丢下娃娃和石头,跑到浙江嫁人去了。有人说,刘二婶这句话够毒的,够石头捏着鼻子受的了。也有人说骂得好,石头这牛日的是背鼓上门找锤打,这不是活该吗,咋能怪人家刘二婶。想起石头刚才的狼狈样,众人笑得前俯后仰,有几个甚至将喝到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不住地揉着肚子说太好了,太好了,狗日石头平时雀屎吃多了,今天倒吃了个哑巴亏。众人更笑了,屋里屋外笑成一片,热闹得赛过过年。刘二婶说福先兄弟,听说明桂上大学要花很多钱哟,你给准备好了?这话不说也罢,话一出口明桂爹的脸就像小娃娃一样说变就变了,刚才的兴奋一下子不见了,一双眼睛也变得空洞起来。他二婶,要五千多块呢,我昨晚上就睡不着觉了。众人一听明桂上学要五千多块,抽烟的不抽了,端着茶杯的手也一下子僵在半空中,屋里静得掉颗针都听得见响动。二柱爹惊得将龙泉烟掉在地上,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啥,五千多块,这狗日的大学,是人上的吗?一直低头坐在屋角的明桂抬起头来说,二叔,我这是少的了,有几万块的呢&#33;哎哟,福先大哥,我看明桂这大学是念不成了,别说你们家,就是我们一个村子也供不起呀。不知谁这么一说,大家一起跟着起哄,是呀,这是人上的大学吗,就是把你卖十次,也值不了这个钱啊&#33;我早说读什么书,不如教娃娃种地,你看现在大学读不成,还把娃娃误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杨福先既心焦又难过,明桂更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妈也不住地掉眼泪、叹气,完全没有刚才抓瓜子的高兴劲。村里年纪最大的刘大爷爷说明桂娃,不要难过,这大学我们黑石村的人上不起。回来吧,等你二爷爷回来,跟他学道士,你有文化,人又聪明,肯定比你二爷爷强。学了这本事,混口饭吃没问题。众人附合着说,是是是,刘大爷说得对,你看你二爷爷当道士多好,一年到头东家吃到西家的,油肚都吃起来了,哪点像我们,一年到头干包谷饭都拿不上趟。也有人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明桂是我们村第一个考取大学的,这大学不上太可惜了。众人说,话是这么说,钱在哪里呢,你没见福先大哥正猴急吗?大家将目光转向杨福先,杨福先嘴角抽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最后一跺脚,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赌咒似的说,这娃娃从小聪明又听话,我供他读到现在,家里早成一泡粪了,现在还欠王村刘跛跛一千多块高利贷呢&#33;现在娃娃读到这份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咋能不读了呢?就是卖了我这茅庵,拼了我这老命,也要让他上大学。再说这些年我花了这么多钱,还靠他搬本呢。众人也不好说什么,议的议论,叹的叹气,渐渐散了。<br><br> <br><br>二<br><br> <br><br> <br><br>吃晚饭时,明桂一家都无话,尽管今晚这顿饭是早就备下的,比平时多了许多油腥,但一家人都吃得索然寡味。在不太明亮的电灯光下,明桂爷爷使劲地抽着兰花烟,由于用力过猛,本来就瘦的两颊陷得更深了,在烟雾的笼罩下,就像两张风干的松树皮在不停地动。杨福先蹲在火塘边,将水烟筒吸得比下水道还响,那哗哗哗的声音让人听得心惊肉跳。明桂妈一个人在门前喂猪。今天这猪也日怪,不好好吃食不说,还用嘴拱来拱去的,最后竞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猪食拱倒在地上,气得明桂妈拿起一根烂柴棒棒就打。明桂拿着一本书翻来翻去,眼睛却始终盯不在书上。看着一家人受学费的煎熬,明桂心里象猫抓一样,当初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心情,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br><br>想起这些年读书的时光,明桂是既自豪又心酸的。自豪的是自己一贯成绩不错,每次考试排名次,都有几十个人在自己的后面;心酸的是自己基本是在赤贫的情况下念完高中的。黑石村的娃娃能读高中,这是村里从来没有先例的。明桂能上高中也是很偶然的。明桂本来在离家十多里的乡街子读小学,升初中时,县上的民族中学给了学校一个名额,明桂考分最高,就被录取了,阴差阳错一下子就来到了县城的民族中学读书。在民族中学读书,像明桂这样的贫困生是不用交学杂费的,学校还供吃供住,每月还有20元的补助。就这样,明桂没花家里一分钱就从初中读到了高中。由于上学机会的来之不易,明桂学习很勤奋,考中大学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可家里的条件能供自己上大学吗?读高中时明桂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明桂对上大学根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但当这个希望真正落空时,对于勤奋好学的明桂来说,确实是难以接受的。没考取到也罢了,考取了又读不成,这事放在谁身上都是不会甘心的。<br><br>杨福先的心也象水烟筒一样翻动不已。明桂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从初中念到高中,这是娃娃狗日的福气,也可能是自己上辈子积的德。不是吗,村子里和明桂一样大小的娃娃还在拖着鼻涕抓鱼打鸟,明桂已在县城读初中了。为此村里人羡慕得要命,都说老杨家祖坟上埋着狗了,这下怕是要发了。在村里,无论大小场合,没有人不高看自己一眼,就是村长遇到自己都会客气地打招呼。假期里明桂回到村里,随便往哪个地方一站,小杂种人模狗样的,外人一看,根本就不相信是黑石村的人,更不相信白白净净,一脸斯文的明桂会是他杨福先的种。对于明桂,杨福先是抱着很大希望的。明桂妈生老二时大出血,那惨状杨福先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的鸡皮疙瘩。山路愁肠百结,送乡卫生院是不可能的。等村里最有经验的接生婆王大妈赶到时,小娃娃早死了。接生的王大妈使尽浑身解数,明桂妈的命是保住了,但却落下病根,再也不会生育。明桂这根独苗苗是杨福先后半辈子的希望,更是他心上的一块肉。书读到这份上了,又考上大学,能再让他回家跟在牛屁股后面转吗?想到这里,杨福先的心颤了一下,不行&#33;不能误了儿子的前途。况且,自己不是在乡亲们面前说过大话,夸下海口吗?明桂妈喂完猪的时候,杨福先的决心更坚定了。他妈,你进来一下,杨福先将烟筒往地上一放,三合土砸成的地面凸凹不平,烟筒“哐”的一声倒在地上,黄色的水“哗”地淌了一地,杨福先也不管它,用脚拨到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明天你叫王屠户来把两个猪吆去,我到信用社去一下。明桂妈没有作声,没作声就是答应了。这家里是杨福先说了算,他可不象二柱爹一样气管炎,买包烟都要问婆娘要钱。坐也难熬,一家人早早就睡了,但睡得着吗,今晚对于明桂家来说,无疑是个不眠之夜了。<br><br> <br><br> <br><br>三<br><br> <br><br>一大早,杨福先就匆匆忙忙出了门。到乡上信用社也就十多里路,山路虽然难走,花个多钟头也就到了。但杨福先觉得图早不图晚,贷款的人多着呢,晚了怕轮不上自己。走在山路上,山风一吹,杨福先的心情好了许多,昨晚一宿没合眼,人就象烙大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刚出门时还头昏脑胀的,眼睛辣乎乎地疼,现在让晨风一吹,整个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太阳刚冒出头来,路两边的露水亮晶晶的,一两只小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杨福先用手一挥,鸟儿“扑”地飞走了,树叶上的露水掉到脖子上,凉凉的。坡上的洋芋长势旺盛,白的,蓝的洋芋花层层叠叠,庄稼的清香味在山路上弥漫着。杨福先觉得有点饿了,不由得用手紧了一下裤腰带,谁让自己昨晚吃不下饭呢?总不能刨个洋芋生吃吧。杨福先咽了一下涌到嘴边的清口水,加快了走路的步伐。<br><br>到了信用社门口,杨福先傻眼了。日他妈,起早的碰到熬夜的了&#33;信用社门前早已排成了长长的队,怕有三、四十人。杨福先赶忙跑上去排在后面,眼巴巴地盯着信用社的柜台。挨到快要吃早饭时,只有两三个人在杨福先前面了。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里空得泛酸水,杨福先还是松了一口气。不料“啪”的一声,柜台上的小窗口关上了。从柜台里面的门里走出几个营业员说不贷了不贷了,该下班了。杨福先楞住了,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怎么就不贷了呢?杨福先赶紧在脸上堆起笑容,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龙泉烟说同志,我是黑石村的,一大早就来了呢。信用社一个女的说,不要提你们黑石村了,黑石村的人难缠得很,贷了款不兴赔。一个男的恶狠狠地说,不要B话连篇的,你给认得7社的杨福先,叫他来把贷款还掉,再不来我们要去吆他家的猪了。边说边将他们推出了营业室,“哗啦”一下关上了卷帘门走了。<br><br>望着营业员远去的身影,杨福先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本来是想贷款的,哪想到人家到催还钱了。原来就饿,加上急火攻心,杨福先觉得全身没有半点力气,眼前有许多五角星在乱七八糟地跳,差点晕了过去,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等就等吧,等来了跟他们商量一下,就说娃娃考上大学了,请他们原谅一下,过了想办法连前次贷的一起赔。这样一想,杨福先就不敢离开信用社门前半步了。其它几个没贷到款的已回家吃饭,杨福先干脆将屁股挪到卷帘门前坐下,背靠在门上,做出贷不到款誓不罢休了的架式。<br><br> <br><br> <br><br>四<br><br> <br><br> <br><br>已立秋了,可秋老虎咬人下口却是狠的。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直射下来,信用社门口无遮无拦,杨福先被炙烤得长汗直淌,衣服被晒得好象要起火,人也晒得差点只剩下躯壳。一只健壮的黑狗蹲在不远处看着他,血红的舌头伸得老长,不住地喘粗气。杨福先被狗看得冒火,摸起一个石头有气无力丢过去,狗没打着,自己倒被累得直喘气。对面小饭馆人进人出,生意火红,炒菜师傅将锅端在手上颠来簸去的,菜在油锅里吱吱地响,锅里不时窜起尺多高的火焰,那鱼香肉丝,油炸排骨的香味便满街乱窜了。杨福先鼻子不住地抽动,一嘴的清口水包都包不住,像雨后池塘的水满得溢了出来。饭店里喝酒猜拳的声音夹杂在炒菜师傅熟练的烹炒动作中,油汪汪香喷喷地让杨福先的大肠小肠亢奋得不住地扭动。杨福先使劲顶住胃部的拳头分明能感觉到肚子里不安分的躁动,忍不住自己骂自己猴急个球,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想贷到款就回家吃饭的,哪想到刚要轮到自己就关门了。杨福先舔了一下满是火泡的嘴唇,想到对面小饭馆买碗干饭泡点白开水充一下饥,但一摸口袋,除了半包龙泉烟外再没有半文瘪毛钱。看来,只有干耗了。过不了多久,实在撑不住的杨福先只得晃到小饭馆门口要了一大瓢凉水,仰起脖子喝个瓢底朝天。顿时,一股凉气传遍全身,虽然走路时都觉得一肚子的水晃来晃去,却也不像刚才那么饿了。杨福先重新靠着卷帘门坐下,慌慌忽忽睡着了。半醒半睡之间,明桂顺利上了大学并毕业了,娶上了城里的漂亮媳妇,坐上了洋房,开着乌龟壳一样的小汽车来接杨福先。村民们羡慕得淌口水,明桂媳妇一口一个爹地叫得杨福先不好意思,心里抹了蜜一样搓着手不住地笑。<br><br>快晌午时,营业员来上班了,那女的看到杨福先的样子就嘻嘻地笑。其中一个男的说,你们看狗日的油都晒出来了还笑。另外一个用脚将他踢醒说起来起来开门了,杨福先一惊,揉着眼睛站起来,强烈的太阳光将眼睛晃得生疼。他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今天被晒成干腌菜了。几个营业员忍不住扑哧一笑,在心里说人都晒成这样了还玩幽默,狗日到还真会过日子&#33;这时贷款的人也陆续来了七、八个。那女的对杨福先说看你人都晒焉了,先贷你的吧。杨福先心里一阵窃喜,抖抖索索将贷款证双手递进窗口,一脸感激地望着女营业员。女营业员慢慢翻开贷款证,吃惊地“咦”了一声,眼皮向上一翻,瞪得杨福先心里发毛。你就是杨福先,我们正要找你呢,你倒自己跑来了。女营业员话没说完,顺手将贷款证从窗口丢了出来,其他几个营业员一下子涌出来将杨福先围住,七嘴八舌地说两年多了你还不还贷款,害得我们几个奖金都泡汤了。其中一个好象是领导,满是横肉的脸上充满凶像,可能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一双眼睛红得要吃人。他指着杨福先的脑门说贷干球的款,我也不跟你罗嗦,限你下场街子把钱送来还掉,要不然就打你家的房子吆你家的猪。杨福先看他们凶巴巴的样子,再不敢说请他们原谅的话了,一个劲地往后退,溜出信用社大门时还听他们说吆猪的事,并说凡是黑石村的人一分钱都不要贷。出得大门,杨福先在心里庆幸地说吆个球的猪,等你们来的时候怕猪毛都没有一根了。<br><br> <br><br> <br><br>五<br><br> <br><br> <br><br>太阳偏西时杨福先才踉踉跄跄地挪回家里,要不是在路边拔了两个白萝卜啃下肚子,他怕是要饿趴在半路了。杨福先向婆娘说了贷款的事,明桂妈急得眼泪只淌,说这咋办呢,两个小架子猪才卖了八百多块钱,差一大截呢。杨福先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哪有力气说话,自顾拿碗舀饭吃。几碗干饭下肚后,杨福先觉得通身舒坦,人也来了精神,心里说读什么鸡巴大学,还是干包谷饭安逸。晚上,杨福先对他爹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明天我还是到王跛跛家去一趟。他爹说怕不行哟,上次借了抬你妈的钱都还没还他,连本带利怕有两千多块了。明桂妈坐在一旁抹眼泪,不敢做声。明桂哽咽着说,爹,我们家怕上不起这大学了,全部读完要好几万块,不要说借不着,借着了以后又咋还呢?,杨福先说闭上你的嘴,这是大人的事,不要你管。<br><br>第二天吃了早饭,杨福先厚着脸皮来到了王跛跛家。还没进门,一头牛犊般大小的狼狗迎面扑了出来,吓得杨福先一仰翻天跌在地上,幸亏有链子拴着,要不然就惨了。听到狗叫声,王跛跛披着衣服,敞胸露怀地出来将狗喝住。王跛跛是严重的小儿麻痹,走路时要将腰弯着,一只手按在好脚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扶着跛脚用力向前一甩,屁股一扭,才能迈出一步,比鸭子走路还难看。杨福先要不是刚才跌得呲嘴,恐怕早就笑了。王跛跛没有钱,他的高利贷是帮人放的。人家就是看上他这条跛腿才让他帮着放高得贷的。只要有人赖帐不还,他就一步三摇地上门来找你拼命。一个残疾人,谁愿意惹他呢?一个不小心将他弄伤了,你还得养他一辈子呢。杨福先屁股还没有坐在草墩上,王跛跛就说你妈日我正等你来还钱,现在连本带利都三千零了,我都替你狗日着急。杨福先陪着笑脸说兄弟,我就是跑过来和你商量一下的,娃娃考上大学等钱用,能不能再借点,过了一起还。王跛跛一听,急得跳了起来,一只脚不着力,晃了几下才站稳。一下子扑上来揪着杨福先的衣领说,你狗日是帐多不愁还是想欺负我这个残疾人,我这钱是树叶子还要弯腰去捡呢,你倒说得轻巧,借了连前次的一起还?你不要以为我是憨的,先把上次的还了再说。杨福先说兄弟消消气,如果有钱我就不来找你借了,你就当做好事吧,又不是不付利息的。王跛跛气得将他用力一搡,鸡巴的利息,我怕连本都收不回来了。上次要不是看你妈停在屋里抬不出去,我才不会借钱给你,你看咋个整,吃我钱的人还没从他妈肚子里钻出来,你给想学赵宝柱?赵宝柱是张家湾的二流子,在村里谁也不敢惹,借了王跛跛五百元钱赖着不赔,气得王跛跛拿着雷管要炸他家的房子。赵宝柱吓得半个月不敢回家,还是媳妇从娘家借钱来赔了才完事。杨福先赶紧说咋敢呢兄弟,我会想办法赔你的。王跛跛说我谅你也不敢,再不还我就要翻跟头利了,把你拿来当牛使。<br><br> <br><br>六<br><br> <br><br> <br><br>从王跛跛家出来,杨福先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仿佛被阉了的鸡,焉头焉脑的。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一张小马车拉着一口棺材迎面走来。杨福先心里一震,日他妈,撞上棺材了,好说今天老子要进财,怪不得眼皮这么跳。刚进门,他爹就颤巍巍地将一叠钱塞到他手里说我就知道你借不着钱,王跛跛不找你还钱就好得很了。杨福先只觉得心尖一颤,说爹你哪来的钱?明桂在一边哭着说爷爷把他的老寿木卖了,我和妈挡都挡不住。杨福先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股热乎乎的腥味从心底涌出,一口鲜血就喷在他爹的衣襟上,说爹不能呀,那不是棺材是我兄弟的命呀。话刚说完两腿一软,双膝跪在他爹面前号啕大哭,哭得阴风惨惨,不省人事,吓得明桂娘俩一个掐人中,一个满屋找艾叶来熏,弄得一屋子鸡飞狗跳,好不凄惨。只有他爹站着不动,几滴浑浊的眼泪从深深的眼眶里滚出来,一张沟滤纵横的脸没有半点活人的样子,吓得明桂手足无措。杨福先有过一个兄弟,几年前做小工挑沙灰上五楼时又累又饿,一双脚不住地打闪闪,一脚踩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老板心肠还算好,把人安葬后又给了杨福先三千块钱。这钱是兄弟用命换来的,杨福先情愿借高利贷也不动一分一厘,后来就用这钱给为爹买一盒上好的柏木棺材。这棺材好得方圆几十里没有比的,连走村窜寨见多识广的刘二爷爷都赞不绝口。刘二爷爷对明桂爷爷说兄弟值得了,这么好的老寿木打着灯笼火把都找不着,就怕县委书记的爹也没有这福气享受哟。曾有好几个城里人找着来愿出高价买,任凭人家嘴皮磨出血来,杨福先就是不肯卖。村里人都说杨福先有孝心。实际上,杨福先主要的是怕兄弟那双眼睛。出事哪天老板开车来将杨福先和爹拉进城里去,兄弟早已断气,浑身血肉模糊,被脚手架弄得肉翻翻的,只剩一双眼睛白鼓鼓地睁着。一想到兄弟的那双眼睛,杨福先就连那钱也怕了。<br><br> <br><br>七<br><br> <br><br>十多天过去了,借钱的事还是没有一点影子。这十多天杨福先是在刀尖上,从油锅里滚过来的。都说光阴如闪电,这十多天却让杨福先一家觉得比十年还漫长。杨福先一下子老了许多,本来就单薄的身子骨风都吹得倒。除了兄弟和母亲过世,杨福先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若在平时,即使苦点累点,但日子却是平静的,虽然广种薄收,一年的生活全靠老天赏脸,可习惯了,也就满足了。山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日子如村外的小河一样流淌,波澜不惊。世世代代都这么过来了,黑石村的人在生老病死中不紧不慢地走过,在历史长河中不显山露水,不流一丝痕迹。村民早就习惯了这种贫困而闲适的日子。话又说回来,不习惯又能怎样呢,难到还能搬起石头去打天?明桂的这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对条件好的人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可对于明桂家却不异于一颗重磅炸弹。那天文数字般的费用,胆小的人恐怕要被吓死。<br><br>明桂考上大学的事,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刚开始的时候村民们是惊奇而自豪的,村里能出大学生,这是黑石村的脸面呀。啧啧,能考上大学,那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33;可听说每年要几千块的费用时,众人的心都一下子凉了半截。这狗日的大学咋这么值钱,这不是在捉弄我们黑石村吗?不要说杨福先出不起这笔钱,就是整个黑石村最富有的人家也出不起&#33;当听说杨福先脚杆跑细都没借到钱,明桂爷爷万般无奈将棺材卖了时,众人都说狗日的大学哟,这不是和黑石村过不去吗?那棺材在众人心目中件了不起的宝物。如果黑石村还有什么可以炫耀的话,那就是明桂爷爷的棺材了。村里人无论走亲窜戚还是接亲待友,无不将明桂爷爷的棺材夸得天花乱坠,将外边的人糊弄得目瞪口呆。于是,村里人在胡夸海吹中多多少少找回了一点可怜的自尊和面子。刘大爷爷说造孽哟,那棺材是他老二的命呀&#33;老鞭子是老糊涂了,到了阴曹地府怎么向娃娃交代哟。刘二爷爷是道师,一辈子为死人做法事,见过的棺材成百上千,听说明桂爷爷的棺材卖了,气得每次遇上明桂爷爷扭头就走,对人说老狗日翘脚了不要妄想我给他念经。前一久,村民们还从明桂身上多少看到一点自己的希望,现在却是彻彻底底失望了。众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养儿会打洞,看来老子们的娃娃只有揪牛尾巴的命了。于是不少人家都说要将娃娃从学校扯回来不读了,在家看鸡撵狗都比读书强。<br><br>明桂爷爷自棺材卖了以后,整个人仿佛灵魂出壳一般,成天蹲在门坎上抽叶子烟,本来就土都埋到眉毛峰的人了,现在看起来更是要灯干油尽,真说不准哪时候就两腿一伸见小儿子去了。明桂妈一天哭眼抹泪的,眼睛肿得像六月间的桃子。猪不卖还好,一天猪一锅人一锅忙个不停,要想烦心的事也没时间。在农村,对于婆娘们来说,猪就是她们的命根子啊&#33;现在倒好,猪食没得煮了,人也象被鬼捏住脖子一样,一锅饭上顿吃到下顿都不见底,这种日子叫她无所适从。加上让人揪心的学费和一家子哭丧的脸,明桂妈的心像油煎似的难受。这几天明桂没在家,看到自己给家里带来的煎熬,明桂的心在滴血,仿佛自己惹了天大的祸,明桂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想想在家里也难过,明桂就到山外同学家散心去了。杨福先是一天黑丧着脸,举着锄头在承包地里没命地挖。只有在挖地的时候,他的心情才会稍微好一点,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他最亲近的就是土地了。和土地打了几十年交道,杨福先总结了一条经验:什么都可以哄,但不能哄土地,你哄它一季,它哄你一年,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这几天,杨福先挖地都是拼了老命的,每一锄下去都聚积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土地和他有杀父母的冤仇。不知为什么,杨福先这几天对土地充满了仇恨,要不是这贫瘠的土地,他也就不会为娃娃的学费煎熬了。杨福先挖红了眼,每一锄都将吃奶的力气用了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想一锄挖个金娃娃呢。<br><br>杨福先甩开膀子狠命地挖,一直挖到众鸟归巢,幕霭下来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br><br>还没进门,杨福先就听到村长张大炮和爹说话的声音。杨福先说村长你怎么来了,村长说娃娃考上大学,我还没给你道喜呢,这几天村上事头不太多,我抽空过来坐坐。杨福先说道什么喜哟,你看我眉毛上的虱子都快愁下来了,这球大学怕是读不成了。村长说不要太着急,事情总要慢慢办嘛。明桂考上大学我这当村长的脸上也有光,按说你有困难村上该帮一下,但你也知道,我们村是一穷二白还欠一屁股帐,去年放水的钱都还欠水管站呢。杨福先说这个村里都知道,听说你们村公所电线都被剪断了?不说也罢,一说村长的大炮脾气就上来了,脸红得象打架的公鸡,捋着袖子说供电所那些我孙子,害得我们昨晚开会都点煤油灯,开完会后一个二个鼻涕吹出来都是黑的,狗日些下次再来收电费,看老子不放狗将他们脚杆咬断。杨福先说村里好些家的电都停了呢,万老八家的小钢磨也停了,我们都将包谷用马驮到外村去碾。村长咬牙切齿地说日他家先人,欠他们半年电费像催命鬼一样天天来要,吃老子的羊肉倒想不起来了。不给电算球了,也不见得这一久我们就不过日子了。村长越说越气,将供电所祖宗八代都骂个遍,最后掉转话头说,你的事只有找乡上反映一下了,老子就不信这么大个乡就管不了你家明桂上学的事。杨福先说怕不行哟,乡上只管催公余粮,只会抓人去绝扎,娃娃上大学的事怕不会管的。村长说好歹你只管去,好说他们还会吃了你。<br><br> <br><br>八<br><br> <br><br>提起乡政府杨福先头皮就发麻。前年刘二柱由于地里收成不好,想赖着不交公余粮,说肚子都吃不饱还交个干球。村长张大炮几次去催都不起作用,两人呛得差点动武。后来刘二柱被乡上的人一绳子勒了去,回来时再不敢说过头的话了,乖乖地将公余粮一分不少地交了,结果全家人啃了半年的干洋芋。杨福先是下了几十次决心才去乡政府的,想想也没啥路可走了,也许能有一点希望呢。<br><br>杨福先怯生生地来到乡政府,仿佛做贼一般,走路都轻脚轻手的。乡政府大院里有几个用砖砌起来的花坛,里面的花开得非常惹眼,草也绿茵茵的。杨福先在心里小声嘀咕,日他妈,这么好的土不种庄稼拿来栽草,也不怕被雷打火烧。正想着,迎面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急冲冲地走来,边走边打电话。杨福先赶忙说同志,请问乡长在哪里?那个干部模样的人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边打电话边上楼。杨福先只好跟上去又问,那人瞅了他一眼说乡长开会去了。杨福先问哪天才回来,那人一边进办公室一边说不知道,“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杨福先吓了一跳,就不敢再作声了。楼上的过道人来人往,很忙的样子,杨福先不敢再随便问人,好几次话到嘴边,一看别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赶紧又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杨福先就这样在过道上腿都站麻了,不断地将身体的重心一下子移到左脚,一下子又移到右腿,样子滑稽可笑,自己都觉得浑身不自在。<br><br>也不知挨到什么时候,杨福先听到旁边办公室里传来一阵阵男女的哄笑声,就摄手摄脚挪到了门边伸着脖子往里看。办公室里长长的牛肋巴椅子上男男女女坐了一大堆,一屋子烟雾缭绕。几个女的在悠闲地嗑着瓜子,满地都是烟头和瓜子壳,比村里死老人守丧还热闹。杨福先伸着脖子畏畏缩缩往里看的时候,他们正在说一些荤得近似下流的笑话,那些笑话象村里下大雨时坡上的泥石流,大堵大堵的,听得杨福先面红耳赤,心想这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嘴到还比村里的茅坑还脏。办公室里的男女正陶醉在黄段子中兴奋得忘乎所以,谁也没注意到杨福先的存在。一个女的说,有个幼儿园的阿姨教小朋友认识“被子”这个词的时候,小朋友不知道“被子”是什么意思,老师就启发说小朋友们家里的床上有什么,一个孩子说有床单,老师接着问床单上面是什么,孩子说床单上面是妈妈,老师又问妈妈上面是什么,孩子说妈妈上面是叔叔,老师再问你家的被子呢,孩子说被子早就滚到地下去了。老师一楞,问你爸爸呢,孩子说爸爸不在家。这个女的刚说完,办公室的人笑得直不起腰来,都说爽爽爽,真是童言无忌。一个男的对讲笑话那女的说小刘,那个小朋友不会是你儿子吧?那女的一听柳眉一竖,佯着嗔怒的样子,揪住那男的就掐。男的被掐得嗷嗷直叫,爬起来边跑边求饶,其余的人大声起哄,说打是亲骂是爱,老李今天怕是要啃嫩草了。众人又笑,两人你追我打,将办公室的椅子都碰翻了,看得杨福先一身都是鸡皮疙瘩。突然,桌上的电话“嘟嘟嘟”叫了起来,将杨福先吓了一大跳。那上了年纪的老李一边告饶一边跑去接电话。毕竟是上了年纪,老李接电话时不住地喘,那呼吸声就像补锅的老头在拉风箱。老李放下电话就跑出来敲隔壁的门说乡长有电话,是县委办的。因为跑得急,一下子和杨福先撞了个满怀,把杨福先胸口碰得生疼。老李说好狗不挡路,站在这里吃球。杨福先不敢还嘴,只疼得不住地嘘气。乡长打开门出来接电话,杨福先一下子愣住了,不住地揉眼睛,这不就是刚才自己问的那个人吗,不是说乡长开会去了?那人也看见了杨福先,脸上就极不自然起来,急匆匆接电话去了。那人接完电话出来,杨福先赶紧迎上去,尴尬地笑着说你家就是乡长,我还以为真开会去了呢。乡长红着脸说,乡长多得很,副乡长也是乡长,我晓得你问的是哪个?杨福先笑着说是是是,我不找乡长我就找你。乡长说有什么事你说吧,我真的要开会去了。杨福先一看,真的,楼下驾驶员已将小车发动起来,正按喇叭催呢?杨福先就急急忙忙将自己的事说了,因为心里又着急又紧张,结结巴巴的,乡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驾驶员又催得急,就不赖烦地说,你看我正忙呢,你的事就过几天再说,话没说完就进去拿着皮包急急匆匆走了。看着乡长的小车开出乡政府大门,杨福先也只得回家了,虽然事没说成,但杨福先心里还是热呼呼的。<br><br>回到家里,杨福先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许多,心里说今天运气太好了,开始的时候真以为乡长开会去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见着乡长,村里除了村长张大炮而外,恐怕就是自己和乡长说过话呢。心情一好,饭量也就增加了,一锅饭被杨福先一个人吃了大半,让明桂妈纳闷得想问又不敢问,只好一个劲地给他添饭。<br><br>几天后,杨福先再一次来到乡政府。这次杨福先是多了一丝希望,少了一丝胆怯。看着花坛里那些花草,也一下子觉得顺眼了许多。一回生二回熟,乡长对自己不是挺好的吗?那次要不是驾驶员喇叭按得急,事情恐怕早就解决了。<br><br>刚进乡政府大门就看见食堂的胖师傅正往阴沟里倒潲水,杨福先就上去双手敬了一支烟,满脸堆笑地问乡长在哪里。胖师傅瞥了他一下,用眼睛一指二楼一间办公室,二话不说就提着桶进屋去了。杨福先心里不禁纳闷,心想狗日难道是哑巴,我又不是借他白米还他粗糠了,怎么那张胖脸扭得下半桶水来。杨福先想着就来气,我又不是认不得乡长,问你一下就拿翘了,于是气鼓鼓地向二楼走去。院坝上几个人正在围着看人下棋,见杨福先要去敲乡长办公室的门,下棋的不下了,看棋的也不看了,几双眼睛一直将他送到乡长办公室门前,并小声嘀咕着什么,继而“咕咕”直笑。<br><br>杨福先不懂敲门,用粗糙的手掌在亮闪闪的门上拍了几下,只听到屋里一阵乱的声音。好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女的从半开的门里挤了出来,一边扣着衣服,一边急匆匆地走了。这女的杨福先认识,好象是农科站的,去年跟乡上的人到黑石村推行地膜包谷行不通,还跟刘二柱的婆娘吵了一架呢。看着那女的衣冠不整的样子,杨福先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红得像关公,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刚想转身下楼,却听到乡长说什么事火烧房子啦,没看见小刘正找我汇报工作吗?杨福先只得推开门进去,乡长正在沙发上抽烟,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乡长一见是杨福先,楞了一下说我以为是办公室的老李呢,你来做啥?杨福先壮着胆说乡长我来找你有事,你忘了。乡长也不叫他坐,摆着手说乡上的事多得很,哪个有闲心记你的事,有话快说,我还要开会。杨福先一听乡长要开会,就赶忙将自己的事说了,最后说这事只有乡上能解决了,要不然娃娃的前途怕要误了。乡长一听鬼火就绿了,一下子将半截烟头摔在地上说,几十岁的人了说话也不跟牙巴骨商量,照这样说你娃儿上不了大学是我的责任了,该管的我都管不过来呢?上不起大学的到处都有,加上你娃儿一个也不算多。杨福先一听心都凉了,原先的一点希望眼看就要破灭,心里一急竞说村长说了这事只有找乡上。乡长一听脸都气白了,张大炮这狗日的在放屁,啥事都往乡上推,他这村长是不想当了。杨福先想糟了,肯定是自己今天撞祸了,不然乡长没理由发这么大的火,连村长都跟着挨骂。杨福先于是红着脸小声说乡长今天的事我不会乱说的,乱说了你叫派出所的人来抓我。杨福先不说还好,话没说完乡长肺都气炸了,腾地一下窜到杨福先跟前,你看见啥了?再胡说八道我看你真该进派出所了。乡长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神经病,将门一摔走了。<br><br> <br><br>九<br><br> <br><br> <br><br>回到家里杨福先就病了,一连几天汤水不进,将明桂娘吓得六神无主。明桂没在家里,明桂爷爷自从卖了棺材后一直半死不活的,明桂妈想找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一天守着杨福先掉眼泪。这一次杨福先是真正垮了,觉得整个人灵魂都出了壳。杨福先本来还存一点希望的,可乡长的几句话竞将这希望砸得稀巴烂。一想起乡长的那些话,杨福先觉得仿佛有人在用刀子戳自己的心窝。迷迷糊糊躺了几天,有些事杨福先也就想明白了,也许乡长说得对,上不起大学的人多得是,再加上明桂一人也不嫌多。最让杨福先后悔的是那天不该去找乡长,更不该去拍门,人家乡长正在兴头上呢,一桩美事被自己搅黄了。杨福先后悔得用头去撞墙,心里说真是该死,如果不是正好撞上那档子事,说不定明桂上学的事乡上还真管了呢。看来,是自己害了娃娃。<br><br>大约四五天后,杨福先能下床了,明桂也回来了,说再是十多天就报名了。明桂不敢提学费的事,杨福先更是不敢正眼看娃娃。对于明桂上学的事,杨福先已是彻底失望了,这大学前前后后要几万块,他是没这个能力了。躺在床上这几天他也想过了,这大学不是人上的,至少不是黑石村的人上的。祖祖辈辈没上大学也不见饿死哪个,倒是这大学要把人逼死了。何必呢,人强不过命啊&#33;这些想法杨福先没敢对明桂说,晚一点再告诉他吧,娃儿还小,一颗心早读到书里头去了,万一明桂想不通有个三长两短,那他这颗独苗苗就算完了。<br><br>家里还有一捆叶子烟,自己也吃不了,杨福先背到乡场上去卖。经过信用社时,杨福先心“怦怦”直跳,差点将头勾在裤裆里,他既怕信用社的人扣下自己的叶子烟,更怕人家揪住自己不放。街那头的公路上围了不少人,也不知道在干啥,杨福先想看看去吧,反正今天除了卖叶子烟也没其它事。公路上的人围得密不透风,杨福先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只见一辆大货车前躺着一个人,警察正忙得汗流浃背,有的照相,有的在拉皮尺,一个警察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看热闹的人说岩洞村的一个老人被货车碾死了,另外的人说驾驶员也真他妈够倒霉的,这下子恐怕几万块都摆不平。杨福先一听,心里一阵激灵,碾死一个人几万块都摆不平?他没心思看热闹了,挤出人群,匆匆忙忙的把叶子烟卖了。狠狠心称了两斤肉,打了一瓶包谷酒早早地回家了。一路上杨福先兴奋得眼睛发亮,嘴里不停地叨念:几万块都摆不平,几万块都摆平……..<br><br>趁明桂妈做晚饭时,杨福先到后面坡地上转了一圈。地里庄稼长势不错,一阵山风吹过,包谷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非常悦耳。看看自家地里,杂草锄得光光的,已灌浆的包谷颤巍巍站着,秋豆子已窜藤了,正开出一朵朵蓝色的小花。作为一个庄稼汉,杨福先是称职的。侍弄土地多年了,哪块地栽啥长势好,哪种作物是啥脾气,杨福先比对自己都清楚。从还没有锄把高开始种庄稼,时间就在春种秋收中一茬茬晃过。几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耗在土地上了。细想一下,这土地也算没亏待自己,虽然一辈子忙忙碌碌,汗水挖成八瓣,身上晒得不知脱了多少层皮,却也勉勉强强能填饱无底洞似的肚子。从内心来说,杨福先和土地是有感情的,在杨福先心里,土地是活的,几十年了,贫困早让人的心变得有些麻木,如果说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话,那也只有土地了。杨福先默默地站在地里,任由包谷叶从脸上轻轻划过。看着眼前生机盎然的庄稼,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杨福先两颊流过。这是最后一次亲近土地了,想到这里,杨福先不由得悲从中来,两腿一软跪在地里,双手扯着头发无声地痛哭。前面山顶上残阳如血,太阳慢慢滑下山坡,大地一下子变得苍茫起来。<br><br>晚饭时,杨福先给爹和自己斟满了酒,一个劲地往爹和明桂碗里夹肉,最后也给明桂妈夹了一筷。看着明桂妈枯黄的脸和干瘦的身子,杨福先怔了怔,在心里轻轻地说今后这家只能靠你了。杨福先没咽下几口饭,酒倒是喝得见了瓶底,醉得人事不知。嘴里一晚上都不停地叨念:呵呵,几万块摆不平,摆不平……<br><br> <br><br> <br><br>十<br><br> <br><br> <br><br>第二天杨福先一大早就出去了,家里早饭等凉了还不见回家。明桂妈到地里看了一趟,哪有半个人影,联想到昨晚杨福先怪怪的话,明桂和妈都打了一个寒颤,心里禁不住平添了一丝不祥之感。晚饭时分,村长张大炮带着几个派出所的来到杨福先家。村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几次才说杨福先被车撞死了,经过交警调查和旁观者作证,杨福先是朝着飞驰而来的汽车自己撞上去的,驾驶员没有责任,他是带着派出所和交警的同志来通知家属的。明桂妈刚听完,撕心裂肺惨叫一声昏了过去。“啪”的一声,明桂爷爷手里的长烟杆掉在地上,人疯了一般,跌跌绊绊向门外奔去,一声痛彻肺腑的“苍天哪”还含在嘴里,就被门槛绊倒了。明桂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两只大大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光彩,继而拍手大笑,嘴里不停地喊叫:上大学啦,上大学啦……  一个劲地在村里乱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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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9.3.2005 00:43:40 | 只看该作者
真的让人好难过 <!--emo&--><img src='http://www.kaiyuan.de/forum/html/emoticons/sad.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sad.gif' /><!--endemo--> <br>想想自己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奢侈,又何必为了一点情呀,爱呀的,好象自己其实很凄惨。tmd,希望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可以为这样的人做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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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3.2005 06:29:16 | 只看该作者
当一个人不能用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时,悲剧也就随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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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3.2005 07:15:4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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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3.2005 21:37:26 | 只看该作者
喜欢这种粗糙的乡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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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4.2005 02:27:26 | 只看该作者
读罢《狗日的大学哟》,狗日的不是大学,而是农民的生活(生命),作者的创作的意图是通过塑造一个典型的农民形象杨福先、并通过杨福先的命运这条线索来构架整篇小说,小说的情节作者杨福先的命运向前推移同时带出农村生活状态的深层提示出来了(农民子女上学难、农民生活水平低下、农村干部生活、工作作风腐败),这些典型的问题与杨福先的生活状态形成鲜明对比,杨福先每次激起的希望都是以失望至极而终,牵涉的越广,扩展开来的农村生活状态越深。杨福先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唯一的出路是采取愚蠢的做法,他认为死是最好的方式,求助别人无望只能靠自己,死却是家人生活的希望。<br /><br />     小说是想真实再现农民的生活状态的创作是目的达到了,为了表达出“生活向何处去?”的主题,作者极力通过杨福先这个角色来叙述,于是出与此相关的事来的加强效果,事事皆与钱有关,把猪卖了,杨福先又向信用福贷款未成,接着是向王跛跛借高贷未果,杨福先的老父把棺木卖了,杨福先两次求助乡长无救,事事又于农民的生活相关,作者为了达到突显主题的目的,欲想着力要把所表达的东西讲清楚,越会让读者困惑,不知作者的意图,于是在作者叙述的过程中,作者的叙述都是很真实的见闻,一些荦段子、逼真的细节描写。是否需要真实地反映生活,值得商榷。我个人认为或多或少的影响到“生活向何处去”主题的表达,这样的叙述的结果自然是让小说的结局落入俗套,未能出新出奇,杨福先的过激行为在情理之中,明桂的“范进中举”式的发疯,有些牵强。整篇小说的叙述显得平淡无奇。作者站在一个叙述的角度来写,最后把一个悲剧的结局,提在读者向前时,仅以悲剧作为结尾不足以将“生活向何处去”的主题升华,创作的目的也就停留在叙述者所认识的问题层面上。《狗日的大学哟》没有超出一般化小说的范畴,作者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主题,对于主题的叙述却又只停留在详述问题上,忽略了主题内涵的深层提示难免让小说的结尾也过于简单,作者强调文章的整体性却落入话句冗余的通病。<br />    作者对生活的认识缺乏一定的理性,对生活的认识停留在认识到的问题本身,文章主题没有把“生活向何去?” 的主题提升为“生命向何处?”生活层面只是人的生活悲剧生存的物化,如果作者的叙述没有透过生活的层面看问题,那么小说也就过于平淡,作者通过杨福先的悲剧生存所反映的只是一些农村现实问题,借助对杨福先的塑造也就是只是对现实问题的提出而忽略了对人物这个关键的塑造,特别是明桂在文中的刻画显得过单薄,一个在县城读书的高中生同样与父亲一样缺乏生活理性?!同时第二段对明桂不花一分钱上学的构思值得推敲,不知这一段的描述是否有利对主题的强化。导致了小说的结尾是的落入俗套,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把作者的创作意图表现出来,如果小说把主题提升为“生命向何处?”的话,我们认识到就不再是农民的生活状态,而是农民的生命状态,农民的生命意识是何种状态,为何在自助与他助无奈的情况下,只有采取愚昧的做法甚至是走向死亡,广大农民的生命该向何处去,我们有没有从农民的角度来思考过他们的生命的价值,作家有能力来对此进行进一步的挖掘,这才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br />   后记:仔细的研读《狗日的大学哟》后很有感触,毕竟自己也身处相似的境地,小说的作者对生活素材的捕捉能力很强,抓到了生活的真实面,而且小说的语言非常有地方特色,一些方言俚语的运用贴近农村生活,我个人认为文学评论不应过多的有个人的情感在里面,应更理性的关注文本。<br />happy212507@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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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6.2005 16:02:32 | 只看该作者
<!--emo&(y)--><img src='style_emoticons/<#EMO_DIR#>/thumbs_up.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thumbs_up.gif' /><!--end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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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5.7.2005 17:43:12 | 只看该作者
何止有点,<br />不是别的,正是考上大学这件喜事,把杨福先一家逼得疯的疯,亡的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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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8.2005 21:48:4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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