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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藐潜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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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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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3.2005 00:59:0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br><br>(1)<br><br>全行全方位大检查,已经于昨天正式开始,分行为此事专门成立了检查小组,市区由新领导亲自挂帅任组长,各县市也都是一把手主抓大检查工作。我们营业所从半个星期前就开始做准备工作,各种帐薄是大补特补,功夫做得快赶上大姑娘绣花了。没办法,我们的所主任是位年纪轻轻心比天高的小伙子,自知即没有段影的腰下功夫,又没有李浩淼的强硬后台,学历只是自学大专,只有想尽办法,能表现时就表现,不能表现时也要强出头,这次新领导的工作重点是抓业务抓服务抓卫生,所主任想趁此机会冒个尖,自然是功夫下大了。<br><br>业务和服务都是平时的积累,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说就能马上抓上去,还是这卫生最能突击。但是,偏偏所主任时运不济,赶上对面工地正马不停蹄干得热火朝天,每天各种大型施工机械设备一起开工,噪声阵阵传来,让人心情烦躁。噪声还是其次,最让所主任头疼的是每天进进出出的大卡车,拉钢筋拉水泥拉沙石拉砖块,扬起灰尘无数。每天早晨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像我们这种小小营业所,还没有阔气到了雇保洁公司替我们打扫,这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据老同事们说,去年我们门前还是果园的时候,即使开着门敞着窗户,屋里也根本没有多少尘土,柜台外面的地面三天打扫一次就行,而现在最起码是一天扫三次!就这样柜台上面还是能见着灰尘。<br><br>所主任为了把卫生环境彻底抓上去,这次可以说不惜血本,用我们自己攒下的小金库买了六盆菊花,门口、柜台、茶几上摆得满满的;更换了塑料门帘;购买了专业清洗玻璃的用具;甚至连抹布都换成专业抹布了。这些东西花钱不少,所主任说一旦评比取得名次就可以拿到支行找行长报销。<br><br>“要是评不上呢?”我没说话,这是我心里问的。<br><br>“就算评不上,回头我也找机会报销了,把钱提出来。”所主任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想什麽,干脆把问题的答案告诉大家。<br><br>劳动用具都准备好,就剩下排班搞卫生了,所主任规定每人一天,保证日常的环境卫生,小伙子还知道以身作则,昨天就亲力亲为,一天擦了1回玻璃,拖了两回地,抹了三回桌面柜台,摆了4回花盆位置,真的不闲费事罗嗦。看他如此认真,我们也得跟着干起来,第二天轮到我值日,我觉得怎麽也得按照所主任的劳动强度大干一天。<br><br>早晨刚刚擦完玻璃,送款车就到了。接完款箱,我拿出拖布、抹布,准备把柜台外的卫生彻底清洁一下。拖布是早上一来就涮干净的,水份已经控得差不多,不干不湿,现在用着正合适。我低着头猫着腰,两手攥着拖布杆,从门口开始拖,刚刚拖了没两下,就看到一双三成新的球鞋踩到我刚拖过的地面上,当时就印出两个褐色脚印。那双球鞋,一看就是从买来就没有洗过的样子,和大学男生宿舍床底下的那些球鞋没什麽两样。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就这麽被人糟蹋,我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想发作,转念一想现在正处于大检查时期,枪打出头鸟,一切都要以和为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陪着笑脸起身说:<br><br>“您受累在旁边站站,我正搞卫生呢。”边说我边抬头,却看到了一个孙悟空!<br><br>来人戴着一个孙悟空的面具,自己还没有醒过味儿来,冷不防孙悟空当胸给了我一拳,我“哎呦”一声猫腰蹲了下去,人还没有来得及站直,就被孙悟空用胳膊紧紧夹住脖子,几乎喘不上气起来,到了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遇到什麽,抢劫!<br><br>“不许报警!把钱全递出来!”孙悟空高声命令着,一个冰凉的硬物顶住我的太阳穴,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应该是手枪。<br><br>柜台里面的所主任和同事早就蹲下,藏到柜台后面,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敢起身拿钱了。<br><br>“难道我要见我的爸爸妈妈去了吗?难道我真的要离开常常了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等死,因为我自己很清楚,按照银行业的规定,营业人员遭到抢劫时,先是要藏好自己,藏好之后就可以按响报警器,那个报警器是和公安局110报警中心直接联系的,按响之后110最迟也在3分钟内出警。几年前,某行曾经发生过一次抢劫,劫匪透过柜台上的栅栏,用猎枪顶住一个营业人员的头,另一个营业员自己蹲下就按响了报警器,报警器响声大作,劫匪一紧张按动了猎枪的扳机,站着的营业员当时脑袋开花,脑浆溅得满屋都是,淋了蹲下者一身,没有抢到钱的劫匪转身逃走,丢下一俱尸体和一个浑身脑浆瑟瑟发抖缩成一个小团的营业员。这个案件至今没有破案,因为看到劫匪面容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亡,另一个精神失常。那次抢劫案之后,所有的银行营业场所都拆掉柜台上面的铁栅栏,换成防弹玻璃。<br><br>“我的主,至仁至慈的主,报应日的主,我只崇拜你,我只信任你,我接受你给我的任何安排!”虽然我没有顺从常常的意思去洗大净,但是,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虔诚地祈祷,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一秒种,两秒种,三秒种,报警器没有响,我终于拣了半条命,心里无限感激所主任,感谢他还顾念一些同事的情义,没有按响报警器。可是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所主任当时是按下了报警器,柜台下一共3个报警按钮,他俩挨个按下去,都没有响,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小屯营业所的报警器已经失灵!事实就是,没有人想救我,只有真主。<br><br>孙悟空见里面没有人站起来搭理他,有些沉不住气,大声叫喊:“快点拿钱出来!不然我一枪打死他!”他连喊三声,柜台里面没有人应声,孙悟空的枪忽然离开我的脑门,他抬手一枪,打在防弹玻璃上,防弹玻璃当时被打穿,子弹嵌到对面的墙上,防弹玻璃上面留下一大片蜘蛛网般的花纹,只是没有粉碎。我趁着枪不在头上的机会,开始挣扎,又是扭打又是脚踢,这是我的本能。孙悟空回手一枪托,正砸在我的头上,疼得我当时眼冒金星,我感到勒住我脖子的胳膊更加用力,让我近乎窒息。我几乎是在凭着自己的本能机械地和他搏斗,但是一直出于劣势,脚下的拖布总是在绊住我的脚,让我用不上力气,我感到自己体力渐渐不支。时间在扭打中过了大约5分钟,远处传来一辆警车的声音,孙悟空忽然意识到什麽,他拖着我躲到一个角落,冲着柜台又是一枪,口中不停的咒骂:<br><br>“妈个X的,找死啊,不让你们报警,听见了没有!”柜台里的人谁也没有搭理这一枪,只是玻璃上又多了一个蜘蛛网。天地良心,110真的不是柜台里面的人叫来的,电话在办公桌上面,他们俩只顾自己吓得筛糠,那还敢起身去找电话。报警电话是对面工地上的宁夏回回打的,有两个人正好从工地出来,还没走到营业所门口,就听到枪声,透过玻璃门看到屋里有人撕打,两个人连忙回身,一个跑去打电话报警,一个去找常常。<br><br>孙悟空刚把我拖到一个相对安全一点的角落,外面警车声大作,我猜这一次至少来了10辆警车,这时,我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一些,至少,警察同志们会尽量保证人质的安全。我知道,现在我成了人质,孙悟空已经跑不了了,他能做的就是拿我做交换,换钱换车换自由。我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前途并不乐观,谁知道警察叔叔们会不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时候孙悟空会不会临死抓个垫背的。外面的警车上的大喇叭呜里哇啦的,没有我所熟悉的香港警匪片中的“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而是嚷嚷着“闪开,闪开,没事儿的人让开!”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围观看热闹的人,反正这位孙悟空是绝对跑不掉了。枪口又回到我的太阳穴上,于是,我放弃挣扎,开始节省力气,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想办法脱身。<br><br>一个身穿大队长制服的警察拎了一个扩音器走到营业所外面,向里面喊话:<br><br>“里面的人你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向政府缴枪投降,政府的一贯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刻投降,你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br><br>“滚开,不许过来,再走一步我就让他死!”孙悟空挪了挪身子,把我凑到窗户附近,让外边的人看到了他胳膊里面夹着的我。我听到外面远远地有叫喊声,很清楚那是常常,如果让他看到我这个熊样,不知道他会怎麽想。<br><br>我猜得没错,常常在外面知道我被劫持,几乎发狂,如果不是被警察拦着,他当时就会冲过来和劫匪拼命。沧城的警察们开始往这里汇集,人越来越多,近几年来,像这种百年不遇的持枪银行抢劫案最后能落得劫持人质,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多少牵扯银行的抢劫案都是人财两失,死了银行职工,丢了银行钱款,最后还结不了案子。市分局的正副局长还有分行的正副行长都聚在这里,“里面一共四个人,其中一名劫匪,三名银行职工,有一个人在外面被截持为人质,另外两个人在柜台里面,好像没有受伤。”公安局长们听了大队长的汇报,只等着生擒或者击毙劫匪好向上级请功,分行的行长们听了以后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麽大的漏洞将来由谁负责承担责任。<br><br>大队长依旧拿着大喇叭,和孙悟空谈判,其实孙悟空的要求也不算高,100万人民币,外加一辆加满油的吉普车,这个孙悟空简直就是猴精,他竟然要求警方提供切诺基,不要日本三菱。我忽然想缓解一下气氛,死到临头还学周星驰幽默一把:“大哥您就是好汉,咱好汉就是不用日本货。”<br><br>孙悟空抬起膝盖猛顶了我小肚子一下,警告我“不许出声!”然后告诉我,“我知道三菱全是毛病,开不出50里地就得抛锚。”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暗骂,小子,公安局要是做手脚整死你,凯迪拉克也能鼓捣地跑不了50里。<br><br>警察按照惯例,没有马上答应他的要求,依旧做劫匪的政治思想工作,大喇叭里面不断传来大队长的声音,反反复复重复着党和政府的宽大政策。大队长和劫匪拖延时间,外面早就开始布置狙击手,但是,营业所前后左右全是平房,对面的工地大部分都在开槽、打桩,只有路边的一栋刚刚盖好地下室和第一层,周围没有高层建筑,狙击手趴在房顶顶上太容易暴露了。已经冷静下来的常常开始想办法如何救我出来,当他听说狙击手找不到制高点,主动和警察联系,说自己可以立刻吩咐手下的民工,回去干活,只垒贴着公路的这一面半个单元,半个小时能盖好第三层。警察同志们第一次看到像常常这样如此配合警察工作的好市民,非常高兴,当时给了常常一个红袖标,让他协助维持秩序。常常凭着这个红袖标,能够以给警方提供必要协助的名义,进入警察的警戒圈,这样至少可以离我更近一点。半个小时过去了,民工们只盖好了第二层,常常看了心急,告诉大家不要再讲究什麽稳固和美观。<br><br>“你们怎麽这麽不开窍,我是让你们赶进度吗?我就是让你们给警察搭一个能站人能躲藏的的屋子,越快越好,只要速度不求质量,大不了咱们回头拆了重新再盖!”<br><br>民工们听了经理的话,一个劲儿点头,常常下了死命令,20分钟盖成三楼!工地上所有的民工都在忙碌,支架子、和水泥、运砖、砌砖,砌墙体的民工肩并肩,以创造吉尼斯世界记录的速度完成了三楼的建筑。就连屋里的孙悟空,也没有注意到路对面春笋般忽然冒出来的楼房。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狙击手已经在对面三楼藏好,不远处高塔般龙门吊的驾驶室里,也藏了一个狙击手,为了多准备几个狙击方位,常常命人开来三辆施工用的重型挖掘机,这些机械的大铲斗里面都可以藏人,而且可以根据需要开到任何角落,常常的聪明才智给警察同志们解决了很大的难题。<br><br>营业室外面的人们紧锣密鼓地准备对策,里面这四个人却度日如年,我听到柜台里面有“嘤嘤”地哭声,声音很低,不知道是谁再抽泣。孙悟空大声斥责,“不许说话!”但是这一次他的枪口再也没有离开我的头。他累住我脖子的胳膊已经没有开始时那麽用力,我的头紧贴着他的左胸,能够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我们俩个浑身都是汗,饮水机就在我们身边,但是,我不敢再多说一句,我想自己任何话语都有可能刺激这个劫匪和我同归于尽。<br><br>时间一分一秒就这样过去,两个小时后,狙击手的位置都固定好,就等着劫匪从营业所出来,找机会下手。此时,大队长告诉孙悟空,他所提到的那些要求都已经准备好,他可以带着人质离开了。孙悟空依旧用手枪死死顶住我的头,拖着我走到门外,看到外面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警车,当时就把我转到他的身前,自己躲到了我的身后,大声要求警察把所有的警车都开走,警察们都在迟疑,只能再往后拖时间。<br><br>我的眼睛使劲儿往外瞥,想在警察中间找到常常的身影,就在劫匪和警察僵持中,我一点一点转着脑袋,终于能够看到一点正前方的事物,猛地,我看到面前工地冒出来的3层楼房,眼泪禁不住要掉下来,我知道那是常常他们为我垒的,墙上那似乎是预留的小窗,其实就是狙击手站位的地方。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将近中午,前后的道路早被戒严,僵持到最后,分局领导决定开走一半的警车,所谓开走只不过是开到两边200来米处待命。得寸进尺的孙悟空还是不满,要求剩下的警车3 分钟内开走,不然就和人质同归于尽。分局局长正在左右为难,常常走近他的身旁,提出自己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劫匪放开我,换他做人质,狙击手可以趁换人的机会下手。局长点点头认为可行,但是不同意常常去冒险,常常摘掉袖标,向营业所大步走去,局长在后面下命令,通知所有的狙击手做好准备。<br><br>常常从人群里走出来,我又看到了他,我的心当时就平静许多,心中不断默念,祈祷。常常看着我,脸不住地抽搐,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要告诉我,他一定会救我出去。常常慢慢走过来,很平和地对孙悟空讲,要他把我放了,由他自己代替我做人质。<br><br>“你不知道,他家里还有老娘,已经肝癌晚期,病得实在厉害,需要他回去照顾,你就放了他,我陪你出去。”<br><br>常常替我编着故事,故事不怎麽吸引人,但是我听了却泪流不止,我没有想到他来谈判竟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换我。我哭着大声冲孙悟空喊:“你别听他的,他在骗你,我爹妈早就死了,他是个条子,你千万别信他!”我不想死,更不想让常常替我去死。<br><br>“我早就你小子是警察冒充的,你丫的给我滚!”孙悟空老羞成怒,枪死命顶着我的头,把我的头顶歪到一边,让我呼吸几乎停止,不过,他自己的脸也整个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里。<br><br>“我不是警察,我是他的兄弟,大哥,你看我的样子像警察吗?”常常仍旧没有放弃努力,依然游说这个抢劫犯。<br><br>“我管你是不是,你比他高多了比他壮多了,我还没傻到家拿你当人质!”孙悟空哈哈大笑,笑声是如此渗人,令人毛骨悚然。<br><br>“我当人质最好,你看,我个子高,可以替你多挡好大一部分。你说我比他壮,你不放心我,那好,我现在就弱给你看!”常常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打开,阳光照射在刀锋上,反射着银色的强光,十分晃眼。常常举起刀,刀锋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然后插在了自己的右腹!<br><br>“不要!”我哭了,无力地垂下了头,不想再看。<br><br>“现在你可以换我了,我已经受伤,警察不会耽搁你太久,一定会全部满足你的愿望!”常常的脸色苍白全无血色,但是表情却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抽搐,语气平静得就像刀子从来就没有接触过他。<br><br>“你丫的糊弄三岁的孩子那,拿一个变魔术的道具来蒙事,大哥我不吃这一套!”孙悟空撕声力竭地喊。他的手却在不停地哆嗦,我感到他身体的细微颤抖。<br><br>常常轻轻摇摇头,手一使劲,刀拔了出来,鲜血随之喷涌而出。常常踉跄着向前走,企图接近我,也许劫匪被常常的举动震慑了,也许他真的想拿我换受伤的常常,总之一瞬间,我感到夹我脖子的胳膊忽然松懈了,失去了外力维系,我一下子瘫到在地,就在这时候,枪声响了,我顿时失去知觉。<br><br>(2)<br><br>一天后,我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我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身上的疼痛告诉我自己还没有到天堂,我稍微转了一转头,脖子像断了一般疼痛,我皱了皱眉,看到身边坐着的后勤阿姨。<br><br>“阿姨――”我的声音很微弱,但是勉强还能说出话来。<br><br>“醒了醒了,高明醒了!”后勤阿姨听到我的声音,连忙趴下身子,看我的确睁开了双眼,连忙喊来在旁边守候的人们,一时间,我眼前围了好几个人,有表哥和表嫂,还有冯萧。分行、支行的行长们在外面听说我苏醒的消息,也都进来准备问候我。我看到表嫂,问她常常怎麽样了,表嫂微笑着告诉我常常昨天晚上结束手术,已经脱离危险,现在正在重症病房监护,让我不要担心。听了表嫂的话,我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懈很多,又开始晕晕乎乎,进入半昏迷状态,连那几位行长们对我说了些什麽都没有听清楚。行长们说完那些客套的劝勉之辞,就让我多多休息,然后起身离开。<br><br>我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外面夜幕降临,大街上灯火通明,天空中繁星闪耀。我环顾四周,只有冯萧坐在沙发上打盹,我这才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病房。这是一个级别较高的单人间,有沙发、空调、电视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床头小柜上摆着鲜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沧城医院的高干病房,当年我母亲就是通过关系住在这种病房里面,直到生命的结束。由此看出,我受到的待遇还算不错。<br><br>也许是给我输液的原因,我一天一夜没有喝水,并不感到口渴,只是嘴里发粘,很想漱漱口。我喊醒冯萧,告诉他我要喝水。冯萧非常麻利地倒水给我,见我精神头儿比上次苏醒时强很多,就告诉我其他人都已经回家休息,他留在这里做看护。我尝试着自己动一动,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地疼,冯萧按住我,不让我乱动。<br><br>“我伤到哪里了?”我问。他告诉我,我即没有伤到内脏,也没有折筋断骨,属于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是跟劫匪撕打时弄伤的。<br><br>“你可真有种,枪顶着脑袋还能跟他较劲儿,你不知道你们所里那二位,可真是糗大了。”<br><br>“他们俩怎麽样了?”我虚弱地问。<br><br>“没怎麽样,藏在柜台底下一点儿事都没有,就是吓尿裤了。”<br><br>我正在喝水,听了他的话,差一点被水呛死。我懒得想像他们二位在柜台后面的熊样子,只想知道常常现在的状况如何。<br><br>“我那兄弟怎麽样了?”我问。<br><br>“你兄弟可真是没的说的,就两个字,好汉!现场所有的警察都在给他竖大拇指,好汉就是好汉。平时人人都会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总听别人说谁谁肯替朋友两肋插刀,一次都没见过,这回可让大家开眼了,见识到什麽叫为朋友两肋插刀。现在这世道,喝酒吃肉的时候都是兄弟,轮到真事儿上,有几个肯出头的,别说两肋插刀,不给你落井下石就不错了。”<br><br>“那他现在怎麽样了?”听他罗嗦半天,还是没有告诉我常常的现状,我连着急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接着问。<br><br>“没大碍,伤了脾脏,伤口已经缝合,就是失血过多,现在在重症监护室监护着呢。你不知道,当时现场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也就1、2分钟的事情,先是你兄弟自己攮了自己一刀,好像劫匪不相信,现场很多人都没看清楚,也不大相信,后来你兄弟往外拔刀的时候,谁也没有料到血会喷出来,劫匪当时就愣住了,呆在那里。”<br><br>“我记得他好像放开了我,我自己就瘫下去了。”<br><br>“警察也这麽说,他们说你是跟他们配合的好,他一松手,你自己就蹲下去,这样劫匪的枪口离开了你的脑袋。就趁着劫匪自己还没明白过来这一会儿的空,楼上的狙击手开抢了,一共开了4枪,第一枪就打中了脑袋,劫匪当时毙命,那血当时就溅了你一身,你兄弟见你们俩都倒下,自己才慢慢跪下去倒在地上。那场景,真叫个惨烈,你们三个人全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全都浑身是血,劫匪的血流了你一身,大家连气都缓不上来,都不知道谁死了谁还活着,等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化过魂来,忙不迭地跑上去把你们都弄到急救车上拉回医院。后来听行长说,当时把几个行长可都吓坏了,人群里面也没看清楚狙击手究竟打中了谁,只听见“嘡嘡嘡嘡” 连响了四枪,然后就看见躺下仨人,还以为你也光荣殉职了。”冯萧一口气,讲完了这段惊心动魄的过程,作为当事人,我自己竟然没有什麽感觉,只记得常常那平静的表情和坚定的目光。<br><br>“我想去看看我的兄弟。”虽然自己疼得厉害,但是我还是尝试着起身坐起来。<br><br>“你去了也没有用,重症监护室不是病房,护士都不让随便进去,一般人更是禁止入内。”<br><br>“我就在外面看一眼,总归是我的兄弟,又为我流了血。”我说。<br><br>冯萧想了一想,让我等一会,他去想办法。过了一刻钟的样子,他推着一个轮椅回来,后面跟着一个男护工。他和护工两人把我抱起来挪到轮椅上面,然后,他把推我到外科手术室旁边的重症监护室。监护室外坐着白小蝶,看她满脸的疲惫就知道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br><br>“你怎麽过来了,不在病房好好呆着。”小蝶嘴上说着,脸上倒没有一丝一毫埋怨我的意思。<br><br>“我过来看看,实在放心不下。”冯萧把我推到监护室的大玻璃窗前,透过玻璃,我看见常常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的样子,上面挂着血袋和输液瓶,身上还连着很多仪器。<br><br>“他怎麽样了?”我问小蝶。<br><br>“情况很好,没什麽大碍,就是失血过多。大夫说已经脱离危险,再观察一天,如果没什麽问题明天就可以转到病房去了。”<br><br>我看着常常躺在那里,伸出手,摸了一摸玻璃窗。忽然想到常妈妈看到儿子这样会不会伤心过度,问小蝶常妈妈的情况,小蝶告诉我她很好,现在和大家到楼下做一起做晚上的功课,给常常和我一起向真主祈祷,求真主赐福我俩,保佑我俩平安。我正想问大家是谁,楼道尽头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呼啦一下子就过来20多个人,走在前面的几位女性都和常妈妈一样的身材,身穿极为宽松的长衣长裤,从远处看,就像几艘帆船向我驶来。不一会,我就被一群陌生人团团围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问我“好了没有?”“还疼不疼?”“吃东西了没有?”我迷迷糊糊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问题,这时常妈妈出现在我身边,一把搂住我,好像怕我突然消失。<br><br>“阿姨,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说。<br><br>“傻孩子,你说什麽呀,真主保佑你们俩平安无事,当时可差点没把我吓死啊。”常妈妈边说边擦眼泪,周围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劝慰她。我这才听出来,这些人都是常常的亲戚和邻居们,常妈妈高诉大家说:“高明这孩子挺好了,人又懂事又特别干净”。我知道,“干净”这个词一般是称呼那些住在回民区,能够保持清真饮食习惯的汉民的,周围的人听了常妈妈的介绍,又围住我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也许他们的声音太响,被监护室里面的常常听到了,常常转了转头,外面有人马上看到,惊呼:<br><br>“他醒了。”<br><br>大家哗啦一下子全围到玻璃窗前,我很着急,想让冯萧把我推过去,窗前的人看常常没有再动,慢慢散开。我凑到窗前,看着常常熟睡的脸,望了望那些闪烁着的仪器,仪器显示常常的各项功能都很正常,在众人的劝说下,冯萧把我推回了自己的病房。<br><br>因为年轻力壮,所以我恢复的很快。睡了一夜,第二天我就能自己尝试着起床,在床边走两步,又过了一天,除了脖子还不能自由转动,头有一些沉之外,几乎没什麽毛病了。脖子的毛病医生下午再做详细检查,头晕是当时被劫匪砸成脑震荡的后遗症。医生查完病房,我自己就能扶着墙,溜达着去看已经从监护室转到病房里的常常了。常常和我一样住在高干病房的单人间,跟我只隔着两个病房,我花了大约5分钟的时间,慢慢挪到常常的门前。常常脸色苍白,身体很虚弱,还不能说多少话,我们两个也不需要有太多的语言,只要互相看着,心里的感觉彼此就能体会到。<br><br>第二天是周末,表哥把高嫦接到医院来,妹妹还不知道我勇斗劫匪的光荣事迹,以为我病了,噘着小嘴要我听大夫的话,打针不要哭。我很严肃地答应保证按照她的话去做,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和她拉钩为记。高嫦看到床头的鲜花,指着里面的玫瑰说那是爸爸种的,我怀疑她的记忆力,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只有两周岁。我把玫瑰抽出来送给她,她接过花凑到鼻子前面嗅乐一嗅,撇着小嘴说:<br><br>“没有爸爸的花香。”<br><br>爸爸种过不少月季,的确,这种玫瑰的香气没有月季馥郁,我宁愿相信,爸爸在妹妹的脑海里还有很深的印象。我给妹妹拿过水果篮,都是同事们送来的,让她自己挑选,她抱了一个大个橙子,我让表哥给她削水果,自己下床去卫生间。<br><br>从卫生间出来,我不自觉地走到常常的病房门口,门是虚掩的,里面只有常常跟小蝶。透过门上的小窗,我看到小蝶正在用热毛巾给常常擦拭身体,从脸到胳膊,一直到脚跟。常常躺在床上,看着小蝶在自己面前忙碌,忽然问小蝶:<br><br>“小蝶,你有没有觉得我在做傻事?”<br><br>“谁说的,谁说你做傻事了?”<br><br>“在常人眼里,我可能是个不要命的傻瓜。”<br><br>“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从没有这麽看。只要你自己认为自己做得对,做得值,我就支持你,不管你得到的结果会是怎样,我不在乎,我知道你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你帮了别人,也成全了你自己。一直以来,你心里就有一种愿望,我早就感觉到了,只不过,我没有说出来。”<br><br>“什麽愿望,你说来听听。”<br><br>“我知道从一开始,伊麻目侯赛因就是你的榜样,你总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像他一样,为了教门,为了兄弟而流血。”<br><br>“为了伊斯兰而流血是每一个穆斯林无上的荣耀。”常常轻轻地说,语气却非常坚定。<br><br>“我知道,我也明白,所以我只能支持你,不会阻止你。”小蝶把自己的头伏在常常的胸前,“我的哥哥就十分荣耀,可当时我就像失去了整个世界,幸好你来了。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答应我不要再让我失去整个世界好不好?”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常常抬起手,拍着小蝶柔弱的肩膀,告诉她明天一切都会更好。<br><br>一直以来,我就明白,爱一个人就应该让他幸福,他需要什麽,只要你能给的,就给什麽。常常为了我,几乎搭上自己的性命,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让他有一个更美好更幸福的明天。我能给的,我自然会给;我给不了而小蝶能给的,我必须给她闪开一条路,然后还要谢谢这个女孩子,谢谢她给了我的爱人我所不能给他的一切。<br><br>我正站在门口沉思这一切,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裤腿,我低头一看,是妹妹。妹妹稚声稚气地问我在干什麽,屋里的小蝶听到说话声,站起身用毛巾擦拭眼角的泪。我告诉妹妹:<br><br>“我带你来看哥哥。”<br><br>我一手扶墙,一手领着高嫦进屋,小蝶连忙过来搀我,我看到妹妹手里的玫瑰,告诉她应该把花献给姐姐。妹妹很听话,踮着脚尖把花递到小蝶手里。小蝶害羞地笑了,说还从来没有人给自己送玫瑰花,没想到第一次竟然是小妹妹送的。<br><br>“放心,以后你会经常收到玫瑰的,我保证!”我看着常常,常常看着我,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br><br>一个星期后,我出院。常常是一个月后才出院,出院后又修养了一个月。在此期间,市政府和市公安局专门召开表彰大会,给公安局记集体二等功,授予常常“见义勇为勇士”的称号,奖励常常一万圆人民币。据我所知,那奖金是我们分行捐出来的,分行还负担了常常的所有医药费,算是还有点儿人情味儿。至于我自己,因为我属于工伤,医药费当然单位全包,外加全系统通报表扬我在做人质期间的临危不惧。我跟行长们反映,我的脖子不能正常活动,再干临柜工作恐怕有困难,各级领导经过慎重研究与考虑,决定将我上调到支行,搞信贷工作。<br><br>我又换了一个新环境,开始了新工作。上班第一天,我就听说,在这次抢劫案中,除了负责保卫工作的市分行行长做公开检查之外,影响最大的就是市分行的保卫处长,他因为报警器失灵一事受到严重警告处分,已经提前退休,接替他位置的是办公室主任。<br><br>“那办公室谁去了?”我问。<br><br>“谁也没去,李浩淼代理主任的职责。”<br><br>我怀疑自己的耳朵,难道我和常常两个人所经受的这番磨难,竟然成为某人在仕途上前进的跳板?我坐在办公椅上,半天没有说话,在旁人看来,我也许是被劫匪一枪砸傻了。 <br><br><br>          第十三章<br><br>(1)<br><br>沧海花园售楼处,离我们支行不过步行1刻钟的样子,就这麽近我还是骑了我的光阳125过去,我准备在那里待个10几20分钟就转战到网吧,或者干脆回家上网。3、4分钟的样子,我到了售楼处门口。门外稀稀两两停了几辆摩托和自行车,我停下车,锁好前把,摘掉头盔,进屋。屋内的摆设到还算干净清爽,东边一溜都是楼房模型,有板楼,有联排,有别墅,西边是办公区和休闲区。售楼处有员工8人,其中一个男主管,其他7位都是售楼小姐,这几位小姐身穿统一的灰色西服套裙,身材样貌都还说的过去,有一两个的气质也算一流的了。在我来之前,已经有其他银行的信贷员到这里蹲坑了,现在算上我一共是5个。我掏出名片,和主管先生打了招呼见了面,就算来里报到了。主管让我在一旁耐心等待,等有购房户来了再谈,听这话我就自己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坐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准备喝足水好去网吧大战一番。<br><br>我一边喝水,一边仔细观察,看了一刻钟的功夫就明白了其中的门道:原来这个房产开发计划没有和某一个银行签订承包按揭贷款协议,它开发的住房可以由任意一家银行承办按揭,这样,银行与银行之间就产生了小规模的竞争,每个银行都会派出专人在售楼处盯着,来了买方或者意向买方就不遗余力地做宣传工作,而且迫使大家在贷款利率方面尽可能的给与最大优惠。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开发商老总的灵活思维,这样一来,银行的信贷员几乎成了半个售楼宣传员,绝对节省他自己的雇工,而且,贷款利率优惠实际上等于降低了楼价,同样的房产这里的具有更大的竞争力。<br><br>那几位我的同行正围着售楼小姐套近乎,越漂亮的小姐身边围的人越多,我怀疑他们的敬业精神未必就比我高多少,只不过借次机会找个靓妹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幸运的话还能碰上一次艳遇,或者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或者演绎一段完美婚外爱情。我自己绝对没有这些心思,不过,也不能太另类,一位大姐都不搭讪那也说不过去,如果真的坐在一边谁都不理,说不定那天主管先生和支行长通了气,我落个消极怠工的名声,搞不好又得回储蓄所数票子去,到那时可就谁都救不了我了。我在一旁冷眼观察了一会儿,心里暗暗选中一位年纪偏大身边没人的大姐,把喝光水的一次性纸杯捏扁,抬手扔进5米以外的垃圾桶,起身,向大姐走去。<br><br>“你好啊。”我开始和大姐搭讪,很职业的露出一丝笑意。<br><br>“你好。”大姐抬头看了我一眼,同样微微笑了一笑,当时我心里就有一些异样,这种笑容我好像在那里见过,在我的记忆里,曾经也有人这麽笑,笑的时候嘴有一点向左边歪,使整个左脸比右脸生动许多。<br><br>“呃,我是XX银行XX支行的信贷员,我过来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按揭贷款可以由我们做。呃,这是我的名片。”<br><br>“欢迎,欢迎。”大姐很有礼貌的双手接过名片,并且回赠了她自己的名片,我低头一看,是那种最普通的,白色卡片上什麽花纹都没有,只印了几行字:沧海花园房地产开发公司售楼处,业务主办,兰美雅小姐,另外就是公司电话和个人手机号码。<br><br>“兰小姐,是吧?”现在这社会,女人的年龄秘密比贞操还要来的重要,女人宁可让你问她家是不是处女,也不愿意被别人问及自己是不是有30岁了。以我的观察,这位兰小姐的年龄正在30左右,所以更不敢直接问人家可不可以称“姐”。<br><br>“别这样叫,听起来多别扭,”那当然,一般只有外面的3陪才称呼小姐,“你叫我兰姐就行了,我肯定比你大。”<br><br>“我今年26了。”我还是报出自己的年龄,以供大姐参考。<br><br>“没错,我比你大,大不少呢。”兰姐笑了,我越发诧异,印象中兰姐是个很熟悉的名字,是谁呢?我的女同学当中没有姓兰的,同事也没有,可是我的确记忆中有“兰姐”这个名字存在,难道我的脑子真的让劫匪给砸坏了?<br><br>兰姐是一位天性随和的女人,她的学历不高,普通话说的很勉强,总带着一点地方口音,和几个在外地上学回来的小姑娘满嘴的北京方言相比,确实显得逊色一些。但是,兰姐那不温不火的性格却是几位时尚野蛮女生所不能比的,她是那种让人感到放松的女人,刚开始时,你也许会觉得她有一些乏味,接触久了,也许,你会离不开她。<br><br>因为有了兰姐,我在沧海花园售楼处待的时间渐渐长了起来,从开始的每天1、2个小时,到后来的5、6个小时,我和兰姐渐渐有了默契,一般她卖出去的房子都会由我给做按揭,兰姐的业绩不错,我的工作也很有成果。支行长看到我拿给他签字的合同越来越多,心里高兴,索性批准我不用每天上下班报到,直接在售楼处上班就可以。我很开心,这样,至少我每天可以多睡半个小时的懒觉。<br><br>圣诞节到了,按照伊斯兰的传统,穆斯林是不能庆祝圣诞的,我不想庆祝圣诞,但我可以在平安夜当晚请兰姐出来吃一顿,感谢她这些日子帮了我这麽大的忙,顺便联络一下感情。我在贵顺斋定了一个小雅间,兰姐准时到达,我让她点菜,她很爽快,没有谦让,点了几个很实惠的菜肴。起初我以为她的酒量一般,她自己也一再宣称不能喝,我要了一瓶长城干红,等喝起来才知道,她哪里是半瓶红酒的量,简直就是半瓶二锅头的量!言谈之间,她告诉我,她的老家是瀛州的,已经离婚,自己带着个男孩过日子。我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了什麽,连忙问她:<br><br>“兰姐,你在瀛州的时候做什麽?”<br><br>“我啊,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自己开饭店,从十七、八岁就开始干,干了有10年。”<br><br>我已经找到那种异样感觉的原因,知道为什麽会对兰姐这样熟悉,兰美雅就是兰梅芽,这个兰姐应该和阿咸的兰姐是同一个人,也只有阿咸才会笑的时候嘴微微向左歪!<br><br>我知道她和阿咸的往事,不敢造次地跟兰姐提阿咸的名字,只好问她为什麽离婚。我的问题实在是八卦,自己都觉得无聊,兰姐听了,先是一愣,这麽长时间还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抬起手,将垂在眼前的流海拢到耳朵后面,轻声细语地给我讲了她和一个男人的故事,从最初的相识,一直到最后分离,她没有告诉我那个男人叫什麽,其实,这个故事我早就耳熟能详。<br><br>“你为什麽又转行干起售楼来了?”听完她的故事,我问。<br><br>“开饭店需要投资,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自己手里的钱不想随便投进去。其实给别人当饭店经理或者领班也可以,只不过自己孩子大了,上学接送都是问题,饭店这种工作就是中午和晚上忙,少不了耽误孩子。这孩子本来就命苦,他爸爸不要他了,我若是再不管他,那该怎麽办。”<br><br>“欧,也是。”<br><br>“我干着售楼的工作,一是比较稳定,薪水也可以,只要自己努力,多卖多得。还有,我就是有一点儿痴心妄想,售楼的难免会碰到盖楼的,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卖他盖的楼,见一面的机会也是有的。”兰姐说这话的时候,脸微微红了。<br><br>我的傻姐姐,你的阿咸早就跑到中东去了,你到哪里卖他盖的楼啊。这句话是打死我也不能说的,我只管大口喝酒,最后稀里糊涂地竟然自己开车回了家。好像在回家之前我曾经再三要求送兰姐回去,被兰姐婉言谢绝,她说饭店离她家不远,她自己走回去。<br><br>喝完酒我总要睡一大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上午9点,匆匆忙忙洗漱完毕,我骑了光阳125到售楼处,发现兰姐居然没有来,难道她也高了?瞧昨天的样子应该是她比我还清楚些。一问售楼处的主管,我才知道兰姐的孩子昨天夜里生病,已经送医院去了。反正兰姐不在我也没有什麽事情可做,我拨了兰姐的手机,打听好孩子在那一家医院住院,就去医院看病人。<br><br>我拎了些水果,刚走到市医院的住院部门口,就看见几个护工模样的人守在外面,挨个检查,闲杂人等一律谢绝入内。这个医院什麽时候也如此严格到吹毛求疵了?我心里暗想,径直往里走,一个护工拦住我要我出示证件,我说自己是病人家属,头也不回的向前走,护工见我如此理直气壮,想了想还是回身接着盘查后面的探访者。<br><br>“哼,神鬼怕恶人!”我轻声地自言自语。<br><br>兰姐的儿子得了急性肠炎,我找到消化系统专科病房,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病房外面堆了很多人,楼道里排满了病床,上面躺着全是正在输液的孩子,病床前围满了家长,整个环境乱成一片,楼道里面嗡嗡做响,谁听不清谁在讲什麽。我在病床之间穿行,想找到兰姐的身影,里里外外找了三圈,终于在一个大病房的角落里看到兰姐,那是一个标准住8个人的病房,却加到12张病床,兰姐的儿子正蜷缩着身体躺在一个增加的儿童床上输液,一旁的兰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在床头,眼圈红红的。<br><br>“兰姐,孩子这是怎麽了?”<br><br>“你看你,过来看看就挺好,还买什麽东西。”兰姐看到我,接过我手里的水果,“昨晚10点学校给我打电话,说孩子拉肚子,让我过去,我打的过去一看,我的大宝上吐下泻,已经都没形了,就赶紧送到医院来。这不,都送来了,我这还算麻利的,那些送晚的只能在楼道里加床了。”<br><br>“都是他们一个班的同学?”<br><br>“岂止是一个班的,整个学校的孩子大部分都病了,这里只是一部分,其他还有送到别的医院的,症状稍微轻一点的就在学校输液,送医院来也是受罪。”<br><br>“知道是什麽原因吗?”<br><br>“开始学校不承认,一口咬定是孩子自己吃凉了,后来这麽多孩子一起发病,他们也没话说了,现在是找谁谁不在,校长们全躲起来了。这不,刚才就有家长提出一家出一个代表,大家一起去,出了这麽大的事情总得要个说法。”<br><br>“你去吗?你要是去我可以在这里盯着,反正我平时也没什麽事情。”<br><br>“我不去,我不放心,你看他都成什麽样了。”兰姐说着,开始用手拭泪。<br><br>我第一次见到兰姐的儿子大宝,佝偻着身子侧躺在小床上正在打点滴,双眼紧闭,脸色蜡黄,偶尔身体会抽搐一下。<br><br>“他现在还拉肚子吗?”我问。<br><br>“还拉什麽呀,肚子里面早就空了。昨天晚上,上吐下泻,把苦胆都吐出来了,拉得上厕所连提裤子的劲儿都没有,我只好抱他回来。”<br><br>“你怎麽当时不告诉我,我过来也有个照应。”<br><br>“这麽晚了,都后半夜,我知道你喝高了,怕你骑车出来再出事。”兰姐的话让我心头热热的。<br><br>病房里面全是人,连把椅子都找不到,床与床之间只有10几厘米的间隔,仅够护士蹭进去拔针换药。疲惫的家长们只能倚着床靠着墙站着,椅子早被护士收集起来,几把拼到一起,当做病床用了。我拿了兰姐的家属证,跑到外面买了一个塑料小凳还有一些吃的,我猜兰姐早晨够呛能吃到东西。回到住院处,我在楼梯间就听到几个家长模样的男人在大声议论,大家一致认为是食物中毒。从症状较轻的孩子口中得知,他们下午过圣诞节大联欢,大家在大礼堂演节目,喝的是礼堂里的桶装纯净水,晚上学校改善伙食,给大家包饺子吃。<br><br>“没准儿是水的问题……”<br><br>“饺子也难说,不知道饺子馅是拿什麽肉做的……”<br><br>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吵吵。我早就猜到是集体食物中毒,听他们议论,看来波及面一定不小,一个学校的学生,即使是私立,小学初中加到一起也差不多有1000个孩子,那些只顾赚钱的私立学校的校长们,这次可是教训大了,只可怜了这些孩子。我拿了凳子和吃的回到病房,让早就疲惫的兰姐坐下吃一点东西,看着兰姐吃饭,我把在外面听到的消息告诉兰姐,周围的家长听我一说,都凑过来,听我讲,然后又立刻把我讲的传播出去。兰姐很憔悴,她告诉我她现在什麽都不想,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好起来。我明白,现在的兰姐,儿子已经成为她的依靠和希望所在。<br><br>这麽大的事情终于惊动了政府机关,卫生部门、工商部门、质量监督机构一起出动,政府也派专人前来安抚,据说市里面已经下令,此事本地传媒禁止曝光,而且万不能让外地传媒知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治好孩子安抚家长。当孩子的安危和领导的乌纱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领导们比老百姓更明白什麽叫人命关天。<br>(2)<br><br>到了中午,情况发生了变化,不知道由那个部门出面,首先是孩子们的医药费,医院不再催要,看来是准备将来统一解决;另外就是给每个孩子的家长提供两份盒饭,据说还是清真的!大宝身边就我们两个人,我和兰姐正好一人一盒,打开一看,果然清真,有四样菜:酸辣土豆丝、凉拌豆皮、油炸花生米和西红柿炒鸡蛋,连点儿肉末末都没有,不知道是那一家清真小饭馆加工的。勉强吃饱饭,兰姐让我回去,我执意自己留下来,让她回家睡一会儿。兰姐起初不肯,我就很严肃地对她讲:<br><br>“兰姐你千万不要硬撑下去,万一你自己再累病了,我一个人可怎麽顾得上你们娘儿俩?”<br><br>听了我的话,兰姐眼里含着泪点点头,回家休息。到了下午3点多,传来小道消息,经检验,剩下的小半桶纯净水是合格的;饺子是从沧城唯一一家正规的生产水饺的食品厂进的货,有发票为证,而且饺子没有剩下的,或者说,剩下的饺子都已经拿去喂猪(一般有食堂的学校都养猪,回民学校除外),没办法检验。家长们纷纷议论,说学校肯定早就知道饺子有问题,才毁灭证据,议论归议论,大家也都没有什麽办法。兰姐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住院处的人越聚越多,除了孩子家长,还有很多知道消息前来探望的姑姑阿姨大叔大伯,冬天的楼道里面,氤氲的人肉味把医院特有的来苏水味都遮盖了。我和兰姐一起守着孩子,等待着孩子能够好转。大约8、9点楼道里面人声嘈杂,有人开始骂街,我连忙出去看个究竟。原来某位孩子的家长,自己摸到了学校,想寻找证据,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在垃圾箱里面被他找到一大堆速冻水饺的包装袋,那些袋子上面的标志证明的确出自那个正规厂家,只不过,上面的出厂日期赫然印着3年前的日子!一种保质期只有6个月的速冻水饺,竟然放置了3年还没有处理掉,还要拿出来卖给孩子们吃,简直比陈馅的月饼还坑人。<br><br>“这种饺子1块钱1袋也没有人要!”<br><br>“拿咱们孩子当什麽了?乡下的猪也不吃这种变质的垃圾!”家长们义愤填膺。很显然,食品厂和学校的后勤人员之间肯定有猫腻,一大堆包装袋被大家一抢而空,谁都想掌握一点有力证据。人们开始躁动,男人们聚集在一起,准备连夜找学校讨一个说法。我回到病房,蹲下去告诉兰姐外面发生的一切,兰姐摇摇头,告诉我,她只想孩子快一点儿好起来。兰姐一言不发地守在自己儿子身边,那一刻我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急性肠炎住院,父亲出差,只有母亲守在我的身边,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兰姐脑后梳着长长的马尾,幽幽传过来一丝清凉的香味,像像薄荷中掺杂了一些甜橙的味道,让我在医院污浊的空气里面感到一丝清爽。我和兰姐守在医院,一直到大宝好起来。<br><br>一周以后,某私立学校学生食物中毒的风波渐渐平息,所有住院治疗的学生陆陆续续出院,由市政府出面调解,食品厂和学校共同承担了学生的医疗费用和部分家长的误工费,很多家长提出的民事赔偿问题却没有解决。仔细想一想,孩子都已经出院,上面的人应该算是一块石头落地,至于后面的民事赔偿,那就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最后扯皮了之。兰姐没有提出任何民事赔偿,只想讨回一次缴清的六年小学学费,她准备给正上二年级的儿子转学,学校最初只肯退四年的钱,经过反复交涉,我亲自跟校长耍了一回黑社会,可能是我在那次银行抢劫案中有了一些不怕死的名气,校长终于屈服,全额退款。<br><br>兰姐考察了好几所私立学校(没有沧城户口的大宝只能上私立),最后在我的建议下选择了高嫦的学校,虽然费用高一点儿,但是管理各方面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兰姐还是有一些犹豫,因为学校离她租的房子太远,她让我看看我家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出租房。<br><br>“出租的回头一定帮你找找,不过,我知道有一套房子要卖,而且非常便宜。”我告诉兰姐。<br><br>“真的,什麽房子,多少钱出手?”<br><br>“就在我的楼上,5楼,是顶楼,房主前一阵子还在楼下贴广告,说900块钱一平米卖掉,就是没有人买。”<br><br>“你家那个位置,这个价钱应该是很低了,怎麽会没有人买呢?”兰姐不愧是售楼的出身,哪个路段的房价如何心里门儿清。<br><br>“说了你就明白,他那套房子漏水,去年夏天漏的厉害,把屋子里的装修都泡坏了。房主跟开发的单位打官司,最后单位赔给他3万块钱让他修房顶重新装修,他拿了钱没有折腾房子,直接搬家走人,换了一个三楼,这房子他只能便宜卖掉了。”<br><br>“漏水啊,那可不好。”兰姐有些犹豫。<br><br>“没关系,我找人给你修好就是了,最重要的是,这房子的价格还有商量的余地,要不要我帮你谈谈?”<br><br>兰姐点头同意。我按照楼下贴出的售房启示中的电话,联系了房主,房主最初咬定850一平米不能再少,我告诉他:<br>“850可以,您得把楼顶给我修的滴水不漏才行。”看着房主两难的样子,我又加了一句,“您这房子漏水的毛病有多大,整个沧城都知道,谁也骗不了,也就我这知根知底的老邻居帮你出手,换别人,谁敢要您的房子,自己找麻烦不是?”<br><br>“那你出个价钱我听听。”房主开始妥协。<br><br>“800块钱1平米,楼下储藏室白送!”<br><br>“那房子是我700块1平米买来的,800块1平米我也太吃亏了。”<br><br>“我没让你赔钱,加上开发商赔给您的钱,也差不多了。再说,您这房子放着也没有,没人愿意租,还得让人追着屁股讨要物业费和暖气费,留着白往里搭钱。”房主回去考虑了一整天,最后同意我的建议。<br><br>兰姐花了6万块钱买了这套二手房,这价钱在沧海花园只能够买一个厨房加半个餐厅,所以她很知足。我打电话求常常给我派几个工人做一下楼顶的防水处理,我没有告诉他给谁做,只说给朋友帮忙。常常二话没说就答应,还告诉我材料费全免!当天下午,就有几个戴白帽的民工来干活,我一看是宁夏回回,连忙背经文套近乎,回回们知道是自己人,干脆出义务工,索性连工钱都免了。民工们忙活了两天,做完楼顶上的活计,又留下来,帮我把屋子里面该清理的,那些被雨水泡坏的装修全部拆掉。我掏出500块钱给他们,回回们死活不要,只说给常常的朋友帮忙是应该的,我没有办法,朋友帮忙就要按照朋友的道儿解决。我喊出常常,把那 30多个宁夏穆斯林全请到贵顺斋,花了1000块钱请大家吃了一顿手抓羊肉。<br><br>房子没有再装修,兰姐只是简单粉刷了一下就搬过来。看着兰姐和大宝开心地在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家里收拾忙碌,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要如此卖力地帮她们娘儿俩,为了阿咸,还是为了自己,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了解一个女人一个人带大孩子有多麽的不易,也许,是想让自己无聊的时光有的打发。<br><br>兰姐是个心里面有数的人,她知道我为她做了多少,搬过来之后,她就要我把高嫦改成日托,每天由她负责接送,我怕给她添麻烦,她说:“一个孩子也是送,两个孩子也是送,反正我顺路。”<br><br>就这样,我和兰姐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家庭,我们各自为政,但是紧密联系,一般兰姐上下班负责接送孩子,如果她有事耽搁就会通知我,我去接。晚上我出去应酬或者出去找乐子,就让兰姐帮我照看妹妹,同理,兰姐有交际的时候我帮他带大宝。大宝在医院里面就跟我混熟,没出三天,他和高嫦也玩熟,俩人一个叫“大宝”一个叫“贝贝”,正好一对宝贝,竟然像兄妹一样亲近。我的妹妹管兰姐喊“阿姨”,我自己管兰姐喊“姐”,大宝就呜里哇啦地喊我“高明”,兰姐说他不懂礼貌,我说我喜欢他这样叫我。每逢我们改善伙食,都会喊对方来家里聚餐,兰姐知道我不吃猪肉,她也很在意,自己很少买熟肉食品,平时总爱吃鱼,她告诉孩子们,吃鱼有助于身体健康。常常已经不再来我家,我们偶尔在外面碰面,就像最好的朋友,有几次我都想问他什麽时候迎娶小蝶,话到嘴边又咽下,但是,常常却明白我的意思,用眼光告诉我:不着急。<br><br>春节到了,继母没有回来,说在北京找了两份兼职,走不开。今年支行效益不错,行长做主团购了很多鸡鸭鱼肉等等年货,品种繁多,连花椒大料都有。我邀请兰姐到我家过年,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兰姐炖好牛肉,炸好丸子,有虾有鱼,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孩子们喝着露露,吃着兰姐剥好的虾段,大家有说有笑。想想继母和兰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所受的教育不同,境遇也不同,不知道究竟谁更幸福?所以说,幸福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与旁人无关。吃完饭,我们一边看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包饺子,羊肉大葱馅,光馅我就搅了半个小时。兰姐给孩子们捏了元宝形、白菜形、刺猬形、圆月形的饺子,馅儿里面有加豆腐的(年年有福),有加崭新的硬币的(恭喜发财)。饺子包好,孩子们也玩儿累了,我打发他们俩睡觉,自己和兰姐一起守岁,过了午夜12点,放鞭,煮饺子。我竟然吃到豆腐的和硬币的两种,兰姐笑着说我要时来运转了。<br><br>春节还没过完,也就是初六,常常打电话喊我出来,告诉我,阿咸回来了。阿咸是年前腊月29回国的,下了飞机直接打的回老家,没有通知老朋友。在家里修养生息了将近一个星期,他终于憋不住,重回沧城,天天宴请,顿顿有酒,不是他请别人,就是别人请他。阿咸还是那样讲义气,没有忘记我曾经收留过他一段时间,一到沧城就联系常常,要常常请我出来大家小聚一下。<br><br>阿咸下榻在沧海酒店,是一个高级套间,和当年躲在我那70多平的小屋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阿咸见到我和常常别提多高兴,打开一个旅行袋让我们自己挑礼物,他捎回来的礼物就三种,一种是ZIPPO打火机,另一种就是瑞士军刀,只有一样是阿拉伯的特产,阿拉伯水烟。常常选了瑞士军刀,我也随手拿了一把和常常一模一样的军刀。阿咸告诉我们,阿拉伯的服装和小商品九成九来自中国,买回来也是白搭路费。<br><br>“说不好这打火机也是温州加工的呢!”阿咸拿起一款磨砂面的ZIPPO。<br><br>“看来我们俩还选对了,据说瑞士军刀的制作工艺至今还是专利?”常常问。<br><br>“谁知道,反正国产的冒牌货很少,主要是国产的钢材达不到标准。”阿咸跟我们唠磕,然后就请大家到楼下用餐。一桌子10几个人,除了我都是阿咸原来的同事,没有人问我怎麽和阿咸混到一块儿的,我也没有感觉无聊,反正大家都在听阿咸说他的中东见闻录还有伊拉克最新动态,我们都在关心美国会不会打伊拉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云山雾罩,喝得热火朝天。<br><br>先是阿咸发言,他在中东已经工作了两年,发言应当有一定的权威性。<br><br>“打肯定是要打,就看什麽时间,以什麽名义,美国总要师出有名。”<br><br>“依我看未必!” 同事甲发言反驳。 “伊拉克和阿富汗不一样,那阿富汗的塔力班政权本来就遭人讨厌,世界上几个大国没有一个承认它的。再说,塔力班支持拉登基地组织,这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如果说伊拉克支持拉登,你美国得拿出证据来,人家伊拉克好赖是联合国的成员国,萨达姆政府也算是民选政府,世界各国都承认的。美国不是宣扬自己最民主最讲究证据吗?那个打橄榄球的,叫什麽来着,明明杀了老婆和情敌,多少电视台都直播他逃亡的场景,结果几个大律师在法庭上一阵得啵,把鸡蛋都说成方的,最后法庭愣说证据不足,免于起诉。”<br><br>听他这麽一说,同事乙当时就否定了同事甲的说法。“你说的不对,你不能把美国国内的事情跟国际的事情相提并论。美国国内讲人权,到了外边就讲利益。你知道小布什他们家是干什麽的?是石油富豪,吃石油这碗饭的,能不想着伊拉克那点儿矿产。中东地区有嘛,除了石油他们什麽都没有。”<br><br>“阿富汗有嘛?除了石头什麽都没有,连石油的影子都看不见,那老美还费那麽大力气打下来?”同事甲反问。<br><br>“这你就不懂了,阿富汗没有石油,但是阿富汗有本拉登的玩命党,是五角大楼都敢炸的主儿,动不动就自杀性攻击,不先把阿富汗摆平了,他能安心打伊拉克?小布什若是先打伊拉克,他前脚出兵,后脚国内就得乱套,搞不好自己的总统都难保。”同事乙的观点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br><br>同事丙随即附和:“我看,小布什也是给他老爸报仇,当年老布什搞了一个沙漠行动,费了老鼻子劲,也没把萨达姆拉下马,丢人那。”<br><br>“切,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美国丢的人还大,怎麽没见他们报仇啊?”同事甲又说,很明显,他就是传说中的的杠头。<br><br>“怎麽没报仇,这不一个劲儿地想和平演变你嘛。”同事丁插嘴。<br><br>“咱别扯远了,朝鲜是朝鲜,伊拉克是伊拉克。”同事甲说。<br><br>同事戊开始发言:“其实他没扯远,要说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厉害的还是朝鲜,朝鲜的核武比伊拉克的生化武器厉害多了;要说人权,他妈的金正日比萨达姆更不讲人权,老百姓说抓就抓,说杀就杀,连尸首都找不见,萨达姆还知道给自己的什叶派政敌留个活口,遣送到伊朗去,金正日连活口都不留,一人犯罪,全家杀光,你看他的政敌有几个能跑出来的……”<br><br>“就是。”大家听了纷纷点头。<br><br>同事戊接着发言:“朝鲜现在穷的叮当响,我一个同学在延边,说用两口袋大米就能到朝鲜换一个媳妇,都是18、19岁的黄花大姑娘,你们穆斯林有没有去伊拉克换媳妇的?”他冲着常常提了一个颇尴尬的问题,常常红着脸老实回答“没有。”<br><br>“就是,朝鲜都这个样子了,美国连个屁都不放,韩国守着多少美国兵,也没见着谁想去解放朝鲜人民,恢复朝鲜人权的。”<br><br>“美国是怕中国干涉。”我插嘴。<br><br>“打伊拉克美国就不怕中国干涉?说白了就是为了石油,换了朝鲜是石油大国,美国兵早就越过三八线了。”<br><br>“你说错了,朝鲜要是石油大国,早变成中国第32个省了,还轮的到美国插手。”同事乙在打哈哈。<br><br>“就是,什麽维护人权,什麽解放伊拉克人民,都是冠冕堂皇的招牌,三级影星脱光了衣服拍个正面裸体镜头还要说是为了艺术献身呢,人家小布什就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阿咸又开始跑火车。<br><br>“哎,可怜那些老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说。<br><br>大家说了半天,常常都没有插嘴,只顾喝酒,只是到了最后,才满怀悲愤地说了一句:“我就是想不通,从非洲到中东,从中东再到中亚,有石油的地方就有穆斯林,为什麽掌握着全世界经济命脉的穆斯林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什麽?”<br><br>大家无言,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我想,世界上所有的穆斯林可能都会想过这个问题,可有谁能回答呢?大家继续喝酒,最后是不醉不归。<br><br>回到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阿咸回来的消息告诉兰姐,思忖了半天,觉得还是先探探阿咸的口气,兰姐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如果阿咸肯回头,兰姐一定不会把他拒之门外,如果阿咸不想“由头来过”,兰姐知道了他的消息只能更加伤心。<br>(3)<br><br>为了兰姐的事情,我本来想找借口联系阿咸,可没过几天,阿咸竟然主动联系我。原来他自己也感觉中东局势很混乱,伊拉克战争要是打起来,他工作的科威特难保会成为战场,思前想后,阿咸决定先留在国内一段时间,看局势发展如何。阿咸知道住酒店太浪费,决定买了一套常常他们自己开发的住宅,三室两厅,有120平米,他听常常说我负责按揭,有贷款任务,所以找我做按揭。现在这个世道,是一人干保险全家不要脸,一人干银行全家跟着忙,我没家没业,只好靠各位亲戚朋友帮忙联系业务了。<br><br>见到阿咸,我狠狠拍了他一通马屁,说他决策英明。“你看,你只要交了首付,每个月住酒店的钱足够供三个月楼款的,你这房子位置不错,如果将来你要再出国,把房子租出去,房租还不上月供也差不太多,如果找对了人恐怕房租能缴贷款。”<br><br>“真有这好事,到时候你帮我租出去。”<br><br>“没问题,只要你自己不嫌腻歪。”我凑到他的耳边给他出谋划策,“你那位置太好了,挨着大酒店,你可以把房子分租给三陪,一人一间,房租绝对能把月供还上。”<br><br>“靠,就按你说的办,回头这事就全交给你,小姐咱还可以自己用用。”<br><br>“得了,大哥,您还是自己留着一王三后好了。”我打趣他的陈年旧事,阿咸满不在乎,说他在阿拉伯地区羊肉吃得太多,补得过了,还真得败败火。我知道他满口跑火车的毛病又要犯,趁他还没说出什麽过火的话来,连忙转移话题,问他有没有准备未来的女主人下榻。阿咸听了我的提问,鼻头亮亮,双目放光,告诉我现在想嫁给他的女孩子已经从华北商厦排到了海天霸大酒店,我肚子里大概估计了一下这两处的距离,应该不少于三公里。<br><br>“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没的说,比咱们上学的时候开放多了,我住在酒店里,她们直接到我的客房找我,大冷的天,脱了羽绒服,里面居然只穿了低胸的羊绒衫,大半个胸脯露在外面,白花花得晃眼。我心说,大哥我什麽样的肉馒头没吃过,用得着玩这青楼的把戏吗?”<br><br>“你是不是弄错了,你确定是良家妇女,别是酒店里的应召吧。”我问。<br><br>“怎麽不是良家妇女,人家拿了身份证、毕业证给我看,还是大学本科呢。”<br><br>我听了哈哈大笑,告诉阿咸现在三陪也要有文凭,越是高学历的越吃香,所以造假的多的是。我把段影的故事讲给他听,阿咸连呼无缘,说如果他不跑到中东去,定要领教一下这位风云人物的床第功夫。<br><br>“你要是不跑到中东去,说不定让兰姐揪住你不放,什麽从华北到海天霸,通通滚蛋!”<br><br>阿咸听到兰姐的名字,一下子愣住了,嘴唇紧闭,半天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耐心地等着他往下说,等了很久,阿咸才嗫嚅着说:“过去的事,就甭提了。”<br><br>我的心凉了半截,是替兰姐凉的,可怜的兰姐,唯见春花含情落,哪有流水转回头。想想阿咸也算是重义气的人,我也就没在追问下去,转口问他:“阿咸,你认为美国出兵伊拉克的可能性有多大?”<br><br>“九成九。”阿咸回答地非常干脆。<br><br>阿咸不但买了房子,还买了一辆奥迪A6,这样名校毕业车房俱备的青年精英,屁股后面追求的女孩子肯定不少,各个是要学历有学历,要外形有外形,要气质有气质,和这些小白骨精们一比,年过30的兰姐的确是差远了,我不再说什麽,自己不能让兰姐找到痴心所系,至少我还能让她维持一下做人的尊严。<br><br>2003年3月20日,伊拉克战争正式打响。世界各国的人们,就像看欧洲足球五大联赛一样,在电视里面收看美国的机械步兵师开着各种坦克车在伊拉克的高速公路上前进。阿咸也天天开着奥迪在沧城大街上转悠,他倒不是闲得无聊,只是想找一块合适的地皮搞房地产开发。<br><br>这天傍晚,已经到了下班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阿咸从北环桥开车下来,准备去某饭店赴宴,主要是和老总宴请城市规划方面的领导,阿咸现在已经荣升公司的副总经理了。车开到北环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前面一辆早该进处理厂回炉的破大发“吐吐吐”冒着黑烟缓缓前移,让阿咸的奥迪正好赶上红灯,阿咸只好停下来等2 分钟。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浅驼色羊绒大衣,脚蹬深红色皮靴,挎着同样深红色挎包的女人,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准备从他的奥迪前横穿马路。男孩子身后背了一个大书包,一看就是小学生,女孩子也就3、4岁的样子,打扮得花团锦簇,拎着一个装果冻的卡通包装袋,两个孩子在斑马线上打打闹闹,就像一对亲兄妹。女人好像说了句什麽,两个孩子都乖乖站住,女人走过去右手抱起女孩,左手领着男孩,在阿咸的车前匆匆走过。她的脸一直看着对面疾驶过来的汽车,根本没有注意到停在自己身边的这辆黑色奥迪A6。<br><br>这个女人是兰姐,阿咸从第一眼见到兰姐就认了出来,已经两年多没见,兰姐风采依旧,如果说有变化,只是更加成熟妩媚。男孩子是兰姐的儿子,虽说这两年大宝长高了足有一头半,但是阿咸还能凭记忆认出来。女孩子是谁呢?看她和大宝如此亲近,兰姐对这孩子视如己出的情景,阿咸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两年的时间兰姐不可能自己生一个这麽大的女儿,很显然,她肯定再嫁了,像兰姐这种条件,再嫁的话也只能找个二婚的,女孩子一定是对方的。从兰姐的穿着和三个人相处的关系看,兰姐的再婚生活应该很美满。阿咸坐在奥迪车里扭过脸,看着兰姐渐渐远去的背影,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直到后面10多辆汽车一起按喇叭提醒他,才让他回过魂来,知道换绿灯了,阿咸起步,一脚油门开车直奔饭店。<br><br>当晚,阿咸喝得大醉,喝完酒又请各位领导同志系列休闲了一回,在沧城最高档的娱乐中心――天上人间(好像哪里都有天上人间),又是KTV又是桑拿又是按摩又是打炮,折腾到11点多才回去。阿咸昏昏沉沉回到家,120平米的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倒在床上睡着,还没到凌晨3点,他就被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折磨醒。多年的酗酒生活已经把他的胃彻底搞坏,他跑到卫生间大吐一场,把那些饱食的酒肉吐得干干净净,最后吐出来的是鲜血。看着自己吐出来的血块,阿咸感觉好像那是自己心的碎片,就在那一刻,阿咸像狼一般嚎啕。没有人来劝慰他,他自己哭累了,一抬手,把自己的心冲到下水道。<br><br>阿咸手里没有兰姐的相片,当年光着膀子从兰姐饭店跑出来,什麽也没带出来,连一点可以拿来回忆的东西都没有。自从跑到中东去淘金,阿咸很少去想兰姐的事情,只是在凌晨,被远处宣礼塔上的邦克声唤醒,他的脑海里也许会出现兰姐的身影,有时也会偶尔莫名其妙地心痛。他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兰姐已经是一个过去时,是他数次浪漫史中最平淡的一个插曲。历来快意恩仇的阿咸从来没想过“永远”,爱情对于他只是一件一件的外套,那些过时的,不合适的都将被扔掉,很长一段时间,阿咸以为他也像扔到别人一样,扔掉了兰姐。但是,当他在一次看到这个女人,这个几乎为他抛弃一切的女人,这个为他受尽侮辱的女人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兰姐的记忆从未消失过,只不过被他隐藏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他不敢打开看,看了就会心碎。<br><br>“那一年,你穿了一双彩色条格袜……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就是变成岩石,也将是层状的。”阿咸自言自语,他已经想不起这首诗是谁写的,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别人,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人知道它。<br><br>第二天,阿咸开车从小区出来,本想接着去商谈地皮事宜,车又开到北环十字路口,阿咸想都没想,调头就上了去瀛州的路。阿咸开车回到当年的工地,工地早就变成一个工厂,里面机器轰鸣,外面有一个大的车棚,停满了或新或旧的自行车、摩托车。阿咸开车缓缓向前,前行了大约50米的样子,停在兰姐原来的饭店前。饭店早就拆了,改成两层小楼,楼前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有“甜妹洗浴中心”六个大字和杨玉莹的玉照,谁看了谁明白是什麽意思。小地方的人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版权一说,大家伙看了高兴就行。阿咸坐在车里,好像要等什麽人出来,他等啊等啊,等到天将中午,里面出来了一个女孩,年纪不到20岁的样子,穿了一件长袖大领口的花内衣,一看就是10几块钱的地摊货。女孩头发蓬乱,脸也没洗,光脚趿拉着拖鞋,脚趾上的红色指甲油已经剥落。她看到阿咸的汽车,连忙用两只手拢了拢头发,跑过来搭讪,阿咸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直接问:“白天也能打炮?”<br><br>“打呀,老板您愿意什麽时候都成!”女孩子听了脸都开花了,又是赔笑又是抛媚眼。<br><br>“跟我走成不成?”<br><br>“成成,您等我回去穿件衣服。”小姐转身要走,阿咸探身打开了右手的车门,喊住她。“穿什麽,这件就挺好!”小姐听了这话,扭着小屁股歪着小脸上了车,还没等阿咸坐回去,就抱着阿咸的脖子一阵猛亲。阿咸一把把她摁到座位上,给她绑上安全带,开车回来。<br><br>阿咸直接把小姐带回自己家,一进门就开始真刀真枪地干,十八般姿势全都试过,一直折腾了两个小时才算完活。这个小姐其实只刚满16岁,下海不过俩月,干到最后是大汗淋漓,光剩下翻白眼了。阿咸好容易痛快了一次,自己坐在床上抽烟解乏,看看瘫在身边白花花的女孩子,胃里面一阵难受,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吐过之后还没有吃东西。阿咸推了推女孩,女孩嘴里“嗯嗯”了两声,意思大概是自己实在动不了了。看她懒成这个样子,阿咸抬手在她白白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声说道:<br><br>“起来,我带你去买衣服!”<br><br>小姐一骨碌爬起来,把刚才的疲惫抛到九霄云外,忙问:“去哪里?”<br><br>“你们这些小娘们,一听买衣服就来精神,去,洗洗脸穿上衣服,咱们先去华北商厦,买好衣服我带你去吃饭!”<br><br>西服革履的阿咸带着一个光脚穿拖鞋的女孩子出现在华北商厦的三楼,引来无数营业员的侧目,阿咸不管这一套,一边走一边左右看,看到一件就让服务员拿过合适的尺码给小姐试穿,她在更衣室换好出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照镜子,阿咸就问:“合适不合适?”小姐回答还行,阿咸当时就告诉服务员买单。这小姐还想回更衣室换下来,阿咸一句甭换,就拉着她去下一个专柜,服务员只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送票拿找零。就这样,阿咸领着穿拖鞋的女孩从三楼到五楼,半个多小时出来,小姐从头到脚上下焕然一新,浅驼色羊毛套裙,内套红色羊绒内衣,下身是肉色天鹅绒加厚连裤袜,深红色短帮皮靴,背着一个深红色小挎包,一脸的喜气洋洋。小姐挽着阿咸的胳膊,脸几乎要埋进阿咸的胸口里,幸福之情溢于言表。阿咸的手里攥着一双彩色条格袜子,是刚才买连裤袜的赠品。当时小姐正在试衣间穿袜子,服务员本来想推荐一款灰色男袜给他,阿咸浏览了一下货架,在各色袜子中拿了这双女袜,服务员连忙问要不要让小姐试一下,阿咸摇头拒绝。<br><br>阿咸带她在海天霸酒店吃了一顿海鲜火锅,他知道自己虚弱的胃需要一些暖暖的食品。看着小姐笨拙地剥着对虾,然后面前慢慢堆起小山一样的残骸,阿咸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从海天霸出来,天已经黑了,小姐兴冲冲地问阿咸还去哪里玩,阿咸站在奥迪前面,定神想了想,说:“你打的回去吧,我不送你了。”<br><br>小姐一下子愣住了,傻在那里不知道阿咸说的话是什麽意思。直到看见阿咸掏出两张红色的毛老人家,才明白今天自己的服务算是收工,小姐没说话,顾不上收钱,眼泪当时“哗”地就流下来。<br><br>“你哭什麽,我又不是不给你钱,”阿咸平静地问。<br><br>“我就是,就是有点舍不得老板您那,真的,你对我,”小姐不住地抽噎,“你对我真好,老板,您有空一定还来找我,您可千万要来啊!”小姐已经从抽噎变成嚎啕。<br><br>阿咸见周围开始有人围观,只好拍着她的肩膀哄哄她,答应一定去找她。<br><br>“真的?”小姐不太肯定。<br><br>“真的,这样,我们以两年为限,如果两年以后你还在那里等我,我就把你接出来,养你一辈子。”<br><br>“真的啊,那我一定等你啊,你可一定要来。”小姐接过阿咸递过来的纸巾,擦拭眼角的泪痕。阿咸招手叫过一辆出租,告诉司机去瀛州,讲好100块钱送到家,转身把钱塞到小姐怀里,把小姐送上车,看着出租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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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3.2005 00:59:47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br><br>(1)<br><br>仅仅42天,世界人民倾心关注的美伊大战就早早收场,即没有最后的决战巴格达,更没有人们想像中的提克里特保卫战。所有的萨达姆塑像被推倒,所有的博物馆珍藏被哄抢,这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又很自然。一个国家就这样被占领,占领的理由是要给这里的人民更多的自由和民权,听起来很像半个多世纪前的大东亚共荣圈,强权者的借口从来就是换汤不换药。<br><br>小布什刚刚宣布伊拉克主体战争已经结束,阿咸的房地产项目也开始正式启动,此时中东传来消息,说约旦有个大项目,因为伊拉克的战争刚刚结束,局势还相当不稳定,急需要人手,问他回不回去?阿咸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回中东去,离开这个伤心地。他找到常常,给他两个选择,要麽在沧城接手阿咸的项目,要麽跟阿咸一起去中东淘两年金。常常考虑了不到半个小时,决定跟阿咸走。<br><br>当晚,常常约我出来,把这个决定通知我,我非常意外,因为在我的意识里面,常常最迟到国庆节就会结婚的,他这一走,岂不是要让小蝶再等两年。我如此替小蝶着想,倒让常常有一点意外,他告诉我:<br><br>“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敢下定决心和小蝶结婚,我知道小蝶是个好姑娘,但是,我不知道和她结婚是她的幸福还是不幸。”<br><br>“幸福还是不幸福,那是她自己的感觉,你不能替她判断。”<br><br>“可是,你好像已经替我判断了,不是吗?”常常双眼深深地望着我,似乎要看穿我的心灵,其实,他早就洞悉我内心的一切。<br><br>“是,也不全是。因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想告诉他,我这样做只不过是让他更心安理得,无牵无挂而已。<br><br>“我知道,小蝶也许就是真主给我的前定,我只是希望在成家以前再出去闯闯,去中东不错,即可以赚到钱,还可以多了解一下真正的伊斯兰。也许,我还能有机会回伊朗,回到我们的老家看看。”<br><br>听了他的话,我哈哈大笑,常常不解地问我为什麽笑,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停下来,告诉他:“我知道常遇春是色目人,是波斯后裔,可常常你,我敢打赌你身上肯定有波斯、突厥、阿拉伯、阿富汗、甚至有菲律宾苏禄国王的血统,对了,肯定还有汉族血统。”<br><br>“那你呢,你就是百分百的汉族?”常常问。<br><br>“哪里有百分百的汉族,汉族本身就是各民族融合到一起的。从三皇五帝开始,一直都在不停地融合,春秋战国时期那些叫这个戎那个戎的小国,都是少数民族,后来被大国所灭,族人全被同化了。楚国、越国也是少数民族,还是同化。秦朝的祖先是给周天子养马的西北少数民族,唐王朝开国皇帝李渊母亲是百分百的鲜卑人,李世民的长孙皇后也是鲜卑人。后来就是五胡乱华,哪里是乱华,整个就是各民族大融合。再往后,宋朝一直和辽、金三足鼎立,知道辽国的契丹人最后那里去了?都同化了,汉族里的萧姓实际上都是契丹人的后裔。元朝,清朝就不用说了,都是少数民族统治,就说明朝,朱元璋的老婆马皇后是百分百的信伊斯兰的回回!”<br><br>“欧?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我还真不知道,就知道乾隆有个香妃是维吾尔人。”<br><br>“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经常上网,专门搜这种犄角旮旯的信息。”<br><br>“我没时间那。”常常一脸的无奈。<br><br>“我不管,你要是真的出国,必须把网络这一块给我弄熟了,我没钱天天跟你泡国际长途,咱俩把想说该说的话传到网上,即使有时差也没关系。对了,现在QQ里面开通了视频,我给你买一个摄像头,你和小蝶聊完了,给我留个三分钟五分钟的,让我知道你胳膊腿儿都全乎就行。”<br><br>“你说的太夸张了,我是去约旦,又不是去伊拉克,哪里有多少危险。”<br><br>“大话不要说满,说满就会漏掉。我知道约旦在阿拉伯国家里还相对安全点儿,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人多的地方少去,美国人多的酒店免进,没事儿的时候躲在屋子里面上上网,实在憋闷得慌,想见见外人,你就去清真寺做礼拜,多认识几个伊斯兰兄弟,难保将来有什麽事情会用得着。”<br><br>“你就不怕他们把我洗脑成塔力班?”常常乐呵呵地问。<br><br>“我没意见,就看小蝶的意思了,只要她愿意蒙着面口袋过日子,你就去做塔力班好了。”我跟他打着哈哈,其实我心里明白,常常虽然虔诚,但还不至于偏激到了塔力班的地步,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看他一脸对中东的向往,我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决心要去中东?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叔叔阿姨和小蝶都同意?”<br><br>“去是肯定去,其他人我还没告诉,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他们不应该反对,按照伊斯兰的传统,人就应该多多旅行。严格地说,我不是离家,是回去,你可能不明白,什麽叫“回回”,“回回”就是有朝一日要回去的意思。”<br><br>“理论如此,但是实际上还是抛家舍业地走了。”<br><br>“瞧你说的,多沮丧。前一段时间,有太多的变故,我自己都不能理顺它们。我出去两年,正好静一静心,想想什麽是自己最需要的,什麽是自己最应该做的。小蝶这边,我不会让她死等,如果她遇到更合适的,她可以重新选择。”<br><br>“你是不是……?”我想问他是不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甩掉小蝶,话到嘴边,感觉这话太侮辱自己兄弟的人格,只好咽下去。不过,我想常常也是想给小蝶一个机会,也许她能遇到一个真正爱她如同热爱自己生命一样的男人,这对小蝶来讲,才应该是最好的归宿。<br><br>常常没有问我是不是什麽,他跟我回到我的家里,高嫦早在兰姐家里睡着了,我也不想接她下来。我帮常常熟悉了各种网络知识,什麽下载、上传、发贴、浏览,忙碌到11点多。看常常开始打哈欠,我知道他不是我这样的夜猫子,于是问他还回不回去,常常的两只大手搭在我的肩上,双眼迷离的看着我,问:<br><br>“你还留我吗?”<br><br>常常的父母和小蝶都很平静地接受了常常的决定,没过几天,常常就在阿咸的陪同下,去北京办理出国手续,他的出国手续办得异常顺利,本来约旦那方面就和驻华使馆打了招呼,常常自己又跟小蝶恶补了几天阿拉伯语,到了约旦使馆常常连说再比划,英语、阿拉伯语齐上阵,弄得约旦的参赞竟然把常常当做自家兄弟,当时盖章放行。盖完章,参赞对他又是拥抱又是亲面,大胡子扎得脸生疼,常常心里一个劲儿后悔,自己应该也把胡子留起来,要扎就互相扎。<br><br>阿咸把开发项目委托给老总处理,把房子的钥匙交给我让我负责出租出去,以租还贷,然后就开始准备行装。就在他们临走的前一天傍晚,阿咸又开车来到北环十字路口,他把车停在路边,等着兰姐接孩子们放学,如果有可能,他准备下车和兰姐打一个招呼,说声“再见”,或者,说声“对不起”。他等了很久,直到天色已黑,华灯初上,也没有看到兰姐的身影。阿咸等得实在无聊,打开收音机,听了不到5分钟,就知道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孩子们放假一天,看来他今天是等不到兰姐了。<br><br>我和小蝶作为常常的家属,和其他两个阿咸的亲戚一起到北京机场给他们俩送行,常常的父母年纪以大,不能太过伤心,常常早早叮嘱他们,送我们大伙上了依维克就回去。在去北京的高速路上,我和阿咸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阿咸总说我扔掉专业太可惜了,不然这次也可以带上我一起去。我告诉他我现在这样就挺知足,虽说不是盖房子,但至少和房子有关。<br><br>“你们不知道,我天天跟那些买房的人侃这些房产方面的事情,头头是道,全是专业术语,把买房的都给糊弄住了,全要我当他们的购房顾问。”我开始漫不着边地吹牛,反正不吹白不吹。<br><br>“那你帮我把我的房子问题一定解决好,最好能以租还贷,实在还不上,你联系我,我再给你打钱过来。”阿咸在我的耳边小声叮嘱了一回,我想,他还是不想让太多的知道自己买房这件事。我很严肃的点点头,有右手打出了“OK”手势,阿咸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付“你办事我放心”的样子。常常和小蝶坐在车厢的最后,也许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一路之上我都没有听到他俩说什麽话,虽然我一直支棱着耳朵想听常常的声音。<br><br>北京机场,在等待了两个小时以后,常常和阿咸开始入关。入关之前,我和他俩都拥抱再见,常常拥抱完我,接着拥抱小蝶,坚持了一路的小蝶忽然泪如雨下,弄得常常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麽好。我拉过小蝶,告诉常常放心,我会照顾她。常常低下头,凑到小蝶耳边对小蝶说:“到了约旦我就给你打电话。”小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儿点头。这时,机场的扩音器里,一个甜美的女声通知人们尽快登机,阿咸拉着常常,推了行李一起入关。<br><br>从北京回来的路上,我第一次和小蝶坐在一起,见小蝶的心情平复了很多,我开始跟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聊着,我们不自觉地聊到了常常身上,小蝶忽然想起了什麽,问我:<br><br>“高明,我一直不清楚,你和常常是什麽时候的同学?”<br><br>听了她的提问,我有一点紧张,只好反问:“常常他,没有告诉你?”<br><br>“没有,我问过一次,他打着哈哈就是不说,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我也没有再问。”<br><br>“欧,我们是,是高中同学,不过不是一个班的,就是因为我对伊斯兰有兴趣,所以才混到一块儿的。”常常的同学们我都不熟悉,我怕小蝶跟我核对起来,我说不上来。<br><br>“那你跟他从高中时开始关系一直很好,是吗?”<br><br>“算是吧,主要还是上班后联系多,上学的时候光学习了,没有多少玩的时间。”<br><br>“这我明白,那,你知不知道,他学生时代是不是有女朋友?”小蝶沉吟了半天,才提出这个问题,她的问题让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br><br>“应,应该没有,”我几乎口吃了,“我,我也说不好。”我想我的脸已经红了。<br><br>“嗯?”小蝶的意思是问我说这话是什麽意思。<br><br>“就是没有,”我下决心肯定一回,“反正你是他第一个介绍给我认识的他的女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至于别的人,他从来没说过,我也没问过。”我想我这样的回答她应该满意了。<br><br>“是吗?可是,我总觉得,他的心里好像总有一个人的影子,挥不去又抹不掉。从一开始我们两个认识,他就不是很积极,我想,他大概是碍于他舅妈的面子,不好意思提出分手。我呢,就有点,怎麽说呢,我是死脑筋,一旦自己看中了谁,就会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也许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从听到他问我“为什麽伊麻目侯赛因要去库法”这个问题开始,就认定他就是我要找的,真的,从那一刻开始,这种想法就没有改变过。”<br><br>“为什麽伊麻目侯赛因要去库法?”我喃喃自语。<br><br>“你也知道这个问题?”<br><br>“欧,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过这种深奥的问题。”我连连否认。<br><br>“后来,经过阳信那件事,我大哥无常了,他当晚就到了我们家,对我说要肩负起照顾烈士家属的职责,当时我真的很感激,以为我真主听到了我的祈祷,我可以和他厮守终生。”<br><br>“难道你不是将要和他厮守终生吗?”<br><br>“不知道,我总觉得跟他隔着什麽,说不清楚,这一年还好些,原来隔膜更深,我几乎不能探究他内心深刻的东西。其实我很清楚,该我知道我就知道,不该知道的,知道了也没有用。可是,这一次他走之前,竟然对我说,他走之后,如果我遇到更合适的,可以再选择。”<br><br>“他这个人一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很多时候都是词不达意,你别往心里去。我看他这两年跟你在一起,挺好的,在我面前,他从来没有说过你不好,总是夸你有内涵,知道进退,还尊敬长辈,孝敬父母。真的,他一直都在称赞你,我不骗你。”<br><br>“真的吗?”她的眼里还有一丝怀疑。<br><br>“真的,你放心好了,回去好好生活,答应我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好吗?”<br><br>小蝶听了我的话,点点头。<br>(2)<br><br>常常终于回到了中东,除了他刚到约旦时跟我报平安,我和他一直依靠网络联系,在QQ上,我绑定了自己的手机,只要有常常给我的QQ留言,无论我是否在线,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收到。伊拉克的局势没有因为小布什宣布战争结束就有任何好转,反而是越来越混乱,约旦的局势相对要平静多了。常常他们承建了一个大型酒店,酒店旁边是清真寺,常常告诉我,每天听到清真寺宣礼塔上的邦克声,让他心情特别平静,他几乎完全领略到了伊斯兰的真谛。<br><br>我依旧搞我的按揭贷款工作,“七一”党的生日,李浩淼等入党先进分子光荣宣誓入党,冯萧问我怎麽不写申请书,我说我不炼法◎功就满对得起党多年对我的教育和培养,像我这样颓废分子还是不要混进党内给党抹黑了。冯萧听了我的话,“嘿嘿”笑着没有再罗嗦。<br><br>“七一”过后,我接到分行的通知,凡是适龄的大学毕业生可以参加英语考试,考试过关后可以由分行保送上中央财经学院的非脱产研究生班。大伙纷纷摩拳擦掌,又是借资料又是背单词,想要大干一场,搏个出位。除了我,我连名儿都没报,只管隔岸观火。有人问我为什麽,我违心地告诉人家我英语太面,肯定不行。其实,我大二的时候就过了六级考试,就是忘了能忘多少,总不会全忘了。多年的社会经验告诉我,我没那种命呀,轮谁也轮不到我。既然知道最后的结果,自己何必再去费劲给别人甘当绿叶。<br><br>考试结果出来,果然不出我所料,100分的卷子李浩淼以98分拔得头筹,准备暑假过后就开始自己的业余研究生的日子。冯萧落榜之后约我出来喝酒,大骂不公,我告诉他甭想了,人家是带着答案进考场,莎士比亚来了也考不过他,还是不要硬争了,想办法自己找机会赚点儿钱。<br><br>大刚买卖越做越大,他在华北商厦租了一个柜台,卖手机和零配件,让魏红给他盯摊儿。魏红比大刚还要喜欢联系我,因为我有时会提醒大刚,应该把个人问题理顺。就在我想着怎麽找辙赚钱的时候,分行办公室又下通知借调我,这次,是因为分行想要建一个公司主页,需要有人负责日常维护,在外面雇佣专业人才,薪水至少应该是我的两倍,当然,薪水高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分行的行长们实在找不到一个自己关系户的孩子能够胜任这种工作,于是他们想到了我,再一次给我机会,让我回分行上班。这回我高升了一步,由原来的14楼改到15楼上班。<br><br>分行行长们本来想只做个主页,让我三说两说改为建网站,我给分行当网站管理员,顺便用单位的空间自己建了一个小型网站,专门收集手机的各种信息资讯,兼卖手机。如果有人要什麽型号的手机,直接在网上发帖子,我就从魏红那里拿货,本地的当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外地的款到货出,没有柜台费和人工费,所以我的手机价格比商场便宜不少,一个月下来也能赚出另一份工资来。我利用自己从网上获得的手机资讯,帮助大刚确定进货的种类和货源,什麽港版欧版、行货水货,能赚钱的就进货,大刚赚了,我也小有收获,也算是双赢。<br><br>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到春节,今年继母没有在北京挣辛苦钱,回家过年兼探亲。她一回到沧城,过来接妹妹,重见继母,我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身后跟了一个男生!之所以说是男生,是因为他的年纪和我不相上下!男生很腼腆,接过我冲好的咖啡,坐在沙发上就一言不发。九成九的恋母情结,堪比谢廷锋,我心里给他下了一个定义。继母介绍他叫张峰,一个比高明还要大众的名字,也带着“疯”。张峰和继母同属于一个导师,但是情况特别,他属于本科毕业直接考研,所以早就工作,而继母现在年过30还在读研。我故意问了张峰那一年大学毕业,张峰回答是98年,哼哼,跟我是同一届。由导师介绍,继母曾经在张峰所在的设计院打工,一来二去俩人认识了。据继母说张峰家在海南,今年单位有安排不能回家过年,所以继母请他来沧城玩两天。<br><br>我大概猜到了他们俩的关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俗话说得好,“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我连自己亲生父亲再婚都无话可说,就甭提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了。只是自己心里总有一些别扭,毕竟是父亲曾经拥有过的女人,还是自己妹妹的母亲。我收拾好高嫦的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打包交给继母,让她带妹妹走。妹妹跟在继母身后,快到门口忽然站住转身跑过来,跑到我的身边,用小胳膊搂住我的大腿问:<br><br>“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br><br>趁继母还没有说话,我连忙蹲下身告诉妹妹:“我不去了,姥姥家人多,住不开,过完年高嫦就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吃肯德基。”<br><br>“好呀,好呀,我要双份的薯条!”<br><br>“行,我给你买三份薯条。”我们俩拉钩为誓。我送继母三人到公路上,目送他们打的离开后才回来,我没有回自己家,直接上了5楼,看来今年我得让兰姐收留我过年了。<br><br>我和常常一直都是天天联系,他每天都给我的QQ留言,如果时间允许,也跟我视频聊上10几20分钟,谈话内容无外乎三种:他们的工程、伊斯兰还有伊拉克局势。我最关心最喜欢听的就是伊拉克局势,每天在新闻里看那些转了不知道几手的所谓新闻,还不如听常常讲一些现实生活中的实际情况。常常开始蓄胡须,他上传了几张穿阿拉伯服装的照片,发到我的bbs里面,结果我的一帮网络哥们都赶着问我什麽时候认识的黎巴嫩真主党?我仔细一看,也真是,深穿阿拉伯白色大袍留着络腮胡子,戴着巴勒斯坦方巾,常常和几个阿拉伯人站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他的中国血统,活脱一个中东的穆斯林。我想,也许这就是信仰的缘故,信仰让各种肤色的人走到一起,最终融为一体。<br><br>进入2004年的2月份,中国开始了在伊拉克的复馆行动,2月16日,中国驻伊拉克正式从约旦回到伊拉克的首都巴格达。随后一些中国公司开始派代表回伊拉克了解实际情况,常常和阿咸也在2月末来到巴格达。常常去巴格达之前,跟我通了气,我一再劝阻他,不让他冒这个险,常常告诉我约旦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他们俩想到伊拉克看看,战争结束,肯定会有很多重建计划,他们想了解一下,看有没有机会。听了他的话我又急又气,告诉他:“美国人不扔给你个贫铀弹就够给你面子了,还想从他们那里分一杯羹,去年刚刚打仗的时候就中国反对得厉害,现在人家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钱也不会让中国人赚!”<br><br>“你不清楚,他们美国人是总承包商,回头还得把这些工程再转包出去,如果转给韩国人或者别的阿拉伯人,就好谈了。”<br><br>“切,3包、4包还有多少钱赚?真是发展中国家的廉价劳动力。你就别冒那险了,伊拉克乱得要命,全都是散兵游勇,谁也不服谁,回头楼没盖好,在把自己小命搭上,不值!”<br><br>“中国人在伊拉克的口碑很好,就是咱政府战争时期立场站对了。好了,你不用担心,我跟阿咸和我的伊拉克同事一起去,有什麽事情他可以帮我们顶着。”<br><br>常常为了让我放心,专门安排我跟那位伊拉克小伙子,也叫侯赛因的视频了一回,第一眼见到侯赛因,我心里就一惊,小伙子绝对是一个标准的帅哥,可怎麽长得那麽像乌代那个死鬼?<br><br>常常一去伊拉克,我和小蝶还有他父母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有什麽闪失。果然不出我所料,伊拉克的形势是一团糟,什麽事情都找不出个门道,常常和阿咸在巴格达的曼苏尔酒店住着,除了中国的驻伊外交官们,这个酒店里还住了很多中国公司的代表。酒店门外站着手拿AK的伊拉克警察,门里时不时有中国的警卫人员,他们全都配备了微型冲锋枪。<br><br>公元2004年3月2日,回历1月10日,是什叶派最重要的节日――阿舒拉节,也就是常常心中的榜样伊麻目侯赛因殉难的日子,伊拉克发生了一场人间悲剧,在巴格达和卡尔巴拉,数十万的什叶派穆斯林聚集在一起,纪念伊麻目侯赛因,人群中忽然发生接二连三的爆炸,死伤无数。<br><br>知道这个消息,常常感到莫名的悲哀,他发了一个消息给我:我终于知道为什麽穆斯林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为别人,唯一的理由就是内讧!人人都知道天下穆斯林皆兄弟这句话,但是兄弟间的自相残杀又在每时每刻发生着。穆斯林世界如果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要学会自已互相尊重,也许,只有当伊斯兰重新回到一个旗帜下的时候,穆斯林们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br><br>常常的家人、阿咸的家人早已经不堪重负,一致要求他们离开伊拉克这个乱泥塘。考虑再三,他们俩决定先回约旦,将约旦的工程料理完再说。在伊拉克武装警车的护送下,常常、阿咸和伊拉克的侯赛因一起离开巴格达,侯赛因邀请他俩顺路到自己位于特鲁拜附近的家做客,顺便参加自己弟弟的婚礼。我们知道他俩离开巴格达的消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了一半。<br><br>为了赶在上午参加婚礼,他们清晨就出发,一名伊拉克司机开着撼马越野吉普车,载着阿咸、常常和侯赛因在从巴格达到特鲁拜的公路上前行,巴格达距离特鲁拜不到200公里,这条路原是国际标准的高速公路,原本也就1个多小时的车程。自从去年被美军的履带式坦克轧过,路面被糟蹋得不像样子,至今也没有修复,估计大概需要3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早晨,天气还算凉爽,刚刚进入春天,空气中还有一丝干冷的感觉。现在的气候还算可以,伊拉克春天的沙尘暴,也是相当吓人的。看到外面那些经历了炮火的残垣断壁,坐在前面的常常感到一阵一阵心悸,他拿出我从国内邮给他的光盘,找了一张放进CD播放器。<br><br>那是周杰伦的歌,常常觉得,用小周的半兽人配外面的景色正合适。“嗜血森林醒来的早晨,任何侵略都成为可能。”<br><br>常常告诉阿咸:“我学了那麽多年的历史课,到现在才明白,从来就没有什麽正义的战争。战争就是杀戮,就是死亡。多少历史上的伟人,都在贪婪着永恒,都在对暴力忠诚。”<br><br>“是啊,”阿咸也突发感慨,“几乎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在呼唤和平,人们也都向往和平,可是纵观历史,反反复复都是战争,宗教的战争,意识形态的战争,种族的战争,仔细一想,还是战争才能算历史唯一的主题。”<br><br>“这就是弱小的平民百姓的悲哀。”<br><br>阿咸叹了口气,扭过头,极目眺望窗外远处的丘陵,忽然听到CD里换了一首歌,说:“这歌不错,什麽意思?”<br><br>“这是周杰伦的《最后的战役》,在这盘专集里面算是极品,很多人都说这歌写的是同志之间的感情。”常常回答。<br><br>“嗨,什麽同志不同志,这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同性恋,也没有异性恋,我说所有的人都是双性恋。不管是花花公子还是花季少女,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渴望自己能完完全全地爱一个人,也希望这个人用完完全全的爱回报自己。如果这个人找到了,是个异性,那好你就是异性恋;如果赶上你一不小心,正好爱上的这人是同性,那你就完了,你只能做同性恋了。”<br><br>阿咸的一通标新立异的长篇大论,让常常听了有一点眼湿,他笑着告诉阿咸:“行了咸哥,您明白,您真的很豁达。咱不提这茬,听歌怎样?”<br><br>“机枪声中我们寻找遮蔽的战壕<br>儿时沙雕的城堡毁坏了重新盖就好<br>可是你那件染血布满弹孔的军外套<br>却连祷告手都举不好<br>在硝烟中想起冰棒汽水的味道<br>和那些无所事事一整个夏天的年少<br>我放下枪回忆去年一起毕业的学校<br>而眼泪一直都忘记要掉<br>嘲笑的声音在风中不断被练习<br>这树林间充满了敌意<br>部队弃守阵地<br>你也坚持要我也离去<br>我怎麽能放弃<br>我留着陪你 强忍着泪滴<br>有些事真的来不及 回不去<br>你脸在抽搐<br>就快没力气<br>家乡事不准我再提<br>我留着陪你<br>最后的距离<br>是你的侧脸倒在我的怀里<br>你慢慢谁去<br>我摇不醒你<br>泪水在战壕里 决了堤”<br><br>“这首歌怎麽这麽吵,现在流行这种歌?”兰姐领着大宝和高嫦在华北的三楼看衣服,听了楼顶扬声器里传来的音乐,皱着眉头问我。<br><br>“是周杰伦的《最后的战役》,属于R&风格,现在的17、18的小孩子们都特别喜欢周杰伦。”<br><br>“听不出有多好来,嘴里像嚼着半块儿馒头怎麽总咽不下去。”兰姐的比喻很形象,我听了只想大笑。<br><br>“这就是周杰伦的特点,大家听得就是这半口馒头。”昨天晚上常常告诉我他决定撤离巴格达,我心里特别高兴,赶上今天又是周末,所以跟兰姐一起出来逛商场。分行过春节的时候曾经每人发了200块钱的华北商厦代金卡,早就知道华北的东西忒贵,想找内部职工换成现金,结果人家说100换95,因为另外的5块钱早就给我们分行的某人做好处费了。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一人10块钱,分行上上下下200多人,再加上给外面相关单位的节礼,300份打不住,这一笔就是 3000块钱的提成,够我卖俩月手机的了。算归算,白给的卡谁都要,春节我在兰姐家里吃住了一个多星期,心里过不去,今天我准备用着代金卡给兰姐买点儿什麽。<br><br>我们从下午两点开始逛,两个孩子很兴奋,四处乱看,兰姐一手牵着一个防止丢一个少一个。女人就是喜欢逛街,从华北的一楼开始,我们一层一层上到六楼,居然花了两个多小时。在六楼的女装专柜,高嫦发现了一件让她惊奇的衣服,她大呼小叫着:“阿姨,这件裙子好大好漂亮!”<br><br>“这是结婚礼服,是新娘子结婚的时候穿的。”兰姐轻轻撩起白色婚纱的头巾,让高嫦看清楚婚纱胸衣上缀满的水钻和珍珠,在灯光下流彩缤纷。“将来贝贝大了,我们也要穿这麽漂亮的婚纱!”<br><br>娇羞的新娘子身穿纯白的结婚礼服,站在新郎身边,婚礼上请来的伊麻目正在颂念真主的99个尊名。常常一行来到专门为婚礼的搭建的帐篷前,人们为了婚礼,搭了30多个帐篷,散落在沙漠里,远远看去,倒像一个临时兵营。常常、阿咸和新郎的父母亲友们见面,大家互相拥抱,互道“selam”,就好像久别的朋友。真主99个尊名颂完,人们开始跳舞,200多人聚在一起,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女人们嘴里尽情的呼啸着,和着乐队鼓手的节拍,摆动着腰身,有几个男人举枪向天上射击,以示庆贺,感觉就像中国的放鞭炮。侯赛因告诉常常,舞蹈节目至少要持续一个小时以上,直到宴会开始。众人对于远道而来的中国朋友特别欢迎,纷纷伸手邀请两位跳舞,阿咸早就按奈不住,10几天近乎禁闭的生活差一点没把他憋死,他扭着身子和大家一起跳起来。常常原想站在一旁观摩一下,可是众人实在是热情,只好在外圈小幅扭摆。他看到远处挖了一个大坑,有几位小伙子正在按照伊斯兰的方式宰羊,小伙子们按住羊身,持刀者高颂安拉尊名,一刀割断羊的喉管,羊血立刻喷溅出来,像喷发的油井最后流到大坑里,这时,空气中飘过来一阵咸膻的羊血的味道。<br><br>空气中飘过来一阵清凉的薄荷味道,这种香味我经常在常常身上嗅到,我扭过头,寻找香味的来源,忽然看到身旁突然多了一个熟人――白小蝶,原来她也来看婚纱,是一个人来的。是女人,总有想嫁的一天,我心想。我介绍两位女士认识,她们互相客气着,我看小蝶是想和我谈常常的事情,就对兰姐讲:“大家累了,我请大家到一楼的休息厅吃冷饮。”我的提议立刻得到孩子们的热烈拥护。<br><br>我给孩子们一人要了一个中杯和路雪,兰姐和小蝶纷纷选择热果汁,我自己点了一杯咖啡。妹妹刚吃了一口冰淇凌,忽然看到旁边的小朋友在吃甜橙,闹着也要,我正要起身,兰姐拦下我,也许她看出小蝶有话跟我说,就借机离开一会儿,给我们一个谈话机会。<br><br>小蝶看着我,忽然好像不知道说什麽好了,仔细想一想,问我联系常常了没有,我老实交待昨天曾跟他QQ联系过,今天还没来得及,我估计他们应该正在会约旦的路上。<br><br>“按说,我今天心里面应该舒服点,可是就安不下心来,总是不放心。”<br><br>“要不,你实在不放心,就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现在在那里。”我说着话,从怀里掏出自己的NOKIA3100,机子不好,可是我用的是移动的全球通,就是为了方便跟常常联系。小蝶犹豫了一下,看我很坚持的样子,就接过手机一个一个按号。<br><br>常常的手机响了,他从怀里掏出一看,是我的号码。他接通了电话,通话的声音质量很不好,有很多噪音掺杂在里面,周围又是尖叫的女声,他似乎也听见对方是一个模糊的女声。没办法,常常只好快步跑到一个帐篷后面,想听清楚一些,这时候,天空中传来隆隆地直升机的声音,接着,一声巨响,热浪将常常扑倒在地,接着,又是一声巨响。<br><br>华北商厦突然黑了下来,停电了,我四下张望了一番,远远地好像看到兰姐在超市的收银台。<br><br>“行吗?接通了吗?”我回过脸问小蝶,小蝶一脸无奈,把手机还给我。“刚刚接通了,信号还差,里面有卡拉卡拉地噪音,好像听到常常在那边“喂、喂”直喊,还有很多噪音,特别尖细,真刺耳,好容易听得稍微清楚一点,听到常常说了一句“你是那一位”,信号竟然彻底中断了。”<br><br>我接过手机重新拨号,等了很长时间,里面才传来:“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小蝶还能听见一句,我连一句都听不到。<br><br>“伊拉克局势不稳定,手机信号也不稳定,反正你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没事儿就好。”就在我说话之间,兰姐抱着两个甜橙回来,华北商厦也恢复了灯火通明。<br><br>常常在混沌中醒过来,他自己都想不道发生了什麽,他陷在漫天的黄沙里面,四周的空气弥漫着人血的腥臭味。他试着站起身,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动,身上也没有多少伤口,只是耳朵里面嗡嗡叫个不停。常常环顾四周,身边的帐篷已经坍塌,他拖着身子往前走,眼前一付惨烈的景象,冲击着他的视网膜,美军直升机发射的导弹精确地落在跳舞的人群中,留下两个巨大的爆炸坑。四周的帐篷都坍塌了,到处都是人体的残骸,一块一块,血肉模糊,就像一个硕大的屠宰场,不,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喊,但他的耳朵几乎什麽听不到了。他忽然明白,这个婚礼遭到袭击,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葬礼。<br><br>“阿咸――”常常在黄沙里,在血肉残骸之间蹒跚向前,他只想找到自己的兄弟。“阿咸――”<br><br>两个孩子看到甜橙,都吵着要吃,我把阿咸送给我的瑞士军刀递给兰姐,让兰姐给孩子们削水果。兰姐很利索地削好了第一个,递给高嫦,然后就削第二个,削着削着,她忽然停下来。<br><br>“怎麽了?”我问。<br><br>“没事儿,我这人真苯,削着手了。”兰姐不好意思地回答。<br><br>“给我看看。”我拉过兰姐的手,看到兰姐的左手食指上有一个鲜红的血珠。<br><br>到处是鲜血,粘稠的鲜血缓缓渗进沙土,把这一片沙土全都浸成黑色,常常在或躺或坐的人堆里面终于找到阿咸,他冲过去,想抱起阿咸,却发现,阿咸的右腿已经不在了,只露着一段惨白的骨头,身下已经全是血。<br><br>“阿咸!阿咸!”常常拼尽全力呼唤着阿咸,只想要把他唤醒。此时的阿咸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他的意识已经回到过去,眼前是儿时的田野和池塘,早已过世的爷爷奶奶在向他招手,冲他喊“阿咸――阿咸――”谁在喊自己呢?阿咸微微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常常,看到漫天黄沙遮不住的太阳,他没有任何疼痛,只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想要飞出常常的怀抱。阿咸慢慢抬起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钱夹,示意常常,常常接过钱夹帮阿咸打开,阿咸竟然试着起身要拿钱夹里的东西,常常连忙把钱夹递到阿咸手里,阿咸的起身,暴露了他腹部的伤口,他的肠子流了出来,在干冷的空气里迅速失去水份。<br><br>“把,这个,交给,兰姐,”阿咸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名字,他的声音微弱,但非常清楚,常常的听力霎那间恢复了,他听到阿咸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br><br>“替我说,对不起。”<br>第十五章<br><br>常常抱着阿咸,他知道,自己再也唤不醒阿咸。一只苍白的小手孤零零地躺在常常的面前,伸向常常,好像乞求常常把自己拉起来。常常觉得这只小手和那年在医院里高嫦伸向他的小手一模一样,可是现在不是什麽抢劫案,没有停在一旁随时待命的医生和救护车,周围只有苟活者的哭嚎和伤痛者的哀鸣,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咸在自己怀里停止了呼吸,却无能为力。阿咸的身体渐渐冷却,常常将他放平,摆好,他试图将阿咸的肠子推回到肚子里,可怎麽也推不进去,看着自己满手兄弟的鲜血,常常终于放声大哭。<br><br>晚上,我依旧泡网泡到夜里12点,临下线之前,我打开了网易新闻频道,想看看有什麽特别消息,一行飞字进入我的眼帘:伊拉克特鲁拜小城婚礼成葬礼,婚礼现场遭到美军导弹误炸,100多人死亡,据传死者中有一位男性中国公民。我当时眼前一黑,瘫在那里。<br><br>过了许久,我缓过神来,开始一遍一遍拨打常常的手机,得到的回答都是“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我在网上拼命搜索,中文的英文的,甚至阿拉伯文的网站我也没有放过,虽然我看不懂网页上说的是什麽,但我想至少我能看到一些图片,可是连图片都没有。从深夜到白天,我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搜索网站,刷新网页,再搜索,再刷新……到了上午10点,终于有了进一步报道:经过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证实,在伊拉克遇难的是中国援助伊拉克战后建设的工程师咸济世同志,后面是阿咸的生平和标准半身照片。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但是泪水仍然止不住地流下来。<br><br>兰姐是从新闻联播里面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比我晚知道一天而已。当我看到播音员一脸严肃的说出了咸济世的大名还有籍贯和工作单位,就知道坏事儿了,我三步两步跑到楼上,狠命的拍门,给我开门的是大宝,他嘴里正啃着一块肯得鸡鸡翅,含含糊糊的问我:“高明你干嘛这麽着急,做饭没盐了?”<br><br>“你妈呢?”<br><br>“在啊”,大宝你扭过身子一看,“诶,刚才还在这里看电视来着,在厨房吧。”说话间,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回答,我没有理会大宝,径自走进兰姐的卧室。兰姐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双眼微闭,看起来倒还能坚持着。我转过身子告诉大宝,让他去楼下我家里,帮我看一下高嫦,为了让他俩在楼下能老老实实待一晚上,我破例又添了一句:“你们俩今天晚上可以看光盘,数码宝贝或者名侦探柯南,对了给你点儿钱,我不给你们做饭了,你带贝贝去超市买点吃的吧。”我给了大宝20块钱,大宝乐呵呵地抱起自己那一包肯德鸡套餐,屁颠屁颠的下楼了。<br><br>我回过身,轻手轻脚走到兰姐床前,她没有反应,仍然僵硬的躺在那里,我俯下身仔细一看,忽然发现,原来她正在哭!眼泪如泉水一般,汩汩从两个眼角流下来,脸两侧的枕巾早就已经湿透了。伤心如此的女人,为了在自己儿子面前掩盖自己的往事,竟然连抽泣都能忍住,柔弱的外表背后,是一个何等坚强的灵魂。<br><br>“兰姐,兰姐。”我轻声唤了两声,“我把大宝支走了,你,有话说吗?”<br><br>兰姐的胸脯开始剧烈的起伏,她翻过身子给了我一个后背,肩膀在不住的抖动。我到卫生间取来了毛巾,递到兰姐手里,兰姐接过去,把脸埋在毛巾里,开始呜咽。我从餐厅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兰姐身边,坐下,听着兰姐的哭声由呜咽转为嚎啕,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不能说。<br><br>“你,先歇一会,歇一会儿再哭。”过了许久,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始劝说。<br><br>没有回答,只有哭泣。<br><br>“你想开一点儿,都是过去的事情了。”<br><br>哭泣,还是哭泣。<br><br>“这些年,你也对得起他了,小心自己的身子。”<br><br>“他走了,就这麽走了,连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慢慢停止的嚎啕,呜咽中喃喃自语。<br><br>“这都是命,是真主的前定。”我不合时宜的宣教,像个蹩脚的天主教牧师。<br><br>“为什麽?他怎麽就这样走了,都4年了,4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可是他就一直躲着我,都躲到伊拉克去了。”<br><br>我不敢说阿咸曾经回来的事情,其实兰姐是悲伤过度,她都没有仔细想过,这两年来她一直跟我讲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但是,她从未告诉我那个男人就是阿咸! “是阿咸自己没有找过兰姐,不是我故意隐瞒兰姐的行踪”,这句话我一直在心里反复强调,好让自己稍微心安理得一些,可是,心里每说一次,我的后背就好像有人用皮鞭抽打一下。欧,侯赛因,每一个日子都是阿舒拉日,每一个城市都是卡尔巴拉。我又给兰姐拿了一块毛巾,第一块已经湿透了。兰姐翻了一下身,我连忙扶了她,见她有坐起来的意思,就拿过一个靠垫塞在她的身后。<br><br>“你喝水吗?”她流了如此多的眼泪,肯定体内缺水。<br><br>“嗯。”<br><br>我连忙到客厅接了一杯纯净水回来,看兰姐三口两口喝完,我接过杯子又接了第二杯回来,放在床头柜上面。<br><br>“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只一眼就行。”兰姐不再嚎啕,不再呜咽,但是说话的时候,眼泪仍然不停的流。<br><br>“依我看,就算了,电视里面说,他是遭到导弹袭击,是被炸死的。”<br><br>“天哪,他怎麽就这麽命苦啊。”<br><br>“据说,我这也是从杂志上看到的,这种被炸身亡的,好像死亡过程极短,也就是零点儿几秒的功夫,他应该没有受他大的罪。”我明白自己在胡说八道,常常已经告诉我阿咸是受伤后留血过多而死,死在了常常的怀里。<br><br>“是吗?”兰姐看来是对我的话将信将疑。<br><br>“是的。一定是这样的。”<br><br>“我总得跟他道个别吧。”<br><br>“行,开追悼会的时候我陪你去。”<br><br>“你能帮我安排?”<br><br>“应该没有问题,追悼会是公开的,再说,我有一个哥们在他们公司,实在不行,可以让他给咱们安排。”<br><br>当天夜里,我留在兰姐的身边,大宝和高嫦在我家里疯玩了一晚上,累得一塌糊涂,被我打发到大宝的床上睡着了。我守着兰姐,兰姐一直在流泪,轻声跟我诉说着悠悠往事,我在一旁倾听,后来,兰姐睡着了,睡梦中仍然不停的抽泣,我仰起脸,叹了一口气,全无睡意,坐在兰姐身边,一直到天明。<br><br>阿咸回来了,躺在黑色的棺材里,上面覆盖着五星红旗,一下飞机,就被市里委派的专车拉到了市殡仪馆,常常做为公司的陪同人员一起回国。阿咸回来的消息在沧城被当作重要新闻发表,几幅大幅照片登在《沧城日报》的头版,其中一幅正中央就是阿咸的棺材,常常身穿黑色西服,一脸凝重的站在棺材后面,眼神和表情近乎呆滞。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常常第一次上报纸,可惜,是在这种情况下。<br><br>市里面给阿咸的待遇很高,定为因公殉职,追悼会规格几乎相当于副市长级人物的葬礼。建设部的领导,外交部有关部门的领导,市里的各级领导大小头头全都参加了追悼会。阿咸的父母被人搀扶着,站在一旁接受领导慰问,他的几个堂侄作为孝子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给还参加追悼会的人们磕头谢礼,脸上并没有多少悲伤。阿咸今年不过虚岁三十,一直未婚,膝下荒凉,我不禁暗想,当初他要是咬咬牙跺跺脚,坚持娶了兰姐,自己后继有人不说,大宝也是一个不错的孩子,和兰姐你恩我爱,人一恋家,也许就不会跑到遥远的中东去淘金了。现在金是淘了不少,命也撂在那里。想到这里,我回头看了一看身后的兰姐,兰姐一脸肃穆,牙齿紧咬着下唇。参加追悼会的群众很多,礼堂外面挤满了人,排队等候进入会场。因为有中央部委的各位领导参加,公安局特别重视,几乎倾巢出动,大小警察都在外面维持秩序。幸亏我提前想到,跟常常要了一个他们公司的胸牌,做为单位同事和兰姐排到了较前面。<br><br>人群在缓缓的前进,我拉着兰姐的手,生怕她被挤倒,或者,自己晕倒。进了礼堂,我开始搜寻常常高大的身影,常常和7位身材精壮的公司同事站在棺材的另一端,和死者家属正对,看来,他们是作为最后扶灵的人员等候在那里。我和兰姐夹杂在公司同事中间,缓缓向前,准备绕棺木一周,然后和家属见礼。常常忽然看到我和兰姐,他惊呆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和兰姐相识,这一刻,常常的确震惊了,他几乎要冲出自己的行列,要过来和我说话。我向他摇摇头,示意有什麽话回头再说,然后拉着兰姐向前。眼看就要走到阿咸身边,我感到兰姐的手开始剧烈抖动,她就要走不动。我一把揽住她的腰,半抱半拖带她绕了一圈,走到家属面前时,她已是一个泪人。家属们表情木然,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也许大家都在哭泣,可是,没有一个人的眼泪要比这个女人的更纯洁。这个女人的眼泪里面,没有悔恨,没有应付,没有虚情,只有爱。<br><br>我们没有再等着观看尸体火化,我真的害怕,怕兰姐情绪激动失去控制,再趴在阿咸的棺材上和他一起进化尸炉。出了礼堂我扶着兰姐直接打的回家,兰姐已经太过悲伤,脑子里面什麽意识也没有,一切听我的安排了。<br><br>追悼会最后,由常常他们8个同事,一起抬起阿咸的棺木,走向火葬室,常常因为身高,所以他排在了最后一排。化尸炉门已经打开,人们没有勇气掀开棺材,再去看一眼阿咸那已经残缺不全的躯体,直接将棺材放到化尸炉前面的轨道上,用力一推,棺材缓缓进了炉门。常常说,他是一直跟着棺材,最后一个松手,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真正离开自己,然后,门关了。等了一个小时,家属抱出了一个骨灰盒,然后驱车回到阿咸的老家,将他埋葬在他的祖坟的最外侧。在他和他祖父的坟墓之间,空了很大的位置,那都是给他的父母和叔伯们预留的位置。<br><br>常常从阿咸老家回来的当晚,就来找我,我也早就料到他会来,而且,我猜到他来了一点要问兰姐的事情。<br><br>“你怎麽认识兰姐的?”他一来就给我开门见山。<br><br>“挺偶然地,一开始我不知道她就是兰姐,后来她自己跟我说起了她和阿咸的故事,我才对上号的。”<br><br>“到底什麽时候?”<br><br>“就是,那次银行抢劫案之后,我干了信贷外勤,管住房安揭贷款,兰姐是售房的。”<br><br>“靠,都两年了,你的嘴可真严,你怎麽不早告诉我?”我知道常常得埋怨我,他的确在埋怨我。<br><br>“告诉你什麽?我一年也见不了你两回,怎麽告诉你。”<br><br>“至少,上次阿咸回来的时候,你怎麽没说?”<br><br>“不是我不说,是阿咸自己都没说,他自己闭口不谈兰姐,谁好意思跟他提起他一脚踹开的女人?再说,他回来好几个月,要是想找兰姐,早就找了。兰姐的娘家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开着他那奥迪车有两个小时就到了,到了那里一问就知道兰姐的下落,兰姐只是搬到了沧城,不是离家出走不知下落。”这些话我早就想好,就等着他来问了。“没错,我是和兰姐关系好,交情深,就因为这点我才不告诉兰姐阿咸他回来了。兰姐好容易调整的不再靠回忆过日子,我为什麽要她再回到过去,她知道阿咸的消息,肯定要去见他,跟他要一个交待。她能得到什麽交待?阿要是有心再去面对这段感情,一个大男人应该主动来见兰姐,他已经让兰姐心碎过一次了,我不想让兰姐再心碎第二次。”<br><br>“其实,阿咸一直没有忘记兰姐,他一直没有再找。”常常被我的理论征服,没有了一进门兴师问罪般的嚣张气焰,开始低声下气地替阿咸解释。<br><br>“那有个屁用,他是没找,可他身边从来没断过女人,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上次回来,带你们那几个老校友去天上人间快活了好几回,你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我醋意大发。<br><br>“我,我当时什麽都没干。”常常开始口吃了。<br><br>“干,你爱干不干,你的小蝶都不管你,我管得着数吗?”<br><br>“哎,”常常叹了一口气,“咱先别提这事了,咱还说兰姐行不行?”<br><br>“说兰姐什麽?兰姐的事情与你有什麽关系?”<br><br>“唉”,常常叹了第二口气,“阿咸受伤后,知道自己不行了,交待我一句话,要我找到兰姐,代他对兰姐说一句对不起。”<br><br>“那他还算有一点良心。”<br><br>“他还把他的钱包留给了兰姐,我看里面也没有什麽东西,除了护照倒是有一点儿钱。”<br><br>“要钱有什麽用,再说,兰姐也不缺钱。”<br><br>“我也是这麽想的,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女人总需要一点儿浪漫。于是我就自作主张,用他钱包里面的钱,在约旦替阿咸给兰姐买了一条项链。”说着,常常从西服里兜里面掏出一个首饰盒子,打开给我看,是一条金项链,粗粗的,大大小小镶满了珍珠,花纹非常复杂,一看就是阿拉伯风格。<br><br>“一看就挺贵。”我的口气缓和了许多。<br><br>“是,因为时间紧迫,我就在飞机场里的免税商店买的,阿咸也没说过要娶兰姐,我觉得买戒指不太合适,想了又想决定买项链算了。项链嘛,想了,恋了,也不过如此。我也没有仔细挑选,就捡了一个比较贵的买的,也不是最贵的,最贵的是镶钻石的。”<br><br>“你打着阿咸钱包里面的钱买的?”<br><br>常常讪讪笑了一笑,“他的钱不够,兄弟一场,我怎麽也得让他面子上过得去。”<br><br>“你给添了?添了多少?”<br><br>“没多少,就600……”<br><br>“啊?”<br><br>“美金。”<br><br>600美金,相当于人民币5000块钱,阿咸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常常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啊。<br><br>“那你这次是好人做到底了,呵呵。可惜,你又搭人又搭钱,找谁要劳务费去?”<br><br>“自家兄弟,说什麽劳务费,不过,我私自决定留下阿咸的钱包,自己做个纪念,你说不应该有问题吧。”说着,常常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钱夹,男式的,一看就能装很多东西。我没有接过钱夹看,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小蝶的照片。<br><br>“有什麽问题,你这麽辛苦,这是你应得的,再说,这是典型的男用钱包,兰姐带着也不合适。”我把项链一节一节收到盒子里面,摆好,然后合上盖子。“走,我带你去见兰姐,把你的使命完成。”<br><br>“明天再去好吗?今天我太累了,让我在这里歇会儿,好吗?”<br><br>看着常常那疲惫的神态,我的心紧了几紧,就是这个男人,我过去爱过,现在仍然爱着,也许要终我一生所爱的男人,疲惫如此,让我情不自禁要拥他入怀。<br><br>“算了吧,你别再逗我了,回去找你的小蝶吧。”听着我自己冷冷的声音,我感到自己受到莫大的伤害。<br><br>常常一脸的无奈,他已经渐渐习惯我的尖刻了。<br><br>“走吧,再坚持一刻钟,我们去见兰姐,你不知道,兰姐就住在我的上面,五楼。”我拉着常常起身,也许是我用力过大,常常就势起来把我搂住,在我耳边轻声说:“别走,别赶我走。”恍惚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从前,回到当年常常第二次来我家,带来很多吃的,让我用碱水刷碗,我出去买碱面,他以为我生气了,也是这麽搂着我,也是这麽近的在我的耳边低语。时光在流逝,世事在变迁,不变的,只有我自己对常常的那份情感。<br><br>“好吧,等回来再说。”我的口气缓和了很多,“咱们去看兰姐,替阿咸把后事料理清楚。”<br><br>我和常常一起出门,出门之前,常常忽然想起什麽,回头问我:<br><br>“你说兰姐就住你楼上?你们关系挺好呀?”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br><br>“你以为怎样?都和你一样大小通吃?我告诉你,我们是好姐妹!”<br><br>“好姐妹?”<br><br>“你不信?”我开始生气了。<br><br>“我信,我信。”<br><br>兰姐家里,大宝正在做作业,兰姐做在电视机前,呆呆的,无精打采。她看到常常,竟然没有认出来,还是经过我的介绍,才想起当年阿咸身边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兄弟。兰姐起身要招待客人,我按下她,自己给常常倒水。常常见我关好大宝的房门,低声开始解释自己的来意。<br><br>“阿咸这些年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您,真的,太对不住您了。”<br><br>“都过去的事儿了,还提他干吗?他自己也都没了。”兰姐的眼圈开始发红,我连忙递上面巾纸。<br><br>“阿咸最后特别交待我,一定要我找到您,跟您说一句“对不起”,是他辜负了你。”说完,常常拿出了首饰盒,“阿咸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算是一个念想吧。”<br><br>“唉,”兰姐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是发财了,也亏得他还没有忘了我。”兰姐合上盒盖,放到茶几上,两手撑着头,不再说话。<br><br>我和常常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麽好,良久,兰姐抬起头,苦笑一下,告诉我们:“其实,我不喜欢这些金煌煌的东西,看着挺贵重的,带着沉甸甸的,我和他说过,他全忘了。”<br><br>我终于知道,世界上最难做的人就是好人,常常替阿咸操得一番苦心,最后也没办成好事。不过,总比给她一大把钞票更有些意义,当天晚上,我搂着常常,用这样的话劝慰他,他听了以后,很快就睡着了。<br><br>第二天,兰姐打电话给我,让我向常常打听一下阿咸的老家在那里,墓地在什麽位置。她说,阿咸既然没有忘了她,还给她留下一点东西,她自然有义务每逢节日给他上个坟什麽的。我给她打听清楚后,立刻给她回电话,还告诉她,如果她想去的话,叫上我,我陪她一起去。<br><br>转眼常常回来已经3个月了,我知道他很忙,他现在的身份是总经理助理,加上他在伊拉克的光辉事迹,现在在沧城的建筑行业也算混出了一点小名堂。我还是干我的网站管理员,上网是我的工作,兼职卖手机,没事儿在网上码贴子拍砖玩。这天中午,我忽然接到常常的电话,约我出来吃饭。我骑了摩托车到贵顺斋门口时,正好常常也到了,他是开着新买的捷达王来的,银灰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非常醒目。<br><br>“买车了?”<br><br>“对,前天刚提来的,有车办事儿方便。”<br><br>“提来就跟我显摆。”我撇了撇嘴。<br><br>“你喜欢就拿去开。”说着,常常就准备把车钥匙给我。<br><br>“算了,我要是想要早自己买了,自己管过按揭贷款还买不了一辆车?你的车是全额买的还是贷款买的?”<br><br>“全额,我不喜欢欠账。”<br><br>“是,你不喜欢欠账,就喜欢欠情。”我又开始抱怨,常常无话可说,带我进了早就定好的雅间。<br><br>我们坐下来开始点菜,我只点了一个熏鸡脖子,常常要点鲍鱼,被我拦住,我告诉他我最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常常无奈,只好又点了一个手抓羊肉,还有一个热炒,一个凉菜。<br><br>“熏鸡脖要荣盛的。”末了常常又加了一个条件。<br><br>“常经理,我们这里自己加工的熏鸡脖也很不错,您二位要不要尝尝?”服务员只顾推荐自己的饭菜。<br><br>“我只吃荣盛的,告诉你们老板,打的给我买去,的钱回头跟我算。”常常板起脸,铁板一样,跟服务员说起话来硬的像石头。服务员对铁板越发恭敬,陪着笑点头答应。<br><br>吃饭间,常常告诉我,他准备结婚了。听了这个消息,我一点儿都不意外,向我们这样混的人,最后10个有9个都会结婚。<br><br>“我去中东这段日子,小蝶一直跟我联系,她说等我,就真的等我。我们出事儿那几天,小蝶都快疯了,急的没有办法,只能天天和我妈抱在一起掉泪。有时,我常常想,如果当时被炸死的人不是阿咸而是我,小蝶一定也会像兰姐一样,一样伤心难过。”<br><br>“担心的人不止一个,伤心的人也不止一个。”我如此回答。<br><br>“我知道,只是一个男人,就要有男人的责任,我不想像阿咸那样,让一个女人为我心碎,为我流泪。我妈已经认定小蝶就是她的儿媳妇,她把一切都准备好,只等着挑日子订婚了。”<br><br>“那就定吧,这样挺好。”说完这句话,我埋头吃饭,再也不发一言。<br><br>寂然饭毕,常常叫来服务员算账,服务员报了一个金额,他算都没算就掏出阿咸的皮夹子,从里面掏出一沓人民币,开始数。我一眼看到钱夹里面还有一样东西,就拿过钱夹仔细看。<br><br>“这是什麽?”我问?<br><br>“欧?这个,这也是阿咸留下的,我放在里面,一直也没有拿出来,也算个念想吧。”<br><br>“常常!”我激动万分,“你知道什麽,你这叫画蛇添足!”<br><br>我一把将钱夹塞到怀里,夺路而出,常常立刻跟了上来,找零都没要,全当了小费。从饭店出来,我打开车锁,蹁腿上车,一脚踹着摩托,油门加到底,“蹭”就冲了出去。常常在后面喊着我的名字,急忙上了自己的捷达王,调头挂档,等他开上公路,我已经没影儿了,他只好加油门追上来。我摩托骑的飞快,把他的捷达王远远甩在身后,我满脑子都是那个钱夹,兰姐,还有那个醉酒的晚上,兰姐跟我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喃喃细语。不一会儿,我就到了家,锁好车回头看,常常也跟了上来。我直奔五楼的兰姐家,拍门,里面没人答应。我这才想起给兰姐打手机,电话里面,一个呆板的女声告诉我:<br><br>“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br><br>“我早就告诉她,不要用联通的号,信号不行,服务跟不上,还总算错了资费。”我一边抱怨一边下楼回自己的家,搭理都不搭理常常。常常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的跟在我身后,我没有管他,进门之后,随手关门,差一点碰到常常的脑袋。<br><br>坐在沙发里,我照例不搭理他,他也不说话,也不跟我讨回他的钱夹,只是呆坐着。我每隔5分钟就给兰姐打一个电话,看看她能不能接到,直觉告诉我,她肯定去了一个偏远的地方,联通机站不能覆盖的地方。大约我重复了6、7次,兰姐的电话终于通了。<br><br>“喂,兰姐吗,我是高明,你在哪里呀?”<br><br>“喂喂,高明啊,我听出来了,我在路上呢,我去乡下办一点事,晚上就回来,你有事吗?”<br><br>“兰姐,你去那里了?告诉我,我有急事找你!”<br><br>“我,我也没去那里,今天是阿咸的100天,我去看看他,顺便给他烧烧纸。你有事吗?”<br><br>“我。。。”我想说什麽,但是,不当着兰姐的面,我是绝对开不了口的。“兰姐,你在那里等着我,那里都别去,我开车去接你,你一定等着我,我有话告诉你。”<br><br>今天是阿咸的百日祭奠,看来,他所有的朋友几乎都忘了。我放下电话问常常:<br><br>“今天是阿咸的百天,你们有什麽表示没有?”<br><br>“看我这记性,怎麽就?”<br><br>“也难怪你,你是穆斯林,不熟悉我们汉民的风俗习惯。兰姐去看阿咸了,我得借你大经理的光,麻烦你送我去找兰姐。”<br><br>一路之上,我们两个沉默无语,我真的感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我的脑子里面一直回放阿咸和兰姐说过的那些话,特别是阿咸的那一句“兰姐就是我的生命”阿咸的面容在我眼前忽然清晰起来,我好像又看到他在我家里畅饮的样子。捷达车跑得飞快,常常三个月前去过那里,路还算熟,我们没费太大的力气就到了目的地。<br><br>墓地,种着几株松柏,坟头一个一个馒头似的堆在那里,很肃穆,周围麦田里的麦子已经收割,留下一尺长的麦茬。远远的,我就看到兰姐身穿黑色西服,站在一个新起的坟前,坟上面草还没有长全。新坟的四周有一些红红白白的鞭炮屑,看样子是上午有家人祭奠过,兰姐特地将长发盘起,发髻旁别了一朵雪白的绢花,衬着她的头发越发乌黑亮泽。阿咸坟前摆着一个花篮,花很鲜艳,在坟茔中异常醒目,看来是兰姐带来的。兰姐看到我们,苦笑了一下,轻声说:<br><br>“我自己回去就行,还麻烦你们来接我。”<br><br>“不麻烦,我们也该来看看阿咸。”常常嘴上说着,可是他手里什麽都没有。<br><br>兰姐没有介意这一点,问我:“高明,你找我有事?”<br><br>我没有开口,眼泪早已夺眶而出。我伸出手,把钱夹子递给她,哭着告诉她,这才是阿咸真正留给她的遗产。<br><br>兰姐颤抖着双手,接过钱夹,打开一看,竟然像被雷电击中,片刻间,她回过身子趴到了阿咸的坟上,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br><br>“阿——咸——”声音是那样的撕声裂肺,直冲云霄,一直到天堂,让天堂里的阿咸都听得清清楚楚。<br><br>我的鼻子是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泪眼朦胧中,我看到,夕阳下,兰姐手中攥着,紧紧攥着,一双彩色条纹袜子,袜子上面,阿咸的血已经干涸。<br><br>那一年<br>你穿了一双彩色条格袜<br>从那时起<br>我的心就是变成岩石<br>也将是层状的<br>――咸济世<br><br>(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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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3.2005 01:07:59 | 只看该作者
同性之恋,伊斯兰教都是大多数人比较陌生的内容,看完文章后我觉得,其实,它们,也,真的可以,很美的,是不是?如果你能稍稍那么感动一下的话,也不枉我冒着被拍的危险贴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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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3.2005 02:14:53 | 只看该作者
晕,拍砖就免了,理智上可以理解,感性上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大概世界上不少吧! <!--emo&;)--><img src='http://www.kaiyuan.de/forum/html/emoticons/wink.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wink.gif' /><!--endemo-->  <!--emo&;)--><img src='http://www.kaiyuan.de/forum/html/emoticons/wink.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wink.gif' /><!--end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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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4.2005 19:00:4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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